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兒你……”鄭梅還想說什麼,被玉剛粗暴的話打斷了。“你有啥資格叫我剛兒剛兒的!”玉剛說著狠狠地關上門。
鄭梅隨著那關門聲腦子轟然一聲,苦澀的淚落了一瞼。她在離開那緊關著的門那一刻想著,你玉剛遲早還要把我叫媽的,隻要你爸還活著跟其他女人不結婚,我就不信他能那麼狠心……
索玉華婚後一年過了仍沒有懷孕的跡像婚後的生活對玉華來說並沒有感到滿足,王江幾乎整夭忙碌,派出所大至殺人放火,小到吵架罵仗都得管,而王江又年輕,出差機會就非常頻繁,時間一久,玉華就難以忍耐寂寞和孤獨,特別是那漆黑空洞的長夜,沒有人能幫助她徘遣內心的寂寞及燥動不安。她不同於一般的女性,有著豐富的情感世界,又經曆過一次婚姻的裂變,更懂得夫妻生活的珍貴,七情六欲就更加旺盛,火燒火燎地炙烤著她,攪得她六神不安。白天幼兒園的孩子成了她精神的寄托,而夜晚隻能獨守空屋仰望星月。和王江婚前她渴望著王江,覺得有一顆靈魂在陪伴著她,心靈有一種歸宿。奇怪的是婚後那種感受倒沒有了。得而失之,她不理解是怎樣一種感情邏輯,一旦王江回來,她就止不住地向他傾訴心靈的空虛,而這些傾訴又不是直言坦露,而是通過埋怨的方式一為什麼出差不給她來信,別人家都是男人買煤買麵而她女人家來幹,弄回來不是一身黑就是一身白,還有看電影、逛街道等等,當然生理上的焦渴難耐是難於言述的。但是王江在聽她傾訴時總是非常煩燥,要不就是一句“別嘮叨了,煩死人”,之後便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他是太累了,幾乎沒有一個完整的假日。他住在縣城,休息天出了急案所裏少不了叫他,要不就是人來找,為案子上的事說情……所裏人來找,他二話不說拔腿就走,說情者來他耐心地聽完敘述或者乞求然後講政策,講法律,耐心地把說情者打發走。玉華不明白對別人的耐心到她跟前怎麼一點都沒有了。王江晚上有精神吋就袓暴地和她進行著房事,像是在了結一件煩人的案子,完畢之後便呼呼大睡。玉華十分委屈。她期待的是竊竊私語之中的溫柔和肌膚前的調情和愛撫,但王江卻忽略了這些。我是一頭母豬母狗!玉華完全沒有:點準備工作,如梳洗打扮、刷牙、準備衛生紙等等,而他總是在她猝不及防的情況下按倒她剝光她的衣裳,強行進入她的身體……強奸!玉華不止一次地閃過這樣的念頭。她甚至厭煩和王江過性生活了。
公允地講,玉華對作愛的要求並非非份,王江的強行占有妻子在中國這個國度裏不算非法。王江的作為代表了中國廣大農民作愛的形式,實質上也是儒家思想理論上的男尊女卑地位的反映。而玉華追求的是一種更高形式的性愛藝術,生理上和精神上的有機融合。這本身就表現了一種文化上的層次。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玉華兩年多不孕,王江倒無所謂,王辻媽卻急壞了。從二兒媳婦進門那天她就憋了一肚子氣,如今不懷崽,她就更不滿了。她後悔不該娶這洋媳婦,不能在屋做飯洗衣裳喂雞哄娃。這個被封建禮教禁錮了一生的老婆早已忘卻了自己做媳婦時的委屈,不止一次地在王江跟前嘮叨個沒完,什麼星期日不回來,回來了不在屋過夜,吃飯像咽藥,走路像唱戲,說話像蚊子叫。麵不會擀,饃不會蒸,燒鍋嫌煙熏……咱不是娶了個媳婦,咱娶了個皇後,娶了個公主!
“江娃,把你媳婦引到醫院去,看有啥病”。王江媽板著瞼命令兒子。自知理虧的王江不敢違命,如實對玉華說了,“要去你去,我不去。”玉華也冷著臉!王江默言了。在玉華麵前,他除了性欲上的男子漢氣質外,其餘的全是儒弱和自卑。他深知自己除了占有年齡小的優勢外,其他方麵都遠遠配不上玉華。玉華何嚐不想生個孩子,何嚐不想為人母呢?她生孩子的願望比她的婆婆強烈得多,有了孩子才是一個完整的女人。愛情、家庭、丈夫、孩子是女人生活的全部內容,也是女人生活的固定模式。《聖經》中就規定:上帝是男人的法則,男人則是女人法則。中國曆史上的“三綱五常”也規定了類似的法則:夫為妻綱。東西方不約而同地對女人生活的摸式作出了相似的規定。在這種模式下生活的女人,那有自我個性?完全成了古董和花瓶。夫為妻綱,孩子也是女人的“綱”啊。索玉華再追求自由的個性,她也不能像西方女性那樣不生孩子啊!她不可避免地要因襲固有的摸式生存。
於是,索玉華在經過一番猶豫和遲疑之後,去醫院婦科作了檢查!檢查結果表明:她的生育功能十分正常。
越正常就越令人心焦。婆婆實在熬不住了,剛好到了農曆三月初十,天沒明她便讓臘臘拉架子車送她到四十裏路外的周公廟去祈子。路上她淚涕漣漣,難道王家的媳婦都這麼命苦?難道讓王江的媳婦也得走她當年“野合”的路?
周公廟位於終南縣西南一麵坡上,祭祀的人物是漢民族的始母薑女係。薑姊是高辛氏帝嚳的元妃,因向郊祺祈嗣時腳踩了一隻腳印後便懷孕生子,說是感了神異,生下的孩子伶俐聰明,成人後大有作為,開了一代王朝的先河。後世人便以薑找作為祈嗣的對象,希望像她一樣得到一個聰明而有作為的孩子。於是薑找就成為人們心目中的送子娘娘了。
春日融融,春情蕩漾。四方善男信女趕赴周公廟。離廟還有十裏路上已是人流熙攘,到廟前已是裏三層外三層的人潮了。臘臘和婆婆好不容易擠進廟裏,在薑找殿前燃香點火肅然跪下婆婆口中念念有詞表達祈孫之願:臘臘不知婆婆念的是什麼,看婆婆那樣子想笑又不敢笑,婆婆念誦完畢,在供桌前討得童鞋一隻、泥塑鏟子一個,然後到送子娘娘塑像前將娘娘懷中童子的生殖器拔下用紙包了。那玩藝兒用麥麵捏的,祈子人拔一個,廟上掌管事務的長者就再捏一個鑲上去。大凡來廟祈子的多是求男孩,如求女孩,就省去了拔生殖器那道手續。
其實,臘獵的婆婆所迸行的祈子活動隻是形式上的,真正的祈子是“野合”。隨著時代的變遷,“野合”已由公開轉入秘密。臘臘的婆婆生下的大兒子王海就是經“野合”而來的。其實,那時獵臘的婆婆過門才一年多。她的婆婆每天早晨起床後便爬在兒媳的房門上聽其是否嘔吐,有時甚至手伸進兒媳的褲裏摸肚皮是否隆起……那時臘臘的婆婆才十七歲,丈夫也才十九歲,他們拫本就沒有過上真正的夫妻生活。那個幹瘦的老婆終於忍受不住了,便帶著獵臘的婆婆上了周公廟。廟的北坡有大片草灘和樹蔭,崖下有許多孔洞。婆婆在洞中點燃香,在洞口舉著。到夜半時分一中年男子“攆香頭”來到洞口,婆婆守在洞口,成全了兒媳和那中年男子的一夜風流。一開始臘臘的婆婆嚇得直哆嗦,掐那男人咬那男人,她的婆婆便在洞口喝斥。臘臘的婆婆終於披那男子剝光了衣裳……伴著陣陣疼痛,臘臘的婆婆感受到撕心裂肺般的快樂……那男人一遍弄完,睡了一會再弄,一夜竟弄了四次。“野合”的過程有一嚴格的禁忌,男女雙方不得互通姓名、住址及年齡。天微明時那男人爬出了洞遝無蹤影。至今臘臘的婆婆也未得知那男人究竟是誰。那陌生的男人啟蒙了她的性知識,她在感到羞恥的同時又懷著深深的無法對人啟齒的懷戀……一月之後她便如願地懷孕了。
千萬不要認為這種“野合”是性解放。按照中華民族的文化傳統,繁衍後代是至高無上的人生準則。“野合”實質上已完全排除了性欲的成分,是作為人類生存或者宗族生存的目的去進行的。在這種意義上,“野合”的男人和女人就成了繁衍後代的工具。但這種方式卻大大背離了孔孟之道和封建禮教,不得已隻好冠之於神靈。這是一種既原始又“文明”,且帶有獨特的民族性的文化產物。
祈子完後,暗臘和婆婆在廟會上逛了大半天,到半下午才往回走。回去時村人已吃過晚飯,婆婆將討來的童鞋放在王江新房的炕席下,把買的一個泥塑老虎放在炕角以守護所祈之子。
第二天婆婆把那用麵捏的生殖器用紅布裹了,命臘臘火速送往縣上,並叮嚀睹獵讓玉華當麵吃進肚裏。暗臘等到中午幼兒園放學娃們排著隊走出幼兒園才見到了玉華。玉華接過那紅布包展開一看,問是啥東西!臘暗一笑說這是我跟咱媽跑了八十裏路給你求來的童子的牛牛,你吃了就能懷孕了。玉華感到可笑,但也許是不想辜負婆婆和嫂子的一番苦心,也許是快三年不孕使她焦急的原因,她猶豫了會還是當著嫂子的麵吃了那玩藝。
玉華吃下去直反胃,而臘臘卻歡天喜地回去向婆婆複命。晚上玉華把這件事告訴了王江,一向沉默寡語的王江竟笑了起來。奇怪的是,這一晚他們的房事配合得相當默契。王江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體貼入微和耐心細膩,使玉華第一次感到了滿足。她摟宥王江貼著他的耳朵說:“你是不是才長大?”王江說:“你這個不知道害羞的魔鬼啊!”
玉華果然很快懷孕了。她反應得十分厲害,不想吃,不想喝,豐潤的瞼龐憔悴了,但當她撫摸著微微隆起的肚皮時便情不自禁地微笑了。她脫光了衣裳在鏡前展示她的碩果,久久木願離去!她沒有請一天假,堅持每天給孩子們講故事,玩遊戲。五個月後,當她挺著肚皮在幼兒園出出進進,讓王江用自行車帶著回村的時候,她才覺得自己是一個堂堂正正的女人了。而那些過去曾用譏諷的眼光看她的人則羞愧地躲開了她。
那天玉華去醫院做產前檢查時在婦產科門口碰到了穿著白大褂的沈毅號!
“你?”沈毅號愣了愣。“你好。”玉華沒有躲避他的目光。“你好。”沈毅號點點頭。
他們離婚後就很少見麵,雖說在一個縣城,但毅號很少上街。歲月已漸漸淡忘了他們之間曾有過的那段短暫的經曆,也自然抹去了那曾經籠軍在他們心頭的陰影。
沈毅號沒有馬上就走的意思,他輕聲問道:
“幾個月了?”
“七個多月了。”
“正常嗎?”
“還可以。”
沈毅號臉上突然閃過一絲難以覺察的憂鬱。他躲開了玉華的目光。該說些什麼呢?一切都已經過去,他自感內愧。雖然他們在性格上相差甚選,但他覺得幾年前太不成熟了,也太缺少男子漢的風度了。
歲月常常可以改變一個人的心境。
玉華坐在長椅上也不說話。她仿佛看穿了毅號的心思,在為他歎息的同時也為自己的過去自責。她明白那已是一個夢,虛無縲渺的夢。三年多了,她和王江的感情曆程仿佛剛剛開始,又仿佛已經結束,而麵前的沈毅號,卻又成了一個謎。玉華不由自主地歎息了聲。“你多保重,我走了。”毅號看著她。“好的。”玉華也迎接著那坦誠而真摯的目光。沈毅號朝她點點頭,朝走廊那頭走去了。玉華望著他的背影,突然感覺到一片樹葉從空中飆零。腹中的小生命在燏動著。她把目光收回來,走迸婦產門診室。整整一天,毅號都無法把玉華的影子從腦海中擺脫掉。他覺得失去的不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人,而是一塊金子。盡管這塊金子可能被其他東西汙染過,但依然是金子,珍貴的金子。她的敢說敢愛、天真活潑而又溫柔似水的個性可以溫暖和滋潤每一個男子漢的心田。而對他這個內向、剛毅、冷峻的男子漢來說,那種個性又是多麼的重要!他後悔沒有進一步透徹的理解這個女人,僅僅被那一霎間的發現和感覺就拋棄了她,實在是一個錯誤!她的內心撻界會不會似一麵大海,她的情感世界會不會如一首雄渾的交響曲?而他與這些失之交臂,怎能不感到惋歎,捶心頓足呢?命運,這就是命運。父親曾說過一句意味深長的話:
“命這東西人沒辦法,就跟太陽一樣,你永遠也沒辦法叫它黑了出來。”
索夢國悄沒聲息的去了海南島,距他停職那日整整一百天。索夢國的南行使龔文宇大為惱火,惱火的同時領略到一種精神上的失落。當初他決定給索夢國停職的處分時,也就隱伏著為他複職的機會。從他內心來講,他覺得自己是“遷就”索夢國了。按他最初的想法是和蔣泉、孔祥生還有劉朝南一同撤職,而最終沒有那樣做的原因是索夢國在園田化建設中為他起到了一輛大“車”的作用,他不忍心割愛。他預料索夢國能理解他的用心,那怕敷衍了事地寫幾句檢討類的話,他就馬上恢複他的職務。這樣不僅給了索夢國一個下台的機會,也給他一個下台的條件。因此,在和胡景林、徐善北交談工作時,他有意無意地提幾句索夢國,暗示要索夢國寫出檢查來即可解除“禁令”。胡景林和徐善北當然心領神會,也都先後找了索夢國透露了那層意思。殊料索夢國始終固執己見,不認為他有什麼錯誤,也就無檢查可寫。胡景林和徐善北先後談了幾次見沒有效果也就聽之任之了。
身為科委副主任的屈博也找到龔文宇的辦公室和他談了一次話。剛到終南縣,龔文宇就知道了屈博的大名和他的一些軼聞,他想對這樣一個令曆屆領導都頭疼的人能不惹就不惹。他來到終南縣是想正正經經幹幾件事情的,對屈博這類人敬而遠之為好。不料想屈博竟自己上門來了。
屈博先是讚揚了龔文宇在終南縣的功績,然後委婉地談了他對處理人的看法。他舉了周文王訪賢得薑尚,劉備舉賢若渴,蕭何下追韓信一類的古代故事來說明宭主愛惜人才方能得天下治天下。屈博十分自信,以為這番話準能打動龔書記,誰料龔文宇聽著聽著便皺起了眉,一副極不耐煩的樣子。他竭力克製住自己等屈博把話說完,淡淡地問了句:“你是來做說客還是來給我講故事?”屈博一愣,明白龔書記反感自己說的話了。他卻不惱仍從容道:“古人雲:為政者全在人心上用工夫。其體人心,在我心上用工夫,何者?同然之故也,故為政者體人於我,而民心得,天下治。自然這個道理龔書記您是曉得的。終南縣庸才良才皆有,庸才者對您唯唯是道,良才者可能也有不恭之處,依我看寧用良才十分,不用庸才一分。而要用良才,也就自然要容納良才的不足之處,唯此才能得良才之心而效犬馬之勞。這些話,您聽也罷不聽也罷,全當我姓屈的一派胡言亂語。這番胡言亂語在終南縣您怕是再也聽不到了,因此大可不必發怒,常言道善用威者不輕怒,善用恩者不妄施。我的話完了,告辭。”言罷離座便要去。
龔文宇冷冷地道:“感謝指教。”也不起身相送,閉著眼聽著屈博拉開門走了。
“狂妄!”龔文宇睜開眼看著那緊關著的門憤憤地道。憑心而論,屈博的那番話也確實令他耳目一新,但是他不能容忍的是那種說話的方式,一副臭儒口氣,十足的訓人言語。一個小小的科委副主任,竟然在縣委書記麵前出言不遜,簡直令他無法容忍。龔文宇惱怒的心情無法排泄,便順手抓起一張報紙撕了個粉碎,然後把自己剩下的半杯水一骨碌灌進肚子才感覺輕鬆了些。惱怒歸惱怒,屈博的一番話還是在龔文宇的心裏產生了效應。他在想著在適當的時候給那幾個受處分的幹部重新工作的機會。不過,那要等機會,萬萬不可操之過急,反讓人對他說三道四。他想好了,首先從索夢國開始實施他的這一想法。終南縣還是要幹幾件事的,園田化搞完了,下一步的目標該怎樣實施?龔文宇陷入了沉默之中。
然而,還沒等他按自己的想法行事,索夢國首先“遠走高飛”了這對他來說,不啻是一個不小的震動。籐動之後他聯想到屈博在自己麵前的“表演”,又把全部的憤怒遷轉到屈博身上,甚至懷疑索夢國是受了屈博的“煽動”和“教唆”才南下的好個屈博,我不惹你,你倒和我作起對來了,我就不信你姓屈的有幾隻翅膀,有幾個膽子!
龔文宇怒不可遏,當即召來了組織部長孟誌立孟誌立是他唯一帶到終南縣的老部下。他在來終南縣之前,任渭北高原長鳴縣縣委書記,孟誌立是縣委辦公室主任,可謂忠心耿耿,說一不二。孟誌立個子不高,但很精明幹練。他在龔文字指示他對屈博的問題進行調查時有點猶豫:“這個人我聽說了,是茅坑的石頭又臭又硬,可縣上有不少人賞識他,說他是終南縣的大才子。他在幹部中也有一定影響……”
龔文宇不等孟誌立說完便揮了揮手——毫不遲疑的說道:“這些你不用擔心,像這種目無組織紀律、狂妄自大的人,如果不適當教育一下,說不定會發展到喪失立場、影響終南縣安定團結的地步。”緩了緩,他又說:“調查的範圍盡量縮小,但年代可以長一些,證據要確鑿,事實要清楚,不要害怕受各種因素的幹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