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3 / 3)

我躁動不安的靈魂,在城市的體內遠航,在自己體內遠航——越是身臨其境的事物,在感覺中越是屬於遙遠的地方,正如美國鄉村歌曲所吟唱的“最遠的一裏路是到家前的一裏路”,這也是所有遊牧者的體會。我的存在,就是為打破市民們的懷疑:城市,也有遊牧者嗎?城市也需要遊牧者嗎?遊牧者也能在城市裏生存下去嗎,他如何獲得自己的牧場、水源、陽光、鹽與食物,如何獲得自己的愛情,又如何喂養自己的馬匹與靈感?遊牧者如何保護自己的夢想而不遭到欺騙與傷害——他在現代文明中究竟屬於弱者還是強者?

我選擇了北京。北京也同時選擇了我—一作為城市文明的當代遊牧者。它的古老與現代使我這個城市之子獲得了雙倍的能源。我咀嚼著它的往事構築它的未來,我又帶著對未來的期待重溫其煙雲密布的往事。對於抒情詩人來說,他所置身其中的城市也是抒情的,我擁有抒情的北京——而刪節掉它敘事的部分。讓敘事的北京回到’曆史課本裏去吧,今天晚上,燈火通明,我要專門給它寫一首個性化的抒情詩。誰叫我對它的觀察與思考帶有如此強烈的感情色彩呢?誰叫我是個詩歌的浪子呢?我是長安街上的流浪之子,更是浪漫之子。我是北京的赤子哦,我的炯炯眼神,我的拳拳之心,哦,我的古典情懷與英雄卜隋結。沒有誰能比遊牧者對所經過的地方,所經曆的人與事更富於感情的了。這是一種甚至不敢輕易回眸的感情一一否則就不足以將完整的印象毫無損傷地收藏入記憶。遊牧者的愛永遠是瞬間的,但從另一個意義上理解——它更是永恒的。隻有這樣:才使永恒成為可能。我不再擔心自已在北京城裏寫下的這些文字是支離破碎的了。它反而證明我的愛是狂熱而完整的。我對北京的愛,是一張個人化的北京地圖——我的足跡與文字,以及生命中十年的時光,曾經覆蓋了完整的北京。我是個北京的尋夢者。這就是我朝夕擦拭而永葆童貞的北京夢。在夢中我看見了!自己一一位遠道而來的遊牧者,一位四海為家的詩歌浪子,在北京城裏安營紮寨,以紙張為帳篷,以馬鞍為枕頭,以筆為旗,以步代車,對酒當歌。

在當今這個世界上,騎士這個名詞似乎不如老板那麼動聽了,但這並不妨礙騎士的誕生。

洪燭,便是這麼位不識時務地以騎士的姿態步入我們中間的詩人,且浪漫。有時候我看著他那誠實的額頭,心想,這老兄是如何地執著地浪漫呢?洪燭,金陵人士,可以劃入少年才子一類。他讀書,小學而中學,中學而大學,沒一處紅燈,黃燈都沒有。大學是保送去的,具體原因是他在中學時就發表了大量的詩作,品學兼優,就到珞珈山的武大讀中文係。讀畢,

就到中國文聯出版公司任編輯。從金陵古都一路浪漫而來,初衷不改,中國各大刊物填滿了他浪漫的文字。

早在湖北時,我是讀過洪燭的詩,但見其字而:不見其人,以為他很現代派:削瘦、披肩長發、穿著文化衫,上書請別吻我什麼的。及至在京城見麵,原來想象很靠不住,全然不是那麼回事兒。洪燭是一位誠誠實實的書生,跟在校的研究生或講師沒什麼差別。他戴著一副度數不是很深的眼鏡,講著南京加北京的混合型話語,典型的南腔北調兒。

不過,這不妨礙他的表達,因為他不愛誇誇其談的原故罷,就覺得這南腔北調也不錯。不過,認識他以後,才知道所謂浪漫,內中卻注滿了知識分子的艱難。洪燭初到北京,人生地不熟,可以想象,一個℃學生,心中充滿了對未來的向往,對浪漫的期冀,可他卻無棲身之所。起先,他住辦公室,晚上在空空如也的文聯大樓那間不大的辦公室裏,支起一張行軍床,自天極早地收起,不論寫作寫到多晚,這是不可抗拒的,因為白天是辦公的時間。稍後,他在三裏河租了一間巴掌大的民房,僅架一張床而已,在床上看書,寫作。洪燭回憶那時候說,那房子裏沒有暖氣,冬天,雪悄然降臨,風拍打著玻璃,南國來的他並不會生爐火,晚上冷得毫無辦法,就把自己的所有衣物凡是能蓋的,都蓋在身上,早上起來,仍不見身上有暖勁兒。

然而,就是那時候,他進入一個創作的高峰期。數百篇詩文源源地刊發在大江南北的刊物上。

以後他去搞人口普查,查到一個叫做麥子店的地方有一處民房,雖也在市郊,常聞雞鳴犬吠,卻要好些,就搬到那裏。洪燭特別喜歡上了那個名字,麥子店,很合乎詩人的性格。

到了麥子店,洪燭的筆從詩歌轉到了散文上。洪燭的散文,確實很有特色,他頭一個結集的散文集子起了個怪怪的名字——《我的靈魂穿著草鞋》。洪燭到底穿過草鞋與否,不曾考察。但他的靈魂如何著上草鞋了呢?我想,他是說,他的靈魂是裸露的,如他的做人。那本散文,我是一口氣讀的,跟著他的文思漫遊了一圈,確實是一次真實的文化之旅,不苦,有淡淡書香和濃濃的青春氣息。及至讀到他的散文集《浪漫的騎士>,我忽然發現,洪燭在散文上開始“跑馬圈地”了。他的散文充滿夢幻般的浪漫,雨落青荷般圓潤而晶瑩,是可以放在茶幾或床頭細細品讀的那一種著作。讀娶《浪漫的騎士>,我幾度盯著洪燭的那個廣闊而不動聲色的額頭,心想,那些精妙的文字是從這裏淌出來的麼?

洪燭是這樣一位文人,即便他在三裏河那小小的蝸居裏,北國冬天的嚴寒冷得他哆嗦不已;冷得鋼筆中的墨水滯澀,寫作時時中斷,他也要用詩的優美語言來表達他的思想,他的青春的浪漫。

如今,洪燭有了一處小小的棲身之所,中國文聯出版公司分給他一間八平米的小房,架了一張床,居然還擺進了一個書架,這是很了不起的一個進步了。他把小房打扮得十分漂亮,不僅用稿費買了一台大彩電,而且還買了冰箱。最近,又用稿費裝起一部電話。看來,洪燭的稿費不薄。洪燭是極有人緣的,但凡有洪燭的地方,不論是辦公室。還是他的小居,總是高朋滿坐,全都是各路英豪進京組稿的。這時候極能體現洪燭的騎士風度,不論是哪方來組稿的女士先生們,也不論是否曾經相識,洪燭總要幫人家不空手而歸,尤以女士,洪燭總要送上不失風度的關照。洪燭就是這樣文如其人。洪燭迄今已發表詩文一千餘篇(首),曾獲<萌:茅>文學獎等十數個大獎,他的散文和詩歌不僅被國內的各大選刊《讀者》、〈青年文摘>、<散文選刊>和<中國文學>等選載,還譯成英、德、法多種文字介紹到國外。認真打量洪燭,他能夠獲得這樣輝煌的成果,跟他執著地追尋文學的文化意韻,營構文化人生的人生觀念分不開。洪燭還十分年輕,剛剛度過30歲的生日,可以想見,他的前程會有多麼遠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