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

估摸自己不大有可能出版什麼傳記之類的東西,就搭借這本個人文集說點文學以外的事情,類似樹碑立傳,又像絕對隱私。萬請讀到者鑒諒。

我的家鄉在桂西北西林縣一個叫平用的村子裏。平用在壯語中,為一塊鬆散的平地之意。這是一個山高水遠的地域,往北走五六十裏就到了紅河,河對岸便是貴州興義;朝南行二十裏是雲南省廣南縣境。一條馱娘河流過村前,折了個彎,然後向東流去。馱娘河有約七八十米寬,水流舒緩,瘦水時可在灘頭潭尾趟水而過。沒有修建混凝土大橋之前,過河靠的是獨木舟,這種用大樹鑿成的小船還是捕魚、運輸的主要工具。河裏有魚,種類眾多,其鮮美的味道令人食後不忘。在村子對岸,有數百畝良田。一條河,一片田,使平用成了雲貴高原上一個名副其實的魚米鄉。

我出生在一個人丁興旺的家庭裏。父親黃明達早年是個隻字未識的長工,而母親則是隆林一個唐姓沒落團練七姨太的獨生女。1953年,父母親從二十裏外滇桂邊界的岩懷村搬到平用時,我已經有了四個哥哥和兩個姐姐。幾年後,父母又生下了我、一個妹妹和一個弟弟。那個叫候的弟弟因患耳疾,沒錢醫治,三歲時夭折。生養了一大幫兒女的父母為了生計整日忙碌,一家人依然過著缺衣少食的生活。為了出人頭地,也為了擺脫窘困的處境,1956年,父母在政府的資助下,送大哥佩隆到南寧讀師範。第三年,又送二哥佩林參軍。之後,又將大姐秀蘭送出家門,到林場當工人。安全度過了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初期大饑荒後,父母親相繼於六七十年代又讓二姐秀花到供銷社工作,三哥佩光去當兵,四哥佩京進工廠當工人。然而,最小的妹妹既沒讀成書,也沒能參加工作,原因是當時父母漸漸年老體衰,家裏沒人掙工分,妹妹就成了犧牲品。盡管後來因種種原因,有的兄姐又變回了農民,但是,在當地,一個沒有什麼背景的家庭,能夠這樣大量地為國家輸送人才的情況是不多的。

我光著腳板背著大米走出村子那年,隻有12歲,是到八公裏外的縣城八達鎮讀初中。16歲的四哥也很想讀書,但隻讀了兩個學期他就讀不下去了,因為家裏缺少勞動力。於是,我就成了惟一在讀的人。可是四哥回去不久,一次招工的機會又把他拉進了百色的工廠。那時候,雖然有幾個人都參加了工作,但工資太低,根本不能接濟家裏。農村的情形更糟,一個工日隻值一包經濟煙(約一角錢)。我不忍心讓父母再為自己的學費操勞,1971年9月8日,決然放棄了剛上一個星期高中的課本,到當時的縣革委會當通信員,開始了另一種生活。那時我未滿巧歲。

對我來說,當通信員的歲月是一段灰暗的日子,本集收入的《少年目光》便是當年我的生活的一種記敘。這裏不贅。

1975年初,我被“流放”到距縣城二十多裏的縣屬水泥廠當工人。在那個人挑肩扛、灰塵滾滾的工場,我奮鬥六年,得到了一張黨票,得到了幹部資格,也得到了多種先進帽子,但是也付出了代價。首先是青春的代價,其次是腰傷的代價,再就是失去了恢複高考後考進大學的代價。不過,無論如何,我仍然感謝那段時光造就了我後來的一切。

八十年代初期,當我再次回到當年服務過的“縣革委”時,我已經磨煉成了一支筆杆子,時常在報刊發表文章,偶爾能寫一篇好材料。但在那座四層辦公大樓裏,我知道自己是惟一隻有初中文憑的縣委秘書,我仍不想放棄讀書的念頭。機會終於如約而來,1983年夏天,在成人高考中,我擊敗了其他三位高中畢業者,如願進入廣西民院幹訓部,讀政治理論專業。風景秀麗的相思湖本身就是一個好老師,使我在完成學業的同時,也變成了一個忠實的文學愛好者。

1985年7月,我再次回到當年那座辦公大樓,更沉的擔子便壓在肩上。此後,我每天不是下鄉便是開會,不是陪領導便是伴農伯,惟一沒有忘記的業餘愛好還是文學。兩年半之後,來自南寧陳雨帆老師的一封信再次改變了我的命運。我義無反顧地投奔到了一個新的工作環境中,這就是位於南寧市星湖路北二裏8號的三月三雜誌社,一呆就是巧年。

應該說,人到中年,大半輩子已然過去。如今,我的父母親已先後於1984年7月和2001年10月然仙去。托父母之福,也托候弟的蔭護,我們八個兄弟姐妹安然無恙,各自還過得去。尤其是我,在一個小單位,雖是事業單位,但比上不足,比下有餘,日子過得不好也不壞,屬於那種典型的中遊主義。惟一能安慰自己的,是因為來自鄉土,人也還算樸實,從來不主動攻擊別人,也不是知恩不報的人。心是善良的,也是富有正義感和責任感的。我有一些好朋友,常和他們或互相取暖,或互相勉勵,或談笑風生,或打牌喝酒。也曾有過知心的朋友,我會永遠記住他們。

感謝叢書編委會,感謝那些給予我關心幫助的人們。感謝父母兄弟姐妹和家人,感謝愛我及我愛的人。

2002.5.30於南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