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另一種結局??(2 / 3)

齊春波說,最近生意怎麼樣?他並不知道李碩是誰,他以為他是生意場上的什麼朋友。

李碩一怔,繼而笑了,我哪裏做得了生意?

你是?

接過他遞過來的煙,李碩覺得沒有必要再躲躲閃閃了,就說,我是蘇一葦的朋友。

齊春波立即警覺起來,臉上浮著陰冷的笑,該不是他讓你來說情的吧?

不是。他現在還關在看守所。

不是說情你又來幹什麼呢?

實話講,本來應該是王玫來的,但她擔心你老婆在這裏,說話不方便,就讓我來了。

你的意思是王玫讓你來說情?

沒錯,她想讓你跟警察說說,把她丈夫放了。

齊春波忽然仰脖子一陣哈哈大笑,為什麼?為什麼把他放了?要知道,當初他多麼凶呀,一棒打來,差點沒要了我的命。

其實蘇一葦是一個膽小怕事的人,當時他可能是氣昏頭了。李碩及時插話進來,想息事寧人。然而事與願違,齊春波仍然處在激憤的情緒之中,聲音變得更加尖銳,什麼膽小怕事,我看他是膽大包天。你告訴他,他跟我玩,一定沒有好果子吃。

他這是咎由自取。他補充道。

齊春波如此耍賴,這是李碩始料不及的。本想刺他幾句,但話到嘴邊卻變成了一聲歎息。他說,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搞最終害的還是王玫。現在她躲在家裏,整天以淚洗麵,人都瘦得不像樣子了。李碩的這番話,終於使對方失去了繼續表示憤怒的動力。沉默一陣,齊春波說,我也不想這樣,可是我在桑城也算是一方人物呀,現在平白無故被人打破了頭,讓我麵子往哪裏擱?

李碩說,你和王玫是老同學,你又怎麼忍心讓她難過呢?再說你幫了蘇一葦,不就等於幫了你的老同學嗎,是不是?

當然,如果你不肯幫這個忙,我可以馬上走。沉默一會,李碩扔掉手上的煙蒂,用一種不容置疑的語調說。自從見到齊春波,他就保持著一種乞憐的姿態,現在這種姿態讓他十分不自在了。憑什麼呢?搞了人家的老婆(是嗎?)還如此囂張。

他剛準備走,齊春波忽然擋在他前麵,好吧,他像是作出了什麼重大讓步,如果姓蘇的願向我賠禮道歉,我可以放他一馬。

到看守所去見蘇一葦,又是韓路出麵找的關係。路上,韓路說,那個王玫,是不是很漂亮?李碩說,漂亮,王玫的確是個漂亮的女人。韓路說,難怪你會如此熱心。李碩說,你說到哪裏去了,她天天來找我,一來就哭哭啼啼,我是於心不忍。韓路笑了,你這樣憐香惜玉,是不是愛上她了?李碩也跟著笑了,朋友妻不可欺,我會幹這種沒有水平的事情?

在看守所的會客室裏等了足足半個小時,蘇一葦才被一位紅臉龐的年輕警察帶來了。蘇一葦剃著刺眼的光頭,麵容憔悴,神情沮喪。他站在外麵,朝屋裏望了望,忽然裹足不前。紅臉龐警察說,進去吧,你的朋友來看你來了。蘇一葦猶豫了一會,還是走了進來。李碩站起來,朝他點頭示意,蘇一葦卻不看他,目光閃爍不定,顯得很局促。李碩的心裏,頓時就有了一絲惘然和悲傷,幾天的牢獄之苦,竟使蘇一葦仿佛變了一個人似的。

紅臉龐警察說,沒有結案之前,看守所的人是不能與外界接觸的,我這是違反紀律了。你們抓緊時間談。

紅臉龐警察走後,李碩遞給他一支煙,說,一葦,你受苦了。

蘇一葦點燃煙,深吸幾口,搖著他的光頭。

李碩說,剛才帶你來的那個警察,是我朋友的哥們,有什麼事,他會關照你的。

蘇一葦的臉一下子拉長了,他大聲地說,我不需要什麼關照,我要出去。

你冷靜一點,我們現在不是正在想辦法嗎?

我能冷靜?老婆被人搞了,自己又身陷牢房。

沉默了半晌,李碩忽然撳滅煙頭,像是下定了決心似的,他說,我跟你說一葦,昨天我去找了齊春波。

你去找他幹什麼?向他求情?

沒有。我向他求什麼情呢?我隻是找他交涉交涉,如何把事情平息下來。

他怎麼說?蘇一葦盯著他。

一接觸到他那急切的目光,李碩忽然覺得自己又不知道該怎麼說了。他了解蘇一葦的性格,讓他向仇人道歉,無異於讓他再受侮辱。問題是,事到如今,他實在又沒有其他招數。腦子裏迅速組織一陣語言,李碩裝出一副輕鬆的樣子,說,齊春波的意思是,如果你肯向他賠個不是,那就什麼事也沒有了。

向他賠不是?蘇一葦驀地咆哮起來,放他娘的狗屁!應該賠不是的是他,而不是我。李碩說,退一步海闊天空,等你先出去再說。蘇一葦一擺手,聲音像石頭一樣硬,他說,給我戴了綠帽子,還叫我向他道歉,除非殺了我!

談話陷入了僵局。蘇一葦咬牙坐在那裏,眼睛滋滋冒火。李碩望著他,好久,他說,一葦,會不會是你搞錯了?蘇一葦說,搞錯了什麼?李碩說,王玫和齊春波的事。他語氣平緩,盡量說得輕描淡寫,齊春波我不了解,但王玫那樣一個賢惠女人,怎麼可能做出對不起你的事情呢?呸!蘇一葦往地下吐了一口痰,那家夥像發情的公狗一樣,天天圍著她轉,什麼事情不可能發生?李碩說,你也隻不過猜測而已,又沒有什麼真憑實據?蘇一葦說,原來她在工廠上班的時候,下班就往家裏趕,現在好了,一早出去,不到半夜她是不會回來的。李碩說,這說明什麼問題呢?忙嘛。蘇一葦“哼”一聲,嘴邊浮現一抹輕蔑的冷笑,的確是忙,忙著去偷情。平常你什麼時候看見她化過妝,現在天天塗脂抹粉,打扮得像個坐台小姐。李碩說,在生意場上,注意注意儀表,這無可厚非。蘇一葦搖了搖頭,關鍵是感覺,一個女人愛不愛你,你難道感覺不到?

李碩說,說來說去,我看你這是自尋煩惱。

蘇一葦聲音顫抖,顯得不能自已了,他說,你也不相信我,我最好的朋友也認為我是個愛吃醋的男人!可是你們都錯了。

李碩說,幸虧我沒有結婚,原來愛一個人會這麼苦。

你放心好了,出去之後,我也會得到解脫的!

你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難道你不懂?我已經被搞得身敗名裂了,除了離婚,我還有什麼選擇。

你冷靜一點,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還要等到什麼時候?莫非要我像武大郎一樣被那對狗男女弄丟了命,事情才可以了結。

哪跟哪呀?你別胡思亂想。

而且我去了解過,搖了搖頭,蘇一葦倏忽一陣冷笑,那姓齊的有好多情人,也就是說他從來就不是真心愛她。可是這個蠢女人還蒙在鼓裏,以為自己找到了所謂浪漫的愛情。結果會怎麼樣呢,肯定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蘇一葦說著說著,激動地站了起來,可李碩注意到,他站起來時,忽然捂著腰,麵露痛苦之色。

怎麼,是不是號子裏的人欺侮了你?他想起了王玫的擔心。

沒有,他們對我還算客氣。

那你怎麼啦?瞧,都滿頭大汗了。

還不是那個家夥弄的。

誰?齊春波?不是他被你打了嗎?

不錯,我是打了他。可是,當初我把他約出來,並不想動粗的,我隻是想和他談談,讓他別再糾纏王玫了。誰知道他比我還凶,我還沒有說幾句話,他就怒不可遏,把我推倒在地了。

那麼說,是他先動手打人的?

是的,我說過了當初我並不想打人,我怎麼說也是個文化人,不是那種動不動就揮拳舞腿的街頭流子。如果他不先動手,我幹嘛要操起東西,砸破他的頭。

李碩一怔,腦子快速梳理著思緒。他說,一葦你慢慢說,如果真是他先動手打人的話,事情可能對你就有利了。

事實上,蘇一葦對妻子王玫的懷疑不是一天兩天了。開始他並沒有在意,他想,如今的王玫可不是紡織廠的小女工了,她在朋友的公司裏上班,算是讓人羨慕的白領階層,所以打扮得漂亮一點,參加一些社交活動,這是很自然的事情。有時候,他的同事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告訴他,說看見王玫坐在齊春波的藍鳥車裏滿街跑,說看見王玫和齊春波在茶樓裏喝茶,他也隻是笑笑,這有什麼呢?人家在忙生意嘛。

一天傍晚,王玫穿著一條十分豔麗的裙子出門了,她說晚上要去見一位外地客人。這條裙子是他出差帶回來的,不過她嫌太豔了,一直不肯穿。當時他就起了疑心,坐在電視機前看他最喜歡的足球,可看了半天卻不知道看的是英超還是意甲。晚上12點多,王玫回來,也不說話,就匆忙跑到衛生間洗澡。水嘩嘩響著,一直持續了一個小時。蘇一葦記得她出門前是洗過澡的,現在又洗什麼澡?蘇一葦的頭就大了,但沒有露聲色。等她出來之後,便悄悄進了衛生間。進去後他就發現問題嚴重,她剛才換下的內褲,已經濕漉漉地洗過了,而在這之前,家裏的衣服,從來都是用洗衣機洗的。

你到底幹什麼去了?

不是跟你說過了嗎?去見一個外地客人。

蘇一葦忽然冷笑起來,恐怕不是外地客人,而是朝夕相處的什麼人吧?

當時王玫正在用一條幹毛巾擦著頭發,見他這樣說,就停了下來。她說,你今天怎麼啦,怪裏怪氣。

你別跟我裝聾作啞了,你做了什麼事情自己心裏清楚。

我幹了什麼,你說?王玫把手上的毛巾往沙發上一扔,氣呼呼坐下來。但她目光躲閃著,並不看他。

硬要讓我說?

當然,你說吧。

蘇一葦轉身去了衛生間,用兩根指頭拎著她已洗過的內褲,像是拎著什麼髒兮兮的東西,在她麵前晃了晃,這是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洗衣機又沒有壞,你為什麼急急忙忙洗掉剛剛換下的內褲?

你這人怎麼這麼無聊?一個大男人的,竟去檢查女人的衣服。

不是我無聊,是你無恥,你想消滅證據。

證據,我有什麼證據需要消滅?

你說,那個人是不是齊春波?

什麼那個人?什麼齊春波?你別疑神疑鬼好不好?

王玫放聲大哭起來。蘇一葦站在屋子中間,失望和悲憤使他咬破了嘴唇。他是愛她的,自從他和朱紅分手後,他就再也沒有正眼看過其他女人。有時候他隨朋友去了娛樂場所,那些賣笑的女人像蒼蠅一樣粘著他,他也坐懷不亂。可是現在,這個他深愛的女人卻忽然背叛了他。

他把他的仇恨都記在那個人的身上,他想,如果沒有齊春波的出現,這些讓他蒙受恥辱的事情,是絕不會發生的。

給齊春波打過電話之後,蘇一葦坐在沿江公園的石椅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煙。沿江公園是他們約定見麵的地方。這是桑城一個普通的清晨,公園裏有許多人在跳晨舞。舞者多是上了年紀的人,他們雖然都長老年斑了,但舞步輕盈,身手矯健。還有一些人在附近的一個門球場打門球。蘇一葦就想,和他們比,現在自己更像一個長滿老年斑的人了。

地上的煙頭越來越多,約定的時間也早過了,但那個人還沒有出現。蘇一葦有一點後悔了,他懷疑自己被他騙了,那個人根本就沒有打算來。他把手上的煙往地下一扔,正準備朝電話亭走去。這時,一輛白色藍鳥在距他不遠的地方停了下來。蘇一葦匆匆瞟了一眼,沒有看見開車的人,踮腳仔細一看,卻看見那個人坐在車裏。蘇一葦忽然就心一顫,王玫愛上的,竟是這樣一個矮似冬瓜的家夥。

他木樁一樣佇立在那裏,太陽穴周圍鼓出蚯蚓般粗細的青筋。

那個人走下車,繞到他前麵,笑著說,搞什麼鬼呀一葦,一大早把我約到這地方來?

蘇一葦側臉望著齊春波,咬著腮幫,像是在努力控製自己的情緒,他說,為什麼叫你來,你應該明白。

明白什麼?齊春波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了。但他沒有多說什麼,他不知道事情的深淺。

我早就知道,你讓王玫到你公司去,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但我還是糊裏糊塗讓她去了。

這就奇怪了,我和她是老同學,幫幫她錯在哪裏?

別說得這樣肉麻好不好?什麼老同學,老情人還差不多。

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你懷疑我和王玫之間有什麼事?

現在整個桑城的人都在笑話我,隻有我蒙在鼓裏。

告訴你一葦,桑城是個謠言四起的城市,在他們的眼裏,男人和女人在一起,就一定會鬧出桃色事件。

你敢說你和她沒有事?蘇一葦用眼斜視著他,嘴裏發出含義不明的笑聲。

齊春波連忙遞過去一支煙,也跟著笑了,沒有,當然沒有,你真的多疑了。蘇一葦拂開了對方遞煙的手,一臉鄙夷地說,我知道你過去追求過她,可人家當時沒有看上你,所以你一直耿耿於懷,覺得很沒麵子。現在你有幾個臭錢了,就懷著報複心理,來糾纏她,騷擾她。其實,你並不愛她,你隻不過是想占有你過去得不到的東西,來滿足自己可憐的虛榮心。

你胡說什麼?齊春波的臉一陣煞白。

蘇一葦冷冷地望他,心裏就有了一種打蛇打中七寸後的快感,他說,我說對了是不是?你是個虛偽而且內心陰暗的男人,我為王玫感到悲哀。

你放屁!齊春波像一頭激怒的獅子,忽然上前揪住了蘇一葦的衣服。對方的這一舉動是他沒有料到的,蘇一葦紅著眼睛,大聲地說,你真是無賴,搞了人家老婆,還動手打人!別看齊春波個子不高,卻有一股子蠻勁,蘇一葦的掙紮無濟於事,他隻得邊用力掰著他的手,邊往後退。然而,身後的石椅擋住了他的退路,就在他的身體和石椅接觸的一瞬,他忽然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蘇一葦倒地的聲音,立即吸引來公園裏那些老年人的目光,晨舞愛好者紛紛扔下他們的舞伴,門球愛好者操著球杆,興衝衝圍了攏來。

這個奪人之妻、長得矮冬瓜似的家夥,竟把他推倒在地了。血一下子湧上了蘇一葦的腦頂,他倏地從地上爬起來,握緊了拳頭。但他沒有出手,他想,他是來說理的,而不是來打架的,他不能給人一種街頭流子的形象。他握緊的拳頭停滯在空中,好久,忽然又鬆開,變成一根指頭,這根指頭指在對方的鼻尖前麵。

你不是人,你是畜生!

你是不是找死?齊春波用力一推,蘇一葦又倒在地上了。倒在地上的蘇一葦伸手摸了摸發熱的鼻子,不料摸到了一手的血。

別打了別打了。剛剛圍攏來的晨舞愛好者和門球愛好者,擔心事情鬧大,擋在他倆之間。

有事好好說嘛,打什麼人呢?

大家都冷靜點,別鬧出人命來。

公園不是你們撒野的地方,你們再打我們可要撥110了。

就在他們七嘴八舌,試圖製止這場衝突的時候,一直用手捂著鼻子的蘇一葦趁人不備,忽然從一位女門球愛好者手上奪過門球杆,一連幾下,準確無誤地擊中了齊春波的腦袋。

齊春波應聲倒地。

直到警察趕到出事地點,蘇一葦仍緊握著門球杆。警察架著他走時,他的鼻血還在流著,身子卻像打擺子一樣簌簌發抖。

桑城的朋友們都知道,蘇一葦是一個愛麵子勝過愛生命的男人,可那天在看守所,他卻控製不住舌頭,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自己羞於啟齒的事情全說了出來。他的故事使李碩興奮起來。他興奮,並不是因為知道了好朋友的絕對隱私,而是發現蘇一葦一案有冤情。

從看守所出來,已是午後,李碩說,走,我們找個地方吃飯去。韓路說,那不行,現在公安部門實行“禁酒令”,中午喝酒是要關禁閉的。李碩說,不喝酒也行,吃個便飯。

兩個人於是去了桑城著名的金鑫大酒店。

金鑫大酒店以經營海鮮為主,李碩就螃蟹青口帶子雞尾蝦的點了一桌子。菜一道道上來了,紅紅綠綠的煞是好看,韓路卻不動筷子。李碩看出了他的心思,對好酒的人來說,這麼好的菜不喝酒,真是暴殄天物。李碩說,韓所,既然上了酒桌,多少喝點吧。韓所搖了搖頭,你莫害得我犯錯誤好不好?李碩說,就我們兩個人,包廂門一關,哪個知道?韓路用手指了指他,笑笑,就不再堅持了。他說,不喝多了,總量控製一瓶。李碩說,可以,就一瓶。

酒是五糧液,喝起來一點也不費勁。喝得酒意盎然的時候,李碩忍不住把盤桓在自己腦子裏的想法,說了出來。他說,我看蘇一葦關得有點冤。

韓路說,把人家的頭都打破了,冤什麼?

李碩說,剛才在看守所,蘇一葦對我說,是對方先動的手,那家夥兩次把他推倒在地,打得他流鼻血了他才奮起反抗的,這應該算是正當防衛。

韓路枯起了眉毛,有這樣的事情?

李碩說,蘇一葦這人我了解,他不像是說謊的人。

韓路就罵起人來,劉平這家夥,真不給老子麵子。莫說人家關得冤,就是不冤,這樣鳥大的事,抬抬手不就過去了?韓路隻是好酒,酒量並不行,才幾杯臉就像關公了。

李碩說,要不你給他打個電話,讓他過來喝酒。

這家夥喜歡假正經,天知道會不會來?

試試吧,反正這裏有酒有菜。

韓路掏手機,就把電話打過去。

在等劉平過來的當口,李碩讓小姐撤掉了幾道吃殘的菜,又換上了幾碟新的,所以桌子上仍是滿滿當當的,很是豐盛。酒也換成一瓶新的了。等待的時間沒有他們想象的那麼長,不一會兒,劉平就過來了。劉平推開包廂,看見裏麵隻有韓路和李碩兩個人,就警覺起來。不過,這種警覺並沒有十分明顯地表露出來。落座後,他笑道,昨天晚上抓了一幫吸毒的,審到現在都沒有審完,正好肚子餓得咕噥叫了。李碩說,早就想請你的客了,就怕你不肯賞臉。劉平說,你這樣說就見外了,大家都是朋友,吃頓飯有什麼賞臉不賞臉的呢 ?

見劉平說得這樣客氣,李碩自然多了,他說,蘇一葦的案子,還得請劉所你多多關照。

韓所的關係,我能不關照?

李碩就過來給他倒酒,可劉平連連擺手,不行不行。韓路笑了,我已經違反禁酒令了,你也跟著違反違反吧,別到時候關禁閉的就我一個人。劉平也笑了,我不是不敢喝,是不能喝,真的是胃出血。韓路就不作聲了,樣子顯得有些不快。李碩說,喝不得就不勉強了,來來來,吃菜。

把一隻碩大的螃蟹夾到劉平的碟子裏,李碩又說,劉所,上次照你的意思,我跟王玫講了,讓她去找齊春波說說,可是她好像很為難,不肯去。

這女人就不對了,畢竟是夫妻嘛。

結果是我厚著臉皮去了,可那姓齊的家夥一定要蘇一葦向他道歉才肯放他一馬。

你對朋友倒是蠻貼心貼意的。

李碩搔搔頭皮,難為情地一笑。

蘇一葦肯道歉嗎?

他哪會肯呢?我剛剛說出這意思,他就暴跳如雷了。

蘇一葦的脾氣確實比較暴躁,審他的時候,比對付一個殺人犯還困難。

劉所,設身處地地為他想想,他也真是想不通。自己戴了綠帽子,還惹來牢獄之災。

在李碩和劉平交談的時候,韓路幾次試圖插話進來,但總是欲言又止,不難看出,他在努力控製自己的說話欲望。抿了一口酒,韓路終於忍不住開口了,他說,劉所,這案子你是不是處理得輕率了一點?

當時劉平正準備拿起筷子,去夾剛才李碩放在他碟子裏的螃蟹,聽他這樣說,手遲疑了一下,結果卻拿起了旁邊的一張紙巾。他說,這話怎麼講?

韓路噴出一口酒氣,又說,聽李碩說,是對方先動的手,對方兩次把那姓蘇的推倒在地,弄得姓蘇的流了好多鼻血,他才還手的。你想想,如果真是這樣,那就是姓齊的在尋釁滋事,整個案子的定性也就不一樣了,對不對?

劉平的臉就拉長了,他側著長臉望著李碩,說,真是這樣?

李碩連忙點頭,真的真的,我不騙你!

劉平的臉更長了,他說,你當時在場?

李碩說,沒有。假如我在那裏,哪會出現這樣的事情呢?

劉平瞪圓了眼睛,聲音低沉地說,你沒有在場,怎麼就可以肯定是對方先動的手呢?

李碩從他的表情和說話的語調中,聽出了不滿,就不吱聲了,把求援的目光投向韓路。韓路領會了他的意思,忙放下手中的酒杯,說,這事是蘇一葦自己說的,當然也不排除他想為自己開脫的可能,不過我們還是應該調查清楚,免得冤枉了好人。

劉平說,該調查的我們調查了,該取證的我們取證了,所有的證言證據都對蘇一葦不利。

李碩說,蘇一葦是個討厭暴力的人,照他的性格,他是不會率先動手的。

如果他認定自己老婆被人睡了,那就說不定了。停了停,劉平又說,說實在的,我們還是蠻同情他的,不過我們公安機關辦案,重的是證據。如果你能拿出新的證據,證明是對方先動手,那麼不僅案子可以翻過來,而且我也可以為此承擔責任。

李碩說,劉所你言重了,我們不是這個意思。

劉平剛想說什麼,手機卻不失時機地響了。在包廂外麵接完電話回來,他說,蘇一葦的案子我已經報到市局去了,我的意思是關個把月算了,估計問題不大。現在的問題是,齊春波還在那邊鬧,說是這樣處理輕了。

李碩咬咬嘴唇,臉就鐵青了,狗日的齊春波,得寸進尺嗬!

劉平說,說心裏話,對這種為富不仁的家夥,我也看不順眼。

見他這樣說,李碩忽然有點自責了,他懷疑自己是不是錯怪了他。想一陣心事,他的心就一熱,說,劉所,吃菜吃菜,菜都涼了。劉平忽然謝絕了他的熱情,他說,對不起,剛才我接了所裏的電話,說是審那幫吸毒的,審出一個販毒大案來了,叫我立即趕過去。李碩急了,那怎麼行?你不是還沒有吃飯嗎?

劉平還是走了。他一走,一直在自斟自飲的韓路,驀地一拍桌子,破口大罵,狗日的,我就討厭他的假模假樣!

李碩不知道他是醉了還是沒醉。

把韓路送回家後,李碩準備到辦公室去。這幾天一直在為蘇一葦的事情奔波,好久沒有正經上班了,他不想惹領導不高興。站在街頭,正欲招手攔車,他的目光卻落到電信大樓那麵碩大的時鍾上。其時是下午5點,也就是說,現在他再趕過去,已經沒有多大意義。他於是改變主意,決定去接仇曼下班,這幾天被他忽視的還有他的女友仇曼。

來到仇曼所在的那家醫院,仇曼穿著白大褂,正從手術室出來。他的忽然出現,讓她欣喜不已,但她表達喜悅的方式卻是責備,死到哪裏去了,好幾天了,怎麼一個電話也不來?李碩搓著手,像個逃學的初一學生,一大堆的事,搞得我焦頭爛額了。仇曼說,還是在為蘇一葦的事忙?李碩似是而非地笑笑,不說是也不說不是。仇曼心知肚明,就懶得追問了,徑直去了更衣室。

從更衣室出來,仇曼立即恢複了清清爽爽的淑女模樣。李碩傻乎乎望著她,怦然心動。走出醫院大門,仇曼十分自然地挽起了他的胳膊,她說,我身上是不是還有來蘇味?李碩皺起鼻子,在她身上嗅了嗅,沒有,隻有奶香味道。仇曼就捅了他一下,討厭。李碩說,今天晚上怎麼安排?仇曼說,我交給你了,隨你怎麼安排。李碩說,那好,先找個地方吃飯,然後聽歌去。

他們在附近找了一家雖小卻很雅致的餐館。點了幾個仇曼平時喜歡吃的菜,李碩卻不怎麼動筷子,隻是看著她吃。仇曼說,你怎麼啦,這樣斯文?李碩說,哪吃得下,中午吃的東西在肚子裏,還沒有來得及消化呢。仇曼說,你可得少吃點,別到時弄得肥頭大耳。李碩說,有什麼辦法,誰叫我是辦公室主任呢。

吃罷飯,陪著仇曼逛了一陣街,李碩就帶著她去了一家名叫“玫瑰門”的夜總會。桑城是一個經濟欠發達的內陸城市,大部分工廠都不冒煙,經常還有下崗職工或者退休工人到市政府門口鬧事。不過這並不妨礙娛樂業的繁榮,每天晚上,桑城的幾個主要的夜總會,總是人滿為患。而“玫瑰門”正是其中最著名的一個,出入這裏的,多是官場上生意場上有頭有麵的人物,因為工作關係,李碩也是這裏的常客。領導們瀟灑,他就忙著去簽單。

走進大廳,他們小心翼翼地穿過人群,在一個不起眼的卡座坐了下來。台上,一個胖嘟嘟的女歌手正在唱歌。女歌手扭著穿得極少的身體,肥厚的嘴唇一啟一合,像是在呻吟。仇曼用手在他眼前拂了拂,笑道,瞧你,眼睛都直了,別把人家吞進去了。

哪會呢?和你比,她簡直就是豆腐渣了。

花言巧語。

不是,絕對是肺腑之言。

那你還發什麼呆?

我這不是在聽歌嗎?你聽,這妞歌還真的唱得有點味道。

接下來,分別有幾位男女歌手唱了歌,其中還穿插了幾個方言小品。小品都是黃段子,一概是褲帶以下的內容,粗俗不堪,卻逗得場內大呼小叫,一片瘋狂。仇曼坐不住了,說,平常你們就在這樣的地方混?李碩說,沒有,主要是陪領導應酬。仇曼說,一點意思也沒有,我想回家。李碩說,忍一忍吧,等一會就是跳舞時間,我們好久沒有在一起跳舞了。

表演終於結束,燈暗了下來,輕柔優美的舞曲倏忽充盈在整個大廳。李碩牽著仇曼的手,正興致勃勃地朝舞池走去,可才走幾步,李碩就裹足不前了。仇曼搖搖被他牽著的手,你怎麼啦?李碩把一根手指豎在嘴邊,“噓”一聲,然後勾著腰,帶她重新回到卡座上。

仇曼說,看見誰了,這麼緊張?是不是看見了舊時相好?

想到哪裏去了,李碩忙把嘴貼在她的耳邊,很是神秘地說,我看見王玫了。

仇曼說,那你怕什麼?擔心她怪你沒有幫上忙?

李碩說,不是,問題是現在和她跳舞的那個,就是齊春波。

是麼,仇曼立即伸長脖子,朝舞池裏張望。你沒看錯吧,我怎麼沒有看見?

李碩說,哪會錯呢,我看著他們從包廂裏出來的。

仇曼左顧右盼,還是沒有找到目標,李碩就指給她看,咧,角上那對不就是?

仇曼終於看見他們了。當時他倆正摟在一起,隨著樂曲,似動非動地挪著舞步。他們跳舞的區域,大都局限在一塊燈光照不到的地方,看得出兩人還是有所忌諱的。偶爾還可以看見齊春波在說著什麼,王玫便笑笑,很親昵的樣子。

李碩就長歎一聲。

你歎什麼氣?又不是你老婆。

以前我一直以為蘇一葦是庸人自擾,原來還真有這麼回事嗬。

那也很難說,都什麼時代了,跳跳舞就一定有什麼情況?

可是現在她丈夫還關在拘留所,而禍正是這個和她跳舞的男人惹出來的。

就算他們真是一對野鴛鴦,可王玫幹嘛還要四處活動,哭著鬧著求人把蘇一葦放出來呢?仇曼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說。

這正是我搞不明白的地方,李碩點燃一支煙,沉吟一會,眼睛忽然一亮,會不會是他們兩人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串通起來害蘇一葦呢?他這麼一說,自己也嚇了一跳,他覺得如果真是這樣,蘇一葦就慘了。

你別瞎說,王玫哪是這麼壞的女人。

那就很難說了,女人為情所困,往往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

你的意思是,王玫想離婚,然後和齊春波再續情緣。

當然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問題是齊春波是個十足的花花公子,和他好的女人一大堆,十七八歲的都有,她一個30歲的女人,哪是她們的對手呢?

正嘀嘀咕咕說著,舞曲停了下來,舞池裏男男女女頓作鳥獸散。這時候,王玫和齊春波一前一後,朝他們方向走來。他們一驚,忙別過臉去,一個看旁邊的樂隊,一個尋找衛生間。原來是虛驚一場,那兩個人從他們身邊走過,又繞過幾個卡座,徑直去了包廂。

樂曲再次響起的時候,李碩卻不肯邀仇曼下舞池了。你不是說來跳舞麼,怎麼又不跳了?仇曼說。

李碩仍然沉浸在一種莫名的憂愁之中,不時地搖頭,嘴裏還念念有詞,蘇一葦呀蘇一葦,你他媽可冤了。

仇曼杏眼一瞪,說,講好了出來玩玩的,你又開始管別人的閑事了。他冤不冤,也用不著你在這裏悲天憫人,搞得人家這樣掃興。好吧,既然你不肯跳舞了,那我們回去。

李碩仍然不肯動,等等吧,你著什麼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