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我在醫院住過,看過那些癌症病人病痛的掙紮,那種淒慘的叫聲,讓我真的不願意在那住著,我經常跑回家。那時我就想,我老了最好一下子死掉,千萬別這麼折磨我。沒想到,我深愛的哥也會經曆這種磨難。我無法把你和這種痛苦的情景聯係在一起,我真的受不了。我敬佩姐。姐是世界上最美最善良的人,她對你的付出,是無法用語言表達的……
哥,寫到這兒,難過與糾結讓我淚流滿麵,再也寫不下去了。這些日子,除了眼淚,還是眼淚。有一次,我一邊為客人燙頭,一邊想哭。客人問我,姐,怎麼了?我說,我眼睛不舒服,對不起。說完,我扔下梳子就跳到廁所去哭。店裏的員工看我總是流淚,她們說,姐,前段時間看到你天天都在笑,笑得像花開。為什麼這些日子老是難過,像被霜打?她們哪裏知道,我高興的日子是因為見到了你,我難過的日子是因為沒有你的消息。我魂不守舍!我知道我不能老這樣,十個連鎖店就要開張了,全體員工都在等我。我必須要像傘一樣,在風雨中堅強地撐起來。
現在,我已不再是為小石頭奮鬥的媽媽了,我的身後有五十多名員工,我要帶領他們做大美容美發行業,給更多打工者提供機會,實現自我價值。我還有個更大的決心,把你留給我的所有所有的錢,還有將來我掙到的錢,都捐贈給禁毒事業,成立一個基金,幫助那些為緝毒而棲牲的英烈們的家人,幫助那些被毒品摧毀的家庭!
這些,你可能理解不了。
因為,你不是我。
我在煎熬中,盼你的病快點兒好!
哥,請你原驚我在這封信的最後,說出以下不該說的話——
你不要瞞我了,老阿姨已經把一切都告訴了我。
哥,你不要怕,有我!
等你的信,哪怕一個字。
好,想,吻,你,隨便哪個字都行。
如果再得不到你的信,我就要去澳大利亞尋找你!信發出去了,我更加忐忑不安。等他的回信,盼他的回信。可是,打開郵箱,沒信。我都不想再打開郵箱讓自己失望了,可還是忍不住。又打開,還是沒有信。沒有。又是幾天過去了,我著急了。這是為什麼?我不明白。我心急如焚。我一天給他發幾封信。
哥,你收到我的來信嗎?給我回個信吧。
哥,這麼多天,收不到你的信,我想死你了!
哥,聯係不上你,真讓我著急。
哥,這幾天,我天天等你來信,也等不到。你的情況怎麼樣?
哥,真想你,難道你不想我嗎?
哥,你為什麼不回我信尼?如果我說錯了什麼,請你原諒我。
哥,我等你回信,等得心都碎了!給我回信吧,哪怕一個字。求求你了。
哥,你收到我的信了嗎?你為什麼不回呀?
沒有回信。
還是沒有回信。
我一遍遍刷新郵箱,來信永遠顯示為零。
我又打開已發送郵件,寫給他的信全部發送成功。
我讀著寫給他的信,一封,又一封。
讀到最後幾封信,讀著,讀著,突然,我驚叫一聲——
啊!
薑子已經死了,那個女孩兒還不停地往他手機裏發短信。
我發給天明的郵件,跟女孩兒說的一模一樣!
我的手哆嗦起來。
我的腿哆嗦起來。
我的心哆嗦起來。
牆上的掛鍾.滴答,滴答。
風撲打窗戶,忽噠,忽噠。
我忽然覺得有一股陰風從門縫兒鑽進來。緊跟著,我身後就站了一個人。
他一動也不動,就那麼站在我身後,冰冷地喘息著,哩——吩——
薑子,是你回來了嗎?
他沒有回答。
薑子,你別嚇我,是你回來了嗎?
……姐!
我聽到他說話了。
……姐!你看到這些墳了嗎?珍惜生活吧,人到最後都得到這兒來。跟誰都是一輩子,我反正想開了,這輩子就跟你了。哥們兒不會甜言蜜語,你讓我說我愛你,我絕對說不出來,別指望我說這個。但是哥們兒能拿生命保衛你,一命抵一命。哥們兒這命就是你的。誰欺負你,我打誰,替你出頭。你病了,你換肝、換腎,你要哪兒我都給你,隻要你好……
這是薑子在八寶山墓地裏跟我說的話。我做夢也沒想到,薑子會帶我來到墓地。夕陽西下,墓地悲涼。林立的墓碑籠罩在陰森的暮靄裏,仿佛死者在列隊打坐。忽然一個死者抬頭看了我一眼,蒼白的臉,蒼白的眼。我驚叫一聲,抓住薑子的胳膊,兩腿不住地抖……
薑子!
我大叫一聲,回過頭來。
我要抱他,我要親他,我要跟他說,薑子,你受委屈了!我錯怪了你,我對不起你。你是好樣的,你完成了老爸的任務,毒販被一網打盡。薑子,你是英雄!
可是,回過頭來,身後卻沒有他。
牆上的掛鍾,滴答,滴答。
風撲打窗戶,忽噠,忽噠。
就在這毛骨驚然的時刻,突然,手機鈴聲炸響了。
我慌忙拿起手機。
一看,不是我的手機響。
一聽,鈴聲也不對。
再一找,啊?我驚叫一聲。
是薑子的手機在響!
五十二
我拿起薑子的手機,手抖得不聽使喚。
菊兒,電話裏傳出一個蒼老的聲音。
我聽出來了。我嚇得半死。
是天明家的老阿姨。
……阿……姨,你……怎麼會打這個電……電話?
你問我嗎?
……是,是……-
這是你給我留的號碼,你忘了嗎?
啊?我……我……給你留的是這個電話?
菊兒,你來,你來。
阿姨,我……我去哪兒?
你來天明家。快來!
好,好!我馬上來!
我不顧一切衝出門去。這才發現,天上下起了雪。鵝毛大雪!
白茫茫,落了個大地真幹淨。
我不明白,老阿姨有什麼急事找我。
我不明白,那天留給她的為什麼會是薑子的電話?
我不明白。
我要明白!
當我打的趕到天明家的時候,神秘的將軍樓已經披上白色的蓑衣。
遠遠地,我就看見老阿姨瘦小的身形。她沒有打傘,站在院門口,已經成了一個雪人。
阿姨!——
我叫了一聲,撲過去。
老阿姨張開雙臂抱住我。
菊兒,天明他媽死了,火化手續已經辦好。我也要離開這個家了。
啊?我吃了一驚,阿姨,天明,天明,要告訴天明啊……
菊兒,我知道。我找你,就是要跟你說。
老阿姨說著,從懷裏掏出一封信——
這是國外來的信,寄來三天了。因為忙老太太的後事,沒時間找你。醫生已經幫著看過了。現在,我把它給你,也應該給你,也隻能給你。菊兒,這是天明的死亡通知書……
啊?!
……菊兒,天明是個要強的孩子。他不願意讓你知道,不願意讓你難過。三年前,天明動了手術,他愛人和女兒去醫院看他的時候,路上出了車禍一起死了。那天晚上,我為什麼要把這個不幸的事情告訴你,因為我知道,天明不會告訴你。他要強,他得了絕症,他不願意連累你。那天我問你,你在跟誰過?你跟我說,你現在是單身一人。老天終於給了你們機會。我想,如果將來你們能走到一起,你能照顧他,我也就放心了。想不到,他突然就沒了……菊兒,你聽我說,跟著死亡通知書一道兒來的,還有天明的遺囑。他在遺囑裏說,他已經沒有親人了,你是他唯一的親人,他把在國外的幾千萬遺產都留給你。他說他知道你心有大誌,就讓你用這些錢去做你想做的大事吧……
老阿姨在自言自語,自言自語。
我昏倒在雪地上,眼前一片白茫茫。
多希望從此不再睜眼,多希望在白茫茫中追天明而去。
驚慌的老阿姨急忙打電話呼叫120,又在我的手機裏胡亂翻了一個號打過去。
接電話的恰巧是金爺。
當金爺帶著人把我接回家的時候,遠遠地,我看見門前站著一個雪人。
臉盤白淨,濃眉大眼。
啊,這不是天明嗎?
他沒有死!
他回來了!
他身邊的一個老太太,從背後拉出一個大男孩兒。
圓圓,快叫媽!
雪越下越大,像天在哭。那淚不是流出來的,是大塊大塊掉下來的……
2013年3月6日,春寒夜深於北京西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