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憂鬱的青春
老康實在誤會我了，對小孟，我並未一見傾心，在我看來，她愛慕虛榮，是個俗人。我沒怎麼把她放在心上。倒是她，後來主動約過我兩回。按說象她這種被男人追逐的女生一定給寵壞了，矜持、驕傲而任性，不會屈尊約我，大概是她看出我對她比較冷淡，不願意我從她的所謂男朋友隊伍中消失，名動江湖的李尋歡（老耿給我的稱謂）也是她的仰慕者之一，這對於一個虛榮的女孩來說，不亞於高幹子弟祝小楓帶給她的心理滿足。
她兩次約我出去，都是通過老耿。老耿這人，平時話不多，但是很講義氣。他跟我一樣喜歡古龍，看了《多情劍客無情劍》，說我特象小李飛刀李尋歡。他經常陪我散步，有時候我們一言不發地從學校出來，繞半個縣城，又返回學校。哪怕有時候下著細雨，我象個流浪漢一樣漫無目的地走著，他也會沉默地走在我身邊，然後我們一起濕淋淋地回到寢室，一起換下衣服去上晚自習。老耿家是半邊戶，他爹在縣城上班，他有時候回去用軍用水壺偷半壺酒來，我們尋個地方坐下，你一口我一口地喝著，各自想心事。
小孟約我出去，我叫老耿跟著，老耿不肯。我說那我也不去了，老耿就急了，小孟請他傳話，我要是沒去，肯定是他沒把話帶到。他就跟我去。在一個廢棄的預製板廠，小孟和我站在一邊說話，老耿遠遠地站著。小孟說，男女約會一般是女孩帶閨蜜來壯膽，哪見過你這樣的。
我正處於憤世嫉俗的叛逆期，就不屑地說，什麼都要有人開風氣之先，就從我這裏開始嘛。
小孟從包裏掏出一封信，說是外校的一個男孩寫給他的，我對讀別人的信沒什麼興趣。她說，這個人也很有才華的，跟你一樣，我希望你們能夠認識。我於是接過來瞄了一下，此人除了肉麻地傾訴愛慕之情，就是滿滿的自信，對自己才華的自信以及對自己能夠俘獲對方芳心的自信。信末，這個叫老袁的人還附了一首大作，寫道：我遠離家鄉來城關，生活艱苦我孤單，如果小孟能陪伴，我們一起去遠方……
我忍住笑，把信還給她，她問怎麼樣，想認識嗎？我說不想，此人太有才了，我感到自卑，壓力很大，還是不要認識吧。
小孟信以為真，說你呀，就是太內向，太膽小。
她於是跟我說起她的家庭，她有一個姐姐，在鄰縣的一個劇團上班，因為長得漂亮，追求者無數，有兩個人甚至為她把婚都離了，最終她還是孑然一身。
“有人說，象我姐這樣的，用一個成語來形容，叫做……”
“紅顏禍水。”我說。
“好象是，又好象不是。”小孟低頭沉思。
“那就是紅顏薄命。”我說。
“對對，就是這麼說的。”
回去的路上，小孟先走了，老耿問我：“小孟對你有意思吧？”
我說：“看不出來。”
“那你對她有意思吧？”
我說：“沒有。”
老耿說：“沒有就好，我看小孟跟你不是一種人，你們合不來。傅紅雪喜歡翠濃，可翠濃是婊子，傅紅雪隻能痛苦一輩子。”傅紅雪是古龍《天涯明月刀》裏的人物。
老耿這比喻不倫不類，我沒往心裏去，隻說：“老耿，回去弄點酒來？”
“今天我老子不上班，他在家就不好弄。”老耿為難地說。
“你要是地下黨去竊取情報，我黨的情報工作就不要開展了。”我說。
老耿被我將一軍，跳起來就往家跑。
傍晚，老耿懷抱軍用水壺鬼鬼祟祟地回來了。我們找個僻靜處喝酒。老耿打來滿滿一壺，我們空腹喝酒，很快就醉了。
我說：“老耿，喜歡一個人，是不是很醜的事？”
老耿說：“沒有啊，我沒這麼覺得。”
我說：“老耿，你有喜歡的人嗎？”
老耿遲疑了一下，說：“有啊。”
我看著老耿，他也看著我，然後我們相對大笑。
“忘不了你眼中那閃爍的淚光，好象知道我說謊。我茫然走錯了地方，卻已不敢回頭望。舍不得杏花春雨中的你，盈盈的笑語……”我對著夜空，大聲唱起來。
“抬頭望天空一片靜，我獨行，夜雨未停……”老耿也唱起來，他是鐵杆張派。以致多年後的一個愚人節，我看到張國榮墜樓的消息，第一時間打電話給他，老耿哽咽地說“天塌了！天塌了！”
那晚，我們相互攙扶著，走在雨後的街頭。一首接一首地唱歌。多年以後，當我聽到《象我這樣的朋友》之類的歌時，我就會想起老耿陪著我一起淋雨的情景，一把軍用水壺，在他胸前晃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