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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四十六

薑子走了。

我跪倒在火化爐前,眼睜睜看著他走了。

化作一縷煙,聚成一朵雲。

再也叫不答應。再也哭不回來。

金爺帶著弟兄們,一大排地站在我身後,齊聲呼喊,薑子走好!薑子走好!

喊完了,這幫老爺們兒抱在一起,號陶大哭。

就在這一片坳哭聲中,突然間,送葬的人群中爆發出一聲驚天的悲呼——

薑子,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啊!

緊跟著,發出悲呼的人放聲大哭。

那哭聲仿佛是從一口老井的最深處發出,又仿佛是黑著臉憋了一個夏天的雨突然間電閃雷鳴傾盆而下,蒼老,淒楚,撕心裂肺。

是薑子的老爸,一個從不掉淚的老刑警。

如雨的淚,順著他被歹徒的霹彈槍打得疤痕累累的臉頰縱橫而下。

現場悲拗欲絕,誰也沒有理解這位老刑警淒楚悲呼的真正含義。

薑子死後不久,公安局把沒收他的零碎東西都還給我了。

睹物思人,潛然淚下。

薑子的死,是老天爺給我的懲罰。

在此之前,我的所作所為應該得到懲罰。

人活在世上圖什麼,所有的事情,好事,壞事,都離不開兩個字:男和女。就說,打架吧,殺人吧,為什麼?為男女。就連買一瓶礦泉水,挖到底,也離不開男女。女的買瓶水,說喝完了身體好,回去照顧我老公。男的賣水果,說掙錢回家養媳婦。所以,人活在世上就圖找一個你愛的和愛你的。

田民愛我,可是我不愛他,甚至在精神上折磨他。我為人妻,被薑子吸引,跟薑子去玩,田民天天逮我。現在,薑子也是這樣,背著我跟別的女人,我也天天著急。我演過的戲,又演回我自己身上。田民受過的罪,我在薑子身上全受了。

人做事天在看。老天是公平的。

老天懲罰我,是因為我對不起田民。反過來,老天又看我實在可憐,把植物人薑子收走,給我一個痛苦而解脫的結局,隻留下漂亮的兒子凝固往事。我感謝老天,我別無所求。人一閉眼,都裝進小盒子。誰記著你,給你燒炫香。記不住你,你就成了孤魂野鬼。

在潛然淚下中,我思念著薑子,一樣樣整理著公安局退還的遺物。零七八碎,有表,有鑰匙,還有一千多塊錢和真皮手包、手機。

我下意識地翻開手機蓋,沒有顯示。一個多月了,手機早已沒電。

不知為什麼,黑黑的手機屏幕,突然像眼睛一樣看著我。神秘,莫測。

難道,你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嗎?

手機眨眨眼。

好吧,我讓你說。

我找出充電器,充上電。

隨著充電,手機屏幕幽光閃爍,一連串未接電話爭先跳了出來。

它們來自同一部焦急的手機。

沒有印象,這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緊跟著,一連串的短信也跳了出來,同樣來自那個陌生的號碼。

薑子已經死了十二天,短信卻一個接著一個,沒有中斷過一天。

薑哥,你的電話關機,方便時給我回個電話。

你倒是回個話呀,薑哥。這麼多天了,我想死你了!

你怎麼總不開機呀?聯係不上你,真讓我著急。

看到我的短信了嗎?這幾天,我天天等你來電。你不

來,也不回個短信,怎麼啦?

真想你,薑哥,難道你不想我嗎?

薑哥,你的手機是不是丟了?怎麼這麼多天了,每次打

都是關機。

太奇怪了,咱們認識以來,你從沒這樣過,幾天不理

我。是不是煩我了?

薑哥,對不起,原諒我,我不該說你。是不是你的手機

丟了,想不起我的號碼了?

唉,怎麼打你都是關機,薑哥,我真想去你家找你,不

敢,害怕碰上她。

害怕碰上她?誰呀,我歎!

我不想再看了,這肯定是一個女人。薑子勾上了她,或者,她勾七了薑子。

這是我最不想知道的事,是我最擔心最疑,已的事。

但是,偏偏讓我知道了。赤條條,無遮無攔。

旺泉賓館306房裏的亂七八糟,一下子湧到我眼前,那打開的DVD,那光屁股的錄像帶,那扔在地上的肮髒的衛生紙……

我受不了,實在受不了!

對薑子最後的愛,刹那間,土崩瓦解,灰飛煙滅!

如果薑子還活著,我就殺了他。然後,自殺。

薑子,你死了,你該死。你忘了嗎?我跟你說過,你可以背叛我,但不許欺騙我。我歲數大了,也許不能滿足你,能不能跟你白頭到老也是個未知數。如果有一天,你後悔了,你嫌棄我了,你覺得我不好了,你就告訴我,說姐我他媽跟你結婚後悔了。我再難過,再哭,我也會離開你。我絕對放你,絕對讓你走!

薑子,你為什麼要欺騙我?我真真實實,不會裝,不會口是心非,更不會欺騙。我最恨的,最不能原諒的,就是被欺騙,特別是被自己深愛的人欺騙。薑子,你等了我十幾年,你完全可以找一個小姑娘結婚,你偏要等我。我們不顧一切,我們終於結了婚。可是,你又背著我去找別的女人。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薑子,你已經得到了懲罰,為什麼還要留下手機折磨我?

難道,這是老天再次對我的懲罰嗎?

不,我不要這樣的懲罰!

我舉起手機,往地上狠狠摔去。

就在這時,突然,手機響了,像從地獄裏發出的慘叫,驚得我渾身發冷。

正是那個陌生的號碼!

真癡情啊,從薑子出事到他死去十二天,這個號碼一直都在給他打電話、發短信,一天也沒停。不棄不離,天天堅持。可恨,又可憐。

手機響了.響得那麼突然,我根本沒有準備。

我接通了——

喂,薑子!薑子!

手機裏傳來一個女人的呼叫。

驚喜,興奮,清脆。一個小姑娘的聲音。

我沒出聲。掛了。

我害怕,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怕什麼呀?說不清。連想都沒想就掛了。

緊跟著,手機又打進來,一聲接一聲,聲聲催得緊。

我沒接。一聲接一聲,聲聲紮心上。

無人應答,手機自動掛斷。

再打進來。不接,又斷。還打進來,還不接,再斷。又打,又斷。

終於,手機不響了。我如釋重負。

可是,沒等我喘口氣,短信又轟炸過來。

薑哥,你為什麼不接我電話?你知道我打了多少回

嗎?心都打碎了!

薑哥,你不接我電話,就回我短信吧,求求你了。

薑哥,你收到我的短信了嗎?你為什麼不回呀?

是啊,我為什麼不回答她呢?

看看她到底是什麼人,聽聽她到底要說什麼。這樣執著,這樣不舍。

於是,我回了短信。我們開始了對話。一個幽靈與一個陌生女人。

我現在不方便回話。

你在哪兒?

在家。

她也在家,是嗎?

對。

你幹嗎這麼多天都關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