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門鎖碰擊的聲音不大,但宋妍的心還是被驚得一顫。
電視屏幕上己經沒有了暴力和恐怖的場麵,正在放著的這張碟也的確是個喜劇片,叫人發笑的場麵很多,然而宋妍的表情就是放鬆不下來,眼角的餘光不住地往臨街的那扇窗上掃。宋妍站了起來,她想到窗邊去看看,但莫小軍臨走時留下的那些話叫她邁不開步子。她像是真的被人綁架了。宋妍想,唉,事到如今,就別胡思亂想了,就當自己是真的被壞人綁架了,老老實實地體驗一下被綁架的滋味也是件新鮮事。這麼一想,她的心不那麼壓抑了,捏起一根薯條放進嘴裏,衝著屏幕上那個正跟她樂的傻小子笑了笑。
莫小軍在門外開門的聲音,宋妍聽見了,心裏雖說動了一下,但遠不像剛才莫小軍出去時那麼心驚肉跳了。莫小軍給她帶回一個奶油雪人。宋妍問,他在辦公室嗎?沒在,我打了他的手機。莫小軍詭秘地笑笑,捏著喉嚨甕聲甕氣地說,聽著電腦人,你女兒宋妍現在在我們手上,你應該明白發生了什麼。我們的條件是10萬現金,交貨地點稍後告訴你。記住,你要是敢報警,她就死定了。那他就……什麼也沒說?宋妍緊張地問。沒說。莫小軍搖搖頭,看來他是個老狐狸,狡猾狡猾的。那他真要是報了警可怎麼辦?莫小軍不屑一顧地說,那咱就不玩了歎,坐下來評估一下你這次試試他的結果。那我回去怎麼說呢?這個問題宋妍剛才沒想到,現在她覺得是個事了。莫小軍依舊是不屑一顧的表情,甩著手說,那就要靠你編故事了,說你是如何如何靠膽量和非凡的智慧與綁匪周旋,最後逃離了魔掌。這麼說警察能信嗎?宋妍心裏的恐慌都聚到了失血的臉上,她顫頗巍巍地說,他們要是再往下追怎麼說呢?那……到此莫小軍也一下子沒詞了,皺著眉頭望著宋妍。還吹你神呢,現在怎麼沒話 了。宋妍開始埋怨莫小軍。實在不行,你就說你也不知道他們 怎麼就把你給放了。莫小軍底氣不足地說。放了?在哪放的? 你說得輕鬆。那還不好說,隨便編個地方不就行了。莫小軍進一步說,放你之前他們一直蒙著你的眼睛,碟上都是這麼處理的。說到這瞄了宋妍一眼,繼而又說,沒準電腦人不報警呢。
那他送錢來,你又怎麼辦呢?宋妍站了起來。沒準他也不送錢來呢。莫小軍聳聳肩。你憑什麼說他又不報警又不送錢來?宋妍有點急了。莫小軍聾拉著頭說,我就是隨便說說,我能有什麼根據。接下來是一陣讓兩個人都難忍受的沉默。莫小軍現在感覺到這個遊戲不好玩了,越想這裏麵越有危險,麵對法律他畢竟不是一個幾歲的孩子,他有些後悔地說,宋妍,要不呆會兒我就不下去打那個電話了,你說呢?宋妍望著窗外,猛地轉過身,換了一臉叫莫小軍吃驚的表情說,不,得玩下去,現在我有感覺了,就是你剛才隨便說說的那種感覺。莫小軍睦了她一眼,沒敢接話茬。
宋妍冷笑道,玩,玩到底!
莫小軍想這宋妍是不是受了刺激呀,怎麼一會兒這樣又一會兒那樣?他的心狂跳起來,直往下咽唾液。宋妍飛了他一眼,說,你瞧瞧你,就你這個樣,還像個綁匪?沒尿褲檔吧?說完嘻嘻地樂了。莫小軍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心裏的惱怒都發出了聲兒,他也沒想到自己在這場本來很刺激的遊戲中,扮演的居然是一個越來越熊的角色,都讓人家說到了尿褲檔,真是丟人丟到家了。氣過一陣後,莫小軍又找回了最初玩這場遊戲時的自信。但他沒敢跟她說大話,隻是說,其實我不在乎什麼,我是擔心你有點什麼。詭辯。宋妍撤著嘴說,剛才你就是害怕了,還抹呢。哼!莫小軍一梗脖子,翻著眼皮說,剛才我那是逗你玩呢。別說大話,你後邊還有戲呢,我等著看。莫小軍站得溜直,他在用形體向她展示一個男孩的勇敢。
為了在某種等待的壓抑中保持心態的平衡,莫小軍驀然想起了自己的那些攝影作品,他對宋妍說,我拿點東西來給你看。莫小軍隻取來兩本影集,就是那兩本風景作品集。宋妍接過集子,什麼也沒說,一本正經地看了起來。有時針對某一張片子,她還嘀嘀咕咕評論一番,而莫小軍有時也會主動介紹一下某張作品的拍攝背景,全然不知這兩本作品集都被宋妍翻過了。看完後,宋妍總的評價是不錯,說他以後沒準能當個大攝影家,聽得莫小軍臉上一陣陣放亮光。你光照風景片嗎?宋妍不動聲色地問,我怎麼記得你也拍人物。莫小軍有些難為情地說,我的人物片拍得不好,再說拍完了都給本人了,我不留,連底片一起給。噢……。…是這樣。話說到此,宋妍也就不忍心揭穿他的小把戲了,隻是笑著說,那你現在給我拍一張行不?現在?莫小軍驚詫地看著她,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對,就現在。宋妍肯定地說。莫小軍一下子忘了正在進行中的事,衝動得渾身發熱,直說,太好了太好了,我馬上給你拍。
莫小軍取來一架傻瓜相機,說裏麵還有大半個卷,我都給你照了。他端著相機,指指點點給宋妍設計姿態,叫她這麼站,那樣歪頭,忙得臉上掛滿了溫馨的笑容。眨眼工夫,傻瓜相機裏的膠卷就自動回轉了,莫小軍像是沒過足癮,不無遺憾地說,這麼快就照完了?
在往外取卷的時候,莫小軍回味著剛才的一個個鏡頭,他心裏很滿足,因為他拍到了一張自認為是最有情調最有欣賞價值的片子,就是那張上無宋妍人頭,下無宋妍身子,僅僅是宋妍那截如藕脖頸的大特寫。他暗暗地告訴自己,這張照片永遠都不能給宋妍看,也不能給別的什麼人看,就留著自己看。
一抹午後的陽光悄悄地舔上了宋妍的腳麵,就像鞋上開出 了一朵絢麗的小黃花,看得宋妍都有些著迷。
莫小軍又出去操練此次綁架的第二個步驟。
宋妍靜靜地坐在沙發裏,一種莫名的心酸叫她潮濕了眼圈,個瓶底兒。酒瓶子到了宋妍的手上,她搖了搖說,就這麼點呀?他說,就這麼點。她聞了聞,試著喝了一小口,覺得味道很刺激胃,臉上的表情也不怎麼好看。後來她發覺他一直在看著自己,於是就不再猶豫了,兩片紅唇嘀住瓶嘴兒,一口氣喝到了瓶底。他的心揪著。她在放下瓶子的同時,劇烈地咳嗽起來,他急得直撰拳頭。此時電視屏幕上,一個赤裸上身、胸肌發達的青年,正在剝一個姑娘的上衣,姑娘一邊喊叫一邊掙紮。
媽的,怎麼沒人來強暴我!宋妍像是在說夢話。莫小軍吃驚地看了她一眼。宋妍迎著她的目光,氣急敗壞地說,看什麼?你敢強暴我嗎?莫小軍的自尊一下子受到了打擊,身子在輕輕地發抖,呼吸一口比一口急,兩個拳頭也攝得緊緊的,死死地盯著她。他的這副神態並沒有使她意識到某種危險就要來臨,她那雙充滿挑釁的眼睛還在貶低他。無限的委屈和無處宣泄的仇恨,把他那顆還在成長的心一下子充脹大了,他眼裏的物體不再有色彩和光澤,他的腦海裏閃現出無數個從碟上下載的暴力場麵,他內心的瘋狂賦予了他超常的體能,他在一股火的頂撞下,把毫無戒備的宋妍撲倒在沙發上。這一股突如襲來的蠻力把宋妍淹沒了,她甚至還沒明白反抗意味著什麼的時候,散發著青春氣息的上身,就已經裸給了莫小軍那雙睜得嚇人的眼睛,名牌青春衫和同樣也是名牌的文胸被拋到了屋門口。
當她真真切切感受到這不是一場綁架遊戲的時候,她就像隻生病的小雞,完全被一個男生的力量控製住了。她本能地叫喊起來,本能地夾緊大腿根,兩條無力的胳膊在他的頭旁甩動著。她聽見了“味啦”一聲,她想自己的心被撕裂了,泊泊湧出的鮮血就要把一切帶走了,她感覺屋頂壓了下來,她眼前一片昏暗。他滿嘴裏都是怪異的嗬嗬聲,他把撕下來的純棉白內褲往腦後一丟。他的一條往後打滑的腿,蹬倒了茶幾,茶幾上的東西滾了一地。
不……,…不要……她扭動著身體,下麵的沙發不停地發出吱吱呀呀的響聲。
當他從沙發上下來以後,發現她身上和自己的身上都沽著鮮豔的血跡,一片片一塊塊像散落的紅葉兒,他頓時傻了,他不敢相信這個場麵是自己製造的。他雙腿瑟瑟發抖,張開的嘴巴無法回位,慘白的臉上空得什麼也沒有,就像一個飽奶後瞪著純白色天花板的嬰兒。她就那麼赤身仰躺在沙發上,臉上沒有絕望,也沒有恥辱,隻有晶亮的淚水淌落下來。她的樣子就像一個剛從昏迷中蘇醒過來的人,正竭力在記憶中尋找某些能幫自己重返現實的東西。
疼痛教她懂得了現實的真實和殘酷。
她想自己已經不小了,本該自己在成長過程中承受的苦難就該自己承受,再不能靠金錢去解決所有的事情。地相信自己在這場意想不到的災難中承受住了打擊,她甚至感覺自己被某種難言的疼痛賦予了一顆堅強的心。她想今天的宋妍比昨天的宋妍成熟了,她禁不住內心一陣發熱,淚水成串地湧出眼眶。
有點緩過神來的莫小軍,緊攏著兩腿,驚慌失措地說,宋妍,我是畜生,我害了你!宋妍望著他沒有開口。莫小軍又說,你能原諒我嗎?我不是存心要……你要是不能原諒我,我就跳樓去死,我能做到。宋妍一骨碌起來,嚇得莫小軍本能地往後退了兩步。
一個男生一個女生,無遮無掩地對視著,胭體上流動著青春 的光澤,仿佛他們正在給一個癡迷的偉大的油畫家當模特兒。
宋妍撲進莫小軍的懷裏,緊緊摟住他的脖子,顫動著說,小 軍,都是我任性,才逼得你……我不怪你。然後喚喚低泣。
莫小軍半天才回過味,淚水嘩地湧出來,嚼嚼啪啪地砸在宋妍的肩頭上。 莫小軍咬了一陣子牙,摟緊了懷裏的宋妍,說,以後我會好好待你,等將來我有了出息,幹成了大事,我一定娶你!
兩個人的身子越摟越緊。
宋妍換氣吃力地說,小柴雞……我想……衝個澡。
莫小軍哆嗦著,忍不住又噎噎地哭了起來。
驢車扶事
有時候人生病,不病精神頭,也不蔫臉,看上去好人一樣。油田工會主席老蘇,這次就是這樣。老蘇剛從青島開會回來,說話還滿口海鮮味呢,病倒了他自己都納悶。
老蘇可能是病在了心髒上,那一刻他喘氣吃力,臉都憋成了紫色,住進醫院後,醫生當下也沒把老蘇的病落實到肺呀肝呀什麼上,叫老蘇別害怕,觀察治療。
老蘇住院,跟一般老百姓住院可不一樣,油田工會主席,官位到了副局級,一個副局級領導住院,病房裏還能不熱鬧?剛住兩天,老蘇就吃不住勁了,心說這住院比上班還勞神,嘴閑不住。老蘇身體不弄,這十幾年裏沒住過院,所以說老蘇是那種沒有住院經驗的局級領導,感到住院比上班累,也是合情合理。
這夭日落不久,采油三廠工會主席老錢來看老蘇。老錢跟老蘇相識多年,曾在一個單位裏跑前跑後。
“嗬,好空調,涼快!”老錢走進病房說。
老蘇從沙發上站起來,說:“嫌冷,有毛毯。”
老錢拍打著手中的折疊扇,聳聳肩說:“要分房了,你也住院了。我說蘇主席,你這病是純天然呢,還是人造的?”
老蘇笑道:“二合一。”
老錢坐下問:“哪的事?”
老蘇合上手說:“新品種,大夫們正在研究呢。”說罷指指心髒。
老錢歎口氣,瞥一眼門口說:“我還想你這裏人多呢。”
老蘇直直腰說:“你是第一輪探視的收尾人,你不露麵,這第二輪探視也沒法兒進行呀。”
老錢樂了。就在這工夫,安裝公司的周經理來了,老錢擠擠眼說:“看來這個收尾人,恐怕也得競爭競爭哄!”
周經理提來一袋子時令水果,老錢挑起眼皮說:“周經理,我可是什麼也沒看見。”
周經理放下水果,不屑一顧說:“這要是算得上行賄,十二億中國人,少說有十億都行過賄。蘇主席,您說呢?”
老蘇說:“快洗點水果,老錢吃了,嘴就老實了。”
周經理洗來荔枝,三人邊吃邊聊,不像是在病房裏,倒像在家裏。後來老蘇問周經理,那台六缸奧迪交沒交上去,周經理就發起了牢騷,說:“那麼多二級單位,那麼多六缸奧迪,上頭偏偏收我們公司的,明擺著熊我們嘛!”
老蘇笑道:“氣大傷身。不過一輛六缸奧迪,交就交了嘛,坐什麼車還不是坐,又不是金屁股。不瞞你說,想當年我回老家坐小驢車,坐得也來勁著呢,該知足就知足吧。”
聽老蘇提到了小驢車,老錢心裏就不痛快了,滿腦子裏嘀嗒著驢蹄子聲,思緒一下子溜回了那一年——
老錢的愛人跟老蘇是一個縣裏的,論起來,老錢就是老蘇的半個老鄉。老錢的嶽父家在縣城裏,老蘇的老家距縣城有十幾裏路。某一年老錢回嶽父家過春節,在火車上跟老蘇不期而遇。那時他二人同在一個單位,老錢混上了副科長,而老蘇還僅僅是個跑龍套的辦事員,那時的老錢比老蘇牛氣。老錢口氣顯貴地問老蘇下了火車怎麼往回走,不方便的話,就用車先送老蘇一趟。老錢知道自己跟愛人一下火車,就能坐上老嶽父的北京吉普。
老蘇說:“謝謝錢科長,不必了不必了,有車接我。”
這時老錢的愛人在一旁插進話:“你也真是小瞧人,就你嶽父有吉普車呀,咱蘇老鄉的表哥,那也是公社的當家人。”
老蘇含含糊糊地一笑,臉上多少有些尷尬。
下了火車,老錢跟老蘇敲定返程日期,就各奔了東西。
說來事有湊巧,那天若不是遇上堵車,老錢和愛人也就不會目睹那個場景。北京吉普順原路回時,被一輛拋錨的大卡車堵住了去路,無奈北京吉普隻好調頭走城外的路,結果老錢就看見了老蘇。
老蘇坐在一輛小驢車上,腿上蓋了一床棉被,縮頭藏腦像個剛出院的病人。那個與小驢車並行的女人,個子不高,頭上圍塊綠頭巾,長相接近了醜字。
老錢叫司機把車速減慢,拉開車窗喊老蘇,老蘇望來的目光,又驚訝又窘迫,鬧得老錢臉上也發緊,跟老蘇沒說上幾句話,就再見了。
“那是他老婆吧?真難看。”老錢愛人很有優越感地說,“怪不得他在班上不愛提他老婆。”
老錢回頭望望,小驢車越走越小。
老錢說:“在火車上他說有車接,我核計著會是一台手扶拖拉機,沒想到竟是一輛小驢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