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小人書鋪
天津人管連環畫叫小人書，好多地方也都這麼叫。聽說許多作家小時候都愛看小人書，到老了身邊還存幾套，如《三國演義》、《水滸傳》、《嶽飛傳》、《楊家將》等。我十多歲時，看小人書看上了癮。
我家旁邊有三個小人書鋪，兩個是在臨街的一樓。當然都是個人家開的。兩間屋，裏屋住人，外屋就是書鋪，有個拒台，掌拒的（多是老頭兒）坐後麵，牆上有木格，書脊朝外，排著許多舊小人書，新的在拒台後擺著，地上有幾溜長凳。舊的和薄的一分錢看一本，新的、厚的兩分錢看一本。看的人挺多，去晚了就沒座位，站著看。屋裏空氣不好，老頭兒也不在乎，隻要掙錢就行。另一個書鋪是在我們這一溜樓的大門洞下。具體講就是每個門牌號的樓門本來緊挨著的，但有倆門牌號之間是空的，隻有上麵有二樓、三樓，下麵成了門洞，也叫胡同口，給裏麵的樓留了出入口。這個門洞挺大，有人貼著一邊用板子隔了一個長條屋，當書鋪。我不願意去門洞裏這書鋪，掌拒的隻允許看一遍，完了就攆你。那倆書鋪寬鬆些，可以看兩遍。再多了你自己也不想看了。
我愛看曆史題材的小人書。最好是有戰爭場麵的，大將軍橫刀躍馬，綠林好漢威震江湖。現代的打仗的也行，但現代的我更愛看偵探的。五年級的我，已經很清楚地看懂書裏的故事了。我是小人書鋪的老顧客，打二年級起就經常光顧這裏。母親也願意讓我去，紿錢。我這點好，不愛吃零食，也不愛彈玻璃球拍毛片，最多是站一邊看旁人玩。看著沒勁，摸摸口袋還有鋼鏰兒（天津人稱硬幣叫鋼鏰兒），就去小人書鋪。有一天來了本新書，畫得很好，是東周列國係列小人書，頭一本就是《烽火戲諸侯》，褒姒那一笑，比萬金都值錢。我看罷覺得可笑，女人一笑值那麼多錢嗎？再者說，女人的笑有那麼好看？
看完小人書，心裏就產生了些想法。不由自主地就留神了一些事情。黃家花園祥記食品商店新來了個年輕的女售貨員，賣糕點，齊耳的短發，黑亮的大眼睛，站在臨街的櫃台裏，與其他年紀大的售貨員相比，頗有鶴立雞群的感覺。那女子服務態度挺好，賣貨的時候說話客氣，但她不愛笑。我在商店門外偷偷瞅了她好幾回，都沒見到她有笑臉。而商店裏其他售貨員又說又笑，叫人煩極了。我忽然想，褒姒本是民間之女，周幽王讓她當了娘娘，但她仍思念故裏，心裏不愉快，故笑不起來。這女售貨員會因為什麼事而不愉快呢？或許是高考落榜，或許是父母有病，或許是找不著如意的對象……
媽媽要買槽子糕，我主動去買。我進了商店，一位很胖的女售貨員在櫃台裏說：“小孩兒，買嘛？”
我看看沒那女子，便說：“不買嘛。”胖售貨員說：“不買，外麵玩去！”我說：“我看看。”
胖售貨員說：“這有嘛好看的，又不是電影。”
我說：“對啦，電影裏也沒你這麼胖的。”胖售貨員急了：“小兔崽子，你成心來搗亂呀！”
忽然間我看見那女子一邊穿白大褂一邊從後麵出來，我忙掏出錢說：“誰叫你攆我！我買槽
子糕。”
胖售貨員說：“你買多少？”我把錢遞給那女子說：“我不買你的，我買她的，我買她的……”
那女子為我稱好包好。我在近距離看她，看得很清楚。她的確很美，青春的臉上如玉如脂，隻是神色冷冷的，眼光裏流著些淡淡的憂傷。胖售貨員笑著說，小徐你真行呀，你一上班就來這麼多買東西的，將來你要走了，咱這沒準黃了。我這才注意到，剛才很冷清的櫃台外，這會兒進來好幾個年輕的男顧客，目光都對著她，這個叫小徐的。我拿著點心包該走了，但又不甘心，抬頭問：“你，你不會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