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美好愉快的清晨(1 / 2)

第三章 美好愉快的清晨

早上爬起來,看一眼八仙桌上的座鍾,六點十五,我有些著急,上上午課時,我都是六點起床,在六點半之前,我必須吃完早點趕到學校。講故事小組的幾個夥伴那時都會到的,誰也不能遲到。

小青(李青小名)也醒了,喊老舅。我說放學以後再帶你玩,抓個饅頭我就走。母親說給你喝豆腐腦的錢。我說來不及啦。爸爸也要上班去,他說你有能耐偵察一宿,看你咋去上學。我聽都不往下聽,咣咣咣往樓下跑,跑到街上,咬口饅頭接著跑。天色很好,太陽在哪裏,看不見,被樓擋著。但頭上的一條條淡藍色的天幕,能讓人心情愉快起來。不知為嘛,我很討厭陰天下雨,下雨像女孩子的眼淚,而晴天則是我們男孩子的笑臉。

路邊的早點鋪人來人往,炸果子(油條)的攤就擺在人行道上,油煙忽忽地向上冒,一股香味也朝四下彌漫。那本是我每天吃早點的地方。天津人的習慣是早點在外麵吃。早點鋪有豆漿、豆腐腦、鍋巴菜、餛飩,燒餅、果子等。具體的價格那時分別是:二分、三分、五分、一毛、五分、四分。喝豆漿就要配果子,配燒餅,花費大。那是大人吃的。我們小孩就是一碗豆腐腦,吃自帶的幹糧。我整個小學的早點都是這樣,後來上中學時,可能是豆子缺少,沒有賣豆腐腦的了,我就吃鍋巴菜,還要一兩糧票。天津的餛飩是大海碗盛的,棑骨湯,白色,沒有醬油、蝦皮那些零碎。排骨湯放味精鹹鹽,極鮮美。而喝豆漿要放鹽。桌上白糖似的其實是鹽,天津人用筷頭往豆漿裏點些。外地人以為是白糖,趁人不注意倒進去半碟,豆漿鹹得沒法喝了。果子則分好幾種,最好吃的是果篳兒,十六開紙那麼大,半透明,都是泡泡,一嚼,刷啦一下就碎了,倍兒香。

此外,馬路上還有攤煎餅果子的,但那就比較貴了,我很少吃。

但現在我連豆腐腦都來不及喝,我要用最快的速度趕到學校。因為,上午課的衛生是早晨做,而下午課的衛生是中午做。中午門衛老頭兒要睡覺,差半個鍾頭上課才開校門。早上他起得

早,六點半開校門,我們寧願多值日多做衛生,也要換來早進教室的機會。我們這個小團體大約有五六個人,多了不行,多了自己講的機會就少了。不過,也多不了,一個班能講故事的,也就這幾個。我們不必分工,進教室擦黑板的擦黑板,排桌椅的棑桌椅,掃地的掃地。當然,我們絕對做得不認真,比如掃地,若把桌椅下都掃淨,那是很費勁的,我們則隻是把兩排座位當中的過遒掃一下,再淋些水(桌椅下多淋點),也就行了。我們大約要幹十分鍾。六點四十分,我們就可以圍在一起“白話”了。由於頭天我新聽了一段書,自然由我開場,我添油加醋把張成說成王成,把老虎說成獅子(獅子本是非洲的動物,我不知道,旁人也沒聽出來)。之所以這樣,我是擔心他們也聽過這段書,變一下讓他們察覺不出來。很好,他們都沒聽過,還說王成真是個好人呀,比我們樓裏的誰誰強多了,誰誰甭說救他弟,連他老娘都不養,應該讓獅子把他叼走,叼河邊吃了算啦。

我很得意,啃著剩下的半個饅頭(饅頭硬,沒水,噎人),聽他們一個個講。四眼(帶眼鏡的同學)講濟公給人治病,見兩個女的哭,一問是大老婆和小老婆,說丈夫要死了。濟公就搓肋巴上的泥兒,搓成個大藥丸子,讓喂她們的男人。女人說他牙咬得緊,這麼大丸子也進不去呀。濟公說用你們的嘴嚼了,再嘴對嘴地喂進去。大老婆就皺眉頭,說惡心,小老婆卻不怕,拿過來就放嘴裏嚼……

我好不容易咽下一口饅頭,問:“錯了吧?應該是小老婆惡心。”

四眼說:“沒錯,是大老婆惡心。”我說:“怎麼可能,小老婆是後娶的。”四眼說:“後娶的是自由戀愛,大老婆都是家裏定的。”

我問:“你怎麼知道?”四眼說:“反正我知道。不告訴你。”另一個同學衝我說:“大頭(我的外號),別問了,四眼他爸有四個老婆。”四眼急了:“胡說八道,是仨。”我們之間不知道會因為什麼事產生摩擦,好在求大同存小異。另一個同學開講,立刻就風平浪靜。另一個同學外號“胖子”,比我胖多了,他姓曹,據說他爺爺當過總統,是不是親爺爺就不清楚了。他有點軍閥武夫遺風,說有一個土匪,手持雙槍,特厲害,見人就開槍,說打你左眼打不著右眼,完啦。胖子在我們中間講得最臭。四眼說,那土匪是你爺吧?胖子說是你爺,我爺不使槍,我爺扛肩章戴大蓋帽倆手拄著戰刀。我們都不信。胖子說,我對天發誓,我家地下室裏有一人多高的畫像,我爸說那就是我爺,不信我帶你們去看。

胖子說的絕對是真的。我們班的同學中有好多是住獨門獨院的,地點多是在大理道和睦南道。在六十年代,在天津能自家獨住一座小樓,肯定不是一般人家。據胖子說,睦南道好幾座小樓都是他們家的,他們家親戚很多,三姨二奶幾舅母,他都分不清是怎麼個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