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頭,就剪成了短發,是那種十分大眾化的小平頭。一見蓋春風,他竟然有些害羞,不自然地摸摸硬匝匝的發稍。從那時起,他發現,他有可能是愛上這個打字員了。
纏綿上以後,蓋春風管他叫亮亮。侯鏡亮管蓋春風叫風風。
侯鏡亮規矩多了。人,一規矩,就像變了個人似的。侯鏡亮想實實在在地幹一番事業,在秘書崗位上腳踏實地地大幹一番。科室裏寫文稿的文秘人員,其實就他和倪誌寬兩人。他暗自研究了小倪的文稿。覺得小倪在文字上悟性並不是很高,給領導寫的講話稿、總結、報告、理論文章什麼的,屬於典型的大路貨,並不怎麼出彩,也說不上多麼次。怪不得總讓蓋春風挑出一些毛病來。但是小倪畢竟比他早一年進機關,侯鏡亮表麵上尊敬他,暗地裏卻把他當作競爭對手。他一定要在文稿上超過倪誌寬,成為機關裏名副其實的大筆杆子。
那天下班後,他仍然爬在桌子上,苦苦地構思著替洪福坦寫的一篇理論文章。蓋春風進來了。
“我的侯老師,又在想什麼國家大事呢?”
“給洪局長琢磨一個理論文章,我準備以洪局長的名義投到省委主辦的《黨建理論研究》上去。”
“你這大筆杆子,還用得著這麼費勁,眉頭鎖在那裏,像羅丹雕塑裏的思想者似的,我以為在考慮約旦河西岸的形勢呢。”
侯鏡亮被逗樂了,說:“如果僅僅是發表水平,我早就完稿了,我現在考慮的是,如何在主題上開掘地更深一些,分量更重一些,把經驗提煉地更富有特點一些,發表後,能引起有關方麵的關注和重視。”
“這是你寫這個稿子的目標呢,還是你當秘書的全部追求?”蓋春風笑著說。
侯鏡亮不假思索地說:“兼而有之吧,就這個稿子而言,我想做到竭盡全力,盡善盡美;就當秘書而言,我想做到一絲不苟,精益求精。”
侯鏡亮為自己的答複感到十分滿意。他想,這幾句話,既能體現他的工作作風,又能表達內心的感受,蓋春風一定表示滿意,同時會激動地鼓勵他一番,甚至會一頭撲進他的懷抱,說:“我的亮亮,你真有出息。” 但侯鏡亮完全想錯了。
“我的亮亮,你真有出息”這句話畢竟是侯鏡亮自己預想的,而不是蓋春風要說的,侯鏡亮察覺蓋春風聽完他的慷慨之言後,有些誇張地張開櫻桃小嘴,目光中充滿驚異和疑惑,更多的是一種難以喻說的輕蔑和不屑。
“你,真的是這麼想?”蓋春風問。
“……難道,又錯了?”侯鏡亮大惑不解。
蓋春風冷笑一聲,目光中有一絲冷漠,說:“我不可能再多說了,說多了,太累。”
“啊!”侯鏡亮吃了一驚,他趕緊起身,擁住蓋春風,偷獵性地親了她一口,說:“既然不想多說,點撥一下總可以吧。”
“那我問你,想當官嗎?”
“當官?”
“對,當官。”
侯鏡亮果然被問住了。侯鏡亮進機關都一年了,除了某種潛意識,還從來沒認真地、正麵地思考過這個問題。侯鏡亮越想越恐懼,為自己的無知和淺薄而恐懼。蓋春風嬌慎地在他腦門上戳了一指頭,說:“你呀!如果有小倪一半的本事,就等於成功了一半。”
侯鏡亮先是一愣,後又豁然開朗,是啊!倪誌寬的本事是什麼呢,人家小倪沒有必要把腦子和精力的全部投人到如何寫好材料上來,人家在鍛煉溜須拍馬。而自己誤以為倪誌寬文字水平不到位,還在那裏虎視眈眈地要趕超人家,可見自己實在是太幼稚了。這一夜,侯鏡亮又失眠了,看來秘書科科長的位置,他必須要爭一爭的。不爭,未必就是他侯鏡亮的。
他這才意識到,在洪福坦的眼裏,明顯倪誌寬要比他重要。洪福坦每當從秘書科門口經過時,往往習慣性地朝科內掃一眼。一般情況下,科內隻要倪誌寬在的時候,洪福坦會進來呆一會兒,否則掃一眼就一步不停地前行了。仿佛其他工作人員都不存在似的,更沒有注意到靠窗戶第二排辦公桌前的秘書侯鏡亮。
洪福坦每次來科裏,全科人員都馬上起立,洪福坦和倪誌寬有事談事,沒事時就像家庭婦女似的,嘮叨一些雞毛蒜皮、家長裏短的事情,其他人隻好放下手中的所有工作,恭敬地站在洪福坦和倪誌寬周圍,很認真地聆聽,或者隨聲附和。洪福坦樂的時候,大家都跟著樂;洪福坦不樂的時候,大家都跟著不樂;洪福坦聊到關鍵的時候,大家就都屏住呼吸;洪福坦要走的時候,大家迅速閃開道,以倪誌寬為中心,目送洪福坦步出科室,直到洪福坦拐出去沒影子了,大家才各自落座,就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侯鏡亮第一次清醒地意識到,按照目前倪誌寬在洪福坦心中的位置,自己無論如何是難以匹敵的。他的競爭對手小倪,原來如此強大。
蓋春風提醒他:“下一步,領導們肯定要研究決定由誰來擔任秘書科科長了。”
侯鏡亮半是沮喪半是自嘲地說:“估計,是小倪。”
蓋春風笑著說:“怎麼就沒有考慮過自己,你的自信呢?”侯鏡亮笑了,說:“通過你的點撥,我才發現自己差距太大了。”
蓋春風繼續笑著,說:“如果組織上決定我當秘書科科長,你,信嗎?”
“啊!……你……你的身份問題,怎麼可能?當然,你當上,最好,最好!你有這個能力,但是,我看出來了,官場上的事情,並不都是憑能力的。”
蓋春風目視侯鏡亮,笑而不答。
蓋春風、侯鏡亮和洪福坦 侯鏡亮和蓋春風的關係,就像是花兒在開,蜜蜂要來,人情入理地在狀態中狀態著。兩人在黃昏的晚上,拉著手散步。蓋春風說:“小侯,我是個打字員,是工人,沒有你們當幹部的有身份,你就不嫌?”說這話的時候她眼前就出現了董青遠的影子。
侯鏡亮鼻孔裏“味”了一聲,說:“你說的這是什麼話嘛。現代社會,隻有機關裏看人最俗氣,最講究身份,把人看成三六九等,我最討厭了。用一句不再怎麼提的話說,這是典型的資產階級思想。你以為我當個幹部就怎麼著了,說真的,有些幹部,我還未必瞧得起呢。”
蓋春風“撲嘯”一聲笑了。
她喜歡侯鏡亮的純真。她擔心的,也是侯鏡亮的純真。在機關,幹部太純真,就接近於膚淺和無知了,意味著涉世不深,幾乎和不成熟沒什麼區別。許多年青人一進機關,都是從純真變成不純真的,這就意味著,等侯鏡亮不純真的時候,是不是也就變成第二個董青遠了呢?
這是個嚇人的問題。蓋春風的手猛然一顫抖。
侯鏡亮攬住了她的腰,說:“怎麼打了個寒顫,涼嗎?”
蓋春風幸福地說:“有你在,不涼。”
蓋春風轉幹的心情,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迫不及待。
於是,蓋春風迎合了一次洪福坦的單獨邀請,之所以說是迎合,因為洪福坦已經邀請過很多次,一般都是邀請她去酒吧、咖啡屋或者舞廳等,對這些邀請,她均采取了不鹹不淡的辦法,譬如三個人以上,她必須爭取參加,而且會像秘書人員那樣搶著端茶、倒水、點煙、開啟飲料瓶蓋兒等等,全力以赴搞好服務,弄得大家都很高興;如果是單獨請她,一般就找借口婉拒,萬一實在沒什麼謊可撒了,就建議去比較正統一些的酒吧,連包廂也是半敞半開式的那種,讓兩人的所有活動都展現在服務生、小姐的眼皮底下。她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有一種越來越清晰的預感,洪福坦肯定是想和她發生點什麼,這個世界上就人類而言隻有兩種性別,不該發生的事情,說發生就立馬發生了。所以她迎合他的邀請,做好了應對一切突發事件的必要準備。
當然,蓋春風的底線是清楚的。其他什麼的都可以考慮或者研究,但是上床,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在蓋春風心目中,她把上床看得比什麼都重要,除非,是她真愛的人。
那天去的是紅蝙蝠夜總會。洪福坦的舞確實跳的好,機關幹部都誇他叫“舞皇”。幹部恭維領導是正常的,但誇洪福坦的舞姿絕對沒有恭維的成分,是難得的實事求是,是從洪福坦跳舞的實際出發的。舞池裏,人們都在輕歌曼舞。包廂早就預定出去了。兩人隻好在舞池邊緣的半敞開式休閑間裏要了座。洪福坦想換個夜總會,換成有封閉式包廂的那種,但既然已經來了,刻意去折騰,容易讓蓋春風感覺太有些圖謀不軌,好在能和蓋春風單獨在這樣一個環境,他已經感覺到賞心悅目了。
一曲慢四開始了。這是首比較抒情的曲子。洪福坦和蓋春風進了舞池。
音樂很舒緩,五顏六色的燈光中襄梟地飄蕩著多姿多彩的散發著玫瑰香型的煙幕。洪福坦輕輕摟著蓋春風的腰,像摟著一屢和暖、溫馨的春風。渾身的血液像小溪一樣在歡快地流淌,精氣神整個都變了,甚至,甚至,他驚奇地感覺到,窩在褲襠裏的小老弟,居然情不自禁地跳動了幾下,憑直覺,他知道那是久違了的雄風又回來了。小老弟能如此爭氣,還是第一次。他努力克製著自己,仿佛突然找回了自信,找回了做人的尊嚴,這麼久違了的一切,居然在這和蓋春風獨處的夜晚回來了,這使他有些興奮,同時有些傷感。堂堂一個男人,在一個小女子這裏找到自信,實在是有些太窩囊。他表麵上沒表現出什麼,隻是說:“小蓋,和你一起跳舞,我很高興!”
"我也是。’, “謝謝你,和你在一起,我覺得自己也年輕了。”
光線整個突然暗了下來,隻有一些瓦數極低的小壁燈、小地燈散發著微弱的熒光。舞池裏所有旋轉的人們,肢體上有了明顯的變化,在朦朧的掩護下,有不少舞伴的臉很親密地貼在了一起,把所有的感覺、情緒和表達都融進了這色情的夜裏。
洪福坦也把臉貼過來了。
蓋春風緊緊地閉上了眼睛。
眼睛一閉上,一片灰白的腦海中突然就出現了一個熟悉而又親切的年輕的人影,是侯鏡亮。天哪!侯鏡亮,我的侯鏡亮,我的亮亮,此時此刻,你在幹什麼?
蓋春風內心在呼喚:“你知道我內心的苦痛嗎亮亮?”
“我現在是和一個男人在一起,但是我難受死了!”
“你能理解我嗎亮亮?”
洪福坦貼過來的臉上有一層細微的汗珠。
小蓋知道他會貼過來的,但應付這樣的進攻仍然有些慌亂。蓋春風覺得到了該主動出擊的時候了,就說:“洪局長,我轉幹的事情,還有戲嗎?”
洪福坦“哦”了一聲,把送過來的半邊臉又收回去了,說:“難度是大一些,但也不絕對,特別是實行公務員製度後,凡進必考。好在目前公務員製度並不怎麼完善,每年全市還是有一些轉幹指標的,組織上可以給你爭取。”
洪福坦回答這問題的時候,有些反感。蓋春風在這個場合、特別是在關鍵時刻提出這個問題,明顯有交易的意思,這就不是可愛,而是狡詐了。也就是一刹那,他突然又徹底理解了蓋春風。是啊!站在蓋春風的角度,轉幹的事情,現在不提出來,再什麼時候提出來方便呢?應該說,此時此地,是最佳的時候。蓋春風這個小女子,幾年機關生活,真是鍛煉出來了。回頭一想,今夜蓋春風能和他跳舞,不就圖他的權嗎,而他圖的,難道僅僅是色,不是的,不完全是的,那麼,還有什麼呢?他覺得這種交易有一種赤裸裸的感覺。因此,回答她的時候,他特意把“我可以給你爭取”換成了“組織上可以給你爭取。”這樣交易的意思就淡化一些。
蓋春風說:“謝謝洪局長。”
洪福坦說:“你工作不錯,組織上會為你努力的。這幾年,組織上對你的照顧,你應該了解的。”
“謝謝您,您多年的支持和幫助,我忘不了。”蓋春風的口氣裏,偏偏答謝的是他洪福坦,而不是組織。
洪福坦心裏罵:“這他媽的怎麼變成了個小妖精!遠沒有以前清純了。”小妖精就小妖精吧,把這樣的小妖精摟在懷裏,也咋這麼美氣呢。想到這裏,就覺得渾身有些發熱,一排遏止不住的巨浪從身體某個部位泛濫起來。
“我……我……”。洪福坦想要表達的是,如何才能再次把臉貼過去,這個動作是無法用語言來表達的,而且根本就沒法表達,他於是徑直把臉貼過去了,說:“小蓋,別拒絕我,我不會傷害你的,真的,小蓋。”臉上是一種慈父才有的善良。
同時,還有色鬼才有的渴望。
其實,對洪福坦有可能采取的行為,蓋春風心裏有底兒。剛才洪福坦的一番話,確實使她的心扉顫栗了一下。他的臉再次貼過來的時候,她沒躲閃,被動地讓自己右臉和這張臉貼在了一起。
貼就貼吧,兩行熱淚像噴泉一樣從眼眶裏冒了出來。
洪福坦感覺到了她臉上的濕熱和淚水滾燙的溫度,但洪福坦什麼話也沒說,兩手先是緊緊地摟著她的腰,後來兩手就抱緊了蓋春風的屁股。
蓋春風的屁股可以概括為兩個特點,一是圓,二是滿。適度的彈性和同樣適度的柔軟傳遞到洪福坦的手臂上,洪福坦沉浸在一種從來沒有過的、像喝了茅台一樣的迷醉之中。他本來想騰出臉來,把嘴唇遞過去,吻幹蓋春風溫熱的淚水,那眼淚一定是鹹中帶甜的,一定帶有青春少女特有的味道,但他沒有這麼做。他清楚這淚既然流的不是時候,那麼他吻它,也就不是時候。他擔心她不給麵子。
洪福坦隻是輕輕細語:“謝謝你,小蓋,謝謝你,小蓋,春風。”蓋春風隻是流淚,什麼話也沒說。雙臂摟著洪福坦的脖子,伴隨著洪福坦有節奏的搖動,也伴隨著音樂,搖啊搖,搖啊搖 一曲終了。燈光驟亮,兩人又回到座位,蓋春風低頭打開一包濕巾紙,輕輕擦拭臉上、睫毛上的淚滴。洪福坦打開一瓶妙士牌鮮奶,遞到她麵前,靜靜地注視著。
蓋春風用嘴角笑了,是那種淒然中夾雜著羞赧的笑,是用潔白的牙齒輕輕咬著嘴角笑出來,說:“對不起,洪局長。”
洪福坦愣了一下,說:“什麼?什麼對不起,對不起的應該是我。”說著把妙士往前推了推,說:“喝口奶,小蓋。”
蓋春風說:“流了那麼多淚,我真控製不住,讓您掃興了。”洪福坦說:“我理解你,是我不好,讓你委屈了。”
蓋春風卻沒有接這個話題,說:“沒什麼委屈,隻是轉幹的事情給您出難題了。”
洪福坦猛地喝了一口啤酒,有些厭惡地把目光投向別處,但馬上又把目光收回來了,說:“放心,春風,我畢竟屬於老機關了,你的事,我舍了這張臉,去人事局那邊好好努力。”這次,他沒提組織,而是直接抬出了自己。
蓋春風的淚水又下來了,掛在長長的睫毛上,臉上卻是笑著,頑皮地說:“不是努力,而是一定辦到。”一'個少女的表情,如果淚水加上笑容再加上頑皮,這表情就豐富地難以形容,說成可愛也行,說成媚態也不是不可以。
洪福坦被這種表情所感染,仿佛受到某種鼓勵,起身,繞過茶幾,坐到蓋春風身旁,輕輕地摟住了她渾圓的肩。他本來想把手伸進蓋春風的衣服裏去,摸摸這個美妙的青春的胴體,進而再做些想要做的事情。想是想了,他終究沒敢。
蓋春風的淚流得更歡了。
蓋春風慶幸,今夜,洪福坦沒有更進一步的要求,譬如找個賓館上床,看來洪福坦沒有這個膽子。真是謝天謝地!
蓋春風是洪福坦開車送回家的。車在路上,她想,此時此刻,在機關宿舍,侯鏡亮是不是睡得很香呢,也許,他還沒有睡,那麼,他肯定在想她對嗎?亮亮,想著我吧,一定得想著我。
蓋春風和侯鏡亮 石破天驚!蓋春風本科函授一畢業,不僅迅速轉幹,而且一步到位破格成了秘書科科長。也就是說,直接跨過了科員、副科級這個層次。
人事部門的理由是蓋春風同誌在本職工作中成績突出,任勞任怨,而且本身就是技工中級職稱,又是本科生,不僅打字業務精湛,而且經常出色地完成文秘工作業務,受到同誌們的廣泛肯定。經研究,按照中級職稱相當於科級幹部的標準,直接提拔到秘書科科長的職位。也就是說,對蓋春風同誌的任命,是沿襲公務員以前的老政策執行的。
新政策也好,老政策也罷,反正都是政策,怎麼解釋都通,如果按新政策,這就叫不拘一格降人才,一位世紀偉人曾經講過:“對於人才,要大膽地使用。”因此,對這樣的事情,機關幹部除了暗自嫉妒和驚詫,很少有人去計較,更沒有人去較真,誰在這方麵越認真誰越是輸家。什麼是本事,提拔就是本事;那麼什麼叫政績呢?政績不是在於你幹了多少活,而是活怎麼幹,幹的什麼活。何況,蓋春風在文秘上的確也顯山露水了不少,這就讓人沒話可說。
此時此刻,蓋春風表現得非常冷靜,力求把科長職位平平穩穩地幹好。作為一個女性,一個少女,一個女人,她十分清楚洪福坦給了她什麼。
而她又給了他什麼呢?情感,貞操,其實什麼都沒給。
她為洪福坦而悲哀。
她想報答他一次,也就是說,把自己貢獻一次。她明白,一個男人,給一個女人這麼多,其實目的已經很明確。就像這個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一樣,同樣沒有無緣無故的給予。
但是,自己是侯鏡亮的戀人,她的身體是屬於侯鏡亮的。她本來不想把自己獻出去這麼早。她第一次發現,自己原來也有說服不了自己的時候。
蓋春風當上秘書科科長,最激動的當然要數侯鏡亮。侯鏡亮約蓋春風在一個酒吧裏,為蓋春風慶賀。而蓋春風想的是,今夜,今夜,讓自己徹徹底底的,完完全全地屬於侯鏡亮。
“風風,我認為,組織上對你的安排是英明的,現在,全國上下都在講人才開發戰略,幹部任用體製也發生了很大變化,你應該是人事製度改革的幸運。這也符合群眾觀點,因為大家早就自發地叫你蓋科長了。”
蓋春風笑了,嘴角朝下扯了扯,輕輕咬了一下嘴唇,這個微小的變化沒有影響整體笑容,說:“亮亮,我相信,你也會成功的。”
蓋春風說這句話的時候,連她自己都覺得有些客套。侯鏡亮在機關,到底能有多大氣候呢?她現在逐漸看出來了,從他對官場事物規律的認識、感知上分析,他與官場不協調的元素太多,特別是聽了他剛才對她升遷問題的判斷,她對侯鏡亮的思路更有底數了,機關幾乎沒有他侯鏡亮的事業,他在機關是很難成功的。現在,自己已經成為正式幹部,而且一躍成為單位中層領導幹部,侯鏡亮作為自己未來家庭中的重要一員,她真不希望他繼續混在官場,應該幹點更有價值、更有意義的事情。但她不想把話題扯到那裏去,一是為時過早,二是有煞今夜的氣氛。
這是個全封閉的包間,朦朧的燈光下,兩個青春的臉被紅酒澆灌地有些發燙。
“亮亮,亮,今夜,我真高興。”蓋春風沒說今天,而是說今夜。
“風風,我也是,我也很激動。”
摟抱的時候,侯鏡亮的手習慣性地伸進了蓋春風的內衣,輕撫著她兩個高聳的乳房。從談戀愛的那天起,蓋春風的兩個乳房就是侯鏡亮一雙手的必經之地了。衝動的時候,侯鏡亮的兩手總是從蓋春風的胸脯上遊離開來,試圖沿小腹而下,像小舟似的停泊在那個美麗的港灣裏去。蓋春風從來不讓他得逞,千方百計地阻擋侯鏡亮朝她最後一塊陣地的進攻。而今夜,蓋春風卻主動抓起他的手,準確無誤地引導它滑向那裏。侯鏡亮略一遲疑,手指已經像魚兒似的在那裏遊走。蓋春風放肆地呻吟著。侯鏡亮受到更大的鼓勵,就在沙發上,兩個人像爆發的火山一樣交融在了一起。
蓋春風的處女之血,祭奠了她和侯鏡亮的愛情。
包廂裏很安靜,蓋春風眼角掛著淚。她的褲子,是侯鏡亮輕輕套上去的,套到猶如紅梅怒放的港灣的時候,他吻了那裏,說:“風風,我很幸運。”用濕巾紙擦拭去她臉上的淚水,然後給她把褲子套上去了。
蓋春風說:“我也是。”
“風風,明天晚上,企業界的幾個老總約我聚會呢,你也參加吧!他們都想見識我未來的新娘子長什麼樣兒呢。”
“明天晚上?”
“明天晚上。”
“明天晚上不可能,改日吧。明天晚上局裏有個接待,我必須參加的。”其實她很想見隻見識那些老總們的,她常聽侯鏡亮提起他那些老總朋友,一提起來就眉飛色舞,仿佛找到知音了。在那裏,他的經濟管理知識發揮得淋漓盡致,如魚得水,幾家企業爭相聘他去當副總經理呢。
想到這裏,她似乎眼前一亮,仿佛發現了什麼似的。她覺得,也許,侯鏡亮的事業,就在於企業界。他有這個天賦,也有這個悟性,加上他的執著和闖勁,也許會走出一條屬於他的人生之路。
她真想見見他們,但明天晚上,她約了洪福坦。
對於和洪福坦的這次約會,她看得4艮重,她不想失約。
蓋春風和洪福坦機關的日子總是好打發。八小時以外的夜幕,提前降臨在燈紅酒綠之中。
這是一家豪華的酒吧,蓋春風親自預定的。包廂很別致,是全封閉的,主色調是紅顏色,各種飾物則是純粹的西化造型。多彩的熒光小射燈裝點的鍛飾壁麵上,懸掛著一幅法國裸體女郎的油畫。整個氣氛顯得熱情奔放,溫柔如海,很容易調動人的激情。
蓋春風為洪福坦斟滿了紅酒。
“洪局長,我敬您。”蓋春風端起酒杯。
洪福坦幹了酒,也給蓋春風斟上,說:“我祝賀你!咱們的蓋科長”一手摟著蓋春風的肩,一手仰杯,一飲而盡。
蓋春風又斟個滿杯,說:“有人說,命運掌握在自己的手裏,最初,我相信,但是現在,我不信了,我認為,是您,給了我命運。”“其實,你照樣可以信,因為你的命運,確實掌握在你的手中。”
“何以見得?”
“第一次咱倆跳舞的時候,如果你拒絕了我,可能一切將會是另一種樣子,也就是說,因為你的沒拒絕,使你掌握了你的命運。”
蓋春風笑了,盡管笑的很生硬,但畢竟是笑。
蓋春風第一次主動地吻了這個男人的臉。
洪福坦略略怔了一下,被她這主動的一吻弄得有些激動。他完全明白了蓋春風今天約他的意圖,這也是他一直渴望和期盼的。蓋春風該得到的都從他這裏得到了,所以他今夜無論做什麼,應該都是心安理得的。包廂很高雅,很有情調,完全可以在這裏釋放所有的激情,他真想剝掉蓋春風的衣服,把手伸進蓋春風身體的任何地方,甚至,和她做愛,讓失落的東西從燃燒的激情中回歸。
從蓋春風平時的為人處世看,洪福坦估計蓋春風十有八九是個處女之身,這更增添了他的亢奮和激動,他要的就是這個處女之身,隻有徹底的破壞才有最純粹的享受,才能從巨大的失落感中找到人生的平衡。想到一個爛漫可人的少女今夜就要在他的身子底下付出一切,他有種陶醉的感覺,也預感到了勝利的滋味。
但是,洪福坦卻沒做成這個本該對他來說無比輝煌的過程。
因為他痛苦地感覺到,自己下麵,那個代表他尊嚴和威風的小老弟,仍然隻是跳動了幾下,就又原封不動了。這是與蓋春風相處時一貫的表現,這個表現相對妻子來說,已經是不小的進步和變化,但是,用這種狀態麵對蓋春風主動點燃的激情,他又能怎麼樣呢?贏得男人尊嚴的,應該是火山爆發,而不是像擱淺到岸邊的魚兒一樣的跳動。
洪福坦不想在蓋春風這裏失去尊嚴。
如果在這裏失去作為一個男人的自尊,他無法麵對的,就不止一個蓋春風了。蓋春風不止是蓋春風,她代表他的下屬,他的同誌。
於是,他隻是故作高雅地回吻了蓋春風,說:“其實,應該感激的首先是我,是你,使我失落的心找到了一點寬慰,使我在人生的天平上沒有失衡。”
蓋春風感到,這氣氛,這場合,和每次單獨相處基本上沒什麼兩樣。除了喝紅酒,就是聊天,肢體上的接觸也就是摟一摟,抱一抱,甚至洪福坦的手從來就沒有往她的內衣裏伸過。剛才一個吻,她原以為會給他鼓勵,點燃他的激情的,但他什麼也沒表現出來,當時他隻不過回吻了她,像是還賬似的,更像是一種禮貌。
“小蓋,其實,我知道你今天要幹什麼,是回報我嗎?你錯了。”洪福坦慈祥地說,“你是個好姑娘,我不能毀了你,你也許認為我是偽君子,偽君子就偽君子吧,這個世界,如果他媽的還有我這樣的偽君子,我真想和他交朋友。”說完,緊緊摟著蓋春風的肩頭,居然啜泣起來。
“……”蓋春風當場傻了眼。
她什麼都想到了,惟獨沒想到是這麼個結果。
蓋春風的一張臉,當場就木了。
“小蓋,你也該找男朋友了。”洪福坦撫摸著她的頭發,一臉的關切和憐憫,像一個認真的父親。
蓋春風“哇”地哭了。一頭紮進了洪福坦的懷裏,淚水像飛瀑一樣,傾瀉了洪福坦一胸。
洪福坦緊緊地摟抱著蓋春風,痛苦地閉上了眼睛,渾身奔湧的血液早就回流了,小老弟那裏更是一片死寂。他一邊撫摸著蓋春風的背和黑發,一邊無助地、無奈地搖搖頭。想了很多,卻梳理不出一個頭緒。看看時間,已經是深夜十二點了,心想再這樣呆下去還有什麼意義呢?就說:“小蓋,咱們走吧。”
蓋春風點點頭。
“如今,你這輩子呆機關呆定了,憑你的腦子,以後還會有發展的。找對象,不要找機關的,兩口子都搞政治,沒什麼好。在其他係統找一個。”
蓋春風隻是點頭,一副很聽話的樣子,說:“我聽您的。”
洪福坦進一步闡述著自己的看法,說:“我說這話並不是說機關幹部不好,機關幹部也有很不錯的,譬如董青遠,盡管我把他打發到組織科了,而且也結婚了,但就能力而言,倪誌寬、侯鏡亮都不如他。”話說到這裏,洪福坦覺得這樣無原則地抬高董青遠,與當初貶董青遠到組織科的理由有些矛盾,於是想補充一一45一點,那就是如果說董青遠有什麼毛病的話,就是太多嘴,但又考慮到董青遠多嘴的毛病是蓋春風告訴他的,就換了句大白話:“當然嘍,人無完人。”
蓋春風故意問:“那,倪誌寬和侯鏡亮,您認為哪個強一些呢?”
洪福坦說:“倪誌寬現在越來越成熟了,如果不是因為你,我肯定要提拔他當秘書科科長的,所以對小倪,我是有內疚的。”洪福坦像突然發現什麼似的來了個轉折,“但是侯鏡亮不行,我看這個同誌是真不行,還得好好磨練幾年。你現在是科長了,要多給侯鏡亮這樣的幹部壓擔子。”
蓋春風程式化地點著頭,心裏卻想樂,但樂不起來。洪福坦提到小倪,她有些傷感,豈止洪福坦欠他的,她覺得自己欠倪誌寬的更多。
洪福坦開車送蓋春風到她家門口,蓋春風破例擁抱了他,還吻了他的額。蓋春風注意到他那地方支援中央的頭發被夜風吹得有些亂,不知出於什麼心境,竟然伸出手,像慈祥的媽媽一樣,用指甲替洪福坦梳理了一下。
不知道洪福坦是感動呢還是有點害羞,反正一時靦腆地像個聽話的兒子。但他畢竟是領導幹部,於是高雅地摸摸她的頭,說:“小蓋,晚安。”
蓋春風溫柔而又禮貌地朝他揮揮手,說:“您慢走。”
蓋春風的愛情歸宿 這一年的年底,機關有兩件事情引起了不小的反響。
第一件事,是國家幹部、秘書科科員侯鏡亮被一家有名的私營企業聘為副總經理。當侯鏡亮把辭呈上報局領導洪福坦同誌時,就像平地一聲炸雷。局裏當然不會輕易放一位秘書人員走人的。但侯鏡亮卻生硬地放出了話:“不放不行,國家公務員管理條例早就出台了,公務員辭職有明確規定的。”隻好放了。
第二件事,是秘書科科長蓋春風和企業副總侯鏡亮結為伉偭。這個議論就更精彩了,版本也很多,說什麼的都有,歸納起來主要有兩種說法,一種是蓋春風真是暈頭了,事業如日中天,卻偏偏找了個企業的,哪像科長水平,簡直是打字員眼光;另一種是蓋春風家境貧困,八成是看上侯鏡亮的錢了,因為有人已經千方百計了解到,侯鏡亮的年薪是十萬,相當於國家幹部年薪的十倍。
心情最複雜的當然要數洪福坦。蓋春風的婚禮上,洪福坦是特邀佳賓。那天蓋春風經過一番精心打扮,美豔地就像出水芙蓉,花中牡丹。而郎君侯鏡亮也是風度翩翩,氣宇軒昂。一對新人向他敬酒的時候,酒還未沾唇呢,臉就有些漲紅,他想掩飾一下自己,就習慣性地伸出了手。手毫無例外是朝蓋春風的肩膀上去的,但是手還未抬起,就下意識地放下了。他內心在強烈地譴責自己:“這是什麼場合,簡直是利令智昏,利令智昏啊!”他有些悲哀,今後,蓋春風的肩膀上,還容得下他的左手或者右手嗎?
隨著這兩件事情的發生,秘書科的人員也進行了比較大的調整,按道理這種饒有趣味的調整也會讓幹部嚼一陣舌頭的,但是侯鏡亮辭職和蓋春風結婚那兩件事情掀起的波瀾實在太大,人們對於秘書科人員的調整反倒失去了熱情。
秘書科人員的調整出乎人們所料:倪誌寬被提拔到組織科一步到位當了科長,而原組織科科員董青遠回調到秘書 董青遠的調動屬於平調,繼續他的老本行,寫文稿,由蓋春風直接領導。
幹部調整是組織上考慮的事情,總盤子都是洪福坦局長親自定。大概隻有董青遠心裏明白,這次調整幹部的總導演是被他曾經玩弄過的打字員、現在的頂頭上司蓋春風科長。他還能說什麼呢?他無法預測在蓋春風的手下,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才會熬出頭,至少目前要做的,就是每天早上為蓋科長砌好茶,聽她有什麼吩咐,或者把寫好的文稿呈到蓋科長桌上,等待她的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