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一個星期後，樊金慧坐在辦公室。一邊想新書出版的事，一邊嘴裏抽著煙。接連十多支煙冒出來的灰色煙霧像浮雲一般飄浮在“電棒”下，繚繞在他坐椅上方，朦朧煙霧中，隱隱約約可以看見圍著桌子坐在辦公室角落裏的人影。
張宇飛坐在樊金慧旁邊，胸口貼著桌子。這個“老年大滴”撫摸著短胡子，不時摸著禿頂斜眼瞅一下，嗓門兒正滔滔不絕地繞彎子，說一些像雞蛋殼一樣空洞的廢話。
樊金慧用手指翻動一疊作品手稿說：“我的《澀憶苦旅》三十六萬字長篇寫了幾年，這次送中國戲劇出版社審稿怎麼又退回來呢？”
這一擱就是半年，一日，出版代理商又聯係樊金慧，要把他這文稿送文彙出版社試試。又折騰了半年還是審稿不通過。樊金慧雖有些沮喪，但又不死心。他再找出版代理商，要把書稿再送現代出版社。
七個月後，出版代理商講：“樊總，恭喜你，你的《澀憶苦旅》一稿、二稿、三稿己審核通過，再有十五天時間就可以出書了。”
樊金慧歎了一口氣說：“寫書苦，出書難呀！”
後來，出版社人透露這次時間這麼長，主要是出版社對書稿把關相當嚴格，再加上是一位老爺子把關審校的。樊金慧問：“是哪位老爺子？”那人低聲說：“是李鵬，原國務院總理。”樊金慧大吃一驚。
一天，四十年多年來一直相處得很好，常來常往的王寶全來了。王寶全一見麵就笑著說：“我們已是花甲年歲，體魄日衰，盛年不再，暮境即來。我現在要稱呼你老樊、樊老了。”
樊金慧有點沒好氣地責怪道：“古人雲：‘老而不死是為賊’。我才30歲掛虛，我是‘小樊、樊小’”。樊金慧把年齡減去了1/2，言罷哈哈大笑。王寶全問：“你為什麼難以割舍那輛‘腳搭車’呢？”
樊金慧振振有詞地說：“人獲得自由自在是第一位的，比如你坐在汽車裏，看見一位妙齡女子，能夠觀而品之嗎？《詩經》中的首篇，就寫下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樊小雖然有心無力了，但是凝視兩眼總還可以吧！從人性學講來，春心不死是一劑不老的靈丹妙藥，它可以使人心靈不老。這是生物工程學曆的研究課題，道學夫子可以輕蔑它的存在——但它符合古代陰陽學的天地合一，是未來世界必然興起的一門科學。這是我對生的看法，對於死我另有一番奇談。”
次日，文友季風華打電話來，先問樊金慧的小說《心語》出版的事，後來話題不知怎麼峰回路轉，一下子轉到了死亡觀上來。
樊金慧說：“我對芳梅說了，我‘樊小’總有一天會作古，我的遺囑非常簡單，把骨灰順著抽水馬桶衝下去。”
“青山綠水皆可埋骨，你為什麼非要做出這種選擇？”
芳梅反問道。
“骨灰與糞便的合成有機肥料，可以肥田美地。”樊金慧回答道。
“你在講笑話？”
在電話中，樊金慧用吟古詩的音韻，高聲吟誦道：“風蕭蕭兮易水寒，‘樊小’馬桶兮不複還。”
季風華被樊金慧的達觀心態逗得也笑了起來。然後季風華“將”了他一軍，“樊小，將來你的兒女，需祭祀你怎麼辦？”
“他們對著大地上的莊稼或者田野鞠躬就是了，那就是我。”樊金慧答。季風華道：“天馬行空，百無禁忌心態安然，生死由之。這話說起來不難，但是真正做到這種瀟灑，也並非易事。惟其行之不易，才對後來人更有啟迪意義。不是嗎？”
話說樊金慧孫子樊海寶。一日，他期末考試在即，渾然不知憂愁。他從小學一年級至小學五年級在班上一直名列前茅，考試成績不是第一名，就是第二名，第三名是不大可能的，他要學，而且學得很實在。從一年級當班長，三年級當大隊長，直到現在還是，上年級他的考試總成績全班第一，全校第二。
當舞台上的帷幕拉開的時候，樊金慧有從九霄雲端跌落的感覺。舞台上沒有海寶！
這怎麼可能？海寶說他今天要上台的，今天的表演對他意義重大，海寶即將小學畢業了，過完這個兒童節海寶就結束兒童時期，進入少年了。
這次演出可以看作是海寶兒童時期最完美的收筆。樊金慧快速找到了海寶的班主任。
班主任如夢初醒地說：“都怪我忙糊塗了，怪不得少了一個人呢？”班主任找來海寶，海寶當場就哭了。看著哭泣的海寶，樊金慧覺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無論如何不能讓海寶因為這場演出留下心理陰影，樊金慧的腦子在飛快的運轉，尋找彌補的方法。
樊金慧真昏頭了，當時怎麼腦子短路呢？幸虧彩排表演過一次。
樊海寶：“你能原諒老師嗎？”班主任自責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