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才子
日子一天天過著。我每天耐心地坐在教室裏做題,當然,也兼做夢。
曾經讀過幾句話:百金買美女,千金買駿馬,萬金買高爵,何處買青春?當時對這話並無感觸,手中正有大把青春可供揮霍。每天不是昏頭昏腦作練習,就是為賦新詞強說愁,要麼就無聊的象條狗,在陰暗的角落東嗅西嗅,到處亂走。
我開始絕望地意識到,我的青春,包括我的整個人生,都將因為我的懦弱而無聲無息波瀾不驚。我象站在河邊的孩子,望見對岸繁花似錦,卻無力泅渡。我象虔誠的朝聖者,望著雪山的絕頂,卻無力攀登。
小安已是黃鶴一去不複返,白雲千載空悠悠,沒有來過信也沒有她的消息。我知道這樣的結局並不悲傷,作為一個文青,有太多的事使我悵然,作為一個憤青,我瞧不起自己的兒女情長。
小景上了高三,學業緊張,很少來找我。而我收到的信忽然多起來,其中就有老顧妹妹的。這讓我惶恐不安又做賊心虛。雖然她討教的都是學習和寫作方麵的東東,但傻子都看得出來,她有學霸老哥,用得著舍近求遠舍高就低?我沒敢把這事告訴老顧,自作主張想用太極手將此事化為無形。畢竟莫名其妙地在人家床上睡了大半夜,我不好做得太絕,在回信中隻是煞有介事的說些學習要講究方法,以後想考什麼學校之類的東西。小心地繞過生活、感情等險灘暗礁。我雖然希望小姑娘將心思用於學習,今後有個美好前程,但想到俺的才名遠播外校,心裏還是小小地樂了一下。
通過幾回信後,恰好全縣中學生作文比賽結束,我和她們學校的老袁分獲第一、第二,縣城幾所學校集中開個會,要求獲獎者介紹作文心得。這種會我最痛恨,但小顧和她的好友小章要來,老顧自然也攛掇我去。
大會議室裏用課桌圍成幾圈橢圓,來自各個學校的才子佳人自以為是誌得意滿意氣風發地坐了一屋。小顧特意靠近我坐著,調皮地朝我眨眼,我尷尬地使勁咳嗽,仿佛患了多年咽炎。小章挨著她坐著,目光睃巡,老顧好像被我傳染了,也連連幹咳不止。我還意外地發現化學課代表小孟也在一個角落坐著,想想也就釋然,她的緋聞男友我和她的仰慕者老袁是今天的風雲人物,她不來誰來?我本來打定主意今天要低調,隻是和老顧來陪陪兩個小姑娘,看這架勢,我臨時起意要在風頭上蓋過老袁之流狂妄的家夥。
當主持的老師要獲獎者介紹一下寫作心得時,我說,我獲獎有些偶然,感謝評委老師錯愛,還是把發言的機會多給外校的同學吧。
主持老師微笑頷首,還未說話,老袁就急不可耐地從書包裏掏出厚厚一疊發言稿,這小子顯然是有備而來,要在今天的會上一展風采。
老袁的發言冗長得超乎想象,他從生下來的第一聲啼哭就富有詩的韻律講起,曆數父母的精心培育,園丁的辛勤澆灌,伯樂的慧眼識才,當然還有個人的主觀努力,同學的不吝幫助等等,把九族十八代都鳴謝了一遍。然後是展示成就,某篇文章獲某年級某老師激賞,某篇文章獲某年某校某獎項,某篇文章發表於某報某日某版,娓娓道來,如數家珍,毫厘不爽。當然,其中也引用了一些詩句或者名人名言,以作點綴。
老袁發言完畢,站起來四下點頭示意,尤其得意地望向小孟,期待雷鳴般的掌聲陡然響徹雲霄,但眾人隻是愣愣地瞧著他。連小孟都將頭扭向窗外。老袁微感尷尬,扭扭捏捏地坐下來。
我對老袁很反感,倒不是因為他給小孟寫的肉麻的信,總覺得此人狂妄自大又誇誇其談,句子還沒寫通順,就自稱才子。
我在一片冷清中“啪啪”鼓掌,我知道我的掌聲顯得尖銳、突兀、瘮人,我要的就是這效果。我朝主持老師示意,獲得允許後,微笑說:“精辟!深刻!感動!受益匪淺!勝讀十年書啊。袁同學不愧是我們中的佼佼者,佩服!仰慕!”老袁飛快地看小孟一眼,滿臉喜色。
“嗯嗯,這個,”我忍笑道,“我在受教的同時,也感到袁同學的話裏有些白璧微瑕,在此提出來,與袁同學商榷。袁同學所引毛主席詩詞‘雄關漫道金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的‘金’,實際上是‘真’。袁同學說‘不用揚鞭自奮蹄’是一句唐詩,我記得這是當代詩人臧克家的詩作。袁同學形容有一年大雪時說是‘一樹梨花壓海棠’,這是蘇東坡嘲笑張先一把年紀還娶少婦的玩笑之作,不宜用來形容大雪……”我還沒說完,就有人鼓掌歡笑。老袁哀怨地看我一眼,低下了他高傲的頭顱。
據說從此以後,老袁對外就自稱“第二才子”了,而將“第一才子”榮譽拱手讓給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