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一
安海的季節河
胡學文
一個人的閱讀趣味是隨時間改變的,至少,我是這樣。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我特別喜歡讀散文,除了讀一些散文集子,還訂閱了《散文》《散文選刊》。鐵凝說,小說是敘述的藝術,散文是藝術地敘述。閱讀的過程即享受的過程。後來,我對散文的熱情淡下去,總覺得沒味道。再次對散文發生興趣,是從劉亮程的《一個人的村莊》開始,後來讀了塞壬、李娟、馬伯庸的散文,他們的作品讓人耳目一新,我重又找回享受的感覺。張家口作家的散文,我也讀過不少,如白薇、周貴亮、韓仰熙、曹森等人的作品,有些篇目,篇目的語言,一些細節,至今記憶猶新。印象深刻的另一個原因是,他們的抒寫與那片土地有關。當然,不僅僅是這些。初讀安海的散文,緣於省作協與省文物局聯合搞的一個活動,即河北名家寫河北的名鎮名城,海蓮推薦了安海。不久,安海把《暖泉打樹花》《蔚州剪紙》等幾篇散文發給我,這些作品讓我眼前一亮。選安海是對的,作為組織者之一,我踏實許多。
和安海並無其他往來,對安海也不了解,難以從他的性格經曆分析追溯他與作品的聯係。當然,這不要緊,如錢鍾書所言,目的是吃雞蛋,沒必要認識下蛋的雞。安海要出集子,把《季節河》的樣稿發給我。讀過之後,忽然就想,從作者解讀作品是一種方法,從作品解讀作者也是一種方法。
安海的作品,帶著他的呼吸,帶著他的情感,帶著他獨有的印跡。
慢慢品讀,感受他的呼吸,體味他的情感,辨析他的印跡。慢慢品讀,追隨季節的河流,向他漸漸走近。
《季節河》收錄了六十篇作品,題材廣泛,內容龐雜。有童年的記憶,有親情的抒寫,有景物的描述,有關於文化、地域的思考。不止這些。我試圖將六十篇作品歸類,通讀之後,最終放棄。分類固然沒什麼不妥,但我覺得《季節河》的意義和價值就在於其內容的龐雜。忽然想起博爾赫斯的傳世名篇《小徑交叉的花園》。《季節河》在形式和內容上都有交叉的特點。如《土地》《回鄉記》《和父親有關的幾個名詞》,每篇和另外的作品都有關係,隱含和暗示著別的什麼。不知安海是有意為之,還是無意所得。當然,有意無意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讀者可以讀出來。再如《蔚州黃糕》《暖泉打樹花》《蔚州剪紙》,同一根係,不同分支。安海對家鄉的情感,從這些作品可窺一斑。
安海還沒構建出博爾赫斯迷宮一般的花園,但交叉的路徑讓我們看到別樣的景致。我沒有歸類,隻辨析出那些路徑。不是坦途,是鄉間小徑。看不到小徑的盡頭,但我們知道,小徑通向另一個世界。
第一條小徑是對尋常景事的不尋常發現。如《和父親有關的幾個名詞》,通過沙發、燒餅、手表幾個關鍵詞,寫出時代、人和物之間的微妙關係。群體的我們不再把手表作為象征,手表和父親卻有了另外的關係:“我常常想,比較起許多人來,其實父親應該是手表的知音,他是最懂得手表也是對手表利用率最高的人,手表對於他來說不是一件炫耀的裝飾品,而是時間的代名詞。退休後的二十多年中,尤其是脫離土地勞作的近十年中,沒有了眾多的工作或活計來丈量時間,是手表幫他丈量著時間,是手表使他的生活規律明晰起來,是生活的規律給他帶來了健康,是手表陪伴了他。這一點,我們做兒女的往往做不到。我們頂多隔三差五地跑回老村去看一下,然後又帶著他們的不舍匆匆離去。舍棄了手表的我們,有時真的還不如一塊手表。”心酸,心痛。父親和手表的“關係和問題”,任何人終必麵對。麵對的可能不是手表,麵對的態度可能不同,但沒有人可以繞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