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戴夢平替林至柔把酒滿上,端到林至柔麵前。林至柔接過酒,說,老戴,我喝一杯酒不算什麼,但得說明白,什麼他媽的罰酒,我說這話都罰酒?現在酒席上的黃段子辦公室裏的黃段子都可以把你淹死,老戴,你好像不食人間煙火似的,我就不信你們大學就這麼清潔?現在還上哪去找清潔的地方?你就生活在這麼清潔的地方?除非你老戴是個偽君子,一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一個不敢麵對事實的偽君子。我這話都要罰酒,那全中國人民都要罰酒了。告訴你,老戴,若酒席上有那麼一位女士在,那她一定會認為我剛才那話有理而對我產生敬佩,絕不會像你腦中生出的那種感想。起碼不會認為我下流。你要認為我的話下流,這隻說明你腦子裏全他媽的塞滿了肮髒的東西。你沒看我都用了牡物,牡物,多麼文雅的兩個字。放在任何地方,任何人都絕對雞巴雞巴吊吊地用上了。我已經是非常文明的人了。林至柔停止說話把酒一飲而盡。真不明白,記者現在怎麼都變得這麼流氓?
戴夢平似笑非笑地說。嘿,老戴,我這就是流氓了?罰酒!你自己該罰酒。林至柔把戴夢平的酒滿上,喝掉喝掉!戴夢平說,酒喝掉沒關係,但也絕不是罰酒。戴夢平也把酒幹掉。斯堯起身拿起一瓶把蓋打開,把三個杯子倒滿。這幾年來,光顧了讀書,什麼也沒法多想,畢業後,忙著找工作,對其他什麼感覺也沒有了,就是有,那感覺也變得非常失真。所以,林至柔和戴夢平在說話時他什麼話也不想說,什麼也說不上。他倒滿酒後,說,來,讓我來敬敬你們兩位一杯酒。林至柔說,斯堯,你莫名其妙地要敬我們兩人的酒總有個說法吧。說法就是,盡管我們都是同學,但是你們要比我成功得多,你們一個是大腕記者,一個是大腕教授,我卻今天才剛剛找到個吃飯的地方。這還不該敬敬你們兩位?這麼說也有道理。來,幹了,祝斯堯在宇宙局弄個處長局長幹幹。斯堯說,至柔,你要笑話我,從中學到大學你還看不出,我哪是那塊料?林至柔說,在這個星球上,官最好當當然也最難當的就是我們中國了,就是一句話,永遠別對你的上級或者你的任何上級說忤逆的話。給你一紙任命,你的官絕對當得好好的。什麼官不官的,無聊,戴夢平說。
是啊,老戴,對你來說,什麼是無聊,隻有談你的宇宙學有聊,你隻有寫你的宇宙學專著有興趣。
老戴,你這麼活著,不說了,一個人一個人的活法。老戴,別再這麼理想主義了,我跟你說件事,裏克市委書記那個叫什麼林向東的,原是我們省城的市委副書記,你知道吧?知道。戴夢平應道。前兩個月,林向東被省委組織部正式召去談話,馬上就要出任省委副書記了。戴夢平打斷林至柔的話說,林向東不是被雙規了嗎?林至柔笑了起來。你知道林向東是怎麼被雙規的嗎?犯罪了唄。那當然是犯罪,我問的是林向東是怎麼被發現的。戴夢平搖頭。省城那個大田公司你知道吧?大田公司在省裏是最成功的公司,在全國也是排得上號的。大田公司的老板有一個女兒,快四十歲了,長得非常醜,還是獨身,有沒有結婚過不清楚。因為一直沒有解決性的問題,她包了一個麵首,這個麵首兼職當她的司機。不知是一件什麼事情她把司機弄火了,司機就把她所有行賄事情向省檢察院舉報了。結果,林向東就是這麼給拖了出來。看不出來吧,連林向東這麼紅而且還是個準部級高幹都去接受賄賂。他當時在我們省城是多麼有口碑,我看僅次於朱熔基了。
可是,現在卻這樣。老戴,怎麼樣有感想吧。若沒個醜女人的麵首舉報,林向東不是馬上就要去當省委副書記當我們的父母官了?每天滿麵春風地出現在電視新聞裏?那麼你這麼推理下去,會是什麼結論呢?我告訴你,錢和美女是兩樣好東西,人人見了兩眼都會放光的,因我們少了強有力的監督體製,不,不要說強有力的監督體製,就是有一點點真正的監督機製,也不至於會有現在這麼大片大片的糜爛。我們的文化和西方完全不一樣,西方文化相信人的原罪說,相信人本性中的邪惡性,所以他們從來都不相信人的自律,人可以一時自律,但麵對無窮無盡的誘惑人絕不可能一直做到自律,所以西方人一直非常重視製度監督,相信監督的必須性,要靠人的自律,那簡直是天方夜譚。真正能自律的那隻是少而又少的聖人,這種聖人幾乎不存在。所以我們現在這種結果這種局麵是必然的。林至柔狠狠地把酒喝了下去。戴夢平看著林至柔無語。林至柔和戴夢平對辯的時候,斯堯隻顧自己吃著,那條多寶魚他幾乎給吃完了。斯堯說,你們說吧,再多說一點。
斯堯說著,把最後一塊多寶魚給吃掉了,然後又開始對著牛肉下手。斯堯現在的心情好多了,剛才聚會前那種鬱悶困惑不知所措的心情一下子消失了許多。他們兩人的話就像清潔劑一樣把心裏鬱悶的汙垢洗掉了,他的心裏猛地暢亮了許多。哎,斯堯,你說說,剛上班一天怎麼就這麼難過了?林至柔問。斯堯放下筷子,用毛巾把嘴擦了擦。一會兒,戴夢平不甘心地說,那個坐懷不亂的是誰,那不是個聖人?什麼他媽的聖人,林至柔高聲說,你剛才說過兩個什麼字,陽萎,他才是真正的陽萎。中國的文化造就不了聖人,隻會造就小人,造就白天道貌岸然黑夜蠅營狗苟卑鄙下流的小人,造就言行不一的偽君子。我看你老戴,差不多就是個偽君子,你敢說你真的對女色不感興趣?指不定在黑夜裏一個人在房間裏做著什麼下流的幻想夢。傅雷在《約翰·克裏斯朵夫》題辭上寫的話說的多好,原話我記不清了,意思就是,一個高尚的人,不可能沒有卑鄙的時候,隻是他的高尚情操不斷地壓製住卑鄙,一個卑鄙的人不可能一直沒有高尚的情操,隻是高尚的情操總是被卑鄙淹沒。戴夢平生氣了,板著臉對林至柔說,至柔,你說話就是放肆,太不顧及別人的感受,你怎麼可以說我是偽君子。斯堯停住吃東西,看戴夢平,他擔心戴夢平別真的生氣了。但他不能當回事地去勸。往往,本來沒什麼事,讓第三者一勸倒真勸出事情來。
林至柔說,老戴,一句偽君子就生氣了,我自己都認為自己是偽君子,看上單位裏一個女記者,卻不敢向她示愛,夜裏卻拚命地想她,白天卻一本正經地裝得對她像什麼感覺也沒有一樣。我自己都恨透了自己這種懦夫的樣子。戴夢平聽了臉上的表情緩了下來。我和你不一樣,我是個教授,是個君子,我絕沒有你說的那種事情,你得罰一杯酒。行行,大學教授的話咱們得聽,斯堯你說是不是?林至柔衝斯堯笑笑。斯堯說,對對,我們都得尊重教授,來我也陪一杯。如果連你們都不知道尊重大學教授不知道尊重知識了,這個國家可真是完蛋了。林至柔說,對對,我們絕不能讓我們可愛的國家完蛋,來敬敬我們的大教授。三個杯子再次有力地碰在一起。這時戴夢平說:斯堯,你一個博士,一個正牌大學的博士,跟別人去做狗腿子,我實在覺得可惜了。戴夢平說著,端起杯子和斯堯碰了一下,喝了一口。斯堯疑惑地看著戴夢平,說,狗腿子?什麼意思?林至柔笑了起來,狗腿子?你不明白嗎?就是太監文化的一部分。
斯堯有些不快,說:現在找一份工作這麼難,有一份工作已經很不錯了,你們不知道我為這份工作經曆了多少次的大試,到後來,我見到那些考官們心裏都本能地惡心了。還管他什麼狗腿子太監文化,有口飯吃就很不錯了。林至柔說:這個年頭,誰不是狗腿子,要說真正不是狗腿子的隻有一個人。其餘的全都是大大小小的狗腿子。老戴,你敢說你不是個狗腿子?再說了,誰不是一步一步從狗腿子幹上去的?現在盡管還有很多事情不如意,但有一點是肯定不像一百年前一樣了,就是再不可能由一個人留個遺囑就可以立一個天子了。這是我們這個民族最偉大進步。這是我們的民族偉人孫文帶給我們最偉大的財富。林至柔端起杯子和斯堯碰了碰,說,斯堯,你既然進了機關,就像過去中舉一樣,進入了一個為官的序列,在過去中了舉不一定能成為天子,而在今天,那就說不定了,你去看看那些天子們的簡曆,他們不都是從大學畢業一步一步走上去的嗎?那麼,斯堯,我祝你成功,盡管這種可能幾乎為零,但隻有幾乎兩個字存在,你就有成功的可能。來喝一杯。
行了,行了,別調侃我了,我有口飯吃已經很滿足了,我隻想著保住這口飯能夠一直安全地吃下去,一直吃到我退休。斯堯說著把酒替他們兩人斟滿。林至柔說,那可不是你斯堯啊,怎麼讀研讀博把你的思想讀成這樣了?盡管我思想比較悲觀,但這不是我也不是你對自己行為悲觀的理由,我們對待自己的人生自己的行為應該用一種積極的態度去實現。你才進宇宙局,怎麼會這麼消沉呢?你一個博士,按我對你的了解,就按你大學的狀態,就不會差,在宇宙局一定會有一個好前途好發展的,但是有一個前提,就是絕不能像過去大學時我們三人那樣,清高,看不慣一切,得世俗些,得合流,咱不說同流合汙,但必須合眾,有時該同流合汙也真得去,否則,你將一事無成。老戴,你是個教授,你怎麼不說話?盡管你對機關有看法,但我對個人的行為和生命的態度不會錯吧。戴夢平笑笑說:真的要在機關好好發展,是不能像大學時那麼清高,再合眾些,對,我讚成合眾兩個字,到底是大記者,這麼難表述的問題能用詞這麼準確,佩服,佩服。但我還是不能讚成去同流合汙,那太失士的風度氣節。行了,老戴,還談什麼氣節,這年頭,氣節在無欲仕途的人身上可以侈談,但斯堯若真的想有所發展那就免了吧,低下你的高傲的頭顱吧!
老戴,別爭了,來,為斯堯以後有個好的發展,幹杯!三人舉杯相碰,一幹而淨。我再給你們說一檔子事,斯堯,就是你們宇宙係統前幾年的事,不過我也是才知道的,是我的一個哥兒們喝酒時對我說的。那年,全國宇宙係統在省城召開全國宇宙廳局長聯席會議。國家宇宙部部長是個舞迷,你們宇宙局的前前任局長便讓辦公室對全省宇宙係統下發了一個電話通知,每個地區選三名漂亮的女幹部到省城宇宙賓館,每天陪這些廳局長們跳舞。跳舞就跳舞吧,但不,舞廳裏簡直比現在KTV包廂裏還猥褻,這幫老頭們,喝足了酒,借著酒勁,把姑娘們的衣服全撩了起來,把手都伸到姑娘們裙子裏內褲裏,姑娘們的身上沒有他們手跡罕至的地方。有的老頭真的惡心,把姑娘下身的毛撥下來當作記念,疼得姑娘當場都哭了。有的老頭舞場裏表現不錯,中規中矩,舞沒跳幾曲,邀請姑娘去宿舍聊聊,姑娘想,他們都是些各地大員,來時都要求她們一定要把廳局長們照顧好,她們便隨著去了宿舍。哪想到,一到宿舍,老頭們都動起了真格的了,嚇得有的姑娘哭著奪門而逃。當然也有一部分膽小的便像羊入虎口一樣被吃了。至柔,這聽起來像是你在編故事,怎麼可能這樣呢?你平時寫的那些通訊是不是也是這樣編出來的?你是個大記者,編個故事自然不在話下。林至柔忽然憤怒起來,瞪著眼睛,嚴厲地說,你他媽的是個什麼教授?我在講這些時,心疼得都在流血,你卻還在說我在編故事,你不僅僅是個偽君子,而且是個良心良知讓這個社會吃盡了的像太監一樣的陰險歹毒的惡心文人!不看在過去四年的交情上,我立馬甩你三個大背包。難怪有人說,中國的脊梁斷了,為什麼?脊梁是什麼你知道嗎?知識分子是一個民族一個國家的脊梁,像你這樣的知識分子還有脊梁嗎?斯堯轉眼看林至柔,奇怪從來有些玩世不恭的他怎麼忽然這麼激憤?斯堯覺得有些吃驚。戴夢平說,至柔,別生氣,我隻是不太相信,作為一個正常的人都不會這樣,更何況作為黨的如此高級幹部更應該不會這樣。所以才這麼問你。若真是這樣,那,那,我先罰一杯酒。戴夢平一口把酒幹了。
林至柔也陪著喝了一杯,邊倒酒邊說,第二天一大早飯桌上你知道這幫大員們都在討論什麼?在討論昨晚上各人的感覺,有的說,今晚還要昨晚那個姑娘,說那姑娘味道好。戴夢平驚訝地問,這你是怎麼知道的?我怎麼知道的,是陪這幫大員一起吃早飯的朋友告訴我的,我那朋友專門負責接待這幫大員。這幫大員們還讓他轉告那些姑娘,晚上繼續陪他們。斯堯也停止了吃東西,驚愕地看著林至柔。林至柔又自己喝掉一杯酒,示意斯堯把酒滿上。這些事情,在哪兒都有。林至柔問斯堯,你還記不記得孫宗成?斯堯說,記得,高中時我和他是4×100米隊員,我跑第二棒,因為我高速持久力長,第二棒可跑120米,孫宗成跑第一棒,他的起跑快。他後來當兵去了。對,林至柔說,他去年轉業了。前一陣我們碰了一次頭。斯堯說,好啊,你和他碰頭都不叫我。林至柔說,不是不叫你,是你自己為找工作在省城到處遊蕩,那天中午不是問你有沒有空,你說下午馬上有個單位要麵試。那天中午就是和孫宗成喝酒。孫宗成對我說,他們集團軍的軍長,到沿海某部隊視察,晚上對孫宗成的要求就是,去找個俄羅斯姑娘,一定要處女。孫宗成急得立馬癱坐在椅子上,找俄羅斯姑娘都難了,上哪去找俄羅斯處女,再說,處女不處女他也沒法檢查。但孫宗成確實是個了不起的家夥。他想了片刻,立刻把當地部隊的一個平時挺哥兒們的後勤處處長叫出來,孫宗成想,這小子平時牛得很,想,或許能辦成這事。沒想到處長說這件事他可以辦成,但他得有個條件。孫宗成一想這事能辦成,什麼條件都答應了。
他說,今年提他當副旅長。孫宗成說,沒問題,他向軍長建議。那次回軍部後,孫宗成立刻改變了原來準備在部隊幹下去,要幹個將軍的念頭。當軍長準備讓他到集團軍王牌團當團長時,孫宗成向軍長提出轉業要求,為了讓軍長放他走,他對軍長說,他再不回去,老婆都要飛了。孫宗成就是這樣轉的業。否則他還不想回來。老戴,這回你不會還認為我在編故事吧。戴夢平臉上的表情像個傻子一樣。斯堯聽了腦中有轟然坍塌感覺,眼睛驚愕地看著林至柔,說,至柔,我真的不相信,國家的鋼鐵長城也會這樣?我不信,打死我我也不信。斯堯從小對解放軍有著非同一般的敬仰,要不是考大學是所有學生的首選,他肯定已經是解放軍的一員了。斯堯仿佛受到了侮辱一樣,或者說好像聽到有人在說他母親怎麼不正經一樣。孫宗成這小子肯定有吹牛。斯堯憤憤地說。算了斯堯,實際上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誰還不都是一樣的人?對女人對美女感興趣有欲望不是人的正常反應嗎?有什麼好這麼難過的。這就是我們這個民族文化的悲哀,想的和做的永遠不一樣,用四個字形容我們的文化最貼切:婊子文化。人人嘴上說的和心裏想的,台上說的和台下做的,永遠不一樣。甚至自己在台上振振有詞說著,邊說心裏邊要想這是需要,這是應景,這是沒辦法。我們報社的紀委書記在下午的廉政大會上說了一通官話,晚上就應邀去吃飯,然後一起上KTV抱著小姐滿臉亂啃,到處亂摸。
下午的講話全到腦後去了,或者說,下午講話他根本就沒進腦子,完全是照著別人寫好的稿子像和尚一樣念一遍經。所以,我一直主張開放紅燈區,讓大家有欲望的就出錢去發泄,公平交易。需要愛情才會有欲望的,就去找愛人。到了那時,人們對這種事情也不會像斯堯現在這樣仿佛大姑娘被迫破身充滿痛苦和屈辱一樣。實際上現在誰還會像斯堯這樣好像從來沒聽過這種事情?來來,喝酒,好長時間沒在一起這麼喝酒了,大家幹一杯。林至柔把三杯酒倒滿,然後舉起杯和他們碰,先幹了。斯堯仿佛還很難受,酒是幹下去了,臉上的表情還不鬆馳。林至柔說,斯堯,怎麼樣?再來一杯?你不是很能喝嗎?林至柔把酒滿上。他看桌上的菜少了,就叫服務員,讓再加二個菜。戴夢平說,夠了,吃光了正好,別浪費。斯堯恨恨地說,再加二個,林至柔今天說了那麼多混帳話,我生氣,小姐,把菜單給我。斯堯翻到了最貴那頁,他看到了魚翅煲,小姐,來三份魚翅煲,再來一個多寶魚,另外再來瓶茅台,要高度的。戴夢平說,慢點小姐。斯堯說,小姐你去,全給我上來。戴夢平對小姐說,那酒先別打開。然後,他看著斯堯,說,斯堯,你小子哪裏不痛快,怎麼要喝起白酒了?今天老子高興,哪裏是不痛快?罰酒老戴!老子怎麼不痛快了?斯堯端起酒杯送到戴夢平的眼前,戴夢平說不行了。再喝肯定要多了。老戴,男人怎麼能說不行了呢?你更得喝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