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輯:我的愛人在月亮上
愛上一個艾權主義者
我身上有一個應該遭到批判的偏見:對現代社會的那些女畫家、女詩人敬而遠之。她們一般都不夠漂亮(新時代的美人是無心於琴棋書畫的)。而且容易有以藝術家自居所表現的神經質。
一個思凡的女神是可愛的,而一個神經質的女人則恰恰相反——那種所謂的超凡脫俗之處很值得懷疑。她們是否以為女神是可以通過模仿而成立的其實,越努力向神蹲攏,則偏離得越遠一一這是一條錯誤的航線。很遺憾,我不愛智慧的女神(女神總是拒人於千裏之外),寧願愛一個花瓶式的女人。我心中根深蒂固的這種世俗偏見,導致了認識孔雀之後一一兩個人之間一係列的爭執與衝突。她是有資格跟我據理力爭的:她是個畫油畫的(這是她必須堅持的立場),她很漂亮(這是反駁我的最好的理由),而且更重要的,她是個女權主義者——這使她對我的反擊帶有聖戰的性質,她仿佛要代天下的女藝術家鳴不平。
我和孔雀的第一次見麵可謂硝煙彌漫。我去圓明園畫家村參加一班朋友的聚會,鄰座的是一位頭發染黃了一綹的先鋒女孩,我壯著膽子問她芳名,她淡淡地回答:“孔雀。”我以為她跟我開玩笑呢。她確實像孔雀一樣驕傲。別人忙給我解釋:“這是她的真名。她是個畫油畫的。”當時她正抽出一支綠摩爾,好幾個男士不約而同地撳亮打不慣了,老毛病又犯了,風育風語:“這不是龍風顛倒嗎?女人倒像皇帝似的。”女孩的嘴也像刀子似的:“皇帝不急太監倒急了。你沒學過吧,這叫紳士風度——該補補課了。”我隻好訕訕地笑了:“紳士也不能跟個跟班似的。”又自我解嘲,“蕊油蕊的女孩果然厲害。畫國畫的是否能稍為好點廣有人半開玩笑回答:“反正都比不會畫畫的女孩厲害。你還是提防點吧。”我算是領教了畫家村的女公民了。
我按捺不住又吐露了愛智慧女神莫如愛花瓶式女人的觀點:“這麼看來,連女模特都要比女畫家溫柔一點一一至少會溫順賢淑地端坐在那裏,柔情似水,任人評說,絕不會反唇相稽的。中國婦女的傳統美德都哪兒去了唉,魂兮歸來。”長歎一聲。孔雀則不罷不休擺出痛打落水狗的架式(擼了擼袖日):“都怪傳統女人的美德把你們這些妄自尊大的男人寵壞了。
稍微給你指正一下,你就受不了了。女人怎麼啦?告訴你,女人不是第二性。”後來我才知道,“女人不是第三性”是孔雀的口頭禪,她在不同場合告訴過無數個聽眾了。那天的聚會快變成大專辯論賽了,我和孔雀各執一詞,相互舉了無數例子以增強說服力。一番舌戰,我屈居下風,有铩羽而歸的感覺——內心卻暗自讚賞這丫頭的口才。後來連那些忙於火上澆油的好事者也開始真心勸架了,就差拿消防水龍頭潑交戰雙方了:“你們倆呀,也真不是冤家不聚頭——能否改日另約場地再戰呢,免得殃及池魚。”孔雀頗有點咽不下這口氣的架式,但看在眾人的麵子上,還是放了我一馬:“我下次會改約你的,你到時候可別高掛免戰牌喲。
看我怎麼把你的封建觀念給擰過來。”我心裏想說:看我到時候怎麼把你調教成賢妻良母——嘴上卻說:“還不知道誰能說得過誰呢。”旁人都和稀泥:“你們下次怎麼鬥嘴我們就不管了,但請記住,別動手就行。”那天散場時,我和孔雀順理成章地交換了電話號碼。我覺得自己的這招激將法還挺靈的:我不管自己是否中了美人計,但美人已經中計了。我預計這位俠肝義膽的女權主義者一星:期之內肯定會向我挑戰——帶著對封建思想的刻骨仇恨和滿腔憤怒。
第二天早晨,孔雀的電話就把我從美夢中驚醒了:“別睡了。你忘掉你惹惱了誰了?本小姐要給你點顏色看看。”她要求我立馬趕赴三裏屯酒吧,“誰不去誰是膽小鬼。”我起床後又是擦皮鞋又是打領帶的,估計這啦界上還沒誰會如此幸福地去參加決鬥的——和一位美麗而任性的女權主義者的決鬥。她向我拋下了白手套一一因為我汙辱了她也置身其中的女藝術家集體的尊嚴。她回敬我一頂小醜的鴨舌帽——“舊社會的小男人”。我聽著雖不怎麼順耳,為從大局考慮,也忍氣吞聲將就著戴了——隻有站在她的對立麵,她才會重視你。要想做她的情人,先得做她的敵人——這個孔雀一樣的公主已聽慣了甜甜膩膩的讚美詩,不妨反
其道而行之。
我滿臉堆笑地走進三裏屯酒吧。孔雀正“殺氣騰騰”地坐候在裏麵,頻頻看表。
我輕手輕腳在她對麵坐下:“嘿,你還真生氣了?”她餘怒未消:“怎麼不生氣一一瞧你昨天那狂妄的樣。你要是我男朋友的話,我非抽你:卞可。”她感到有點失言了,端起高腳杯喝了一口幹白。我對她未來的男朋友充滿同情:“誰要是你男朋友可就慘了,一輩子別指望翻身了。”她哼了一聲:“好多人想做還做不了呢。但不管怎麼說,也輪不到你。”她不願在這遍。”我故作不解:“我昨天沒說什麼呀。”孔雀隻好誘導我:“你說我們女畫家如何如何神經質如何如何男性化,還有如何如何什麼?”我厚著臉皮陪笑:“其實我想說的是你如何如何漂亮如何如何聰明如何如何有個性,見到你我就語無倫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