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站在漆黑、冰冷的走廊裏宋忠不知道要往哪兒去。回單位吧,單位已經關門了。這時候回去,別人也會笑話。去朋友家?去朋友家又能怎麼樣呢?他想著,順著三樓的樓梯向上走著,一直走到了六樓。在六樓的頂部,有幾個砌在牆上的鐵梯,從這裏可以上到六樓頂上,這是為了維修房頂準備的。他想了想,順著鐵梯一步一步地爬上去,鑽出了四四方方的出口,就來到了六樓的樓頂。
房頂的風很大,也很冷。一天沒有吃東西的宋忠,感到了十分饑餓。被老婆硬推出家門,他還隻穿著家裏的塑料拖鞋。沒穿大衣,沒戴帽子。他是有生以來頭一次爬上六樓,他向四處望去,漆黑漆黑的夜空中,隻有幾顆星星在不停地閃爍。這夜很黑,沒有月光,清田市這個不大的城市盡收眼底,一棟一棟不高的樓房閃著燈光,也許是一個一個和睦的家庭正在吃著晚飯。一條一條不很寬的路上跑著各樣的車子。四十一歲的人生道路,他還來不及更多的思考,他眼前所能想到的,是老婆刁潑的麵孔,曾恒驕橫的嘴臉,姚市長那可怕的電話,財政局空空的國庫,官場上你整我,我整你的拚殺……這一切他感到太可怕,太無聊,太沒有意思了。他沒有親人,沒有溫暖的家,此時他惟一思念的是念中學的兒子虎虎。可他一放假,就被老婆送到了孩子的姥姥家去。虎虎啊,你長大了,可千萬不要跟你爸爸學,你爸爸無能,不能在這個社會上生存,爸爸也管不了這許多了,我想到另外一個世界,去過一點安安靜靜的日子。虎虎,你可千萬不要恨你這個爸爸呀!宋忠麵帶著平靜,穿著那雙深白色的塑料拖鞋,撲向了黑沉沉的大地……
“有人跳樓啦!”
“有人跳樓啦!”當過路的行人大聲呼喊,整個樓內的人都來到樓下的時候,宋忠已經死亡了。他的整個身軀橫在馬路中間,頭部正砸到馬路的邊石上,流了很多的血和腦漿。白麗華聽到這個消息,下樓看了看已經死亡的宋忠,竟連一滴眼淚都沒掉。倒是鄰居們打電話叫來了120救護車,把宋忠的遺體送到了殯儀館。
宋忠的跳樓自殺,震驚了整個清田市。一個主持工作的財政局副局長,怎麼會跳樓自殺呢?許多人的腦子裏都在劃著問號。
李芒是淩晨一點知道這個消息的。他趕忙從家裏打車來到清田市殯儀館,看著躺在那裏一動不動的宋忠,李芒忍不住失聲痛哭:“宋忠啊宋忠,你好糊塗啊!你怎麼能這麼不愛惜自己的生命呢?有天大的困難,我們不是都可以去克服嗎!!”
然而,宋忠不能回答李芒的這些哭訴,他永遠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40
當崔廣大滿懷信心和希望,把高升幫他挑選的小保姆苦妹子送到東都市委書記金海波的家裏時,碰到的卻是另外一番景象:金書記沒有以往幾次見到小保姆時的那種激情。對這個長得如花似玉的山裏妹子連看都沒看一眼,他的臉上沒有一點的笑意。他對崔廣大點點頭:“你坐吧。”
跟金書記這幾年,還很少見這種情況。崔廣大又主動介紹說:“金書記,這苦妹子是我們清田市最好的女孩子,長得您已經看到了,而且是真正的處女。”
一聽這話,金書記擺擺手:“保姆的事以後再說吧。你來得正好,要不我還要找你,有些話我要跟你說。”他說著又看了看苦妹子,苦妹子不知所措,呆呆地站在那裏。崔廣大想了一下,就領著苦妹子到另一個房間裏等著。然後回到客廳,看著金書記那不高興的臉問道:“金書記,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的工作要調動。昨天晚上省委已經找我談了話,三天內就要報到。”金書記一字一句地說。
這突如其來的消息讓崔廣大真的是不敢相信。他半張著嘴停了好一會兒才問:“工作變動是什麼原因?您要到哪兒去?”
金書記說:“這是正常的幹部交流。調我到省內的另外一個市,仍然當市委書記。隻是這次省委幹部調動的消息保密得太好,事先一點都不知道,好多事情沒有來得及辦。比如像你的工作,本來市委組織部已經考核完了,我總想等市人代會開過,老曹當了副主任再提你。可現在,我這一變動,還說不上會怎麼樣呢!”
“那,誰到我們市裏來當市委書記呢?”崔廣大十分關切地問。
“說是省委機關下派的,是個年輕的同誌,叫什麼名字我也沒記住,反正不是市委書記交流來的。要是市委書記平職交流的,我還好說話。這個年輕人,我肯定不熟悉。”金書記有些為難地說。
“那,那我的事怎麼辦呢?”崔廣大又問。
金書記想了想說:“這隻能等一等了。看看新書記來了以後是什麼態度。如果他不了解清田市的情況,我還可以多向他介紹一下你的情況。如果實在不行,等我到新的地方熟了以後,你還可以再跟著我幹。”
“那好吧!”崔廣大說這話已經沒有了多少的底氣,他的腦子裏是一片的空白。他是怎麼和金書記告的別,又是怎樣走出金書記的家,他都已記不清楚了。
好在金書記還是把他送去的苦妹子留了下來,說這個女孩不錯。
農曆二十三,是傳統的小年。天公作美,頭天晚上又下了一場大雪。大雪整整下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天放晴了,太陽出來了。李芒走出家門一看,嗬,真是一場好大的雪呀!城市、樹木、街道、樓房,全都籠罩上了一層白茫茫的厚雪。極目遠眺,眼前已變成了一個粉妝玉砌的世界。
李芒的車子在道往清田市的公路上行駛。因為雪大,車速很慢,跑了近一個小時,車子才在清田市政府市長辦公樓前停下。李芒下了車,走進了自己的辦公室,坐在寫字台前想細致考慮一下春節前要做的幾項主要工作,還有扶貧工作中要急辦的幾件事情。勤雜工敲門,送來了早上的報紙,一張市報,一張省報。他先拿過那份省報,打開,頭版頭條的一行大字映入了他的眼簾:《無籽西瓜的鬧劇》,下麵署名是李芒,這意外的發現使他異常高興。他用激動而又緊張的心情看著報紙。在大標題的下麵,有一段用黑體字寫的編者按:“讀了李芒同誌的這篇文章,令人氣憤,令人深思,我們黨的根本宗旨是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是要為人民群眾謀利益。可是我們個別黨員幹部,出於不可告人的政治目的,歪曲了黨的宗旨,企圖用人民群眾的血汗來染紅自己的官帽,這是十分可怕的事情,這也是我們黨的紀律所決不允許的。希望全省各級黨員幹部,都來讀一讀這篇文章,從中汲取深刻的教訓。”
從這簡短的編者按中,李芒已經體會到了這絕不是報紙編輯部所能寫出來的。那口氣,那提法,應當是一位省委或省政府的主要領導同誌所寫。
李芒所寫的那篇四千字的文章,幾乎沒有任何大的改動,全文登載。下麵還有省報記者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拍攝的兩張新聞照片:一張是一大堆假西瓜堆在那裏,另一張是十幾名村民流淚控訴的場麵。
報紙的右側,用黑邊圈起來,是一篇題目為《怎樣為群眾辦事》的署名文章,署名為京生。李芒想,這京生,一定是鄭京生寫的,他認真讀了起來。文章不太長,但寫得相當深刻:讀了《無籽西瓜的鬧劇》這篇文章,氣憤之餘,是更多的思索。作為共產黨的幹部怎樣實踐黨的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宗旨,這是當前擺在我們麵前的一個十分嚴重的問題。我們的黨來自群眾,黨最深厚的基礎在群眾,黨的蓬勃的生命力和發展壯大的生機也在群眾之中。我們建立黨,就是為群眾謀利,為群眾辦事。離開了這一點,黨的建立沒有意義,黨的存在也沒有意義。群眾需要我們的黨,不是需要一個高高在上、對他們指手劃腳的政治集團,不需要對他們的疾苦漠不關心,對他們的事情扯皮推諉的大大小小的官僚,而是需要一個能集中代表他們根本利益,在他們心中,為他們著想,給他們辦事的政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