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3 / 3)

這也是我曆經艱難而無悔的原因。雖然我有時很累很累的。我還記得有一次又去了農展館南裏號,聯係的是中國文聯出版公司,因為三月份留下過材料,他們對我文學上的能力和愛好有一定興趣,特意在今年要人情況的會上討論過。這次讓我和編輯室的領導麵談,快到吃中飯時間了,我隻得告辭,說好一點鍾以後再去。其間的兩個小時我不知如何打發,既不想吃東西(心情因希望的出現而過於緊張),又沒有力氣閑逛,於是在樓下的街邊花園找了張石椅斜躺下,我是太想放鬆放鬆自己了。不知不覺居然假寐過去,那天正午的陽光暖洋洋地灑在我身上的感覺至今也難忘記。一陣腳步聲把我弄醒,上午接待我的那幾位領導下樓辦事,正好路過街邊花園。我頓時覺得自己狼狽極了:躺在一一張石凳上,沉重的旅行包墊在頭部(沒辦法不守好它,裏麵有我回程的路費),典型一個無家可歸的流浪漢。雖然我是為了追求藝術而來。下午和我續談時,那幾位領導的語氣裏滲透著理解和同情。也許是5回想起他們自己年輕創業時的那份虔誠了吧。

雖然如此,仍然沒有哪個單位給我以比較明確的答3複。他們總是說這事我們還需要研究,即使真要也得向人事部門申報。急也沒用,你回學校等著吧,無論結果如何都會寫信告訴你的。回到武漢後,我果然陸續收到幾家單位的信,無一例外都表達了經過努力,愛莫能助的歉意。難道我每次進京的收獲不過如此嗎?我簡直覺得自己麵對的是一堵鐵壁銅牆。

哪一本書裏說過:拋一百顆種籽到空中,至少有一顆會落地開花的。五月中旬,我收到中國文聯出版公司的一封信,說他們很慎重地開會討論過了,考慮到我塚不在?匕尿,而該單位沒有集體宿舍,如果我有什麼親戚可以提供住剖擔保,這事才存留著一線希望。我不由得想到了在北京剝職時認識的朋友小栗。初次進京時還是冬天,南京一位好友給了我小栗的地址,間接地介紹我們認識。我找到了三裏河一帶,敲響了扇很普通的門,這一動作後來大大地幫助了我。我和小習一見如故,都是有點藝術家氣質的小夥子,談得來什麼刊好說了,他擺酒相招,一問我倆的生日居然是同月同日,捌熱打鐵就結拜為兄弟。他很希望我能來成北京,他說現想幹點事情的朋友是越來越少了,真希望搞藝術能搭個卅兒。最後他說:“如果來北京沒地方住,你就在我這裏搭叫床兒。大話我不敢說,至少一兩年內沒問題。”他話說得很實在,反而比有些把胸脯拍得嘭嘭響的人更使我覺得剮靠。以後幾次進京,我都是要到他那兒玩玩,還回請過他叫頓酒。酒確實是男人們交往的最佳道具,能鼓舞起血液剖的某種義氣,和小栗對酌常使我想起梁山泊好漢相會的蚓麵。也許男人的友誼也需要借助於緣分。

我想小栗會幫助我的。於是收信之後即毫不猶豫地買了去北京的火車票。

淩晨4點鍾天還沒亮,我出現在北京火車站。有點兒冷,我抖索著把夾克衫套上了。畢竟坐了一天一夜的硬座,加上心緒緊張而混亂,在車站洗臉間照照鏡子,發現自己麵容憔悴。

我狠狠用冷水擦擦臉,希望恢複點平目的神氣來。我準備當天早晨就去中國文聯出版公司問問具體情況,可不能讓他們覺得我一副落魄相。其實我確實夠落魄的了。

就這樣熬了兩個小時,街頭漸漸有豆漿鋪子亮起了燈。我買了幾根焦脆的油條,就著滾燙的豆漿灌下來,渾身舒坦,才想起旅途上幾乎粒米未進。遠處的鍾樓傳來早晨的報時聲,薄霧迷離中開始出現騎自行車上班的人們,空氣新鮮,城市在這個時刻給人以拉開幕布的興奮感。我估算了下時間,乘車向農展館而去。

我幾乎是在正常上班的時間來到這裏,好在負責人事的同誌已在了。我拿出那封信,很誠懇地述說了一下匆匆前來的目的和心情,並說信中提及的那個障礙我可以克服。“我在北京有一家親戚,他們住房比較寬敞,並且說好如果接收單位沒宿舍,可以到他住。”我盡可能使語氣平穩而肯定。

“你能不能讓親戚就此給我們寫個協議書,以便我們向上級部門申報時有所依據。文化單位普遍住房緊張,我們也是沒有辦法才這樣做。”

我答應第二天把親戚的信送來。又分別和編輯室的幾位同誌具體商談了一下工作方麵的情況,直到中午才離開那裏。事情並不是很樂觀的,我的心情沒有辦法不沉重。我在想如何在今天晚上之前找到小栗,以及怎樣求助於他。除非無路可走,我是不大願意求人的。現在隻有小栗能幫我這個人。

從農展館到三裏河,幾乎要橫穿北京,天漸漸下起毛毛雨,滿街都是撐傘的行人。我沒有雨具。於是設法乘地鐵,在木樨地出站時,幾乎把我嚇了一跳。剛走了幾級台階,隱隱聽見地麵上傳來劈裏啪啦的雷雨聲,甚至有積水從外麵漫了進來。站口擠滿了為雨所阻的人們。

我盡力挪到前麵,發現天是鐵青色的,像是晚上,雨像鞭子抽在地上,濺起好高的水花。我冷得牙齒直打戰,索性把夾克衫的拉鏈直拉到領。周圍的人雖然同樣一臉憂戚,他們畢竟有一個溫暖的家在遠處等待著,我呢,漂泊異鄉,心靈幾乎沒有棲息的餘地。積水漫上了大街,公共汽車已經停開,我估算了一下到小栗家的距離,約摸三站路。為了早點和他商量那件事,我恨不得冒雨衝出去,但預想一下渾身濕透,頭發耷拉的落湯雞模樣,不由得歎了一口氣。

這是我最脆弱的時刻,居然覺得自己的追求有點滑稽,我真希望能拿到一張回程車票,在母校,畢竟有一張可以朦朧入夢、療治創傷的床,我一遇挫折對它格外眷戀。

老天有眼,雨說停就停了,我趟著人行道上一窪窪積水,頭腦一片空白。終於走到小栗家門前,房間裏黑著燈,我的心懸到半空中,敲了敲門,果然沒人。看看手表,才三點多鍾,小栗一般傍晚才回來。我沿街踱著,以圖打發時間。腿已經抬不起來了,坐了一天一夜火車,又馬不停蹄地奔波一天,處於心力交瘁的狀態。真想找個台階什麼的坐下來,那感覺肯定非常好,可路麵上都是水漬。看到交叉路口有家電影院,我靈機一動,不問什麼片子就買了一張票。可能白天的緣故,劇場裏散坐著二十幾個觀:眾,大多是一對一對的情侶。銀幕上是一部描寫西部歌手的國產片,我隻管找了個最靠邊的座位,蜷縮下來。什麼都忘記了,什麼都與我無關了,等到睜開眼睛的時候,劇情接近尾聲。在電影院裏睡一覺,既便宜又解乏,流浪也有如此聰明的方法。真好。

我再次敲響小栗家門的時候,心情晴朗了許多.正如此刻的天氣。小栗給我開的門,他並不很驚訝,隻是微笑單元裏的一問,旁邊住著另外一家,廚房、洗手問之類合用。小栗平常一個人呆在這兒,白天上班,晚上回來看看書、寫點東西,他父母住在另外一處。

我看快到吃晚飯時闖了,就邀小栗出去找家酒館坐一坐。哪怕是在請哥們幫忙時,我也是很講究禮儀的,它能證明一個人辦事的潤滑程度。兩瓶啤酒下去,我注視著小栗的眼睛,平靜地說起這次求職的情況。小粟默默地聽著。等到我們起身結賬時,他一聲不響地摸出一套鑰匙放在桌上:“拿著,你就在我這兒住吧。”雖然朋友之間無需過分感激,我還是無言地碰碰他的臂膀。他明自我的意思。

第二天我拿著小栗簽名的一封信交給了單位,上麵寫著我幾年之內可以住在他處,請單位不用為我的住房問題操心。單位也很誠懇地告訴我,隻要我能做好克服幾年困難的準備,如果有條件他們也會盡力為我著想的。其實我對這一切都能理解,我來北京是為了創業,根本沒有資格苛刻於生活。正因為有這種想法,我相信自己是不至於自來的。我臼前缺乏的僅僅是一個可供駐紮下來、逐步發展自己的位置。

我曾經把這一段敢事和一位女孩講述過。她隻下了一句評語:“如果一個男人為做某件事情而什麼都不要了,實在是太可怕了。”她是小栗的女朋友,由於我後來住在小栗那裏,三個人直相處得友好。我想,有可能是我對一個男人該做的事所抱的態度,使他們有所感動吧。他們各方麵都很關心我,他們的友情是我來北京工作後的一大安慰。我會永遠記住幫過我的朋友們,哪怕是在我虛弱時握一下我的手,都能支撐著我走很遠的路。

在生活如意的時候,我也會想起那半年五味俱全的日子,那雖然涉世未深,卻苦苦追求的心,並且深深地為之驕傲。那青春的每一下心跳我都記得,它是多麼真實而值得懷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