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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十一月底,一個秋天的雨夜,樊金慧沒有睡意。坐在那兒一個人發“茨菇愣”,芳梅湊過去驚異地問:“金慧,你怎麼啦?”樊金慧說:“今天局裏來過人了,‘嚨’他們勸我買斷工齡……買斷工齡就是下崗失業!”芳梅說:“你不想買斷,不同意不就行了。難道連你們廠長、書記都要和工人一樣嗎?”樊金慧說:“芳梅,你不懂,說是勸,其實是組織的決定,組織決定的事是由不得你的,你同意也罷,不同意也罷,幹部、職工一個樣。”芳梅氣憤地說:“都是一些惡貫滿盈的家夥,不是他們把工廠搞垮了,工人哪能遭這份罪。但對你也太不負責了!”

樊金慧靠在床上,臉上堆著複雜的表情。心疼地說:“唉!買斷工齡,就永遠沒有工作了。”芳梅道:“你也別太傷心了,活人嘴裏還能長青草?早點睡吧!”

一個星期後,勞動局通知樊金慧去局裏辦理手續,主要是拿買斷工齡的失業補償金。樊金慧覺得這事來得太突然、太快了!樊金慧眼前是一片茫然。

樊金慧四十多工齡,算下來拿了19100元失業金。煩躁得直咬嘴唇,樊金慧內心憎恨不已,他咬牙切齒地說:“唱‘國際歌’吧!”

“喔喔喔……樊金慧被遠處一陣陣的雞叫聲驚醒,睜眼一看,窗外天色已明,他趕緊下床穿衣。他輕輕打開房門,抬頭一看,隻見一輪金黃色的圓月懸掛在天邊。原來窗外的亮光是月光。樊金慧並未返回去睡覺,而是走進了書房。樊金慧發了一會呆,然後打開電腦,寫了一首詩:

熬過了多少年年歲歲

熬過了多少日日夜夜

天天難過天天過

日日難熬日日熬

明月看過了我多少難

清風數過了我多少苦

種種因素交替襲來

讓我不得不迷茫

我什麼苦都能克服

什麼難關都能闖過去

我堅信風雨過後

就會有彩虹

盡管這個雨季如此的漫長

總會有雲破日出的時候

在坎坷中

在風雨中我一頭霧水

一身泥濘的跋涉出來後

曆練了那麼一點點

成熟了那麼一點點

我幾經波折

我知道

我怎麼會不知道

我的寂寞陪伴還沒有結束

我知道

我怎麼會不知道

我還沒有從苦難中解脫出來

我努力向著希望的方向走

我努力走出困境

走向光明

我們的距離明明很近

可是我們走的是如此的漫長

如此的辛苦

如此的久

我相信邪不會壓正

蒼天會眷顧我

我的真情會感地動天的

我在等

等那虧到極處的滿月

我在等

等那風雨後的彩虹

苦難增進了我的閱曆

磨礪增進了我的智慧

讀書增長了我的知識

你看到了我的堅強

你感知了我的內心

你閱讀了我的品質

你增進對我的了解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一連幾天,都是罕見的好天氣。樊金慧不想再求人,要自食其力。

次日,樊金慧拿著身份證跟芳梅說:“我到工商局去,準備開始自己創業,組建自己的公司。”芳梅說:“大丈夫就是要自己闖蕩,你辦公司我十分讚成。這些年,你就是膽子小,生怕樹葉子掉下來會打破頭。”芳梅心中打起了小九九,覺得她和金慧可以去試試。當晚,她丟下飯碗就和金慧商量。芳梅神秘兮兮地說:“我明天到廠裏要我買斷工齡的錢,我再去跟我媽媽到鄉下舅舅、姨娘他們家借些錢,我和你一起把公司辦起來,產品還是搞你的老本行,怎麼樣?”

芳梅做事從不“搭漿”,她整整跑了一個星期,拾芝麻湊鬥的籌了好幾萬元回到家。樊金慧說:“幾萬塊錢?租廠房,置生產設備,購原輔材料,差遠呢!這樣,我再去工商銀行,向銀行申請貸款。”

第二天,樊金慧來到工商銀行。剛進門,“不尷不尬”的又遇上了許城影的老婆張莉霞,她現在是信貸股長。張莉霞聲音陰陽怪氣的說:“喲,這不是樊大廠長麼?”

樊金慧恨許城影,他被許城影坑害得差點喪命。再看她那張皮笑肉不笑的臉,便感到惡心。還邪公邪公的,可眼下得罪不起,隻有虛與應付道:“喲!你是張股長吧?我也認得你!”張莉霞“陰裏不漆”地說:“聽悅你辦公司啦,你就是有本事!怎麼?你現在發財了,到銀行取線呀?”

“張股長,你取笑我了,我是來貸款的。”

“你貸款做什麼?”

“我公司需要些流動資金。”

“那好,那好。”

“那還得請張股長多關照喲!”

“那是,那是。信貸股就在摟上,你先去,我還有些事。”

張莉霞拿出大哥大一邊走一邊撥打電話。

樊金慧上了樓,接待他的是個二十大幾歲的女信貸員,聽人喊她叫小殷。她打扮也挺時尚,可臉色卻難看,仿佛凝著寒霜,陰氣逼人,冷冰冰地問:

“你申請貸款,有什麼證件嗎?”

樊金慧拿出了身份證、戶口簿、獲獎證書,還有職稱證書。信貸員小殷看了看,直搖頭:

“不行,不行。你有擔保人嗎?”

“沒有。”

“那怎麼行?萬一有人貸了款,攜款逃跑怎麼辦?必須要擔保人。”

“什麼樣的人可以擔保呢?”

“必須對貸款有償還能力的人。”

樊金慧心想,自己貸款二三十萬,哪裏去找這樣的擔保人呢?便又問:

“除此,就沒有別的辦法嗎?”

“還有財產抵押,房子、汽手、有價證券、保險單、定期存單等等,都可以作抵押。”

“我有房子可抵押!”

“須看房產證。”信貸小殷“結逼吊嗓”地說。

第二天,樊金慧拿著房產證來到工商銀行信貸股。信貸員小殷看了房產證“哼裏不癡”的說:“嗯,放這兒,我們要派人去作房產評估,你回家等吧。”

一個多月過去了,樊金慧去銀行催貸款。信貸員小殷說:

“房產評估正在調查,得由他們評估公司安排。”

半個月後,樊金慧和芳梅一起來銀行催貸款。信貸員小殷說:“你這房產不足一二十萬,條件不夠貸款。”

芳梅口打“嗨”聲,竹籃子打水一場空。樊金慧無奈地搖搖頭,芳梅流下了難過的眼淚。

樊金慧回家倒在床上,芳梅替他蓋好被子,說:“金慧,你睡一會兒,我出去有點事去。”芳梅拎著包走出了房間。

一輪乳白色的圓月懸掛在中天,一隻不知名的小鳥以為天亮了,偶爾發出幾聲淒涼的啼叫。一束月光從窗戶折射在樊金慧那掛滿淚水的臉上,翻來覆去地不能入睡。樊金慧走到書房滴墨消愁:

杯盞拙筆輕書宜 夜光歎息

萬千愁緒絲絲意 月語心傷隱珠淚

失落夜 難以掩飾自己的淚水潮水般流淌

每一滴都滴落在鍵盤上

伴隨這撕心裂肺的疼痛和哽咽

深深地埋藏在燈火闌珊的夜

我的心聲和訴苦渾濁不堪

我以為我可以拋棄一切

忘掉一切從黑暗中走出來

找到那一絲原本並不屬於自己的光明

然而 壓在胸口的大石竟是如此沉重

沉重的我無力搬開

隻能大口的喘息 大聲的宣泄

沒有人能理解這種無聲的痛苦和折磨

我前行的雙腳如同縛上了鐵鏈

我徘徊、猶豫、忐忑和懼怕

內心被千刀萬剮著

滲出殷紅的血液

我失去了自信 多了自卑

失去了堅定 多了忐忑和徘徊

沒有了曾經的信念和勇氣

我不能因為這個而變得頹廢和消極

應該走出黑暗 走出陰影

有個了結 有個抉擇

不敢麵對現實

不敢麵對未來才是一生中最追悔莫及的

很多事已成過去

需要的是以史為鏡 找回自己

重新計劃和開拓未來

知道錯了就不要再觸犯

知道痛苦了就不要再走回頭路

隻有這樣才能不被遺憾籠罩

才能不被人看笑話

我都懂

可是我依然害怕

怕自己不認識自己

找不到通向光明的路

在黑夜裏奔跑太久的人

即便忽然遇到黎明的曙光

依然會覺得漆黑害怕

第二天傍晚時,芳梅回到家喘著粗氣說:“金慧啊!我跑到鄉下去,求舅舅拜姨娘,又東借西籌,現在籌借了近50萬塊錢。你明天去注冊公司吧!”樊金慧說:“你餓了吧!苦了你了……”

湛藍的天空白雲如絲絮般遊走,陽光下,樊金慧馬不停蹄的去忙辦公司。樊金慧興奮得手舞足蹈,芳梅笑得合不攏嘴。

三個月後一天傍晚,樊金慧從公司回家,遠遠看見居紅彥站在他家門口。樊金慧一陣風似的跑上前去,居紅彥說道:“樊總,我借給你的五萬元,我現在急著要用錢,你現在一定要還給我。”

樊金慧突然失聲的說:“我們不是約定借用一年嗎?可現在三個月還不到呀?”居紅彥急著要樊金慧還款。樊金慧急得像熱鍋上螞蟻,真的覺得臉上無光,很丟人。心裏在說:“我怎麼這麼倒黴呢?還,哪怕把房子賣掉都還人家錢。”

第二天,樊金慧跑了十幾家中介,他咬著牙將自己僅有的一套96平方米住宅房連家具,賣了五萬元,提前三天還了居紅彥的錢。

芳梅一陣心酸落淚了。樊金慧安慰道:

“我已經答應還人家的錢了,就必須無條件地還。人家要錢,你不還錢,如果我不能信守承諾,不能遵守約定,那麼一定會招來人家的抨擊和冷眼,那些曾經支持我們的人也會漸漸離我們而去。我不是一具行屍走肉嗎?我還怎能在這世間立足呢?”

兩年後,萌蔭已長成一個英俊青年。在他二十三歲那年大學快要畢業了。萌萌在大學裏結識了同班女同學。

這天,樊金慧來到萌萌大學。萌萌介紹了這位女同學,她叫黃小莉,她長得特別漂亮,就像春天的月亮,明亮清輝,美得攝人心魄!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簡直就會說話……

樊金慧不禁呆了。黃小莉見樊金慧拿這樣的眼光看她,臉上頓時發熱了,她不好意思地問:“您是樊萌萌的父親吧?伯父好。”樊金慧點了點頭。

黃小莉微笑著,拔腿就跑。萌萌突然開心地笑了起來說:“爸,黃小莉父親承諾大學一畢業就幫我安排工作,己和有關部門招呼打好了。黃小莉提出工作後就結婚。”

樊金慧笑嗬嗬道:“在這節骨眼上,家裏錢太緊張了。當然,錢再缺我們想辦法。但你要考慮好了,婚姻是你的終身大事,不能草率,更不能感情用事啊!”

萌萌疑惑地望著父親,羞羞答答地嗔怪道:“黃小莉是十全十美的姑娘,打起燈籠都找不到。她父親是在職的正局級幹部,我考慮好了,我和黃小莉結婚,我要少奮鬥十年,我非她莫娶。如果爸爸媽媽認為不妥,我就回來孝敬你們,我終身也不娶了。”

樊金慧見萌萌態度這麼堅決,說:“既然你這麼喜歡她,那我就答應你吧!不過我有句要對你講在前麵,你娶得好是你的幸福,如娶得不好,回來不要抱怨就行了。”

樊金慧回家把這情況告訴芳梅。芳梅驚訝道:“萌萌這孩子做事這麼急?你也同意啦?”

樊金慧笑道:“怎麼?我喜歡還來不及呢!隻怕我們家條件這麼差,還配不上人家的家庭呢!這門親事成了,我們明年就要抱孫子啦!”隨後一串響亮的笑聲。

芳梅焦慮地問:“金慧呀,眼下廠裏資金這麼緊,我們那兒有錢為兒子辦婚事呢?”

樊金慧道:“哪怕花再多的錢,我們做父母的再大的困難也要扛。萌萌結婚,這是我們的責任,我們再苦再累不能委屈孩子,隻要萌萌他們情投意合就行。”

二〇〇二年在冰天雪地的嚴寒中來到了。十二月份,嚴寒襲擊大地,到處冰封雪凍,月中的一天中午。萌萌打來電話:“媽、媽,你兒媳婦要生了……”

芳梅抑製不住內心的激動,急促地扔下正在油漆了一半的機頭蓋。手也沒洗,飯也顧不上吃,一口氣趕到車站,沒有班車了,她靈機一動直奔高速攔車去了萌萌那兒。

芳梅晚上趕到萌萌家,直奔醫院。她從早到晚一口水還沒下肚,到了醫院看到了萌萌,母子倆焦慮地等候在手術室門口。產房裏,發出了一聲響亮的啼哭聲。

一位穿著白大褂的護士抱著哇哇滴哭嬰兒走出手術室報喜:“母子平安,母子平安!”

萌萌“窮急吼吼”地問護士:“男的女的?”

“雅麵滴個”!芳梅滿臉喜花用手指彈了一下萌萌的頭。

芳梅掀開抱被一看,笑的嘴都合不攏的說:“男的,男的!乖乖!‘氣福貪生’的。” 芳梅親了又親孫子。

一會兒黃小莉平安的從手術室被轉入了病房。芳梅要了一個高檔的單間護理室,隨即打電話:“金慧,你有孫子啦!”

當天,樊金慧在泗州送貨,聽到芳梅的電話,立馬趕到海門。樊金慧看見孫子活潑可愛,他從包裏掏出客戶昨天剛付的一萬元貨款扔給芳梅。樊金慧心情好到了極點,大步走到醫院竹林邊,高高揚起雙臂,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呐喊:“啊——嗬嗬——”嘴裏吟道:

在地圖上

有個地方叫海門

以寶應為起點

我的目光透過玻璃

沿看那些蜿蜒的線

一點一點向你靠攏

京滬 寧通 啟揚

轉沈海 再回滬陝

一路風塵仆仆

一路心潮澎湃

藍天 雲彩 高速

還有揚州 南通 海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