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文學的神髓是思想。20世紀“新時期”以來的散文經曆了“傷痕的控訴、理性的反思、文化的尋根”,曾經的熱烈回到溫和平淡的“恒溫”狀態,使散文有了常態。
文學要有益於天下與後人,既要承傳文明,又要發展文明。“散文創作最重要的是思想境界,這是中國散文的傳統。因此,散文的趨向永遠應該是大境界和語言美。”散文之道就在於從思想和感情的層麵來體現人生的大境界、大情懷和人格。謝冕堅信一個人的境界和胸懷有多大,他的文字就有多遠。在他的散文裏,我們感受到的既有詩意的狂歡和富春江般的激情,又有悲愴婉麗、憂患重重的文化意韻。
閻綱說,“文學者,情學、情欲學,情根於愛”,“古今至文多血淚,散文尤甚”,“情之所至,緣情成文”。他的體會是:沒有獨特的發現,沒有觸動你的靈魂,不要動筆;沒有新的或更深的感受,不要動筆;沒有傳神的感悟和深邃的細節支持不動筆(藝術細節是魔鬼);求精短去辭費,不減肥不出手。他還說:“心靈對立構成藝術哲學。藝術的魅力源於善惡、美醜的勢不兩立,透過情感的反差、碰撞,凸顯出深度的人格美、人性美。”
散文是寫實的,這“實”自然是自己的實;散文是寫心的,這“心”自然是自己的心。散文的境界和個性是多元的,或“載道”,或“言誌”,或辛辣,或平淡自然,或閑適幽默,都可以寫出優秀的作品,這也正是作家筆下相異的“個性”。作家眼裏的山水、生活、愛情、友誼、仇恨、遭遇、情緒與欲望,都是自己的心靈告白。
創作實踐澆灌出的心得體驗是刻骨銘心的。在自已的作品中,張抗抗相信“‘自己’是唯一重要的,‘自己’意味著個人、個體、個性;意味著一個真切感受著世間的痛苦和歡樂的生命活體、一個熱情地生活過、冷靜地思索過而後留下的私人筆記”。她“按照自己習慣的寫作方式,在散文和隨筆這些相對自由的文字中,在這些不需要精心虛構人物和情節的篇章中,給自己開一扇透氣的窗戶……如果說,小說通常是在替別人說話、對別人說話;小說中的‘我’,大隱隱於‘故事’。如果說,小說的敘述者是生活的‘旁白’,那麼,散文隨筆便類似於‘獨白’了。在散文和隨筆中,我是顯形的,我隻對自己說話——我行、我見、我讀、我想、我愛、我恨……一用坦誠率真的文字——我記下!”她還說,“假如我始終把自己深藏在小說裏,我會覺得憋悶、委屈、難受。所以我想方設法要攀上散文的救生圈,浮出水麵來歇息。我不是一條遨遊於深海的大魚,而是熱愛海洋和陸地的一種兩棲動物。我如此強調坦誠而真實的‘自己’,恰恰是為了尋找自已和他人之間的‘異’與‘同’。因為,每一個獨立而具有尊嚴的個體,都是構成我們理想中的公民社會的基石。”
陳啟文也說,“我是一個職業虛構者。但在年過不惑、走向天命之際,我越來越覺得還有比寫小說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近年來投入大量精力寫作‘共和國國情係列’長篇報告文學和人文隨筆。前者讓我從書齋重返大地,走向比虛構更複雜嚴峻的社會現實,這甚至是一種逼迫。而後者則是我對曆史與現實的叩問與反思。在文化的自省中,又可以獲得超越現實的感受……如果不立足於堅硬的現實,也不可能真正抵達精神現場。當虛構的文學在現實中變得越來越虛弱,甚至淪為炫奇弄巧的把戲,我一直在渴望,文學能夠找到一種直接有力的方式,以擔當的勇氣獲得屬於自己的行動能力……我認為人文隨筆是真正的非虛構寫作,它必須真實麵對生存、自由、平等、人的權力和人的尊嚴等等絕對不能虛構的問題。它不是為寫作而寫作,沒有花架子,也不必在敘事上有過多的營構,都是掏心掏肺的言說,這正是散文隨筆的正途與大道……它是可以賦予重大意義的文體。它的自由以及言說的龐雜,它海納百川的包容性,人性,詩性,智性,理性,神性,個性,它的端莊、嚴謹和內在的遒勁的張力,特別適合由漢語來承擔。”
“一個人的生存態度和精神生活,決定著作家作品的質地”,這是趙玫的文學信念。她非常重視文字,一直認為“文字是文學最基本的部分,於是我始終堅守著對文字的癡迷……語言不僅要負載故事,還要承載思想,所以小說也應該擁有詩一般的語言和意象。於是我一直在努力嚐試著,讓語言的苛求甚於故事的鋪陳”。她喜歡變化,喜歡新的嚐試,“任何創造性都來自對以往的背叛,關鍵是能否顛覆你自己”。她還說,“我一直喜歡‘形式’的追求,因為其中可以體現創新的手段。形式是一種很微妙的載體,既具體又形而上……我喜歡將這個概念融入情感乃至思想的認知。新的方式必然會帶來新的哲學。有時候景象就是思想,形式也就自然而然地負載了心意。我希望我的作品中充滿形式感,諸如意緒流淌、時空倒置、凝固或運動的文字,畫麵般的描述,音樂般的交響,乃至句式、標點、字體的變異。總之形式會在任何不經意處生出無限深意,進而改變文本的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