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1 / 3)

第二十章

高中生一踏進家門就覺得氣氛異常。倩兒滿臉緊張通紅地告訴高中生,有個男的不知為什麼很蠻橫地找母親。高中生敲開了門。那男的自我介紹說是副局長,然後很猥瑣地看了一眼蔣怡明。蔣怡明臉上充滿了憤怒。那個看去四十多歲的副局長陰陽怪氣地對蔣怡明說,是你自己說還是我說。蔣怡明沒有理他。這位副局長便怪模怪樣地闡述了他的觀點。他認為他和蔣怡明保持了十幾年的關係,蔣怡明是他的情人,她無權結婚。高中生鐵青著臉,走近副局長,一拳擊中副局長的臉頰。副局長啊地慘叫,翻倒在地又猛地彈起。盡管副局長年青時受過訓練,但畢竟不是作為運動員的高中生的對手。沒等副局長站穩,高中生當胸又一直拳,副局長即刻彈出二米多撞在牆上,高中生又上去一腳踢在屁股上,副局長中嗷嗷亂叫。這時,蔣怡明製止了還想動手的高中生。

“你給我滾出去!打聽一下老子是誰!下次再來打死你!”

副局長狼狽而逃。

和高中生的結婚給蔣怡明帶來了生活希望。蔣怡明覺得生命中有一口激蕩的湧泉在不斷地向外噴,這是蔣怡明活了四十多年以來沒有過的。就是在二十歲,和劉克興的初戀,蔣怡明堅決認為不及現在的十分之一的感情。蔣怡明曾無數次地想無數次衝動要在高中生回家的一瞬間撲入他的懷裏,像個二十歲的姑娘一樣。可最終她還是克製住了。蔣怡明深切地哀傷,她已是個四十出頭的女人了,她要像個四十歲的女人的樣子。高中生每次回家便立刻把蔣怡明擁住,狂烈地親吻她,蔣怡明這時才會釋放出全部的情欲和熱情。有時高中生會立刻剝去蔣怡明的衣服,蔣怡明便會激動得使勁摟住高中生。蔣怡明心裏強烈地湧蕩著要重過青春重做姑娘的強烈的願望。可每每要行動時,四十多歲的概念便把她無數次建立起來的信念打得粉碎。她多麼哀歎多麼羨慕那光輝燦爛的美麗青春。高中生給四十多歲的蔣怡明的生活帶來幸福溫馨甜蜜的同時,使蔣怡明更深切地體悟到歲月給她心靈的重創和磨難以及不可挽回的青春永逝。蔣怡明心裏充滿痛苦可她不知道應該去仇恨誰。她隻能悲歎自己的命太苦太糟糕。她虔誠地祈求上蒼,保佑她和高中生以後的生活平平安安幸福美滿。三十五年前,蔣明倫最後一次拜訪他的老友玉佛寺的道濟和尚時,老和尚已看出蔣明倫心境浮噪心智大亂。老和尚隻勉強說了一句話,事實上老道濟已看出蔣明倫臉上凶相環生,隻有遠走高飛蔣明倫和全家方可化險為夷消除災難。但他知道,蔣明倫的心智已被汙染,不可能再象過去那樣篤信他的話了。蔣明倫剛出玉佛寺大門,老和尚便知道蔣明倫一家在劫難逃就像這塊土地一樣。

二十二歲的高中生熱情似火。過高的心智使他太早地明白孤獨和寂寞給心靈帶來的苦難和折磨。他的感情變得細膩而成熟。母親過早地撲入黃浦江使他初次見到蔣怡明就埋下了要娶她的種子。事情的發展不可逆轉。高中生過早的成熟使他感情倍受折磨。在無數個難熬的日日夜夜後,高中生悲壯地意欲強暴蔣怡明。這無疑是個災難。高中生痛不欲生深悔不迭。當蔣怡明以母親般的寬容原諒了他後,高中生被徹底拯救了。高中生和蔣怡明的結婚就變成是別無選擇的結果。

二十二歲的高中生熱情似火,他對可以做他母親的四十二歲的蔣怡明的迷戀達到了極端的程度。多年來他沒有發現一個姑娘是美麗迷人的。大學校園裏那些風姿綽約燦爛迷人被眾多男生追逐的女生也沒在高中生眼裏停留超過一秒鍾。就是倩兒這樣的遠近聞名的大美人,在高中生看來就是平平常常的倩兒。蔣怡明像隻巨大的屏蔽網,把高中生嚴嚴實實地罩在網中。高中生把所有的感情和心智全投入到蔣怡明的身上。他既感受到了母親的溫暖又充分體嚐了情人的癡迷。高中生像個心智極高悟性十足的學生在技巧圓熟經驗豐富的蔣怡明的指點下很快學會了所傳授的全部技巧並有創造發明。高中生用感情和身體的極限瘋狂地愛著蔣怡明,蔣怡明進入了人生最輝煌的時期。多年後高中生回憶這段輝煌的日子時,感慨地對我說,最完美的婚姻妻子應比丈夫大十歲以上。他說,明姨死後,盡管他又和愛了她多年的倩兒成婚,但再也沒有出現和明姨結婚後的燦爛日子了。我他媽的詛咒於東方這個老混蛋!

高中生說完潸然淚下。

18

有次林森很認真地想了愛情問題。他翻出司湯達幾十萬字的《愛情論》,看了半天不知所雲,通篇他媽的扯蛋。他把書扔在一邊靜靜地想,兩性之間真的相愛後那感情應是不可抗拒的,決不可能因為你主觀上不想再產生感情就沒有感情了,主觀上不思念就不思念了,否則就不是真心相愛,就不是真實的愛情。那思念的情愫,那思念的痛苦,那渴望在一起的欲望,沒有一刻不在折磨你,激勵著你〔你和慧慧最初的感情就是愛情,現在就不是了。恩格斯說沒有愛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婚姻。所以不能和慧慧結婚(林森的精神和思想又處神經質狀態)〕,使你感到不和戀人在一起一天也活不下去,使你覺得永遠有虧於你的戀人,你隻有加倍努力才能對得起她給你的愛,你和她在一起就會從心底裏湧起一股激情,這激情衝蕩著你的全身,使你時時刻刻想在精神和肉體上徹底占有她,使你在心底裏發誓要永遠好好待她,而且這誓言將貫穿於你的全部行動。平時你會感到生活的愉快充實,充滿激情和智慧,你就會創造出比平時更優秀的業績,你就會覺得整個世界都是光輝燦爛的。真正的愛來源於精神和肉體高度完美和諧的結合,而不是和妓女睡覺一樣,真正的愛會使一顆心時時刻刻注意關心另一顆心,隻要有一絲一毫對另一顆心有傷害,這顆心就會感到痛苦,就會不顧一切去保護。林森發現,他和慧慧的一切都不符合這些,他毫無愧疚地斷定:他和慧慧沒有愛情。曾幾何時,他對慧慧的瘋狂,他認為那僅僅是他對美麗如仙的慧慧性的渴望,是一種本能的衝動。林森忽然覺得他可以寫一本比司湯達的《愛情論》好一千倍的愛情專著。

驀地,一張蒼白溫靜的臉在他腦中出現,林森頓時感到親切和溫暖,仿佛有股琤淙的山泉在他心裏流過。那淡泊的深潭一樣的性格,那沉靜的溫煦的感情,那蒼白的溫靜的臉接連著從記憶和血液中流出,竟那般濃重而又平靜。林森這才明白,那天在左丘家吃飯時產生的他急於想幹但又不知道的事情是什麼了。他這才明不愛慧慧的原因是什麼了。他這才明白,他必須和左丘結合,左丘需要他,他更需要左丘。他感到左丘是一張溫床,能讓他這顆負重累累的心在那兒喘息,休憩,使他疲憊不堪的精神在那兒得到調養和修潤。他覺得左丘的感情清澈幽淡,像克裏特島的草原令人向往使人激動,他感到整個兒的左丘就是一泓秋水。他愛左丘,他終於明白,這感情蘊藏於他心裏已好多年了。噢,可憐的慧慧,你竟被一個四十歲的寡婦打得一敗塗地。

這天淩晨二點十分,林森在他的日記裏寫了五個字:和左丘結婚!

天上飄著雪,風變得陰冷刺骨,黃昏時分,整個城市籠罩著暮色。慧慧漫無目的地走著。她在這個城市生活了二十三年,對這個城市的眷戀如同眷戀她母親一樣已深入到她的血液裏。她從小就喜歡在薄暮時分散步。以前由她父親陪著,後來,父親離她而去,隻得由母親替代。後來,母親教學任務繁重,她便一人獨行了。她喜歡這迷迷蒙蒙充滿詩意謎一樣的暮色。她認為有無窮無盡的人間秘密人間悲喜鬧劇蘊藏在這蒼茫暮色之中。這暮色猶如上帝的寬容,涵納了人間的一切不幸災難和罪惡。慧慧驕傲嬌柔的同時,從小就養成了一種善良同情寬容的品格。她在這蒼茫中悟到了人生的真實。

她像海上的飄流瓶在幽靜大街上飄著。遠處近處華燈初上親切而溫柔,使人想到母親的溫暖。慧慧看著這明亮的燈火,心中湧起了一股淒楚的曖意。林森已經永遠離去了。那個晚上,林森把慧慧留存的最後一線希望給打碎了。林森明確地告訴她,他準備和左丘結婚,態度冷靜而堅決。林森說他對不起慧慧。慧慧當時一陣麻木,腦中瞬間出現真空,就像小時候聽了父親告訴她魔法師把奧傑塔公主變成了天鵝後的感覺一樣。她覺得她該走了,她摸出門,在大門口她摔了一跤,她沒有痛的感覺。後來她又撞在一棵大樹上,磕破了額頭,血流下臉頰毫無知覺。她摔了好幾跤,她不知往哪裏去,哪條路通往家裏,她在黑暗中借著昏黃的燈光摸了好長時間,總算有點清楚了。她摸到家裏時已精疲力盡渾身虛軟。門剛打開慧慧就癱倒在地。開門的是衛,怎麼會是衛?慧慧看到衛驚恐慌張的狀態覺得有點可笑。衛大聲問她怎麼啦?她想,沒怎麼呀,不是很好嗎?衛把她抱到他那張肮髒零亂的床上蓋上被子,拿著毛巾替她擦了額頭和臉。她想,衛真好。她喉嚨呼嚕一聲睡著了。慧慧幾乎有一星期沒好好睡了。

雪不知什麼時候停了,風卻更勁。一陣風吹來,慧慧打了個寒顫。天很黑了,路上已沒有行人。風伴著她孤伶伶地走著,她仍然覺得自己像個無家可歸的流浪兒了。想到這她鼻子竟有些酸。父親母親都一下子變得陌生起來,她眷戀的都市倏地成了她流浪到此的暫棲地。這可親可愛的落暮和黃昏啊,已變成了遙遠的記憶,成了一堆溫馨的往事。她漫無目的地走著,憑著感覺,有時連感覺都沒了,冥冥中有樣東西在向她召喚。她眼光變得呆滯而麻木,臉上毫無表情,一切都變得溟溟蒙蒙的。終於來到了申江畔,她心裏驀地一震。這江水多溫暖啊,就像母親巨大的溫床,充滿暖意,馨軟無比。太累了,應該在床上好好休息了。媽媽我來了,我來了,來了,她慢慢地重複著,嘴巴咕嚕著。怎麼上不去啊!媽媽你不要我嗎?她虛軟無力,腿似鉛重,怎麼也爬不上齊胸的護江壩。她身子軟軟地扒在壩上。

這時,一隻手掌微微放在她肩上,輕輕地搖了一下,她抬起身看到衛。四目對視。回家吧,良久,衛說。衛扶住她離開了申江畔。到衛的畫室時已是子夜。燈光下慧慧的臉色蒼白虛弱,目光滯澀木呆,渾身顫栗。衛急忙打開空調,燒了小鍋水潽蛋。衛端給慧慧時,她愴然一笑,說了聲謝謝。這時慧慧才覺得饑腸咕咕了。她覺得,她做了個長長的夢。慧慧吃了幾口,身子溫暖了許多。

“噯,你怎麼會在江畔?”

衛看著慧慧,很長時間才說。

“感覺。”

慧慧心裏一動,衛看著她:

“慧慧,回學校還是回家?”

慧慧擺弄著手指,低著頭,一會兒低聲說:

“裸體資料還要嗎?”

以前衛想拍裸女照,苦於找不到模特兒。衛怔了會兒急說:

“要,要,”

“現在,能拍嗎?”

“能能。”

慧慧站起,緩緩地脫掉外套,沒有表情。衛立刻接上兩個大電爐。衛準備相機。慧慧看著衛,專注認真,她極平靜地脫去胸罩和粉紅色三角褲。一瞬間,衛的感覺凝固了。他畫過許多女人體,還沒有看到過如此白種人樣的體型:膚色雪白,腿略長,胸脯豐滿,頸脖長而有特色。

慧慧根據衛的要求,擺了各種姿式,衛拍了兩卷柯達。

“慧慧,我還真沒見過這麼美的體型。”

衛收拾相機。

“衛……”

衛抬起頭,他看到慧慧淒怨的眼睛。

“衛……”

“怎麼啦慧慧,快穿衣服。”

“衛,過來……”

衛一陣恐懼緊張,心動過速,他走過去。

“衛,你,不要我嗎?”

衛的自戀情結被打開了,他第一次覺得自己在女人麵前如此痛苦難忍。慧慧摟住衛,盯住他,盈盈欲滴。

“衛,吻我……”

……

“衛。愛我吧……”

……

“衛,我就是要小孩……衛,給我一個小孩好嗎?”

……

“你別管,讓我好好哭,一場……”

“我他媽的非揍那混蛋不可!”

林森感到今年的春天特別冷。他在這個城市四十年不記得有這麼陰冷的三月。他常被凍得瑟瑟發抖。都三月底了,前兩天還下了場少有的三月大雪,使整個空間更加凜冽刺骨。春寒,那看不見的春寒,快把林森的血液給凍住了,有時,他真擔心自己的血不在流了,夜裏他常常因為冷而撐俯臥撐。一件毛衣一件風衣確實抵不住這冷徹的初春。夜裏又凍又餓。

有時林森整個晚上都坐在那裏,思維遲鈍,眼光發愣,他不知道要幹什麼,麻木而鏽蝕。他懷疑自己是否真的變成神經病了。有時,他想起凡高割下的耳朵,眼前就出現大片的鮮血,他仿佛感覺到自己的耳根血像蚯蚓蠕動一樣緩慢地流下來,林森心裏湧出異樣的激動和快樂。他慢慢地拿過剪刀,貼著自己的耳朵。剪刀的冰涼讓他覺得異常寧靜。慢慢地有些語言在空中響起:那是很幸福的,可你別這樣,林森。你不要學這種形式,你應該學凡高的精神,好好承受現世給你的一切,並深刻地問自己這是為什麼。林森向空中望去,幻覺中,他看到了許多聖哲,他們在黑暗中對他說著什麼。他立刻屏息凝視著,傾聽著。有時,夜裏兩三點他悄悄地出門,在風平路上倘佯,直到引起保安人員的懷疑。有時,他百無聊賴,在書架前抽樣翻書,腦袋又困又痛,猛地布列頓的一段話讓他清醒過來:“在我們繼承的許多恥辱之中,我們必須很好地認識到,精神的最偉大的自由是留給我們了的,我們不應當錯用它,把想像降低到奴隸的地位,即便奴隸地位本可以引導人們淺薄地稱之為幸福的境地,那也等於撇開了人們在自我的深處和最高的正義中所發現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