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出租屋
開學後，我借口住校太吵，問家裏要了點錢，跟老顧做了鄰居。
我租的房子更窄，也更便宜，幸好東家提供木床、方桌和凳子，我把被褥抱過來就成了。
老顧是學霸，我不去打擾他，我每天做完作業就看雜書，金庸古龍，圍城邊城，什麼都看。窗外也有幾莖修竹，下雨的夜裏，清寒透幕，靠在枕上讀幾頁宋詞或者發一會呆，然後沉沉睡去。
老耿有一副圍棋，愛如珍寶，藏在教室、寢室，都不放心，就放在我這裏，隔三差五過來下幾盤。
老顧有時閑了，也過來找我吹牛聊天。有一回，老耿、老崔、老錢也在，我們聊起未來的誌向，老崔說他以後要開一家妓院，管好多好多小姐。他咽一口唾沫，十分神往。老耿說他要到大城市打工，那樣就有機會親自到球場看比賽，而不是對著電視瞎起哄。老錢說他要開一個公司，很大很大。
作為憤青，我對此嗤之以鼻。我說我以後去大西北，在那裏創業，廣闊天地，大有作為。我也沒想想就憑我身無長技，跑到西北除了吃沙子還能幹啥？沒想到他們都說這主意好，老顧也藏起他考上清華出國留學的鴻鵠之誌，跟我們一起暢談西北創業計劃。我們尋來紙筆，認真而熱烈地討論，一條條梳理成文，包括如何籌款，如何創業，如何分成，包括約束要團結不要分裂，不許半途而廢，等等，然後莊重地簽上自己的名字。
有幾回，老顧過來聊天，神情扭捏，欲言又止。我開始並不在意，後來見老顧竟然有些憔悴，我想老顧這人，平時能吃能睡，功課輕鬆，難道也有學業負擔？我問了幾次，老顧才采用迂回戰術跟我交底。
你知道房東家的情況嗎？老顧問。
不知道。我說。
他們家有個女兒你認識嗎？老顧問。
不認識。我說。
哦。老顧說。
嗯。我說。
在老顧的提示下，我開始關注房東之女。他們家是有個女兒小章，十五六歲，在另一所學校念初三。那女孩子剪著齊耳短發，幹淨清爽，總是笑笑的，每天騎自行車上學放學。
在我的逼問下，老顧又交待一些。那女孩子聽說老顧是學霸，大為仰慕，隔三岔五來請教作業。在老顧那裏，那些令人望而生畏的奧賽題不堪一擊，那女孩子的敬慕更如滔滔江水。開始隻是來請教難題，後來就帶些吃的，再後來……她幫老顧洗衣服了。
老顧驚慌失措，老顧顧此失彼。
名震全校的學霸老顧終於遇到了解不開的難題。
老江，你作文不是好嗎？以後就由你來輔導她寫作文吧？老顧可憐巴巴地向我求助。
不行！我斷然拒絕，然後幸災樂禍地說，我說老顧，我看那小女子家道殷實，如花似玉，且對你一往情深，你不如就從了她吧？
老顧哭喪著臉，說，我發現我也有點……有點……
這事要放在一般人，也就好說，但老顧不行，老顧是學霸，他身上寄托著學校和家人的全部希望。老顧胸懷大誌，豈可兒女情長？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一個周末，我約上老崔、老耿，每人騎一輛自行車，從縣城出發騎到鄰縣縣城，在那喝了碗冰水又騎回來。我準備找老顧吹一吹這次無聊的壯舉，卻見他房裏空蕩蕩的。
老顧搬家了，為了他的理想，他作出了理性選擇。
老顧是果斷的，老顧是決絕的。他用壯誌斷腕的決心和勇氣拒絕了一段戀情，回到了求學的正確軌道，一頭撲進了知識的汪洋大海。
老顧是好樣的，他過了美人關。
那小章我還遇見過幾次，神情落寞。
這出租屋裏，從此隻有我一個人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