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輯
序言集--2
活過,愛過,寫作過
――自序《傾聽大江》
“活過,愛過,寫作過。
這是法國批判現實主義作家斯湯達(斯丹達爾)的墓誌銘。他1783年1月23日生於格勒諾布城一位律師家庭。17歲進入拿破侖的軍隊任職。1814年波旁王朝複辟後遷居意大利。1821年因參加燒炭黨人的革命活動而被驅逐出境,回到巴黎。1830年斯湯達發表了他的代表作《紅與黑》,小說描寫了一個出身低微、卻又聰明能幹的青年於連,不擇手段向上爬,最後慘敗的人生經曆。斯湯達的作品,多數是在他死後發表的。他生前文名寂寞,晚年在貧困和疾病中度過,於1842年3月23日逝世。
雖然,我還不到寫墓誌銘的時候;更不能和斯湯達同日而語,但我特別喜歡“活過,愛過,寫作過。”這句話。
每個人都有生存的權利,誰都活過,但活法不同,人生的經曆也不同。我和我們這一代人是很幸運的,橫跨了兩個世紀,接受了中國三代領袖的教誨,經曆了許多重大曆史變革。我們既是曆史的見證人,又是時代的受惠者。我們雖沒扛過槍,但也下過
鄉;雖然身上沒有槍傷彈痕,心靈上也有苦難的印跡。經曆就是財富,即使我們身無分文,我們也是富有者。若幹年後,我們也可以對膝下的兒孫們感慨“想當年”。我們也可以唱道:“生活就像爬大山,生活就像過大河。一步一個深深地腳窩,一個腳窩一首歌。”人生如歌,這歌還要唱下去。誰唱得怎麼樣,自己心裏最清楚。
愛人和被人愛,都是一種幸福。雖沒有驚心動魂的浪漫故事,但也飽嚐愛情和親情的蜜漿。在世事多變異彩紛呈的社會中能保持愛情的純真和人格的操守是很不容易的。沒有排聞和豔史的文人和官員被人認為是白活。平淡和純真是我所求。珍視人格如我珍視我的生命。忠貞不渝的愛情,對親人的愛,對朋友的愛,對事業的愛,對世上一切美好事物的熱愛,會使我們平淡的生活、樸素的生活充滿詩意。而有詩意的生活,使人高貴,使人超凡脫俗。對自己鍾情的事業的全身心的投入,對大自然的陶醉和迷戀,會排解一切煩惱和不快。激情在心中燃燒,對理想總是充滿信心,把自己溶化在自己鍾愛的事業的奮鬥中。這是我對自己的寫照。
能寫作是和會木匠活,會裁剪衣服一樣的手藝。這一輩子,無論當記者,當作家都是靠寫作吃飯的。王朔稱作家是碼字的。我碼了幾十年的字,雖沒什麼大出息,但聊以自慰的是,還出了十幾本書。這些書記錄了社會的變革、我的人生經曆和對社會和人生的許多感悟。這些書還有人讀過,還有人喜歡。這足以讓我一個平庸的人喜不自禁了。
“當官一時紅,文章千古事。”這是一位專寫大人物傳記的作家朋友的感慨。其實,當一個好官,為民造福,也會千古流傳;而千古流傳的文章,也不會為數太多。我想能當好官的,真想給老百姓幹點事,就努力去當,怎樣刻意追求都不為過。而能當作家的,就安心寫你的小文章,怎樣自命清高也不足怪。大路小道,各走一邊,隨他去吧。人類社會的最高境界,就是讓每一個人幹他喜歡的事。在文人堆裏,他們都說我是當官的;在官員堆裏,他們說我是個文人。我看自己是個半官半文的書生。毛主席批評鄧拓是個書生,批評他書生辦報。鄧拓自己留下了這樣的詩句:“文章滿紙書生累,風雨同舟戰友賢。屈指當知功與過,關心最是後爭先。”在中國政治中,剛直不阿而又才華超群的書生的命運並不順暢,有時又是很悲慘的。可還是總有些人前赴後繼。我也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個。這些年官場沉浮,有時在太陽下感受溫暖,也有時在黑暗中忍辱負重。聽到的很多,看到的更多,不是不想說而是不能說,該說的時候一定要說。現在許多暢銷的官場小說太淺薄了,大概是因為作者身在其外吧!
據說被稱為“浪漫騎士、行吟詩人和自由思想者”的早逝作家王小波也特別喜歡斯湯達的這句墓誌銘――“活過,愛過,寫作過。”不過,他還加了一句—“書都賣出去了。”我可不敢吹牛,因為我的書一般不暢銷。其實寫作對我來說隻是一種生存方式,已沒有功利企圖和商業目的了。
這本散文集是我1997年以後斷斷續續寫的,那幾年在政府為官,公務正忙,雙休日都充公了,自家的園田地也荒蕪了。也有清閑的時候,其中有一年在北京頤和園對麵梁衡先生稱為馬列公園裏苦讀聖賢。梁兄撰文《馬列公園賦》—“說是公園,是因為她有山、有水、有湖、有亭、有橋、有榭,但更多的是花、草、樹。”但來這裏的人絕不是來玩花賞景的。這裏是中國政治的特殊場所,年輕的信徒們,極盡全力學習本事,顯示才能,尋求發展。我是其中的另類,自得其樂地邊讀書邊寫作。平時與電腦為伴,寫日記寫散文。星期天騎輛破自行車,在城裏瞎逛,尋找文化的碎片。有時很孤獨,但也特別地充實和幸福。有書中的((大有莊學藝記》為證。本來會留下更多的文字,因電腦感染病毒,丟掉了幾十萬字。丟就丟吧,本來就沒有多大價值,但還是很心痛。
整理在北京學習的文稿時,無意發現了一張照片,當時二支部我們五個委員的合影,我們的書記現在湖北當省委常委、宣傳部長,副書記在甘肅當省委常委組織部長(聽說最近調上海當常委、組織部長了)。當學習委員的我還是老樣子,當文體委員的那位久無通信,不知現在何等高位;而當生活委員的那位沈陽市副市長因涉大案被判死刑,現已在另一個世界了!凝視照片良久,生出許多感想。欲知其中的緣由,還請翻一翻我的這本小冊子。
2001年12月9日
序言集--3
別讓平庸的生活熄滅理想之火
――自序《為往事幹杯》
被酷夏折磨得走投無路的人們都湧到了鬆花江畔,於是清涼寧靜的江畔也成了喧囂的鬧市。我們鬧中取靜地躲在江邊那座歐風彌漫的凱萊酒店,在典雅的清水灣餐廳輕輕地舉起了手中玫瑰色的酒杯。
今晚party的主賓是作家梁曉聲,他總是那麼清臒幹練,眼裏閃著青春的神采,他的語言和他的文筆一樣富有魅力,和他交談是一種享受。我們說起的還是一個古老的話題:當年上山下鄉的那些日子。因為圍坐在旋轉餐桌旁的是在那片黑土地上共患難的戰友以及和他們有親緣關係的朋友。其實知青對於我們隻是一個曆史的概念,我們早已成了知青的父母。
曉聲無疑是中國作家中為知青說話最多的人,早期的如《這片神奇的土地》、《今夜有暴風雪》,中期的如《雪城),近期的如《年輪》。也許他還要說下去,作為同代人,他會永遠關注著我們的命運,講著我們自己的故事。也許他的故事對我們已不再新鮮,但它卻仍然使我們激動,使我們感慨,使我們歡笑,使我們流淚。因為那是我們自己心中的歌。當然喜歡這歌的還有我們的父輩,還有我們的孩子。
葡萄酒使我們的臉上恢複了青春的光彩,也激起我們懷舊的情感。大家講起了許多往事:我們是怎樣義無反顧地走向渺無人跡的荒原,我們是怎樣在大山的深處打井蓋房開地;在風雪迷蒙的大森林裏我們怎樣光著膀子伐木;在暴雨滂沱之夜我們怎樣歡笑著奔波在山路上;當火山像毒蛇一樣撲來時,我們怎樣勇敢地衝上去;當洪水像猛獸一樣衝決堤壩時,我們怎樣果敢地跳下去……
也許,我們當年太幼稚了,幼稚得讓現在的人無法理解;也許,我們當年太傻了,傻得太不值得。但是,我們當年是真誠的,真誠得到現在也不後悔。因為那時我們年輕的心裏燃燒著一團火,那是理想之火。那火使我們勇往直前,那火使我們以苦為樂,那火使我們勇於犧牲。那火真是神奇,它使懦弱的人,也變得勇敢;使自私的人,也變得慷慨。還是法國作家羅夏·羅蘭說得深刻:“每一代人都得有一種美妙的理想讓他們瘋魔。即使年輕人中最自私的一批也有一股洋溢的生命力,充沛的元氣,不願意毫無生氣;他們想法要把它消耗在一件行動上,或者――消耗在一宗理論上麵。”
無論怎麼說,中國的知青運動興盛和衰敗在十年浩劫之中,它造成的負麵影響也是人所共知的。但是兩千萬的中國青年在那場人生磨難中積累的精神財富卻是十分寶貴的。君不見,涅槃的鳳凰正在中國騰飛。從這一點上說,梁曉聲等作家的知青文學還有相當的現實意義。幾年前我曾有一個願望,為至今還留在北大荒的老知青寫一部報告文學,我先後采訪了一百多人,每一個都有一部苦難的曆史。因為種種原因,報告文學沒有寫成,陸陸續續寫了十幾篇散文,我把它們選進了將由哈爾濱出版社出版的我的最新的散文集《為往事幹杯》中,這主要是為了慰藉自己不安的靈魂。
追朔往事,總要說到過去的苦難。而苦難不再屬於現在的生活。你看一看江畔草坪上奔跑的孩子,你看一看柳蔭下長椅上偎依的情侶,你就知道我們確實生活在幸福的海洋中。而幸福的生活可能使人平庸,可能使人熄滅理想之火。而沒有理想的人還有什麼生活的意義呢?“生於憂患,死於安樂。”“玩物喪誌”,這些古老的格言對我們仍有警示作用。還是羅艾·羅蘭說得好—
“可憐一個人對於幸福太容易上癮!等到自私的幸福成了人生惟一的目標之後,不久人生就變得沒有目標了。幸福成為了一種習慣,一種麻醉品,少不掉了。然而老是抓住幸福終究是不可能的。宇宙之間的節奏不知有多少種,幸福隻是其中的一個節拍而已;人生的鍾擺永遠在兩極之間搖晃,幸福隻是其中的一極:要使鍾擺停止在一極上,隻能把鍾擺折斷……”
享受幸福,不要忘記苦難,不要熄滅苦難時生起的理想之火。其實我們的幸福還是不高層次的。在中國這樣一個發展中的國家,為了更多人更長久的幸福,我們還要高舉理想的火拒,開始新的“上山下鄉”。
和曉聲相聚後寫此文,與友共勉,並以此作《為往事千杯》一書之序。
感謝惠民社長發起,榮煥先生精心策劃,為我省作家編篡這套散文叢書。做為哈爾濱的作家,能在家鄉的出版社出版此書,我很榮幸!
1997年8月
序言集--4
散文之我所見
――《賈宏圖散文》自序
這本書編選的70多篇文章算不算散文,我自己也很疑惑。
中國的散文淵遠流長,可是至今沒有一個公認的概念。中國古代的文字大概隻分韻文和散文兩種。古代的散文是指詩、騷、曲、賦、駢以外的一切不分行的散體文字。到了現代,散文的概念就複雜了。從沿襲的角度看,中國的現代散文既含有廣義性,相對韻文(詩歌)而言的一切散行文字;又含有狹意性,相對於現代意義的小說、戲劇、詩歌而言的文學散文以及相對於雜文、報告文學而言的定義散文。1921年周作人又提出“美文”的概念,特指藝術性的文學散文,以區別學術性的論文。1924年,魯迅又引進了Essay的概念,他說:
“如果是冬天,便坐在暖爐旁邊的安樂椅上,倘在夏天,則披浴幣,吸苦茶,隨隨便便,和好友任心閑話,將這些話照樣移在紙上的東西,就是essay 。興之所至,也說些不至於頭痛的道理罷。也有冷嘲,也有警句罷。既有humor(滑稽,)也有Pathos(憤怒。)所談的題目,天下國家的大事不待言,還有市井的瑣事、書籍的批評、相識者的消息,以及自己過去的追懷,想談什麼就縱談什麼,而托於即興之筆,是這一類文章。”
Essay是起源於法蘭西而繁榮於英國的一種專於表現自己的美的散文。Essay這一個字的語源是法語Essayer,即所謂“試筆”之意。後來中國有人把它翻譯成“隨筆”,又有人把它翻譯成“小品文”。無論翻譯成什麼,我倒十分讚成魯迅先生的說法,散文就是“想談什麼‘就談什麼”的“即興之筆”。這不是一種概念,而是一種感覺。對作家來說,感覺是比概念更重要的。我們寫什麼東西,往往不是弄懂了概念再寫的,而是有了感覺就要寫了。我這本集子所編文章所談題目,國家大事,市井瑣事,書籍批評,對過去的追懷都有之,道理也說了許多,絕無使人頭痛的,這一點讀者盡可以放心。
已有學人說,20世紀是中國散文大繁榮大興盛的時期。這是因為百餘年來啟蒙主義思潮的興起,召喚人性覺醒的呼聲不斷高漲,和整個民族遭遇種種重大的內憂外患,以及波瀾壯闊的革命運動之反複延綿等原因所致。正是這些屬於客觀社會和主觀心態方麵的風雲突變,才會使本世紀的散文創作,繼魏晉、唐宋和明清這幾次散文高潮之後,又出現了更為壯闊和豐富的局麵。
整個20世紀我說不清楚,僅就個人感受來說,中國散文的大繁榮是70年代以來的事情。這一方麵因為,中國社會正在發生巨大的變革,可謂天翻地覆人事昨非,令人感慨萬端,說不盡道不完。而散文這種形式最便於人們直抒胸襟,這樣一來散文便澎湃汪洋起來;另一方麵,中國人民終於從長久的思想禁錮中解放出來,再不怕“帽子”和“棍子”了,敢想了,敢說了,心靈的窗子打開了,思想的種子變成了散文這盛開不敗的鮮花。於是各種散文刊物像雨後的蘑菇紛紛破土而出,各類作家不管男女老少也不甘人後地寫起散文、隨筆之類的文章來,連幾乎被人們遺忘的一些老先生也被人們抬進了散文大家的殿堂。於是各種散文選本,中國的,外國的,近代的,現代的,當代的,十年的,三年的,中年散文家的,女性散文家的,大學生的,中學生的,愛情的,親情的,友情的,風情的……紛紛出版,真是五彩繽紛,目不暇給。這可說是世界文學的奇異的風景。身在文壇不能不為風雲所動,我也不知不覺地寫了起來,多數篇章 是這一兩年寫的,確實是有感而發,也顧不得它們是些什麼東西了。先生孩子後起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