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豔鬥雙雄
三姐有多美?以前不知道。有二姐在頭上罩著,輪不到她出頭。倒是動不動就見她上身地和賈蓉鬧,要撕嘴,一股子潑辣勁。
賈珍原先一馬雙跨,到二姐被賈璉娶走,這老小子身邊就剩了三姐一個。一個是竊玉偷香,一個是春情萌發,四十多歲的大男人,和十幾歲的小姑娘,兩個人一拍即合,一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無恥老辣。假如這個世界沒有什麼柳湘蓮,也許三姐一輩子,就是這麼稀裏糊塗往下過,先從賈珍,再被姐夫發嫁,無論嫁給哪個,仍舊和姐夫首尾不清,甚至枕席寬和,人人不違,蛻變成燈姑娘第二。
這個世界上最怕有愛情,一根羽毛有了愛情也會無端地沉重,更何況一個天良不泯的大活人;又最怕有覺醒,如同一道閃電,照亮自己深重的罪孽,才有了真不欲活下去的峻烈暴發。三姐不幸,愛情也有了,知覺也醒了,驚覺自己身陷泥坑了,馬上就絕望如泰山壓頂了。
是真的陷身泥坑。你看賈珍賈璉這一對叔伯兄弟,尤二尤三這一雙親姐熱妹。賈璉這個做弟弟的娶了姐姐,回過頭來勸賈珍這個當哥哥的要了妹妹。一個分明是姐夫,反成了小叔子,一個分明是姨妹,又變成自己的嫂子。一家子亂倫至此,若是賈珍此時不羞,那他一輩子都不用再羞了。
可是賈珍就是不羞,倒笑起來,"老二,到底是你,哥哥必要吃幹這鍾。"若是此時尤三姐也不羞,老著臉,隻管吃掉這一杯,然後兄弟一拍兩散,各摟一個去快活,那麼,她也就不用再當尤三姐了,也不用再戀柳湘蓮了,直接去青樓就是了。幸虧她羞怒交激,天性不泯,如一朵大麗花,"啪!"一下子打開,豔光四射,耀亮這個肮髒的世界。
尤三姐這場"鬧宴",絕對是天底下一等一的美,一等一地豔,一等一地暴,一等一地烈。
尤三姐站在炕上,指賈璉笑道:"你不用和我花馬吊嘴的,清水下雜麵,你吃我看見。見提著影戲人子上場,好歹別戳破這層紙兒。"--哪層紙?當然就是亂倫敗行這層紙兒。有麵紗的遮掩,一切看上去都那麼的有體麵。麵紗之所以成為麵紗,就是因為它的裝飾和遮掩功能,一旦被扯下,真相如此不堪,馬上三姐就翻了臉。從這個角度,也可以說賈璉是尤三的恩人,他的無恥舉動喚醒她熊熊燃燒的自尊心,讓她一躍而起,成了一個以極端另類的方式反抗自己命運的女英雄。
--說實話,尤三死得太早,若是鳳姐迎尤二進府的時候,她還活著,還真能保護她姐姐一下,要不就跟著尤二一起進府,把堂堂一個榮府鬧個地覆天翻,要不然就是死攔著尤二不許她羊入虎口。可惜!
這一場鬧,嚇得賈璉酒都醒了,賈珍也無話可說。這一對活寶兄弟是在風月中耍慣的,如今卻被一個大姑娘噤得如雷驚的孩子,雨淋的蛤蟆,妖精跟前的唐和尚,隻知道呆呆睜睜,翻著白眼兒打仰。看著揮金如土,前呼後擁,"爺"聲不絕,卻原來繡花枕頭一包草。想必三姐自恨,以前自誤,被賈珍身份所迷,上了賊船,如今想下都下不來。
下不來幹脆咱們就不下來:姐姐,你也來,咱弟兄兩個對姐妹兩個,四人同樂。這個要命的尤三姐,她分明是要把蒙在表麵的那層膜徹底剝去,露出裏麵的無恥、肮髒、醜惡與罪過。要真是這樣,這本書就不能當《紅樓夢》看了,它幹脆就成了放浪無雙、香豔第一的《金瓶梅》。
結果她這一鬧,把她二姐臊得夠嗆,殺死不肯來。這一場鬧,三姐真算得上天下放浪無雙,古今香豔第一。
二 好辣的妖精氣
以前一直不知道三姐有多美,這下子知道了:
"這尤三姐鬆鬆挽著頭發,大紅襖子半掩半開,露著蔥綠抹胸,一痕雪脯。底下綠褲紅鞋,一對金蓮或翹或並,沒半刻斯文。兩個墜子卻似打秋千一般,燈光之下,越顯得柳眉籠翠霧,檀口點丹砂。本是一雙秋水眼,再吃了酒,又添了餳澀淫浪,不獨將他二姊壓倒,據珍璉評去,所見過的上下貴賤若幹女子,皆未有此綽約風流者。"
天上老鴰多,地上美女多。林黛玉美不美?"兩彎似蹙非蹙籠煙眉,一雙似泣非泣含露目。態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美得不食人間煙火,出氣兒都帶一股子仙氣兒。
薛寶釵美不美?"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臉若銀盆,眼如水杏。"誰要是長得像她,氣死賣化妝品的。更要命的是一股子天生的貴族氣,隻看你一眼,馬上就看得你皮袍子底下的"小"像虱子一般紛紛朝下掉。
潘金蓮美不美?"口兒裏常噴出異香蘭麝,櫻桃口笑臉生花。人見了魂飛魄喪,賣弄殺俏冤家。"這是潘金璉一叉杆打出一個西門慶來時候的模樣,自來的眼帶秋水,眼波橫飛,美得撲天蓋地的邪氣、風塵氣。
尤三姐的美帶一股子妖精氣。妖精是個好東西,又會親你,又會逗你,又會招惹你,又會遠離你,叫你茶也不想,飯也不思,一個心兒地要把她摟到懷裏,她卻一陣風刮了不知道哪邊兒去,及至你使性子不理她了罷,她又親親熱熱地偎著你。不是有歌唱"像霧像雨又像風"?這唱的可不是普通愛情,不知道是哪個倒黴小子被妖精女人纏上了,哭出的眼淚。
男人碰見仙美人,那是要敬的。遇見貴美人,卻是要遠著些--袍子底下的"小"忒多了,怕叫她全給榨出來。最怕遇見風塵女子,他也變得風塵下賤,口吐汙言穢語,就比畜生走路少用了兩條腿。若是遇見妖精美女呢?完了,他的智商"嗖"一下子降到最低,變成徹頭徹尾的傻子。
果然。那尤三姐平時還顧忌著自己女孩兒的身份,不肯隨便發飆。如今叫賈璉臊得夠嗆,氣急攻心,拚命一試,原來平日裏那麼威風的兩兄弟,不過是酒囊飯袋而已。高興!終於占領了高地。"竟真是他嫖了男人, 並非男人淫了他。"--人們說這是她反抗統治階級壓迫,這種說法原也挨得上邊兒,可是說到底,不過是一個女孩子絕望之下的撒潑罷了,看看自己能潑到何等田地。結果女人一妖氣,男人就傻氣,女人一撒潑,男人就犯賤,古今如此。
愛極了"鬧宴"這段文字,真是翻遍古今典籍也見不到第二出的"奇風月"。極慷慨,極遒壯,縱橫恣肆,風流痛快。不獨我愛,人見人愛。清代一群評點家看到這裏,都忍不住轟天價喝起彩來。
看清代護花主人王希廉的批語: "辣心辣手,不意三姐之妙一至於斯! 明目張膽,令躁者遍體清涼。 妙至矣,無以複加矣! 寫得筆歌墨舞。三姐真不愧須眉! 直寫得如鳳陽婆弄猢猻一般。 寫尤三姐倜儻不群,英氣逼人!"
再看桐花鳳閣主人陳其泰的批語:"前列諸美,疑觀止矣,乃至複出一奇焉。……更寫一妖豔倜儻風流豪俠之尤三姐來,頓覺風雲變色,電閃雷轟,使讀者目眩神迷,心驚魂動焉。此明皇羯鼓解穢法也。傳中言珍、璉兄弟欲近不敢,欲遠不舍,落魄垂涎,終莫能犯,形容殆盡,豈非涅而不緇者哉!無得而名,惟呼為尤物耳。 "
大某山民姚燮的評點,更是酣暢淋漓,情不能已:"(三姐)如單騎入萬人陣,左衝右突,四麵皆摧。 但聞紙上有火拉聲,可以已瘧,可以愈風。不圖漁陽三撾之後,複聽此鼓槌聲。何止以螻蟻視珍、璉哥兒同聽者。自從聽鴛姑發論之後,又是一番痛快文章,可浮十大白。三姐真是《水滸》中之武行者。石破天驚!三姐之妙,其妙到天仙化人地步矣!真妙到無可言喻!"
寫到這個份兒上,姚燮還覺得不過癮,又在回末評論:"自賈珍入小花枝巷後讀起,隻覺得黑成鬼,一片煙塵,滿紙陰氣,已不知天日光照到何處世界也。及讀尤三姐一段文字,其議論做作,頓覺大地光明。尤三姐傾倒而言,旁若無人,其激昂慷慨之氣,為大觀園中所無。脫令今有其人,我欲旦暮遇之、倒地拜之。"
說到底,這些個評論家呀,他們也被尤三姐身上一泄千裏、暢快淋漓的妖精氣迷得要死!
三 絕望
可惜,這麼一個絕世美女,沒過好自己的青春歲月。
三姐到底有多淫,這個誰也拿捏不準。她的行跡並不像二姐那麼明顯,好推斷,一定是和賈珍上床,然後又和賈璉上床。三姐和賈珍上過床沒有?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官司打一百年也打不清。反正她和賈珍摟摟抱抱是一定的。如果她姐姐的品行指數是-3,她起碼也有-2。
但是,無論她上沒上過床,惡名都出去了,人們的嘴最愛傳這些個是是非非。不知道她知道不知道自己的名聲有多壞,反正她不是叫別人給罵醒的,是叫自己這一場罵把自己驚醒的。
這一場罵後,清氣上升,濁氣下降,猶如一場大夢作醒。覺醒了,問題就凸顯出來了: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子,就算知道自己處境如斯,又能怎樣?讓她跑出去自立?給人家當保姆,看孩子?還是讓她賣身為奴,給人當丫環,端茶遞水?這是人生啊,又不是演電視劇。她又沒有獨立的能力,估計從來也沒有學過針織紡績,除了依附男人,再也沒有別的可以活命的本事。
如今是跟老母親一起依附在姐姐這裏,可是,人家鳳奶奶隨時都會打上門來,到那時候,怎麼可能一家三口,人家都叫你搬進府去?就是姐姐的命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叫那個閻王老婆治死呢,更何況自己。所以說,母女三個前途真好比風中燃燭,明一時,滅一時。急上心來,又沒有本事擺脫惱人的境遇,隻好痛罵珍、璉、蓉三個誆騙她寡婦孤女。
罵也解決不了問題,隻能逞一時口舌之快。青年女子,心中孤寂,又不會書,不會詩,沒有個發泄的渠道,又沒有足夠的修養教她耐住寂寞,所以高興了也會請賈珍過來,撫慰一下情懷。這是一個完全憑本能行事的丫頭片子,根本不會自我調理克製。這事兒擱到現在並不是大不了的罪,原本欲望與理智就不是一回事。但放在那時,這就是一個不可饒恕的罪。
所以尤三也香,尤三也豔,她的香豔的背後,卻是黑沉沉的絕望作底子。你看她打扮出色,淫情浪態,卻不知道她一肚子苦水倒不出來。隻好"天天挑揀穿吃,打了銀的,又要金的,有了珠子,又要寶石,吃的肥鵝,又宰肥鴨。或不趁心,連桌一推,衣裳不如意,不論綾緞新整,便用剪刀剪碎,撕一條,罵一句。"--皆因此時她內心那個要求"獨立自主"、"自尊自愛"的小人兒蘇醒過來,卻眼見得終身已毀,地獄之門正為自己冉冉打開,內心逼急,無般不為。
說實話,尤三姐那句話:"咱們金玉一樣的人,生生被他們玷汙了去。"現在的一些女孩子,聽了這話,就當愧死。好多人把自己打扮成金玉,就是要讓人玷汙的,隻要給自己黃金屋,你愛怎麼汙怎麼汙。
此時的三姐,焦灼,恐懼,絕望,對自身存在產生質疑,想要抗爭,卻又抗爭不得法,也不會有真正的辦法去做真正的抗爭。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她掀得翻不如意的飯桌,卻掀不翻不如意的壓製,她剪得斷綾羅撕得碎綢緞,卻剪不斷自己屈辱的生活也撕不碎自己低賤的命運。
四 絕戀
(一)浪女回頭金不換
尤三瘋瘋癲癲地鬧宴、罵街、和姐夫私通,這時候,我們根本看不到她的愛和她的情,若是她這時候一病死了,那就終生被釘恥辱柱,連翻身的機會都沒了。所以說人要死得其時,有的該早死,有的該晚死。尤三就該晚死,要不然,她底下的戲沒法開鑼。
賈珍和賈璉被鬧得受不了,想聘嫁她,她的戀愛觀和婚姻觀這才正式浮上水麵:
"終身大事,一生至一死,非同兒戲。我如今改過守分, 隻要我揀一個素日可心如意的人方跟他去。若憑你們揀擇,雖是富比石崇,才過子建,貌比潘安的,我心裏進不去,也白過了一世。"
有道理,好姑娘。有的女子,會穿,會吃,會逛街,會花錢,會性感,會戀愛,可是,卻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過的是什麼日子。見一個漂亮男子,暈了,見一個有錢款爺,暈了,見一個頤指氣使的官場大老爺,又暈了,內心情欲,洶湧澎湃,原來不是獻給愛情,是獻給這個俗世。哪如人家尤三姐,放浪如此,真正回過心來,卻要追求一回真正屬於自己的愛情。
誰也沒想到她會選柳湘蓮。她和他不過才一麵之緣罷了,甚至一麵之緣都算不上。人家是唱戲的,她是看戲的,她不定看了人家多少眼,人家也許一眼都沒看過她。她愛上這個票友,誰知道這個票友愛不愛她?所以說這是一個典型的理想主義者,她愛上的不過是她在腦海裏想象出來的一個人罷了。
古時候這樣的愛情太多了,杜麗娘夢見一個柳夢梅,就死活愛上人家,居然得相思病死掉了,死掉了還要愛,真夠執著的--那時候的女孩子,理想主義者多。
不過,她對愛情的態度,真鄭重,真莊嚴。以前那麼樣地耐不住寂寞,如今卻吃齋念佛,隻等心上人來。以前那麼樣地淫態萬千,如今卻非禮不動,非禮不言。浪子回頭金不換,浪女回頭也是金不換。人本來就下墜易而上行難,她已經是在飛速下墜了,居然自己又拚著命地超拔出來,不是女中丈夫,就是女中豪傑。就像前人搖頭晃腦讚頌的:"真英物也。"
(二)尤三姐的死與生
問題是,不是誰想自拔就能自拔,想回頭就能回頭的。
就算賈璉找到了柳湘蓮,柳湘蓮不但答應了婚事,而且留下了信物鴛鴦劍,三姐天天看著劍傻高興,自笑終身有靠,事兒也不能算完。三姐,你笑得太早!
柳湘璉這個人,又聰明,又能幹,又性情高潔,又冷麵冷心,他要是聽說三姐以前如此如此,這般這般,怎麼肯吃這個啞巴虧,憑白弄頂綠帽子戴上?
果然,柳湘璉一聽是東府裏人,根本不問是誰,就一下子反悔:"這事不好,斷乎做不得了。你們東府裏除了那兩個石頭獅子幹淨,隻怕連貓兒狗兒都不幹淨。我不做這剩忘八。"
珍蓉這一對好父子,造的什麼孽。
柳湘蓮跑去找賈璉要劍,要是他順利要回鴛鴦劍,三姐也沒有憤而自殺,那麼,這是多大的恥辱啊!就算以後有人要她,她還有麵目披上紅嫁衣,蒙上紅蓋頭,當那眾人矚目的紅嫁娘嗎?她或是出家,或是幹脆淪落風塵去了。
當然,若是她不死,還可能有另一個結局,就是跟著二姐一同進府,和鳳姐拚上一拚。但是,鳳姐是什麼樣的英雄,三姐小小年紀,仗的就是一個潑辣脾氣,要心機無心機,要人力無人力,到最後,二姐被折騰死,說不定自己也會被饒進去。這就是這兩姊妹的結局。她們除了枉死,根本就沒有別的命運。
不過,尤三可沒想到自己會這麼個死法。當初立誓的時候,說道若是不得嫁給柳湘蓮,她寧可自己修行去,也沒有說到這個"死"字上來。可是,自己眼裏泰山這樣重的人,居然把自己看得這麼輕這麼賤,還活個什麼勁!眼睜睜一座大山壓下來,若是還想著苟活的事,也不叫個敢說敢幹的尤三姐。
是以"連忙摘下劍來,將一股雌鋒隱在肘內,出來便說:'你們不必出去再議, 還你的定禮。'一麵淚如雨下,左手將劍並鞘送與湘蓮,右手回肘隻往項上一橫。"
--我為三姐一大哭。
玉環死去,還有唐明皇在旁邊看著,雖是急不能救,卻是心裏千絲萬縷地不離不棄。而她,卻是在自己愛的人拋棄自己之後,選擇的死路,孤孤單單,一個人的急,一個人的怒,一個人的痛,一個人的苦,一個人的生,一個人的死。可憐,"佳人血熱郎心冷,夜夜香魂滯劍光。"
至於湘蓮結局,不必再提。撫屍痛哭,也挽不回三姐性命。這個世界允許男人失足之後再爬上岸來,卻不允許女人失足再回頭。"我不知這等剛烈賢妻",可惜,"賢妻"兩個字,來得晚了些,而剛烈更是要到死去才能知曉的事。標致是皮,剛烈是骨,活生生把個賢妻放走,剩下的,就是怎麼一個人麵對永世的孤寂。幸虧有宗教,夠他看破紅塵的時候,有個逃避。
尤三姐死掉了,說句沒心肝的話,正是她的死,成全了她的生。沒有這一劍吻喉,就沒有她的光彩照人,桃花燦爛。這就是生與死的悖論。有的人雖生猶死,也有的人雖死猶生,還有的人幹脆就是不死,不生。
五 絕情
問題是,尤三姐自刎之後,魂魄跟柳湘璉訣別,說了一句話:"來自情天,去由情地。前生誤被情惑, 今既恥情而覺,與君兩無幹涉。"為什麼這麼說?
追溯她這一生的情路曆程:在她明確自己心裏的影子是柳湘蓮之前,她是無情的,有的隻是欲。一旦知道自己想要的是誰,就真正陷入情網。深陷情網的結果就是自取其辱,自傷性命。而猛醒過來的人,就等於已經死過一次,再看前世的掙紮與痛苦,就是隔世的薄透情懷。故而才說,"與君兩無幹涉。"
清末人評曰:花會相思柳會顛,為誰憔悴為誰憐? 評量一劍鴛鴦血,此是情坑自在天。
兩個尤物,一般命運。死的原因卻不一樣。二姐沒有"自我",死也死在這個"無我"上麵。三姐有"自我",為了捍衛這個"自我",堅決地不肯活--她是真正的傾命之戀。
二姐是柔情萬種,三姐是風華絕代,兩個人加起來,就是對香豔的最"香豔"解釋。不幸二姐太柔,太柔則靡,三姐太剛,太剛易折,於是落得個這樣的結局。用鶴睫《紅樓夢本事詩》作結:
韓虢相依儼一家,生來尤物太夭斜。
九龍玉佩鴛鴦劍,斷送人家姊妹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