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還是慘淡的陽光,隻是天空也更加黃而慘淡了,已經起風了,看來一場沙塵暴的到來已經不可避免。好在有書,好在有這我跟蹤關注了好多年而終於擁有的書。
(發表於2006年3期《河北自學考試》
榮獲河北省委宣傳部、省作協第二屆“我的讀書故事”征文三等獎
入選《“我的讀書故事”征文獲獎作品選》)
古寺讀書
蔚州古城西南三十裏有山名玉泉,山穀中有玉泉溪水潺潺而出,山麓有一寺亦喚作玉泉。寺內有一二層小樓,傳為清代蔚州籍尚書魏象樞和李周望早年讀書之所。在古寺讀書,環境是絕對的清幽,耳邊除了鳥語水聲等天籟之音外,也就是那亦如天籟般的晨鍾暮鼓和陣陣梵音了。
古代,這樣在寺廟中讀書的情況應該不在少數。荒郊野嶺,密林之中,白雲深處,這樣的環境應該是絕佳的讀書之所,沒有任何外在因素的幹擾。與在古寺中讀書相反的是曾被人津津樂道的紅袖添香夜讀書。靜謐的夜晚,屋外月光若隱若現,屋內燈光如豆,有紅粉知已,焚上香餅,不時添水試香,還有溫軟的款話時送耳邊。這一種境界的確很迷人。但近年來卻有越來越多的人對這種境界提出了質疑。讀書本來是非常個人的事,是讀者與作者一次靈魂的碰撞和交融,許多時候是排他的。讀書需要一種“境”,包括外境與內境。環境過分嘈雜,則不宜讀書,而心中過分煩躁,同樣不宜讀書。嘈雜的環境讀書非有內心的大定力不可,而心緒煩躁不安時即使環境清靜一樣讀不下去。因此我以為古人所稱道的“紅袖添香夜讀書”更是一種讀書人的美好臆想罷了。而對於一個人來說,絕對的靜也未必就比喧囂好多少。許多時候居於幽境要比居於喧囂中需要更大的心性和定力。
那年和眾文友去重泰寺,主持說願意為大家提供一個讀書創作的場所,有誰願意留下來可提供食宿的方便,但最終卻沒有一人響應。幽僻之所,偶爾呆之,可以減輕人長時間在某個環境中所滋生的心理壓力,但如果讓你隔絕了一切外在的消息而生活一個時期,即使環境再清幽,恐怕很少有人能呆住。所以我以為古人在寺廟中長期讀書是需要一個強有力的精神支撐的,否則定難耐得住那如水的寂寞。而魏、李二尚書之所以能在玉泉古寺勤奮讀書,我想其動力來自於出人頭地的科舉夢想,這個夢想太強烈了,它衝淡了山寺孤寂的氛圍。
陶淵明說: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其實心境才是最重要的,心之所至,完全可以達到物我兩忘寵辱不驚的境地。就讀書來講,外在環境當然是影響其效果的一個因素,但卻絕對不是主要的因素。無論是紅袖添香也好,還是古寺讀書也罷,隻要心中有一個強有力的精神支撐,隻要心緒能真正靜下來,做到心境與書境自然相融,就一定能達到物我兩忘書人合一的境界。這樣的讀書才是真讀書。
一九九三年冬夜的閱讀
已是深夜了,想那窗外,三九的寒氣一定和濃重的夜色交融充溢著北方的這片土地,西北風也一定吹動著荒原上的枯草在瑟瑟發抖,而星星則在眨著疲憊的眼睛。星光下,荒原一身素裝。時光就這樣不知不覺地流淌,帶走的是不可更改的往事,留下的是或悲或喜的記憶和情感。
朦朧中,我似乎看到了你伏案疾書的身影,身形很模糊,但似乎卻很高大。清晰的是那一雙飽含智慧和憂思的眼睛。你正在滿懷赤誠地注視著你那個平凡的世界,你感到自己的心好像融化了,鮮紅的熱血流了出來,在你的筆尖,彙成黃土高原上的兩條河——東拉河和哭胭河。那是哺育這方故土世世代代人民的生命河啊!你聽到了河水的歡快的流淌聲,你感動著這個平凡世界上那父老鄉親們在這個大時代的劇烈的躁動,你感到自己渾身的血液更加沸騰了,而筆揮動得更快了……
以上是我一篇懷念路遙的文章的一個片斷,寫於十七年前的一個冬夜,那時路遙已經離去了一年。北方的農曆十一月,正是寒風極為肆虐的數九寒天,雖然沒有雪,但風還是常有的,那風在白天還裝模作樣地收斂著,到了深夜,便變成了一把把冰刀,像秋風收割莊稼一樣,想要收割盡所有的熱量。但人們大都已躲到夢鄉去了,這就令它愈加憤怒,在我所居住著的那間單位的小屋外怒吼著號叫著,想衝進來似的。
我對此卻並不在意,因為我早已沉浸在路遙所營造的那個平凡卻又火熱的世界中了:《人生》、《驚心動魄的一幕》,還有《平凡的世界》,還有那本《早晨從中午開始》。在那個冬天,我終於可以從並不高的工資中取出一部分來,從路遙曾經生活過的古城西安,郵購回了他的幾乎所有作品集。那是一九九三年的冬天,我參加工作的第二年,那一年我的工資是九十三塊半。
還是在讀書時,我就讀過路遙的部分作品,其中《平凡的世界》隻讀過第三部,那是從同學那裏借來的,隻有兩天的時間。那兩天中,我幾乎利用了所有的時間,不光白天讀,晚上也讀,不光下課讀,上課也讀。在此,我還是要感謝那些寬容的老師們,即使發現了,也沒有采取沒收或其它的懲罰方式,而是讓我那種如癡如醉的狀態得以完整地保持了兩天甚至更久。
在一九九三年冬夜單位的那間單身宿舍裏,外麵是呼嘯的寒風,屋內是柔和的燈光,我躺在床上手捧路遙的小說,沉浸在那個平凡的世界中,絲毫感受不到外麵的寒冷,相反,心頭卻時時泛起溫暖的潮汐。
如今人們評論路遙,往往將《人生》與《平凡的世界》看作他的兩個創作階段,其實無論從創作風格上還是思想內容上,路遙的小說都應是一個整體,是一脈相承的,是血肉相連的。從風格上,他的作品飽含著激情,遠處看如黃河之九曲十八彎,近裏瞧像壺口之黃河水,氣勢磅礴。在他的小說中,滿含著對這片黃土地上父老鄉親的深情。他是懷著一種兒子般的赤誠在抒寫著一種對他們深情的愛。他的描寫不是居高臨下地俯視,不是隔山看虎地獵奇,不是津津樂道地講故事,更不是在嘩眾取寵。在他的描寫中甚至找不到古今知識分子對農民的一貫態度,找不到那種自以為是的居高臨下的同情。是的,他不是同情,他是完全視自己為他們中的一員,他的所有抒寫,都是同作為這片土地上的農民一樣身處那樣一個大時代的一種自然而然的心情表露。正如他所說的“我在稿紙上的勞動和父親在土地上的勞動本質上是一致的。由此,這勞動就是平凡的勞動,而不應該有什麼了不起的感覺,由此你寫平凡的世界,你也就是這平凡的世界中的一員,而不是高人一等。”“人民生活的大樹萬古長青,我們棲息於它的枝頭就會情不自禁的為此而歌唱”。他自始至終視自己為農民之一分子,他的感情與農民的感情水乳交融,不可分割。因此,他才能真實寫出那個時代農民的生活狀態和思想,《平凡的世界》也才能作為一部偉大的作品成為文學史上的一座裏程碑。而當今的有些作家,正是因為已經遠離了農民,疏遠了農民,才難以寫出這樣的作品來。《平凡的世界》已經問世二十年了,而在這二十年中,盡管文學有了長足的發展,但農村題材的作品卻鮮有能超出它的,雖然如今有論者指出這部小說在結構上在藝術上的一些缺撼,但這些卻並沒有影響它成為一部偉大的作品,這是令人深思的。
《平凡的世界》不光真實地反映了那個大時代農村的現狀及農民的思想感情,它還具有一種鼓舞人心的力量。不論是作為官員的孫福軍們身上流露出的那種對人民對時代負責的勇於進取的精神,還是表現在孫少安身上那種新時代農民的開拓奮爭努力改變命運的精神,抑或是孫少平身上那種咄咄逼人的激昂不息的向上的精神,都令人鼓舞。尤其是孫少平的形象,在其身上幾乎凝聚了所有企圖改變自身命運的農村青年的那種積極向上的精神。孫少平是農民,但卻是新型的農民,他有知識,具有一種不安分的精神,他不甘於一輩子在那片土地生活,而是通過自己的勤勞和知識,最終成為一個煤礦工人。雖然,在許多人看來,煤礦工人的地位並不怎麼高,但於他來說,要獲取這樣的身份,卻並非易事。而且更為重要的是,他的精神世界是極為豐富多彩的,他的那種樂觀向上的精神打動了一個又一個人。他是一個精神的貴族。而田曉霞正是因為他身上的這種精神而愛上了他。他們的愛情甜蜜而動人,打動了多少讀者的心弦。而當田曉霞死後,他一個人奔赴約會的山上,思緒萬千,有多少人與他一起流下了辛酸的淚水。曾經有論者說孫少平和田曉霞的愛情太浪漫了,太不合實際了,這是出於一種世俗的立場。而愛情總是那樣不合規則,總是那樣不守禮法,愛情是一種吸引,是一種由表及裏的吸引,愛情如果遵從世俗的約定,那或許就不叫愛情了。事實上,愛情總是浪漫的,愛情也是需要浪漫的,愛情當然不是無本之樹,但愛情的根卻更應該紮在心靈而非物質的沃土上。因此,在我國幾千年的文明史中,愛情總是扮演著衝破世俗禮教張揚個性生命的角色。
2005年初,我曾在某網站針對《平凡的世界》發起過一個提問,征詢網友們對這部作品的評價。點擊率達六千之多,跟帖也達幾百個。我發現,許多網友都非常喜歡這部小說,這些網友中,除了像我這樣三十多歲的外,不少還是二十幾歲的年輕人,許多是在校學生。這一點令我振奮。我以為,這都得益於小說的真實性以及孫少平身上那種積極進取的精神,這種精神二十年來能打動幾代不同年齡段的讀者,這本身就說明了《平凡的世界》這部小說的價值。
如今,一九九三的冬夜已遠遠逝去,但那時如癡如醉讀路遙作品時的感覺還沒有消失,那之後的無數個日子,我還不止一次拿出那套《平凡的世界》來,讀著那種激情的文字,回味著自己的青春歲月,讓那種青年的激情繼續張揚在不再年輕的生命裏!
(榮獲河北省委宣傳部、省作協首屆“我的讀書故事”征文二等獎
入選《“我的讀書故事”征文獲獎作品選》)
窗紙上的絢爛
家鄉蔚州的冬天,是寂寞的,也是荒涼的。野外的土地一片素色,陽光淡淡的,天空淺淺的,隻有西北風肆虐地敲打著人家的窗欞。屋內的窗戶上,卻是姹紫嫣紅,春意盎然,宛若另一個世界。有百花爭奇鬥豔,有彩蝶翩翩飛舞,有喜鵲登梅高歌,有鯉魚喜躍龍門……潔白的窗紙上一片絢爛,它阻止了北風的侵襲,而將一種春意播灑在鄉親們的心間。那些平時看起來粗手笨腳的姑娘媳婦、大娘大嬸們,拿慣鋤頭、鍬耙的手,暫停了土地上的勞作,又拿起了剪刀、刻刀,開始了在紙上的耕耘。那一雙雙粗糙的手一時間竟然變得異常靈巧,一疊疊潔白的宣紙在她們的手裏舞動翻轉,不大工夫一張張剪紙雛樣便雀躍而出,她們再用五彩顏料精心濡染,於是一個多姿多彩的世界便呈現在你的麵前了。這樣,在故鄉冬天的集市上,一幅幅精美絕倫的窗花才得以恣肆開放在一扇扇仿木窗的“亮子”上,給鄉親們送去春日的溫暖和希望。
“亮子”是蔚州鄉村集市一道靚麗的風景。那一孔孔方方正正的仿木格窗,完全是鄉村人家窗戶的翻版,隻是比例不同罷了。這些“窗戶”大都被豎綁在車子上,上麵貼著與真窗無二的白淩淩的麻紙,麻紙窗格上貼著五顏六色的窗花。冬日的暖陽下,這些貼滿窗花的“窗戶”格外亮堂,一如鄉親們亮堂堂的胸襟,因此被鄉親們形象地稱為“亮子”。家鄉的集市一般就設在幾裏長的鎮街上,而“亮子”往往就一扇扇地沿街排列而去,遠遠望去,像一個藝術的長廊,景象頗為壯觀。每到臘月時節,我總喜歡深入到家鄉的集市中,感受年節前夕彌漫在鄉間的那種濃濃的年味,體味流連在那一方方“亮子”組成的“藝術長廊”間。這些窗花,題材有花鳥魚蟲、吉祥圖畫、戲劇臉譜、十二生肖……構圖大多和諧大氣,想象極為豐富,誇張而不失真實,大膽而不失淳樸。色彩上用顏料加以點染,相比於單色的剪紙,更加鮮豔濃鬱,往往通過大紅大綠等極豔麗的色彩在渲染喜慶寓意吉祥上具有極強的表現力和衝擊力。這些鮮豔的窗花,盛開在潔白的“亮子”上,盛開在家鄉冬天的集市上,盛開在家家戶戶潔白的窗紙上,表達了鄉親們對幸福生活的一種強烈向往。在充滿著濃鬱生活氣息的集鎮上,它們與各種各樣的農產品、生活用品混雜在一起,與熙熙攘攘的趕集的鄉親們混雜在一起,卻一點兒也不顯突兀,而是極其和諧。因為它就根植於這片土地,和這片土地上生長著的穀黍、豆麥一樣,出自於鄉親們勤勞雙手的耕耘。
如今,在家鄉冬日的集市上,“亮子”還依然閃爍著迷人的光彩,還依然給予鄉親們以精神的愉悅與心靈的溫暖。同時,這種土生土長的蔚州窗花,也開始走出小小的農戶,走出蔚州,走向全國及至世界。其題材也不再局限於一些喜慶、紅火的物象和場景,而擴展到了臉譜、國畫、名人像、曆史故事……其舞台也不再局限於那一方方木格的窗戶,而走上了畫冊、鏡框、畫卷、掛曆……其製作人員也不再局限於村夫村婦們冬閑天的自娛自樂,而是向著專業化規模化產業化邁進,開始形成設計、製作、濡染等更精更細的分工,湧現出不少精於設計的工藝美術大師,也湧現出許多剪紙專業村。
這小小的蔚州窗花,開始滿足不同地域、不同層次、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們的精神需求。這種原本盛開在家鄉農戶窗紙上的絢爛的民間藝術,正在被越來越多的人所欣賞所接受,正在作為一種美的因子而盛開在更廣闊的天地間。它的路更寬更闊,它的美更深更厚,它的前程更加絢爛而多姿。
(發表於2010年8月2日《張家口晚報》)
蔚州黃糕
很久以來我就想寫一篇關於蔚州黃糕的文章,但我卻一直沒能動筆。因為對於我,對於每一個家鄉人來說,黃糕似乎已不僅僅是一種聊以充饑的食物,而是已成為我們生命的一個組成部分。無論是吃不飽飯的困苦年代,還是富裕起來的今天,從小到大,是家鄉的糕陪伴我們走過一個個春夏秋冬。在蔚州,每天中午,無論你推開誰家的家門,在餐桌上映入眼簾的幾乎都是黃澄澄的糕。家鄉人從小吃糕長大,因而在每一個人的性格中,似乎也打上了糕的烙印。蔚州的黃糕是很筋的,而且特別耐饑,據說如以黃糕拔絲,數裏而不斷。“三十裏的蓧麵四十裏的糕,二十裏的饅頭餓斷腰”,鄉間的民諺這樣說。蔚州人也似乎擁有這種筋而耐饑堅韌不拔的黃糕精神。在過去的困苦年代,吃不飽飯的家鄉人正是靠了這種精神而走南闖北,把自己的足跡撒遍大江南北長城內外。在外地,許多人說“蔚州人靈,撒泡尿和點泥捏個泥哨都能賣錢”,這話不虛,而又有誰知道這正得益於蔚州的黃糕呢?世代以糕為主食,連我們的語音似乎也粘染了糕的特點,被外麵的人稱之曰“毛糕調”。因而,要用筆來寫家鄉的糕,絕不像寫一篇普通的隨感那樣輕鬆。我曾一度懷疑我那支筆是否能擔負起這個命題,但我的那支筆卻又控製不住地蠢蠢欲動。好在,我麵對的不是別的,而是我每天都要吃的熟悉的糕,我隻須如實寫來便是。
關於家鄉的糕,我想其存在的曆史完全可以追溯到人類的幼年時代。做糕的原料是黍子,而黍子,據史料記載,和穀、麻、麥、豆等同稱為五穀的作物一樣都是人類文明創始之初為我們的祖先發現的。因而由黍子做的糕也便曆史久遠。可以想象,這種糕在漫長的曆史進程中曾經充實過我們祖先的肚腹,使他們得以繁衍生息。而到了後來,隨著人類文明的進步,農業的發展及物種的交流,人們賴以生存的農作物的種類不斷增多,黍子的種植麵積逐步減少。但時至今日,在我國北方的丘陵高原上,黍子仍是一種常見的農作物。但我敢肯定,它的種植要數曾為燕雲十六州之一的蔚州為最多。可以非常自豪地說,家鄉是幾千年來這種農作物曆史最悠久而且流傳最長遠的唯一的一個地方。
黍子做的糕種類有多種。將黍子直接磨成麵做的糕稱為黍子糕,也叫毛糕,它質地粗糙,無筋性,味稍發澀苦。在如今已經幾乎沒有人吃這種毛糕了,毛糕的存在似乎已成為曆史。現在一般人是吃黃糕。具體是將黍子先脫去外皮,然後將裏邊的“黃米”磨成麵。用這種黃米麵做成的糕便是黃糕。黃糕的具體做法和毛糕的做法一樣,先用溫開水將麵和成麵團,然後將麵團放在蒸籠上蒸,待熟後將糕放入盆中用手搋,搋的程序是必不可少的,否則糕沒有那麼筋。搋筋後的黃糕便可以吃了。吃時,用筷子拌一小塊就一口菜,不用細嚼,連糕帶菜囫圇吞棗似的咽下去即可,味道是很甜美的。外地人初次吃糕時往往細嚼慢咽,結果越嚼越黏,越咽不下去。蔚州黃糕的吃法簡直可以稱之為一絕。而在黃糕裏麵包上紅糖、豆沙餡、甚至各種菜餡和肉餡,然後用麻油炸了,便是油炸糕,吃起來香脆可口。許多地方的人們也吃糕,但吃的卻大都是這種油炸糕。唯有蔚州人雖也吃油炸糕,但往往是在過年過節時,平時多是以黃糕為主食的。不是吃不起,而是嫌油炸糕吃起來不如黃糕過癮。
過去的困苦年代缺衣少糧,人們能吃上毛糕也就不錯了。因而黃糕泡肉菜一直是和“樓上樓下,電燈電話”同做為家鄉人的夢想的。如今這個夢想算是實現了。家鄉人的生活水平大大提高了,已基本解決了溫飽問題,正朝小康的大路上邁進。人們不光天天吃上了黃糕泡肉菜,而且飲食結構也大大地得以改變。人們的飯桌上已不再是糕、小米粥、糊糊熬山藥等單一的結構,饅頭米飯包子水餃更多地走入了每一個家庭。在家鄉,如今也開始有人吃不慣糕了,而代之以饅頭米飯,但大多數蔚州人還是以黃糕為主食。
曾幾何時,其它地方一些極富地方特色的食品都相繼走出本地,走向全國,走向世界。天津的狗不理包子、河南的風味水餃、德州的燒雞、北京的烤鴨……現代科技的發展不光改善了我們的生活環境,提高了我們的生活水平,而且也正在縮小著地域之間的差別。這些地方獨特的食品從此不再隻是某個地方人們的獨享,而是正在被越來越多不同地方的人所品味。傳統的地方食品融入到了當代的經濟大潮中。食品不單單隻是做為一種食品,而成為拉動地域經濟的一個新的經濟增長點。而蔚州黃糕呢?目前看來,它的特性是局限了它的延伸空間。它似乎注定要與蔚州這塊土地相廝相守。家鄉的黃糕雖然熱著時很筋,但冷卻後卻再無筋性,將其蒸熱便成為軟團團。這便排除了家鄉糕做為一種速凍食品得以流傳的可能性。而炸糕也存在著同樣的問題,現炸時香脆可口,再蒸熱吃便脆性全無了。另外,黃糕的“搋”這道特殊的難以操作的工序,以及它獨特的吃法,都局限了它的流動性。因此蔚州黃糕便隻能在蔚州這塊土地上為家鄉人所獨享。如果說還有例外的話,那一來隻能是跟著家鄉的買賣人闖蕩到外地去。這便是我們在許多地方可以看到的專營蔚州黃糕的小吃攤子。而這與其說是食品的流動,還不如說是人員的流動。二來便是將黃米麵裝袋做為一種糧食對外出售,但這種情況滿足的更多的還是在外飄泊的蔚州人。
二十世紀九十年代,蔚州被確定為民間藝術之鄉、全國文化先進縣。但人們關注的卻往往是家鄉的剪紙,是蔚州的地方戲蔚劇,是固若金湯的古城牆,是幾百座造型各異的古戲樓及古堡,是蘊含著古老建築藝術的古舊民居,是折射出古代文化的寺廟,是眾多的曆史遺跡。有誰又能注意到了家鄉的黃糕呢?的確,蔚州的黃糕實在是太普通了,普通得隨處可見,不論職位是高是低,不論家庭是貧是富,常吃的都是它。但以蔚州黃糕為代表的家鄉的極富特色的飲食文化或許還確實是相對久遠的一種文化。在漫長的曆史進程中,許多古跡建築或毀於風雨,或毀於戰亂,能留下來的也是鳳毛麟角了,而相對來說,具有悠久曆史的飲食文化卻更容易相傳下來。但我們該如何對待這種文化呢?在新世紀裏蔚州人及蔚州黃糕究竟又將何去何從呢?我想擁有黃糕精神的蔚州人一定能立足本土,放眼世界,在消化固有文化的同時,吸收外來一切優良的文化和精神,不斷發展自己。而隨著交通、信息和科技的日益發達,蔚州的黃糕或許最終也會走出蔚州,走向全國的。以之為代表的蔚州飲食文化和蔚州人的黃糕精神也定會在不久的將來融合於各民族各地域的交流大潮中。
東鄉人與西鄉人
地域不同,其水土、物產、風俗習慣、人文景觀等便往往不同,而且在幾千年的曆史演變中,不同地域大都形成了其特有的地域性格。在蔚州,東鄉人與西鄉人之分便由來已久。
東鄉在地理上自然指蔚州東部。丘陵區為主,河川地不多,土地廣闊而產量稀薄。沒有什麼礦產可以開采。糧以穀黍為主,蔬菜種植稀少。坡地隻可種大蔥、大蒜、蘿卜和山藥。大蔥粗大蔥白多,大蒜頭大且品種多樣,蘿卜大而水靈,山藥則大而沙。這都是遠近聞名的,故鄉間有“八裏莊的蔥,利台的蒜”的說法。其實東鄉各村皆以種大蔥等為農副業,以此來支付家居之柴米油鹽。正是由於東鄉丘陵多而平川少,交通不很便利,因而就閉塞,人們一直遵循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古訓生活著。因了這許多地域性的緣故,便形成了東鄉人心實而厚道、粗獷而好客的民風。
西鄉地處蔚州西部。相對來說平川較廣,壺流河如玉帶一樣穿繞其間。糧也有穀黍,也有小麥,也有水稻。菜則有白菜、芹菜、菠菜之類。作為全縣政治、經濟、文化中心的縣城便在這裏,因而這裏便有許多人依此條件而做起各種買賣,又由於西鄉丘陵區地下多煤炭,故開采者甚眾,西鄉人也因此大受其益。所以西鄉人總體來說要比東鄉人富足。由此也便形成了西鄉人懂經營之道,具有能說會辯,善於苦心經營的特點,但同時其性格中也便有了些許取巧的因素。
對於西鄉人的諸多特點,東鄉人自有看法,戲稱其為“西鄉猴子”。有一故事講一東鄉人去縣城,於街市上為小兒買得食品若幹。後碰到熟人某某硬要讓到家中吃飯,推脫不過,便到了某某的家。將食品放於桌上,便就坐。主婦一見,忙笑到:“他叔來還買啥東西,太見外了。”接著便呼兒喚女將食品一分而光。東鄉人隻好順水推舟罷了。這故事是褒貶西鄉人的。西鄉人對東鄉人也時有褒貶,戲稱其為“東鄉瓜子”。
近些年來,對外開放,搞活經濟,發家致富被提到了首位,因而地理上的優勢很快便顯露了出來。西鄉人仗著縣城這塊寶地,大力經商做買賣,其經營才能充分發揮了出來。且由於西部煤炭資源得到大力開發,很快便使西鄉呈現出一種繁榮而富足的景象。而東鄉則由於地理分散人口不集中,地廣而貧瘠,土地承包後,雖解決了溫飽問題,但人們的手頭卻並不寬裕。
這樣,在歎息了一陣之後,東鄉人倒開始有些羨慕起西鄉人來了。因此,有門路的人便想方設法向縣城靠攏,在縣城工作或做買賣,並且很快便以東鄉人特有的樸實、勤奮、厚道而站住了腳。沒門路的則到西鄉的煤礦去幹活,用自己的力氣和汗水掙來一把把鈔票。
東鄉人和西鄉人有著這眾多的不同之處。他們各自有各自的優點和缺點,而這些優點和缺點又往往是交織在一起的,優點有時也是缺點,缺點有時也是優點。地域性格不同,風俗習慣、吃喝穿用亦有不同。語言雖都歸入北方方言華北次方言的範疇,但細分起來東西鄉人的方言又有著不同。但盡管東西鄉人有著這許多不同,而他們卻都處於蔚州盆地,他們是以一個整體對外出現的。他們還是有許多相同之處的。蔚州糧食中以黍為最多,而蔚州人也以這種叫糕的黍之食品為主食。蔚州人食用黍的方式與別地不同,別處是蒸熟以油炸之而食,蔚州人雖也吃炸糕,但卻並不常吃,慣吃的“黃糕”,即將黍去皮磨麵蒸熟即可食用。佐之以菜,吃起來津津有味。對於這種吃法,東西鄉人是相同的,各家各戶每日中午主食必是黃糕,一日無糕,吃饅頭米飯皆不能飽。那中午吃饅頭米飯的人家十有八九的是外來戶。那黃糕是很筋的,據傳聞,如以黃糕拔絲,數裏而不斷。這當然有些誇張,但黃糕確實很筋。而東西鄉人皆具有這種既筋又耐饑堅韌不拔的“黃糕精神”。
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以來,東西鄉的地域差別也正在一點點減小,東西鄉人在經曆了八十年代的奮爭與浮躁之後,如今開始冷靜地思考起自己的命運來。東鄉人逐步意識到土地的重要性,好多地方,人們開始走林果蔬菜致富之路,有的地方已經取得了成果。或許這真是一條徹底走出貧困的正確道路。西鄉人也開始思考西鄉的發展方向。他們都在各自融合對方的優點,放眼世界,不斷完善自己,並以一種整體的全新的麵貌出現。
(發表於1998年8月29日《張家口日報》)
文化黃糕
我的家鄉蔚州是古燕雲十六州之一,東距北京僅二百公裏,是京西古文化遺存較多的一個地方。近年來有許多專家學者紛紛到蔚州考察采風,帶走的是一種滿足,留下的是一片驚歎。
在蔚州,要看幾百年的文化,你可以去看那些古堡、古寺和古戲樓,蔚州向有“八百莊堡”之稱,保存有眾多的明清古堡、古寺和古戲樓,“有堡就有村,有村就有廟,有廟就有古戲樓”,民間這樣說;要看兩千年的文化,你可以去看代王城遺址,那是商湯時所封早於戰國七雄立國的代國國都,從那裏你可以找到兩千年前的文化遺存,你能夠在那裏感受到一種曆史的滄桑變遷;而要看五千年以上的文化,你就要看蔚州的黃糕文化了。
蔚州黃糕是黍子做的,黍子是一種極其古老的農作物,它的曆史完全可以與人類文明史同步。詩經中就有不少關於古黍的詩句,“自昔何為,我藝黍稷”(《小雅·楚茨》)、“彼黍離離,彼稷之苗”(《王風·答離》)……在夏商的甲骨文卜辭和《詩經》中,黍的出現次數居於首位。這都說明在人類文明的初期,它就充實和鍛造著我們祖先的體魄和精神。
到蔚州去,一路上你都可以看到一片片年輕而古老的黍子茁壯地生長在高遠的藍天下。芒種過後夏至之前,種下黍籽,黍子便見雨萌芽,迎風生長,三個月後的中秋節前後,人們的飯桌上便可以擺上金燦燦的新黃糕了。在耕種時節,如果你到蔚州的田野中去,還可看到一幅幅忙碌而悠閑的播黍圖。一頭或兩頭毛驢或騾子,駕著那具古老的播種工具耬,緩慢地行進在土地上,耬尖劃開土地的皮膚,將混合著糞肥的黍籽播撒在大地的懷抱裏。這種圖景似乎亙古未變,所以麵對它時,你會覺得恍恍然身在從前和遠古。近些年來,隨著農業機械化的推進,像玉米、水稻等作物的播種還有許多作物的收割都已改由機械了,然而黍子的種植卻還停留在這樣一種古意中。秋天碾場時,雖然動力出自三輪車或拖拉機了,但它們後邊拉著的,依然是從古代一路滾來的石頭碌碡。
在蔚州,中午無論你推開誰家的家門,在餐桌上大都會看到一盆金燦燦的黃糕。雖然現在白麵大米已很普通,但蔚州人的午餐還是以黃糕為主食,許多人更是一日無糕腹不能飽。“三十裏的蓧麵四十裏的糕,二十裏的饅頭餓斷腰”,鄉間的民諺這樣形容黃糕的耐饑。黃糕特別筋道,據稱如以黃糕拔絲,數裏而不斷。蔚州黃糕不僅是人們每天都吃的主食,而且還出現在各個傳統的節日或場合中。像大年初一、婚禮壽慶上吃炸糕,取團圓美滿之意;蓋房上梁吃炸糕,取吉祥如意之意;迎親席上故意將糕做生,取步步“糕生”之意。如此不一而足,這說明蔚州黃糕已遠遠突破其食物本身的意義局限,而做為一種飲食文化已經融進了蔚州核心文化之中。
在蔚州,黍子也不僅隻是做為一種糧食存在,許多時候還與穀、麻、麥、豆一起做為“五穀”出現在許多祭祀、喪葬場合,浸潤著濃厚的巫文化因子。更為奇特的是,蔚州黃糕也不僅僅隻是做為一種飲食文化存在,其文化內涵已有了極大的擴展。黃糕的耐饑、筋道、熱時柔韌冷時鐵硬的特點已與蔚州人的地域性格相融合,也正在被當地人和外來人所稱道,就連蔚州方言也被人戲稱為“毛糕調”。蔚州被稱為“糕國”也從某個角度說明了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