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晚上,孩子們睡著了,他靠著淑雲坐下,共同回憶解放前他們在成都四川大學學習、生活的歲月,他說:“我們在事業上可是一貫互相支持啊!”
淑雲以為他想留她在部隊,便說:“你需要我的支持?”
劉恒心握著她的手說:“不,雖然我希望我們再不分離,但農墾需要你,部隊需要我,我不能分擔你的擔子。”
“不用他再說下去!”淑雲便高興得直搖丈夫的手,“你同意我們再做牛郎織女啊。”
這時,丈夫把因戰爭長期分居、現在又為了事業再次分離的美麗妻子,緊緊抱在懷裏,他們的眼淚流在了一起。
第二天,丈夫陪妻子去報名。說實在師長是不忍拆散團聚不久的這對恩愛夫妻。但由於他們的軟磨硬泡,師首長終於同意楊淑雲參加農場組建工作。餘副師長拍著劉恒心的肩膀說:“說實在我們真需要楊教員啊!謝謝你的支持,要想媳婦,你就來北大荒團聚嗎!”
懷著對丈夫的深情,回憶這段生活楊淑雲的臉上掛著淚珠。接著她的神情鄭重起來:
“一到虎林,我們便投入緊張的踏荒布點和運木備耕工作。當時我是六人籌備小組成員之一,負責生產籌劃工作。我們吃大食堂,住在老鄉騰出來的熱炕上,孩子小吃不了大碴子,專門給他們撥些大米、白麵,我在爐子上另外給他們做些飯菜。我外出時由老鄉幫助照看孩子,生怕凍著餓著他們。晚上回來我把孩子們安排入睡後,再洗衣服或整理踏查資料。”
楊淑雲回憶,這年十月下旬,我去虎林東邊清河火石山一帶踏查日偽時期扔下的撂荒水稻田。那天,出門時天色灰蒙蒙的,當向導的老鄉就勸我們別去,可是時間很緊,不去不行。餘副師長要我留在老鄉家,由他和警衛員跟老鄉去,我堅持要去,向導在前邊開路,我和餘副師長、警衛員拄著柞木棍緊跟著,羊草比人還高,積雪沒過膝蓋。大家高一腳、低一腳,有時掉進冰窟窿裏,鞋和綁腿早已凍成冰棍,我也早已汗流浹背滿身涼颼颼的。快到中午時又刮起了“大煙炮”,幾步外什麼也看不見,可還不能停,一停下來就有凍死的可能。我們隻好跟著領路的老鄉往大路上奔,遇到風口大雪崗我們就連滾帶爬翻過去。看到副師長背著雙筒獵槍矯健的身影在狂風暴雪中挺進,我像看到了當年紅軍爬雪山過草地的情景。
她說,生活是艱苦的,創業是艱難的。但我在精神上卻感到十分充實。我想作為一個女同誌,在荒原中第一個踏查,第一個去開路,第一個去規劃,第一個去建房,第一個去種菜,第一個升起炊煙……我感動非常自豪,非常光榮。因為黨信任我,支持我,群眾關心我,愛護我,我還有什麼不能奉獻的呢?
與時代同步的女英雄楊淑雲的生活又發生了變化。1958年人民解放軍十萬轉業官兵開赴北大荒,她想到了也麵臨轉業的丈夫。她那一封燃燒著創業者激情的信,打動了有同樣理想的丈夫年輕的心。本來打算轉業後同妻子一起到山東濟南安家,以便照顧年邁母親的劉恒心,最終還是改變了主意,來到北大荒。
楊淑雲被丈夫的行動深深地感動了。她說,我們是夫妻,更是戰友和同誌。為了事業我們可以分開,為了事業我們又共同戰鬥在一起。結婚以後,我們在一起生活的時間加在一起隻有兩年多,他來了後,每天晚上,我們圍在他在部隊買來的“幸福”牌收音機前,聽廣播,學唱歌,或者聽他給孩子們講朝鮮戰場上打美國鬼子的故事。他還在我們房前種上了黃花菜,野百合,山葡萄和李子樹,盼著它開花結果。這是我們結婚以來全家團聚一起最幸福的三個月。
然後殘酷的現實似乎有意考驗這對患難夫妻。反右鬥爭的淒風苦雨比北大荒的“大煙炮“還凜冽地向這對正對美好生活充滿憧憬的夫妻打來。楊淑雲的心在流血,她的回憶也讓我們動容——
正當我們向往更加美好的未來,晴天霹靂淩空而降。剛來農場三個月的劉桓心因整風時對園藝站指導員浮誇風和官僚主義看不慣,說他是“不稱職的灶王爺”,“上天奏好事,下地不保平安”而被劃為“右派”。
不,這不可能!我不相信他是反黨右派分子!他完全是出於公心才敢在會上指出個別幹部的缺點錯誤,為的是不讓黨的事業受到不應有的損失。解放前他在地下黨領導下,冒著生命危險,積極參加民主進步活動,屢遭國民黨特務圍攻毒打,被列入黑名單,三次改名換姓才熬到解放,盼來了新中國,是他幫助我接受了馬列主義,跟共產黨走上了革命道路。他不是敵人。可是,他一個忠誠於黨的人,卻遭到誤解,受到歪曲,失去了信任。在我們純潔的心靈裏,有什麼比失去黨的信任更令人悲傷呢?
為了不拖累我們,劉恒心臨去右派隊的前一天晚上,他提出離婚。楊淑雲永遠也忘不了他留在耳邊的話:“淑雲,你最理解我的心,孩子還小,你可以為黨做更多的事……”
她沒有再讓他說下去。為了不驚醒孩子們,她緊緊抱著他,她們無聲的淚水交流在一起。
這是楊淑雲人生中最悲慘的一幕,這是北大荒那片神奇土地上最讓人難過的一幕。在這寫下這些文字時,我的心也在流淚。然而我還是如實的寫下了,因為不堪回首的往事的重新提起,是為了不再發生!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八月份,愛人剛進右派隊,九月份肅反複查小組又審查楊淑雲的曆史。因為她1940年13歲時在初中一年級參加過偽“三青團”,而被錯定為“曆史反革命”,受撤職降級處分,由總場下放到五分場四隊勞動。
真是難以想象,在舊社會,一個美麗的姑娘像一隻迷途的羊羔奔向共產主義這盞指路明燈,盼望新中國的誕生。今天,正當她要為邊疆建設增光添彩而感到無限自豪的時刻,一隻無形的手把沉重的曆史包袱壓到她身上!她悲傷,她迷惘,甚至絕望了!對一個從小追求光明的年輕人,失去了組織的信任,像丟了魂一樣,她捫心自問:從地方到部隊,從部隊到農場,我沒有向黨隱瞞過任何曆史問題。
“麵臨人生的不幸,我今後的道路該怎麼走?”
“女人啊,你的名字叫堅強!”楊淑雲無疑是最堅強的女人,她像雪野裏的青鬆,在風暴中從不肯彎下挺拔的身軀;她像河畔的垂柳,多大的風暴也摧不斷她的腰。因為她畢竟是理想比天高的軍墾戰士!還是三個孩子的偉大母親。在最困難時刻,她告誡自己:我不能像丟了魂一樣,沒有精神支柱。
她回憶這段難熬的日子時說,我有事業,北大荒初建,農場土地上還有我的汗水和淚水。我還對北大荒有用,對社會有用,對所有需要吃飯、吃菜、吃瓜果的人們都有用。在這裏,我找到了生存的價值,找到了精神支柱。對黨我要盡到兒女之心,對孩子要盡到母親的責任。於是,我把精力更集中到我所追求的事業上,為人們種糧食、種瓜果、種蔬菜,讓他們感到我的存在。生產隊生活條件差,我們倆人又各降了三級工資,為了不讓老人太傷心,我決定把母親送回四川,同時,讓愛人的妹妹去住校,免得耽誤她的學習。
我下放到五分場四隊,仍做技術工作卻沒有任命。雖然有一層陰影不時掠過我的心頭,但同誌們關心我,工作配合默契,一年中就栽種五百畝蘋果樹,引種蔬菜四十多種,僅蔬菜種子一項就盈利兩萬多元,當來自全國各地的複轉官兵吃上南方的絲瓜和冬瓜,北京四季青的茄子、辣椒、西紅柿,我感到最大的安慰,埋下了個人的痛苦,換來了大家的快樂。特別是當我看到複轉官兵冒著零下三十多度的嚴寒,用臉盆從冰窟窿端水澆冰道,靠機車牽引大爬犁和人拉爬犁把一根根紅鬆從馬鞍山上拉下來裝上火車運往北京去支援首都十大建築,樂嗬嗬地啃著一口一個白印的凍窩窩頭時,使我感到了生活在這個英雄集體中的力量和意義。
曆史是公正的,命運又有了轉機。1960年11月,楊淑雲被任命為五分場試驗站的技術員。同年12月劉恒心的錯劃右派也得到甄別,恢複了名譽。正當他們慶賀黨終於給他洗去不白之冤時,老劉由於過度興奮再加上浮腫病嚴重,在元宵節會餐喝酒後摔倒導致腦溢血。搶救月餘無效,於1961年4月3日不幸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