正文 另一種結局??(3 / 3)

這就奇怪了,又不跳舞,又不回去,傻坐在這裏做什麼?

我倒要看看,他們跳過舞後,究竟去哪裏?

你這是什麼意思,要去抓奸嗎?你這個人怎麼越來越無聊了?

什麼無聊,我這是收集證據。假如他們確實有染,那就說明公安部門抓錯了人。

仇曼望著李碩,嘴裏忽然發出一聲冷笑,那你就在這裏等吧,說不定他們還真去賓館開房呢。我走了,我不想陪你幹這種令人作嘔的事情。說罷,起身就往外走。

仇曼以為他會追過來,可是當她走到大廳門口時,他還坐在那裏,眼睛死死盯著王玫和齊春波呆的那個包廂,一動不動。仇曼一推門,走到大街上,當一輛的士在她身邊停下的時候,她的淚水忍不住嘩嘩淌了下來。

從此之後,李碩成了桑城一位業餘密探。每天早上,當那些老年舞蹈愛好者和門球愛好者陸續來到沿江公園時,他已經先人一步,早在那裏等候了。他想,劉平不是說假如能拿到對方先動手的證據,就可以推翻蘇一葦的案子麼?那好,我就不信這些目擊者不肯站出來,為可憐的蘇一葦說說公道話。

如果沒有那天晚上的遭遇,李碩是不會這樣貿然行動的。事實上,當仇曼帶著一臉怒氣走出“玫瑰門”時,他已經開始打退堂鼓了,何必呢?為了別人的事情,跟自己的女友鬧別扭。但他最終還是沒有動,因為就在他站起來,準備去追的時候,忽然看見那兩個人正從包廂裏出來。李碩忙躲在一邊,看著齊春波牽著王玫的手,穿過黑暗中的走廊,匆匆朝門口走去。這兩個家夥也太招搖了吧,還手牽手呢?李碩在心裏狠狠地罵了一句,然後毫不猶豫地跟了上去。出了大門,齊春波開車去了,王玫則站在街燈下,捋捋頭發,整整衣服,保持著一個青年婦女優雅的站姿。車子過來了,齊春波從車裏出來,像侍從一樣幫王玫打開車門。躲在暗處的李碩還聽見,王玫上車時,忽然發出了一陣清脆而快樂的笑聲,大約是齊春波趁機在她身上做了一個什麼小動作。等他倆的車子啟動後,李碩馬上攔下一輛的士,尾隨其後。

還真的被仇曼不幸言中了,齊春波那白色藍鳥,穿過桑城幾條主要街道,一拐彎,就駛進了桑園賓館。

透過車窗玻璃,望著那兩個人走向賓館服務台的背影,李碩的心忽然一陣脹痛。發了一陣呆,他暗下決心:一定要把好友蘇一葦的事查個水落石出。

最初,沿江公園的那些老年朋友,把一大早出現在那裏的李碩,誤認為是一位舞蹈或門球愛好者,他們為這位年輕的追慕者,給他們帶來了新鮮血液而高興,有幾位熱心人,甚至還主動要求當他的教練。後來,當他們得知這位年輕人,是為幾天前發生在這裏的一起鬥毆事件來取證的,立即警覺起來,怎麼,你是警察?李碩搖著頭說不是。老人們更加警覺了,不是警察,你來取什麼證?

對他們的不合作,李碩是有心理準備的。他說,你們不肯作證我也沒有辦法,不過,你們一定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會打起來的。

老人們皺起了眉頭,是呀,那兩個人,一看就不是流子模樣,怎麼會打架呢?

李碩笑了,兩個男人動武,你們說為什麼?還不是為了女人。

老人們果然來了興趣,怎麼,有人當第三者了?

李碩表情嚴峻了,那還不是,問題是那個戴了綠帽子的男人,現在被抓到公安局去了。

老人們立即激憤起來,並且開始痛斥時下道德水準的下降和社會風氣的惡濁。其中一位老年婦女(後來知道她曾任街道婦女主任),分開人群,疾步走到李碩跟前,你說,他們當中誰是第三者?矮胖子,還是瘦高個?李碩說,矮胖子。

看不出來,那樣個矮冬瓜似的家夥,竟也是色狼?

矮冬瓜是開車過來的呢,像個款爺。

是款爺就去搞三陪小姐嘛,搞人家良家婦女幹什麼?

就在老人們鬧喳喳說個不停的時候,前婦女主任的思維忽然進入了另一個領域,她說,現在街上到處都有偉哥買了,據說那些東西男人吃了,幾天幾夜不熄火,我曉得會天下大亂的。有人說,現在說的是奸夫和親夫打架的問題,你怎麼說到偉哥去了?另一個就幫前婦女主任的腔,就是偉哥惹的禍嘛,你沒看見,那個矮胖子一臉虛腫,不是吃了偉哥,他怎麼搞得動別人的老婆?前婦女主任見有人幫腔,更起勁了,她瞪圓眼睛,做了一個手勢,換上我可不是給那矮胖子一球棒了,我會用菜刀剁掉他褲襠裏的家夥,免得它在外麵到處亂戳。

老人們的議論雜亂無章,毫無邏輯性可言。

李碩揮揮手,讓憤怒的老人們安靜了下來,他說,我知道你們都是嫉惡如仇、仗義執言的長輩。你們誰也不願看到,一個道德敗壞的人去破壞別人美滿的家庭,更不願看到,一個飽受第三者之苦的人,不明不白關進牢房,對不對?

前婦女主任說,那還用說嗎,我們都是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的堅決擁護者。

見大家的情緒已經調動起來了,李碩及時從口袋裏掏出一份事先準備好的材料。他說,可是那個叫齊春波的第三者,因為挨了一球棒,告到公安局去了,使蘇一葦,也就是那個戴了綠帽子的可憐人,惹來牢獄之禍。

老人們頓時義憤填膺,惡人先告狀,這還了得!

李碩說,所以,我來找你們,就是想讓你們幫幫忙。

前婦女主任說,說吧,對這樣的事情,我們決不會袖手旁觀。

李碩清了清嗓子,說,那天他們打起來的時候,你們是不是都在現場?前婦女主任看了大家一眼,說,在場,我們都是目擊者。一位大爺猶豫了一會,說,那天我沒有來,我看兒子去了。前婦女主任斜了他一眼,什麼看兒子,看兒媳還差不多,老不正經。你少羅嗦了,在不在場都是目擊者。

李碩說,是不是齊春波先動手,打得蘇一葦流鼻血了,蘇一葦才還手的?有人嘀咕,當時我們正在跳快三,沒有看清楚。有人又說,我們過來時,他們已經扭成一堆了,不知道是誰先動的手。前婦女主任說,你們沒有看清楚,我看清楚了,沒錯,就是矮冬瓜先動手他才還手的。不還手,莫非讓人打死不成?告訴你同誌,當時我們是不了解情況,如果我們知道是奸夫打親夫,我們會一人一球棒,要了那家夥小命的。李碩說,好吧,現在我這裏準備了一份材料,如果情況屬實的話,你們就在上麵簽個字,行不行?

拿到這份有目擊證人簽字的材料,李碩立即給韓路打了電話,意思是讓他跟自己一起去找劉平。可是韓路在電話那頭支支吾吾,表情冷淡。怎麼,是不是忙不贏?李碩說。

忙倒不忙,問題是,你這樣折騰,有沒有必要?蘇一葦已經關了十多天了,也許過不了多久,他就可以出來了。

可是,劉平不是說過,隻要我找到對方先動手的證據,這個案子就可以翻過來。

翻過來意味著什麼?意味著他辦了一個冤案。劉平是個好強的人,他還在千方百計往上爬呢,現在要他承認自己辦了冤案,那不等於要了他的命。

李碩沉默了,他發現他在找托辭,就說,你是不是有什麼不方便?

韓路笑笑,你這麼說我也不否認。事實上,劉平一直以為,當初提了他沒提我,我有一肚子的牢騷。現在我頻頻過問他辦的案子,他更加以為我是在故意找他的岔,目的是泄私憤。你想,我這樣一條漢子,怎麼可以被人看成是雞腸小肚的人呢?他這麼一說,李碩忽然就忐忑不安了。真的,本來他是在為朋友了難,現在卻讓另外一位朋友為難了。

韓路你什麼也不用說了,我理解你的心情。不過,停了停,李碩又毅然決然地說,我是一定要去找他的。

李碩最終還是沒有去找劉平。給韓路通過電話後,已臨近中飯時節,他決定先找一個朋友蹭頓飯,下午再去北派。當他站在桑城街頭,盤算著究竟到哪個朋友那裏去時,忽然看見街心廣場一隅,一字排開好多桌子,而這些桌子旁邊,則圍滿了人。李碩就想,是不是又到什麼節什麼日了。現在的人就會瞎折騰,一會兒是環境保護日,一會兒是禁毒日,就是嬰兒吃奶,也有什麼母乳日。他不想湊這個熱鬧,現在他需要的是找到一個能蹭飯的朋友,然後思考一下與劉平交涉時的措辭。

可是當他從這些桌子走過時,不由得停下了腳步。他分明看見,桌子後麵懸掛著一條橫幅,上麵寫著“公安局長接待日”幾個醒目大字。默一陣神,他忽然發現本來毫不相幹的事情,似乎跟自己有著某種關係。於是心一動,走上前去。這時候,許多市民正圍著一位局長模樣的人,聲淚俱下地吐著積蓄已久的苦水,其中也不乏雞毛蒜皮的內容。局長是個和藹可親的中年人,他耐心聽著,並且不時點頭,或者埋頭疾書。此刻,李碩已經改變主意,他決定不找劉平了,他要找這位局長說說蘇一葦的冤情。

又不是為自己的事情,為朋友幫忙,有什麼難為情呢?再說,我不是無理取鬧,我掌握了推翻那個案子的確鑿證據。來到局長桌子前,他已經變得不卑不亢了。

局長,我向你反映一個情況。李碩把那份有著證人簽名的材料,遞了過去,大聲地說。

把材料遞給那位局長後,李碩忽然有了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在桑城,他為好多朋友幫過忙,但幫得如此不順利,這是第一次。事實上,當初王玫找他時,他也隻是準備出麵找人說說情而已,可是後來當他了解到這個案子的某些真相,特別是那天晚上看見齊春波和王玫,那麼毫無廉恥地(蘇一葦還在看守所呢)住進桑園賓館後,他就知道自己肩上的擔子重了。

讓他感到興奮的是,他的努力沒有白費。那位局長不僅慎重地表示要過問此案,而且還說,如果發現基層警察在辦案過程中有腐敗行為,一定嚴懲不貸。李碩想不到他會作這樣的聯想,連忙說,這我可不敢亂說,我隻是擔心他們調查取證沒有過細。

此後的幾天,李碩一直在辦公室,埋頭處理被他落下來的一大堆工作。有幾位同事知道他在為蘇一葦的案子忙,便好奇地問進展如何?李碩就有了成就感,他說,快了快了,很快就可以了結了。

可是等到那天,王玫找到他們辦公室來的時候,他的這種成就感便如土委地了。王玫是那天下午來的,當時李碩正從行長室出來。行長讓他寫一份材料報到省行去,參加“雙文明建設”先進單位的評選。他正在思考著材料的布局謀篇,忽然就看見王玫出現在走廊上。李碩停下腳步,先是繃著臉,等到王玫走近了,他才心照不宣地笑笑。

兩個人走進辦公室後,李碩讓她坐,王玫卻站著不動。李碩說,怎麼樣,是不是一葦快要出來了?他的話音剛落,王玫忽然一咧嘴,嚶嚶哭了起來。哭聲使李碩失去了開始時的從容不迫,他不知道事情會這樣,他說,你別哭,有什麼事可以說嘛。可是李碩的勸慰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王玫哭得更厲害了。

等到外邊有人開始探頭探腦了,王玫的哭聲才漸漸小起來。李碩擔心影響不好,就走過去,把門虛掩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說呀?李碩問道。王玫搖了搖頭,一臉悲戚,她說,劉平不肯放人,還說可能會判。

什麼,會判?李碩哪敢相信,有沒有搞錯?

搞錯了才好呢,剛才不加節製的飲泣,使她的嗓音變得有些嘶啞,她說,這幾天,我也去找過齊春波,求他看在老同學的份上,高抬貴手。你是知道的,我是不好意思去求他的,但是一葦一直沒有出來,我也顧不得這麼多了。開始他不肯,說假如他改口了,別人真的會以為他和我有什麼事。我就跟他說,謠言畢竟是謠言,總有一天人們會還我們一個清白的。

王玫冗長的言語,讓李碩覺得好笑,他想,這個女人真是個天才的演員,說起謊話也如此情真意切,蘇一葦哪裏玩得過她呢?換上平常,李碩可能會沉不住氣了,但現在他更關注的是蘇一葦的命運,他說,後來呢,他是不是去了?

去了,王玫忽然長歎一聲,淚水又溪泉般湧了出來,他是今天上午去的,可是找到劉平,劉平卻十分生氣,不肯放人,像是誰惹怒了他。

他不是說過,隻要齊春波不告了,他就放人嗎?

他說他是說過這話,不過那是以前,現在蘇一葦的案子他作不了主了。他還說有人告了他的狀,說他辦了冤案,市局領導已經開始插手此案了。

李碩當然清楚“有人”指的是誰,但他還是做出了一副茫然的樣子。他不是不敢站出來,他主要是覺得不便,因為他不知道事情後來如何發展。沉吟了一會,他說,市局領導插手了,那不更好嗎?蘇一葦本來就關得冤,說不定案子還可以翻過來。

可是劉平說,局長插手後,他們經過認真審理,認為這是個鐵案,不僅翻不了,而且還要作進一步的處理,可能要判勞教。

哪能這樣呢?據我所知,有許多目擊者證實,是齊春波先動手打人的。而且劉平也說過,隻要能找到對方先動手的證據,就可以證明蘇一葦無罪。他怎麼出爾反爾?

王玫掏出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她說,其實我知道,那個給他們局長遞材料的人是你。

李碩一怔,忽然覺得沒有隱瞞的必要了,就尷尬一笑,沒錯,是我。但我隻是實事求是地向他們反映情況,並不存在告狀的問題。

我沒有怪你,我知道你也是為了一葦好。真的,自從一葦出事後,我去找過好多人,有的感興趣的隻是所謂的風流韻事,有的則唯恐避之不及,真正熱心幫忙的隻有你。

可是幫倒忙了,越幫越亂,李碩忽然有了一種不可言說的困惑。搖了搖頭,他又說,既然如此,我就再去找找劉平,向他解釋一下,叫他別把事情搞大了。

晚上,李碩提著一些東西,匆匆朝劉平家走去。桑城的春天已經徹底到來了,街道上到處飄蕩著玉蘭花的芳香,但他的心情不好。說心裏話,他是不願和那個叫劉平的人打交道的,主要是假,縱使你跟他交往一輩子,或許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這是他們這種一心往上爬的人的共同特點。可是有什麼辦法呢?禍是自己惹的,他可不願被人說成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角色。

李碩的忽然出現,劉平一點也沒有吃驚,但他表情冷漠,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他說,有什麼事情可以到辦公室談,你怎麼找到家裏來了?李碩笑了笑,說,劉所你可能誤會了,我隻是把那份證言交給了你們局長,不是去告狀。而且,這份證言也是你讓我去找的,對不對?

那樣的證言又說明什麼問題?上次我們破了一個投毒害死一對父子的案子,北門口一帶就有上百個街坊聯名為那個女殺人犯求情。處理與男女關係有關的案件,人們總是喜歡偏袒感情受到傷害的那一方,可是法不容情,我們也是沒有辦法。

如果那份材料給你添麻煩了,我表示歉意。這樣好不好?明天我就去找你們局長,把那份證言拿回來。

李碩邊說,邊遞過去一支煙,但被對方推了回來。

拿回來有什麼用呢?案子已經移交市局處理去了,該怎麼判就怎麼判吧,我們可是無能為力。

李碩捏著那支被劉平推回來的煙,站在那裏不知該幹什麼了。劉平家的地板好像剛剛拖洗過,屋子裏彌漫著一種潮濕而隱晦的氣息。李碩決定走,讓他受不了的還有劉平那張鐵青的臉。走到門口時,劉平忽然拿起他帶來的東西,塞到他手上,你拿回去吧,我可不想再背一個腐敗的罵名。

蘇一葦到底還是判了一年勞教。

知道這個結果之後,李碩很久都打不起精神來,幹什麼事情都說沒勁。當時正值歐錦賽開賽不久,許多球友和酒友頻頻邀他出麵組織看球,他也懶得去了。平常有重要足球賽事,他總是樂於充當策劃者的角色,把大家相約到某家或者某個酒吧,一邊喝酒,一邊看球。如今沒有了李碩,沒有了相聚在一起時的張狂,再重要的足球賽在桑城的朋友們眼裏,也變得索然無味了。

李碩這種低迷的生活狀態,甚至影響到了他與仇曼的關係。有時候,仇曼興衝衝地趕到伊甸園李碩的屋裏,等到午夜,等到大多數電視台停止播放節目了,也不見他回來。當她老大不高興地準備回去時,說不定這時候他忽然就回來了。其實他並沒有走遠,他就坐在小區綠籬旁的石凳上,一個人抽煙,或者發呆。

仇曼知道他為什麼苦惱,就說,你有什麼可以自責的呢?為一葦的事,你已經盡力了。李碩說,可是事情卻越來越糟,我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仇曼說,錯在哪裏?錯在你太愛管閑事了。你說說,誰有你這麼傻,為了別人的事情,是人不是人都去賠笑臉,還自己掏腰包請客送禮。李碩說,朋友有難,我能無動於衷,不伸手幫他一把?仇曼說,你就知道朋友,你怎麼就不考慮考慮我們的將來呢?

李碩警覺起來,你這是什麼意思?

難道我們就這樣過一輩子?

這樣不蠻好嗎?

那是你的感覺,我可受不了了。

你是說,我們結婚?

這也未嚐不可。

你怎麼忽然對結婚有了興趣?當初你不是比我還激進嗎?

不是我有興趣,是我父母對我遲遲不肯結婚,已表現出了深深的憂慮,他們擔心我以後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這怕什麼,不是有我嗎?

你呀,天知道以後靠不靠得住。

這你就可以放心好了,我是壇子裏的烏龜,你什麼時候捉什麼時候都在那裏,跑不了的。你就別耍貧嘴了,我可是認真的。

好吧,如果結婚是你的真實想法的話,我也準備豁出去了。

有關這樣的話題,他們曾經不止一次的談論過,但最後總是不了了之。說到底,對待婚姻他們是矛盾的,有時他們期盼婚姻,希望像大多數男女一樣,過柴米油鹽生兒育女的現實生活,這是他們傳統的一麵;有時候他們又認為,婚姻僅僅是薄薄的一張紙,有或者沒有都毫無意義,隻有彼此相愛、彼此愉悅才是最重要的,這是他們前衛的一麵。

不過李碩想,一個女孩子,都願意跟你托付終身了,你還有什麼理由不對她好呢?李碩忽然就有點內疚了,他覺得,忽視和怠慢仇曼是多麼的不應該。

此後的一些日子裏,他們像一對真正的夫妻一樣形影不離。一有時間,李碩就陪仇曼看電影,泡酒吧,甚至上街逛商店(以前這可是李碩深惡痛絕的事情)。那是一個周末的午後,桑城一家日本人開的超市開業,仇曼和李碩就興致勃勃地去了。超市裏的東西貴得嚇人,所以盡管裏麵人滿為患,但真正購物的少,看熱鬧的多。從一樓爬到七樓,走走停停,仇曼才買了一打內褲和兩張原版CD,從她精打細算的舉止中可以看出,她具有居家過日子的良好素質。

就在這家超市裏,他們與王玫不期而遇。當時他們正從七樓乘自動扶梯往下走,王玫則站在另一台自動扶梯上,從下往上來。王玫穿著一身咖啡色的套裝,頭發高高地挽著,一副標準的城市少婦的打扮。李碩見到她的第一個反應是環顧對方左右,他擔心同時遇見另外一個人,這樣會令大家尷尬。等到李碩確信她隻是一個人時,連忙揚起了手,衝她笑著。顯然,王玫已經看見他們了,但她很快別過臉去,把目光投向了扶梯下的玩具櫃。兩部扶梯一上一下,相向而來,當他們與王玫擦肩而過時,李碩衝她的背影大聲喊了一聲“王玫”,然而對方卻毫無反應。

李碩拉著仇曼在六樓下了自動扶梯,仇曼說,你幹什麼?李碩抬頭一邊尋找目標,一邊說,剛才過去的不是王玫嗎?

是呀,可是她不願理你,你難道沒有看出來?

她為什麼不理我?我隻是想問問一葦現在的情況。

這就是你助人為樂的結果,瞧,把人家都得罪了不是。

她不是說過,一葦出事後,隻有我在貼心貼意地幫她,怎麼忽然就變臉了?

可是你把事情辦砸了,你不要奢望她對你感激涕零,像她那樣的市井女人,就這樣的素質。

李碩忽然就失去了上去找王玫打聽蘇一葦消息的興致了。愣了好久,他想,當初我去幫她,並沒有讓人家感恩戴德的意思,我幹嘛要在乎她的態度呢?他拉著仇曼重新上了自動扶梯,一級一級地往下走著,心情也沒有剛才那麼酸楚了。為朋友的事情,我從來都是不遺餘力,她不理解,一葦總會理解的。李碩最後對自己說。

讓李碩感到寬慰的是,蘇一葦最終沒有服完勞教期,半年後,他被提前釋放了。這個消息是韓路帶來的。韓路告訴他,蘇一葦搞了一份患有肝炎的假病曆,然後向勞教所交了一筆保證金,就被宣布所外執行了。這就意味著,餘下的半年,他可以在家裏度過。蘇一葦出來的那天,李碩決定到勞教所去接他。當他匆匆趕過去的時候,發現王玫已經早早地等在門口了。李碩始終搞不懂這個女人,既然你這麼在乎蘇一葦,為什麼又要背叛他呢?

是王玫率先朝他打招呼的,她的這一姿態,使李碩稍稍獲得一些安慰,或者說避免了一些尷尬。王玫說,一葦進去的時候是春天,現在都到秋天了。李碩搖了搖頭,半年,這半年不知道他在裏麵是怎樣過的?王玫說,他呆在裏麵反倒可以不想事了,可是外麵的人,不知為他操了多少心。李碩聽她這麼一說,心就倏忽一熱,他以為她會對他說些久違了的客氣話,可是沒有。此刻她正望著路邊的一棵梧桐樹,怔怔地看著枯黃的葉子,一片片地飄落下來。李碩的激動,像是一尾躍上河岸的魚,蹦彈了幾下,就漸漸僵硬了。他懷疑她所說的別人不是自己,而是其他什麼人。

正在這時,蘇一葦終於從勞教所那扇緊閉的鐵門裏走了出來。他站在門外,抬頭看了看天空,像是在深深地呼吸著自由的空氣。李碩和王玫連忙迎了上去,這時李碩發現,蘇一葦似乎比過去更瘦了,風吹著他的衣服,像是在吹拂一棵枝葉單薄的樹。

王玫已經先於他,走到了蘇一葦的跟前了,她叫了一聲“一葦”,眼淚就洶湧而出。但他卻站在那裏,表情木然,像是在有意躲避和拒絕這種親熱。李碩忽然一怔,心就懸起來了,他知道禍是這個女人惹出來的,半年的牢獄生涯,未必能消解他對她的忿恨。他擔心他幹傻事,馬上過去,從他手上接過毛毯和一些日常生活用品,說,一葦你受苦了,走,我們到金鑫大酒店去,我找幾個朋友來為你洗洗塵。

蘇一葦既沒有對王玫表示憤怒,也沒有答應去金鑫,他說,走吧,我隻想快點離開這裏。

的士載著他們,飛快地朝蘇一葦家駛去。路上,蘇一葦一言不發,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從勞教所出來的第5天,蘇一葦來到了李碩的家。事實上在這期間,李碩曾多次準備去他家,作為朋友,他覺得很有必要找他聊聊天散散心。但每次走到蘇家樓梯下,又踅身回來了,他也說不清為什麼自己忽然變得顧慮重重。

這是一個明媚的秋日,戶外的陽光透過窗欞,照亮了李碩家寬敞的客廳。蘇一葦進屋,環顧四周,說,仇曼不在?李碩說,我這裏是她永遠的旅館,她什麼時候樂意,就可以什麼時候來。蘇一葦說,怎麼,你們還沒打算結婚?李碩說,幹嘛要結婚呢,一個人不是蠻好的嗎?蘇一葦忽然歎息一聲,我真是羨慕死你們了!李碩望了他一眼,沒有接腔,他當然記得,那次去看守所看他,他曾經那麼堅決地表示過,出來之後,一定要跟王玫離婚。莫非他真的動了這方麵的心思,想重新做單身漢?

李碩拿出了他家的陳年老貨,一瓶“酒鬼”,又在冰箱裏找出一隻醬板鴨(一種桑城風味食品),幾根火腿腸和一盤花生米,擺到了茶幾上。蘇一葦拿起一隻鴨翅膀,邊咬邊說,想不到你家裏還囤積了這麼多好吃的東西。李碩說,所以女人有時還是蠻可愛的,這些東西都是仇曼昨天買的,她知道我就好喝幾杯。

幾杯酒下肚,話就多起來。李碩說,對不起一葦,你的事情被我搞砸了。

應該說對不起的是我。

那個劉平誤會我了,我並沒有找誰告狀的意思。

我誰也不怪,要怪也隻怪我的命不好。

如果我不幫倒忙,也許你是不會關這麼久的,我自己都不知道錯在哪裏。

別說這些了好不好?我不想再提這些傷心事了。

見他這樣,李碩放下杯子,不作聲了。盡管蘇一葦沒有明確表示什麼,但他還是可以看出,這半年的牢獄生活,給他蒙受的屈辱是多麼的深刻。

兩個人沉默一陣,李碩說,你呀,別老悶在家裏了,朋友圈裏走走,心情會好些的。蘇一葦說,走了,這幾天我一直在街上瞎逛。李碩瞅了他一眼,心想,既然到處走了,為什麼現在才到我這裏來呢?但李碩沒有說什麼,隻說,來來,我們喝酒。蘇一葦端起杯子,抿了一大口,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你說我昨天在大街上,遇見誰了?誰?李碩問。蘇一葦的臉一陣脹紅,他說,朱紅。

朱紅?李碩一愣。

朱紅就是在蘇一葦和王玫婚禮上送花的那個人。李碩知道,蘇一葦和朱紅不僅談過戀愛,而且還有過一段短暫的同居生活。蘇一葦對女孩子的特點就是“癡”,現在對王玫是這樣,過去對朱紅也是這樣。李碩至今還記得,蘇一葦冒著鵝毛大雪,為朱紅滿街找冰淇淋的傻模樣。後來,朱紅執意要去深圳,蘇一葦再三挽留,仍然沒有把她留住,同時沒有留住的還有他們的愛情。

怎麼樣,她現在還在不在那邊?

在咧,據說都成富婆了。

還是那麼漂亮?

還那麼漂亮,隻是稍稍胖了些。

怎麼,你沒有找她敘敘舊?

敘什麼舊呢,那樣隻會讓彼此更加痛苦。

李碩就不吱聲了,他不明白他為什麼忽然說起朱紅,是不是他真有離婚的打算?怔了怔,他又想,如果蘇一葦真的準備離婚,他也不會說什麼了,畢竟,那天晚上王玫和齊春波雙雙入住桑園的情景,給他的刺激太大了。

李碩正在暗想心事,蘇一葦忽然又說,好在我和朱紅的事情,王玫一點也不知道。李碩說,你覺得有必要跟她說嗎?蘇一葦咧嘴一笑,那怎麼行,你還嫌事情不夠亂嗎?

他這一笑,使李碩的心又驀地一顫:現在蘇一葦很不合時宜地說起朱紅,莫非是為了使自己獲得某種心理平衡?也許,他並沒有離婚的打算,當初他在看守所裏說的話,隻不過是一時衝動罷了。

果然,到了冬天,蘇一葦還是沒有離婚。期間,王玫已經離開了齊春波的那家公司,應聘到一家賓館當領班去了。據說,王玫走後,齊春波又有了新的情人,現在經常坐在他那輛白色藍鳥車裏的,是桑城一所大學的二年級女學生。二年級女學生喜歡穿吊帶裙和蹦迪。

隻是蘇一葦從此很少與圈子裏的朋友來往了,他變成了一個沉默寡言的人。

李碩最近一次看見蘇一葦,是在自己30歲生日聚會上。這樣的聚會李碩其實是不想搞的,都30歲了,有什麼值得樂的?不過朋友們不答應,他們說30歲的男人一枝花,我們幹嘛要妄自菲薄呢?還有的說,你們老不結婚,喜酒也喝不上,這次就別想躲了。李碩就不再堅持了,他知道朋友們不過是想找機會聚聚。

李碩的生日聚會是在金鑫大酒店舉行的,來的人還不少,都快坐滿整個大廳了。李碩的人緣好,由此可見一斑。李碩以為蘇一葦不會來,因為在這之前,他已經多次拒絕參加朋友們的聚會了。不過那天他還是來了,這使李碩十分感動。

入席時,蘇一葦正好和韓路坐在一桌。當韓路知道坐在他對麵的是蘇一葦時,立即伸過手去,煞有介事地說,你就是蘇一葦喲,李碩為你的事都快把腿跑斷了。蘇一葦一愣,望著李碩。李碩就笑笑,連忙把韓路介紹給他,他說,要說出力,出力最多的就是韓所。可是蘇一葦的臉上,並沒有出現韓路所期待的表情,當時他正把頭別向一邊,不知在看什麼。

酒桌上很是熱鬧,大家紛紛說著桑城發生的新鮮事。韓路說的是一宗與風流韻事有關的凶殺案,被害人是一個老實巴交的教師,前不久死在妻子和妻子情人的刀下。這個案子是他經手破的。他一邊說著,一邊輔以誇張的語調,如今的男人,都快成活烏龜了。大家聽得津津有味,隻有蘇一葦陰著臉,默不作聲。有幾次他試圖去夾菜,手卻變得十分僵硬,一塊扣肉連夾了幾次也沒有夾起來。李碩暗暗向韓路使了一個眼色,偏偏他說得正得意,還不時說起一些黃色細節,引得滿桌人哈哈大笑。

蘇一葦就是這時起身走的,當時他目光呆滯,腳步晃悠,像是忽然得了一場大病。

李碩追了出去,可是來到馬路上,就不見蘇一葦的影子了。

李碩從此失去了一位朋友。這樣的結局是他始料不及的。他覺得自從蘇一葦出事之後,他就在做一道奇怪的算術題,每一步的計算似乎都準確無誤,可是,結果卻謬之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