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輯(2 / 3)

2008年6月19日

啊,西西裏島

神秘的島

盡管我們的主人意大利舞蹈家利洛·亞曆山大魯不時地打磕睡,車子開得還是夠快的。好在高速公路全封閉,無障礙,否則肯定有好瞧的。時速表的指針常指在150公裏上,連續開了15個小時,早晨6點從北部的戈裏齊亞出發,穿越意大利靴子形的腹地,終於在午夜子時抵達了我們此行的終點,意大利南部的省份西西裏島。

對於我們中國人來說,西西裏是神秘莫測的。曆史書和童話書都這樣告訴我們。那裏不僅是個充滿魔幻的童話世界,還是令人談虎色變的黑手黨的老窩。據傳不久前意大利政府還曾派警察部隊到那裏幫助維持治安。此刻,當我們鑽出汽車,站在由勒佐加拉勃利亞開往墨西拿的輪渡的甲板上,迎著海風能夠伸伸懶腰想鬆弛一下疲勞已久的身軀時,遠望著在茫茫無際的地中海裏閃爍不定的燈火,不免陡然增加了對這個陌生島嶼的神秘感。

我們乘坐的沃爾沃轎車停在墨西拿市西郊歐羅巴旅館前麵的停車場上。夜已經深了,城市安靜下來。旅館門窗上的百葉窗擋住了客房裏的燈光,隻有樓頂上的霓虹燈招牌極其輝煌地提醒我們,下榻的旅館已經到了。

主人已經為我們預定好了房間。我們將行李從後備箱裏取出來,拖到旅館接待室的空地上,等待值班人員給我們安排房間。腸胃的蠕動提醒我,早就該進晚餐了。記得還是5個小時以前在公路旁的一家小酒吧裏,我們喝過一瓶意大利國產的啤酒,吃過一小塊火腿夾麵包,那點卡路裏怕是早就消耗盡了。誰料到邀請我們到西西裏訪問的利洛,在我們等待旅館值班人員給我們分配房間時說:“明天見!明天我再來看你們。”他的英文說得很整腳,通常我們與他接觸要通過兩道翻譯,這樣簡單的一句話,我們聽懂了,而且很輕易。我吃了一驚。我想,利洛先生回到家,肯定有他的妻子在等他共進晚餐,而我們身在異國的客人,此時此刻該到哪裏去填飽肚子呢!我帶著疲勞、饑餓和沮喪,進了屬於我們的108號房間。今天晚上的情況使我明白,在戈裏齊亞時中國貴州民間藝術團的演員們爭相向我傾訴的他們在墨西拿所受到的待遇又讓我們碰上了。

主人的失信

百葉窗真是好東西。在意大利,無論是城市還是鄉村,窗戶上都安裝著木質的百葉窗,又好看,又實用。整個晚上饑腸轆轆,後來餓過了勁,就不覺得了,加上旅途勞頓,很快就沉人了夢鄉。一覺醒來,已經七點半了。由於百葉窗的遮擋,房子裏仍然朦朦朧朧。小馮過於疲勞了,仍在睡,表示寧肯犧牲早餐。我堅持不住了,我要到餐廳去吃早餐。‘我自己去了。由於昨晚來得太遲,主人又沒有向店方交代,我對於旅館餐廳是否允許我就餐,心中著實沒有底。但我大模大樣地在一張空閑的餐桌旁坐下來,把房門的鑰匙擺在一個顯著的、侍者一眼便可看見的地方。我的苦心沒有白費。一位年歲不小、看來飽經風霜的侍者過來問話,我要了咖啡加牛奶、麵包、黃油,獨自吃了起來。

我們等待著利洛·亞曆山大魯先生的到來。我們希望同他談談在西西裏島訪問的日程安排。我和小馮焦急地坐在大廳的沙發上等著。利洛先生沒有踐約,我們白等了一個多小時。大約九點半鍾的光景,有一個高大個頭的意大利男子來到我們身邊,怯生生地用英語問我們是否是中國人,是否是劉先生,並說明他是利洛先生的朋友,受利洛的委托來看我們,問有什麼要幫忙的。他叫比博,是當地一所大學的內燃機教授,業餘時間參加利洛領導的民間舞蹈團的活動,是利洛的得力助手。

比博的到來既使我們高興(總算有人來照管我們了),又使我們感到失望,他沒有帶來按我們中國人的常情應該得到的接待計劃。我通過翻譯同他的談話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了。

“我們應邀到西西裏來,我們希望知道利洛·亞曆山大魯先生為我們安排些什麼活動。”我一麵說著,腦際一麵浮現出前天《8月28日)世界大會結束時利洛用爆發式的英語通知小馮,第二天他要帶我們到西西裏的情景。為了禮貌,我同小馮商量決定退了去羅馬的機票,跟他到西西裏訪問。

“我不知道有什麼安排。利洛隻囑我來問你們有什麼事情需要幫忙。”我們得到了一個冷冰冰的回答。我們迢迢萬裏來到墨西拿,難道是為了待在歐羅巴旅館裏睡大覺嗎?一種不祥的預感和不快的情緒襲上心頭。

“我希望你們能安排我們去巴勒莫訪問和交流,那裏的慈愛公園的皮特裏博物館收藏的民俗和民藝很豐富,研究工作也很出色,我也希望訪問巴勒莫大學民俗學係,一位著名的民俗學教授Giuseppe Cocchiara先生在民俗學研究領域裏成就卓著,他1952年所著的《歐洲民俗學史》在中國正在翻譯中。”

“我不知道。巴勒莫離墨西拿很遠,我的車不好,去不了。你們想去,你們可以自己坐火車去。”

真是掃興極了。看來我們隻好逛逛墨西拿的海濱和大街了。我們哪裏有錢去巴勒莫?既然巴勒莫去不成,看來卡塔尼亞也隻能望洋興歎了。我們的西西裏之行由於主人的不守信義而蒙上了一層濃重的陰影。

在西西裏島上,巴勒莫是一座文化之城、學術之城。19世紀意大利知名民俗學家喬賽普·皮特裏曾於1875年在這裏出版了《西西裏童話與民間故事》,1904年在都靈出版了《西西裏民間傳說研究與西西裏民間傳說集》,特別值得景仰的是他於1871-1913年用了半個世紀的時間和精力編纂和出版了25卷本的《西西裏民間創作文集》。這位既非作家、又非哲學家的西西裏醫生(當時巴勒莫流行霍亂,他走街串巷為人們治病)成了轟動一時的大作家、大哲學家。看來,我們失去了去那裏憑吊他的英魂、參觀以他的名字命名的民俗博物館的機會。這也許是永遠的錯過了!

到墨西拿會安局去

由於出席第一屆世界民間藝術與民間文化大會的邀請書來得早,而會後在意大利訪問的邀請書來得晚,意大利駐華使館簽證處隻給我們辦了參加會議期間的簽證,而會後在意逗留期間則需要在墨西拿公安局另辦簽證。比博先生開著車陪我們到市公安局簽證處去申請簽證,使我們省卻了許多麻煩和周折。

外國人辦理在意簽證與意大利人辦理出國簽證是由兩個不同的部門主管的。給外國人辦理在意簽證的值班人員是一位年輕的女士。辦公室裏放著四張辦公桌,桌上堆放著卷宗。辦公人員的座位靠牆,而辦公桌幾乎放在屋子中央,來辦事的人站在桌子前麵,有話即長,無話則段,辦完就離開。不像我們的機關,給來人準備好座位,甚至還要遞上茶水,讓他有機會“侃”一通。小姐很客氣,要我們準備付5000裏拉到指定的照相館去拍照,到指定的商店去買辦理簽證登記用的紙張。臨別還囑咐我們明天帶上照片來辦理登記手續。

離開公安局簽證處,比博先生陪我們去看幾天前中國貴州省民間藝術團的駐地——一家小鎮子上的旅館。比博先生的意圖是不難明了的。他從利洛·亞曆山大魯先生那裏知道了在戈裏齊亞發生的那次令人不快的交涉,力圖使我們相信,意方對貴州民間藝術團的接待是良好的,貴州民間藝術團向我們提的抱怨是沒有道理的。正如我在戈裏齊亞向利洛所表示的,我們到意大利來是兩國之間的文化交流和相互了解,而不是為了別的;我們抱著同樣的目的和心願到墨西拿來,既然如此,我們有什麼理由拒絕比博先生的苦心安排呢?何況到墨西拿郊區的一家小家庭旅館裏去看一看,對於我們了解西西裏的風土人情和社會麵貌,是大有益處的。我爽快地同意了他的提議。

比博教授駕駛著他那輛福特車,就像玩一個汽車玩具那樣嫻熟,那樣自如,沒費多大工夫就從市郊的大街小巷來到了海濱公路。汽車沿著海濱由西往東蜿蜒疾馳著,炎熱的陽光把墨西拿的海水照得碧藍碧藍的,反光時而折射到車窗上。墨西拿市的海濱和海濱的墨西拿市,景色真是漂亮極了。比博一隻手扶著方向盤,大聲地用英語同我們交談著他那可愛的、無與倫比的墨西拿,訴說著貴州藝術團不願意住在我們下榻的歐羅巴旅館,演員們與他全家結下了友誼,他的兒子怎樣陪他們遊泳……他的另一隻手總是在車窗的外麵,比比畫畫,我生怕被後麵的汽車司機誤認為他是要左轉彎。

墨西拿市地處墨西拿海峽的西岸,北麵是第勒尼安海,南麵是地中海,是一個很好的海運良港。沿途沒有看到有供旅遊者休假、遊泳、作日光浴的海灘和花花綠綠的傘蓋。汽車繞過距離海岸線不遠的兩個葫蘆似的湖泊(經詢問,是鹹水湖),前麵不遠的海邊便出現了一片不很開闊、不怎麼理想的沙灘,海水從岸邊起由淺藍漸次變成碧藍、深藍,海麵上散落著幾葉小帆船。啊!這裏原來是一個供旅遊者遊泳、曬太陽的遊泳場。

公路左側就是我們要去看的那家旅館。這是一座形狀很不規則的四層樓房建築,底層是賬房兼酒吧,旁邊是兩個餐廳,一間小些的是室內餐廳,另一間是半露天的餐廳,坐在餐桌前可以眺望海麵上的泳者和遊船。在餐廳的進口處兩側是兩排頂天立地的木架子,每一格內都橫放著威士忌、白蘭地等名目的瓶酒,按出廠年代順序排列著,我看到有的標明是19世紀末年的產品,瓶子上積滿了灰塵和汙垢。這是一種文化,也是一種財富。年代標誌和灰塵加到一起,給這小店增加了厚重的曆史感。

旅店主人應比博先生的要求帶我們參觀他的客房。我們沿著圓柱形樓梯魚貫上樓。客房是西方那種公寓式的房間,一個單元裏兩三個房間,每個房間裏擺著七八張床,還有一張床是雙層鋪的那種鐵架子床,大家共用一個衛生間。客房裏當然沒有空調,也沒有電扇,如果在意大利北方阿爾卑斯山脈一帶,氣候涼爽宜人,不僅空調沒有什麼用處,甚至連電扇也是多餘的。在亞熱帶氣候的西西裏則不同了。我們在此地勾留的這幾天裏,氣溫在35“左右。一切都一目了然了,我心裏也明白了。因為我是被正式派來參加國際民間藝術組織理事會和第一屆世界大會的正式代表,所以當貴州民間藝術團的團長冀洲同誌、總藝術指導武光瑞同誌以及演員們,在開會地點戈裏齊亞市見到我,便異口同聲地向我訴說意方在西西裏的接待是難以容忍的,請我向國際民間藝術組織秘書長和意大利與會代表提出交涉。我看了他們在西西裏墨西拿住的旅館後,對藝術團同誌們冒著酷暑帶給西西裏人民以中國人民的民間藝術和中國人民的真摯友情,卻得到如此簡慢的接待,特別是對演員們早餐限量,有時15個小時隻給一頓飯吃,十幾個人共用一個廁所……產生了深切的同情。中國人真能忍耐!我的心感到一種無可名狀的疼痛。對周圍的一切都興味索然了,下意識地想趕快離開這個地方。這裏樓梯是殘破的,牆壁是剝落的……

比博先生欣賞著他的安排,以為把中國民間藝術協調中心的代表說服了。在把我們送往歐羅巴旅館的途中,興致勃勃地和翻譯小馮攀談著。我靜靜地聽著,間或也聽懂一些,但我一言未發。心在痛苦地思索著。

墨西拿大教堂

墨西拿的曆史是十分悠久的。最早見諸史籍的在公元前730年,其時為西庫利亞人的殖民地。公元前396年被A太基人所摧毀。後來又卷人了i太基人和敘拉古人之間的戰爭,成為敘拉古暴君統治西西裏的中心。公元前264年與羅馬結盟。西羅馬帝國崩潰後,先後為哥特人、拜占庭和阿拉伯人所占據。1061年後在諾曼人統治下,城鎮趨於繁榮,成為商業和文化中心。後分屬於安茹王朝、阿拉貢人和西班牙波旁王朝。1860年獲得解放。1908年發生了一次大地震,這座城市幾乎被毀滅。震後墨西拿人重建了自己的家園。80年後的今天,墨西拿已成為一座融彙著古羅馬藝術、中世紀基督教文明和現代化工業的大中城市,盡管它遠不及北方那樣富足、有教養、清潔與文明。

墨西拿的大教堂和拜占庭教堂是馳名世界的。據介紹,這裏的大教堂是世界上最大的教堂之一,姑且相信這種說法。在這座於大地震之後修複的大教堂裏,鑲嵌著一些出自名家之手的宗教人物雕塑,其中有聖保羅和聖約翰的大理石雕刻,那神態、那刀法、那線條、那情狀,無不體現出雕刻家極高的造詣。大教堂富麗堂皇而又肅穆莊嚴的祭壇上方,置有耶穌基督的雕像。大教堂的塔樓,是一座裝置有自動機械的現代化鍾樓,除塔頂的哥特式建築外,下麵的四層,每層都裝置了可以自己轉動的人物和動物。每天到下午一時,各種人物和動物就動作起來。最先是裝置在第四層的獅子,轉動尾巴,扭動頭顱,並且大聲吼叫。獅子之後,雄雞也振起雙翅,昂起頭顱。第三是烏鴉。所有的人物和動物一個接一個地動作起來;連續10分鍾,十分有趣。應該說,大教堂的塔樓,是墨西拿市最令人讚賞的景觀。塔樓的前麵,建有一座大理石的蒙托索裏噴泉。這座優美的噴泉是由一座龐大的古希臘羅馬神話人物群的大理石雕刻組成的。上下共分四層,最底層是六個把角的人麵獸身的人物,用自己的身軀馱著上麵的三界,其外形頗像中國人觀念中馱著石碑的烏龜。每到夜幕降臨,按照一定角度安裝在噴泉廣場上的照明燈,用強烈而又細膩的燈光把噴泉和塔樓上的人物和動物照得通亮,比起白晝來另有一番滋味。愛好藝術,懂得藝術,愛護藝術,是意大利人多麼令人讚賞的一種天性!

訪問比博先生的家

經過兩三天的交往和遊覽,陪同我們的比博先生對我們的戒心漸漸消除了,相互間不知不覺親近和友好起來。一天下午,在帶領我們參觀了第二次世界大戰紀念館(似乎是一個教堂改建的,我們在紀念館的留言簿上簽了名,也許我們是到這裏參觀、憑吊的僅有的中國人吧)之後,比博先生邀我們到他家做客。對我來說,得到這樣一個不期而至的了解意大利知識分子家庭情況的機會,自然是喜不自勝的。

他的家在市內一棟國家公職人員的宿舍裏。汽車停在街邊,就像我們的自行車在街邊人行道上見縫插針地亂放一樣。我們進了一座大院的大門,大院中央的花壇周圍,坐落著好幾棟外形相去不多的灰色樓房,像我國城幣裏的機夭宿舍大院一樣。進得樓內,情況則大不相同了。樓梯的台階是用大理石砌成的,牆裙也是一色的刨光大理石,既寬敞,又潔淨,與北京的職工宿舍樓裏的那些設計局促、堆放零亂、坑坑窪窪的洋灰地,隻能稱為走道的樓梯比起來,真是大異其趣。當我們邁人比博先生的家門(約有2. 5米的高度)時,他的妻子和兒子以及他的朋友一家,已經在他的客廳裏等候我們多時了。比博先生向我們介紹說,兩家的女主人正在商量即將開幕的墨西拿民間藝術節穿什麼衣服。他的妻子看上去比他年輕得多,大約在35歲上下,不僅身材很好,而且很開朗,很活躍,工夫不大已經與我們很融洽地交談起來了。主人問我們喝什麼飲料。我要了瓶裝的意大利啤酒,小馮欣賞意大利的礦泉水和美國的易拉罐橙汁。這些剛剛從冰箱裏拿出來的冰鎮飲料,頓時把我身上冒出來的汗水給鎮回去了,否則我真不知道該怎樣在主人的大軟沙發裏待下去。比博的兒子大約十四五歲,穿著一件黑色的短袖衫,體格健壯,一看就知道營養很好。不久前他與貴州省民間藝術團的演員肖峰相處很熟,對中國人產生了深厚的感情,當然他也對我們藝術團的某些同誌有強烈的反感,大概是因為這些同誌在與他們一家的相處中過分官氣所造成的。我們在他家與他們會麵,他是那樣的熱情、誠摯,充滿了對中國人的信賴,用他那磕磕絆絆的英語同我們交談。我很受感動,於是勸他設法學漢語,然後到中國來,做馬可·波羅的後繼者。要知道,漢語是世界上四分之一的人使用的語言。

比博的居室並不寬綽,但很雅致,畢竟是知識分子的家庭。他們住的單元隻有兩居室,一間臥室,另一間是客廳,就是我們落座談話的這一間,約有15平方米,外帶一個陽台。除了一套沙發外,一邊是一套帶一張單人床的組合櫃,一邊是一個酒櫃,上麵放置了很多外國朋友送的禮品,另一邊是一張寫字的桌子,牆角上安放著一台29英寸的彩色電視,中間是一張頗為講究的方桌和幾把椅子,桌子上放著各種飲料。家具的顏色與整個房間很協調。組合櫃中間的單人床平時做沙發用,晚上做床用,設計得合理而經濟。

告別比博全家回到旅館已是晚上7點30分了,離8時用晚餐還有半小時。我很後悔沒有向主人贈送一些禮品,是不是有點失禮了。當他向我們展示墨西哥民間藝術團贈送他的工藝品時,我的這種心情就更加強烈,很想彌補一下。小馮很機智,把比博先生留在旅館的前廳裏,同他攀談著,要我回房間去拿我們從國內帶來的軟木畫。當我氣喘籲籲地從樓上下來,在前廳裏將一個精致的周邊用黑色漆木做框的立體鏤空軟木畫贈送給他,再將一把檀香扇送給他的夫人時,比博先生被這些精美的饋贈品一時弄得不知所措了,一而再再而三地表示感謝。他畢竟是個誠實的知識分子,他懂得中國人是重禮儀、重感情的。西方人,包括他自己在內,盡管賺了很多錢,要他們花錢向朋友贈送禮品、紀念品,那也是很難很難的。說起來,也許這也就是我們中國人的弱點吧。這件事觸動了比博先生及家人,成為以後幾天裏我們之間的話題。無非是他的妻子如何喜歡這件中國的民間工藝品啦,中國民間藝術家的技藝如何不可企及啦,等等。

寂寞籠革著我們

在墨西拿郊區的歐羅巴旅館裏已經住了3天了。除了比博先生陪同我們去公安局辦理簽證、遊覽了部分市容,並每天到餐廳裏打打招呼略事照料以外,我們幾乎無事可幹。邀請我們到西西裏來做客的意大利民間藝術發展促進會主席利洛·亞曆山大魯先生,則至今音信杳然。旅館說不上很好,也說不上很差。在國內,體會不到一間旅館房間的好壞對旅客的重要,現在我們卻有了深切的體會。若是一間四星級或五星級旅館,該多愜意呀!至少可以用電視節目來彌補我們時間的空白!如今卻不可能!一台9英寸的黑白電視機有時連圖像都顯示不出來,不得不用手掌或拳頭去敲擊電視機的外殼,以求它哪怕給我們一些模糊的、朦朧的圖像。我們不是常講霧裏看花麼,朦朦朧朧的畫麵也許能給我們的視覺留下一些值得回味的東西。可恨的是,連電視機竟也與我們作對。

我們不知該怎樣打發晚上的時間。現在,我們更不知該怎樣打發白天的時間。隻好放下百葉窗來睡覺。兩個中國人迢迢萬裏來西西裏蒙頭睡覺!這滋味真夠受的。我們不由自主地想著我們的處境,我們不知道在這裏的旅館費和飯費將由誰付,從這裏去羅馬的車費將由誰出,盡管我們的邀請書上寫得很清楚:“世界大會之後至9月5日劉錫誠和馮偉先生在意訪問和交流期間的食宿交通費用由意方負責。”可這幾天的遭遇使我們產生了一種預感:費用將由我們自理。出來的時候,我們沒有做這個準備,我們哪裏有錢付這筆賬?僅在市內的遊覽費用就需要七八百美元之巨!窮則思變,我們閑得無聊,又煩得不能自已,動起腦筋來。一是把我們的護照拿在身邊,不能放在賬房先生那裏,以免利洛不認賬弄得我們走不了。二是把邀請書給比博看,讓他知道,費用應由利洛先生籌措,並設法轉達給他。三是我們自己勒緊褲帶,連給使館打電話都免了,喝的水和其他飲料都省了,吃藥用衛生間裏的自來水,盡可能地留出到羅馬去的火車票錢。天哪!這是一種多麼難堪的處境呀!一陣陣莫可名狀的憤怒感和寂寞感籠罩在我們的心頭。

恰在這時,床頭的電話鈴響了。是我們的陪同比博先生。他告訴我們,今天他開學,要到學院去與其他先生見麵,辦理開學的手續,不能陪我們了,要我們自己活動。他還代表利洛先生邀請我們,晚上8點到他們民間藝術團的排練場去觀摩參加墨西拿民間藝術節的節目。

真可謂一則一憂,一則一喜。誰付費用的煩惱暫時拋開了。晚上邀請我們去看排練,畢竟排遣了寂寞,向我們做出了主人應有的姿態。白天怎麼過呢?我們決定到旅館的遊泳池去遊泳,既可消磨時間,又可節約上街的車費。

墨西拿雖然是一個海島城市,卻因為地中海熱帶氣候的影響,悶熱而幹燥。旅館裏住的多是足球運動員,他們在集訓備戰,零散客人不多。因此,遊泳館裏沒有人去。兩個中國人怯怯地來到遊泳館,推開裝著轉轆的拉門,本想試探一下是否收費,誰知卻空無一人,靜得隻聽到泊泊的注水聲。遊泳館的彎頂很高,設備很好,一亂清水蕩漾著碧波,旁邊是一間間的淋浴間。馮偉是會遊泳的,一躍跳進了水裏,幾天來壓抑著的心境和潛能一下子釋放出來,進人了一個無拘無束的自我世界。他遊得很灑脫,很得意,時而蛙泳,時而仰泳,如人無人之境。我不會遊泳。在大學上學時,倒是在頤和園的昆明湖裏與同學學過遊泳,卻因此而患急性中耳炎,還做了根治術。自那以後,學遊泳、向往遊泳的心就涼了,成了笨頭笨腦的旱鴨子。為了不使小馮感到孤單,也為了解脫無事可做的寂寞,我就壯著膽子下了水做遊泳狀。因為水很深,淺的地方也有一米五六,深處總有兩米吧,我不敢往深水裏去,隻在邊上撲騰了幾下。一到水裏,那種燥熱感驟然消失了。

遊了一陣子,盡量地釋放著身體內積蓄的能量,盡情地排遣著這次出差的煩惱。遊夠了,躺在岸上,恢複身體內部的平衡與平靜。小馮突然嘔吐起來,臉色土黃,肌肉繃得很緊。由於幾天來緊張活動使體質下降,突然的激烈運動和涼水的刺激,他的胃在痙攣。我趕忙把他扶到淋浴間打開溫水龍頭,讓他衝洗一下,幸好很快就恢複了。我們自己尋求的既可打發時間又可自我調劑的活動,就此結束了。顧不上換衣服,披上毛巾,濕淋淋地回到房間裏去。

寂寞再次襲擊著我們。用自來水服藥。躺在床上看天花板。拍打那架不跟我們合作的9英寸電視機。看表,等待晚上8點鍾。

訪彼洛利塔尼民間藝術團

晚8點,對我和小馮來說,就像渴望已久的節日一樣。我們早早到餐廳吃了晚餐,整了裝,在前廳沙發上坐等比博先生的到來。

意大利人的不守時間是很有名的,甚至在正式外交場合都常常出現不守時的現象。今天很運氣,比博先生開著他那部舊福特車準時來了。但他尚未用過晚餐,大概是為了接我們去參加他們民間舞蹈團匆匆從他的學校趕過來的緣故。

墨西拿坎特利尼·彼洛利塔尼(Canterini Peloritani)民間藝術團創建於1935年,是一個典型的由興趣一致的人士自由組合起來的民間藝術研究團體。從1958年起,由利洛·亞曆山大魯擔任這個民間藝術團的團長,多次在意大利各地和國外演出民間歌舞,獲得很高的聲譽。這個民間舞蹈團去過法國、聯邦德國、奧地利、匈牙利、前南斯拉夫、捷克、前蘇聯、希臘、美國、墨西哥、加拿大、多米尼加、以色列、突尼斯、澳大利亞、新加坡、日本,參加那裏的民間藝術節和巡回演出。作為保存、發揚、傳播、交流民間藝術的使者,所到之處,無不受到當地人士的熱情歡迎與接待。他們曾受到羅馬教皇二世的接見。這在意大利是很高的榮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