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牆子河畔
牆子河是流經市區的一條汙水河。那時城市汙染不重,牆子河水也還看得過去,有魚蟲子,暗紅色一片,用紗布做的網撈,撈出來一團,回家喂熱帶魚。低指標以後,人們從生活的窘境中緩過口氣來,便又擺弄花草魚蟲。熱帶魚是最時髦的東西,好像家家都養過(養多養少之分)。我花錢買了個魚缸架,自已去割玻璃,用水泥做泥子,上麵抹青油,就不漏水了。到了署期,也不知是怎麼槁的,牆子河下來一次臭水,魚蟲子沒了,就剩下蚊子了。但這並不紡礙我們去牆子河玩,因為那兒有很寬的河提,河提上下都是槐樹、柳樹。
最好玩的是打鳥,打麻雀。麻雀是被列為“四害”之一的沒有誰說應該保護,但在枝椏密集的樹林裏,能打一隻也是很不容易的。盡管如此,每個男孩都要有一把彈弓。彈弓是用八號鐵絲彎成的,有時還能找到更粗的,彎不動,就把鐵絲放進爐子裏燒,燒紅了拿出來用鉗子彎,彎好了蘸涼水,吱啦冒白氣。皮筋最好的是汽車裏帶,剪成寬條,、上一塊皮子,拉起來力量很大。這是我們的武,在樹林裏沒鳥可打,就打樹幹比準。由於製作粗糙,功夫也不夠,同學們普遍沒有準頭。打樹幹的疤瘌打不著,嗖地一下打到對岸,把人家槁對象的卻打著了。好在樹多林密,對方看不清是誰打的,又隔著河,他繞橋追,我們早跑了。這類事不多,我們知道打傷人的後果,盡量避免犯那種錯誤。
在牆子河的樹林裏還可以粘知了,粘蜻蜓。蜻蜓實在太多了,馬路上一團團地飛。脫下小褂一呼就能呼下倆仨的。買來鬆香放小鐵罐裏熬黏,綁根長竿,在頂端細棍上塗好粘子,就可以粘蜻蜓了。蜻蜓的大翅膀又薄又脆,輕輕一碰,就粘住了。粘完了其實也沒用,每個手指頭縫夾一個,以顯自己的能耐。
我得在此為我自己解釋一下,我雖然有彈弓,但從沒打著過鳥(射不準廠也沒打著過人(膽子小;),隻射過與我們樓遙遙相望的一座樓頂上的一個方形鐵牌子。有人說那是八國聯軍軍旗。我和小寶說,這也太不像話了,中國人民解放軍要比他們厲害多了,憑什麼他們的旗還敢在上麵戳著,射他個王八蛋的。我倆把一樓半衛生間的窗戶打開,站在裏麵朝外射。有的射中了,響一聲,多數沒射著,射過去了,就不知落到誰家的院裏屋裏或玻璃上。有人遠遠地喊,我們不露頭。這邊窗戶多啦,他找不著人。但我爸搜走了我的彈弓,一下就拽直了,撇床底下。我失去了武器,想想沒這東西倒也省心,從此也不再做了。
沒彈弓我依然去牆子河邊。我邀幾個同學,還是四眼、胖子和李華北(李華北雖然“叛變”了一次,但過了一段時間,我們就原諒他了),沿著牆子河去逛。往上遊走,我們到了海光寺。海光寺過去是舊中國政府管的地麵,老式平房特別多,街道也窄,感到特別擁擠。過了海光寺,就是南市,南市非常熱鬧,有好幾個老戲園子、老澡堂子,還有“三不管”。但那裏我們不怎麼敢去,有“小混混”(我給起的名)。天津的混混早年間是出了名的橫,往自己大腿上放燒紅的煤球,把腿肚子的肉割下來生吃了,就是說他們。有一個特有名的混混頭子叫袁文會,解放後給槍斃了。真正的大混混肯定沒了,但殘風遺習輕易除不淨。在這地方生存,胳膊粗力氣大就占便宜,半大小子也練摔跤舉石鎖,一身肌肉,有勁沒處使,見到跟他們差不多的孩子,難免欺欺生。實不相瞞,我們挺喜歡南市的熱鬧勁,但害怕在馬路當中成心擋道的那些人,後來,我們很少去那兒。
牆子河經過法國教堂這一帶,顯出了一些異國情調。法國教堂三個圓頂,頂著三個十字架,半開的教堂半圓形門裏黑洞洞。有穿黑衣戴白帽的修女低頭走來走去,周圍肅靜極了。我們不敢進去,少先隊員不允許進去。我說,這些人也不知一天到晚幹嗎?四眼,說沒好事。胖子說,我三姨就信這個,脖子上還掛個小十字。李華北說,回頭讓我爸派一個排消滅了得啦。說完一會兒大家也就忘了。
法國教堂正對著濱江道,那一頭有勸業場等大商場。整個一條濱江道上,商店一家挨一家。你就逛吧,看不夠,逛不夠,又熱又渴,就買冰棍吃。小豆冰棍,三分一根。上部有三分之一是紅小豆,冰涼,特甜,好吃。還可以喝冰鎮汽水,吃刨冰,完了渾身發涼,但一小會兒就過去了,照樣熱。不光天熱,勸業場人太多,一個挨一個的,都張著嘴出氣,能不熱嗎。在這裏不能隨意走,走散了,就誰也別想再找著誰了。此外,你也不能隨便抬頭用手指什麼,你一指,不定多少人都跟著瞅。我們畢竟沒有成年人個兒高,在十字路口被人流團團裹住,出不去,胖子急了,一貓腰把四眼扛起來,四眼賊精,指著路邊的高樓喊:“在那呢!快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