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冬至·臘八
冬至
冬至是我國二十四節氣中最早製訂出來的一個重要節氣,這一天由於太陽直射點直射南回歸線,因此北半球白天最短、黑夜最長,過了冬至,北半球白天就會一天天變長,黑夜會慢慢變短。因此古人認為冬至“陰極之至,陽氣始生”。在家鄉,人們常說“夏至把天過短了,冬至把天過長了”就是這種意思。
冬至是中華民族的一個傳統節日,俗稱“冬節”、“長至節”、“亞歲”等。《清嘉錄》中即有“冬至大如年”之說,表明古人對於冬至節的重視。在我的家鄉蔚州,如今還流行著許多與冬至有關的民風民俗。
“冬至餃子夏至麵”,是至今流傳於蔚州鄉間的一句俗語。在冬至這一天,幾乎家家戶戶中午的飯桌上都會擺放上熱乎乎的餃子。我的老家在蔚州東鄉,這裏是典型的黃土丘陵地帶,冬季無雪的晴天,視野裏是一片土黃色。在過去,生活在黃土夯成的土堡裏的鄉親,雖然生活並不富裕,但也會勒緊腰帶,在冬至這一天吃上一頓餃子,哪怕是素餡餃子也好。甚至有不少家庭,為了吃這一頓餃子,要節衣縮食許多天。小時候我和許多小夥伴一樣,一是盼著過年,二就是盼著冬至。過年有新衣服穿,有花炮放,有點心吃,有壓歲錢花,這些都是冬至無法比的,但與其它的節日相比,年節之外隻有冬至可以吃上一頓香噴噴的餃子。因此孩子們一進入冬天就掰著指頭盼著冬至的來臨,全然無視大人生活的艱辛。到了冬至這一天,午飯過後村裏的大小孩子們都會聚到一起,摸著自己的肚皮,這個說“我吃了三十個!”,那個說“我吃了四十個!”,還有的說“我吃了五十個!”……直把一個節日演化成比試飯量的吉尼斯大賽,而忽略了節日原初的意義。長大後我才知道冬至吃餃子是寄托了家鄉人痛恨匈奴侵擾向往太平生活的夢想。
“熬冬”也是家鄉蔚州冬至的一種習俗,這種習俗主要流行在蔚州西鄉。我想,這裏的“熬”和熬年的熬是一個意思,有一種苦盡甘來的意味:冬天要到盡頭了,仿佛偎在冬至的肩頭就已經可以聽得見那久違的春聲了。其實在家鄉冬至也是“數九”的開始,是一年中最冷的時候,因此這個熬也表現了家鄉人對待嚴寒的一種樂觀的心態吧。熬冬一般在冬至的前一天夜晚,一家人圍坐在燒得熱乎乎的炕頭上,支起砂鍋,煨上炭火,鍋內放上豆腐、粉條,無肉可以,沒酒不行,哪怕是水酒也好,吃的是一種熱乎,喝的是一種火辣。微醺之中把冬日的嚴寒拒之門外,讓和睦的親情漫溢家中。這是過往貧困年代的一幅縮影,如今的蔚州人熬冬從物質上要豐富多了,什麼豬骨、雞肉、涮羊肉都擺上了人們的飯桌,甚至有許多家庭在冬至的前夜會到飯店裏去吃熬冬飯。而無論是貧困年代裏的清水熬豆腐,還是現如今的大酒大肉,都是一種民俗的傳承形式,反映的都是平民百姓對幸福生活的向往吧。
許多人都知道,蔚州是一個煤炭資源豐富的地方。因此在這裏還有著與冬至聯係緊密的一種民俗,那就是煤窯的“祭窯”活動。每到冬至,所有的小煤窯都要停工祭祀。所祭之神為“窯神”,據說是專管煤窯興衰的神。每到這一天,煤窯都要在窯門口放置祭桌,上麵擺上各色祭菜,然後張貼對聯,燃放鞭炮,上香燒紙,祈求窯神保佑煤窯平安大吉。大點的煤窯用整頭整頭的黑豬做為祭菜,小點的也要準備黑色的豬頭及四蹄按豬之形狀擺放來祭祀。因此冬至之前在蔚州黑毛的豬最為搶手,價格也要貴一些。這也正像蔚州冬至前豬骨炙手可熱一樣,算是冬至節派生的節日經濟吧。
現在,蔚州大力發展地域文化,打出了“千年古縣,民俗蔚州”的旗號,我以為還是有一些道理的。什麼是民俗呢?它其實也就是百姓的一種生活方式,一種數百年來傳承下來的既有既定內核又在不斷發展融新的生活方式,它具有地域性,它是獨特的。就像蔚州冬至節的習俗一樣,它反映的是蔚州百姓對美好生活的熱愛和向往,是一種積極樂觀的生活態度,讓我們雖然身處在了嚴冬的包圍之中,卻能以一種詩意的方式去勇敢地暢想春天。
臘八
農曆冬至節過後,臘八節便緊隨其後來臨了。臘八節既是一個傳統的節日,又是春節的序幕,因此在人們的心目中,有著不同尋常的分量。如果說“陰極之至,陽氣始生”的冬至節隻是讓人們遠遠地看到一絲春天的希望的話,那麼臘八節便將這希望大大地推進了一步。在鄉間,年的腳步其實是從臘八節開始邁出的。因此種種“春”的信息會伴隨著年節習俗的展開蜂擁而至。
臘八節在中國有著非常悠久的傳統和曆史,早在先秦時它就被當成祭祀祖先神靈祈求豐收和吉祥的節日。臘八據說還是佛祖釋迦牟尼得道成佛的日子,每到這天各佛寺都要舉行紀念活動,並效法佛成道前牧女獻乳糜的故事造粥供佛,施粥放飯,拯饑濟貧,此即為臘八粥。由於佛教在民間的廣泛影響,這種習俗逐步取代了臘八節原有的傳統內涵,而成為一個帶有濃重佛教色彩的節日。
我的家鄉蔚州位於燕山之北,內外長城之間,文物古跡眾多,古村古堡比比皆是,曆史上向有“八百莊堡”之說。至今還生活在這些古村古堡中的鄉親們,仍然保持著許多遠古的民風民俗,臘八節的習俗也是如此。
在家鄉,臘八節的重要活動之一是吃紅豆粥。家鄉人對於“粥”的詮釋不同於別的地方,在全國許多地方,“粥”都是專指用米熬成的連湯帶米的流食,但家鄉人所指的粥卻專指小米或大米幹飯,而把外地人概念裏的粥稱做“稀粥”。“早晨粥、中午糕、晚上山藥熬糊糊”是過去蔚州人的傳統飲食結構,這裏的“早晨粥”便指的是小米粥,是用蔚州特產的小米做的小米幹飯。如今蔚州人的飲食結構雖然隨著物資的豐富而有了很大的改變,但許多蔚州人還是習慣在早上吃小米粥,為此蔚州的許多飯店早晨都有小米粥。傳聞有一蔚州人到外地,吃早飯時看到飯店食譜上寫有小米粥,便要了一碗,結果端上來的卻是小米稀粥,為此還和人家服務員理論了半天。由此可見蔚州人飲食的獨特。而同樣,蔚州的臘八粥也是指幹飯,而不是其它地方的稀粥。
記得小時候,每當臨近臘八,母親都會提前準備好做紅豆粥的材料。將小米的砂子揀盡,將新鮮的豇豆洗淨,到集市上買上紅棗,專等著臘八節的早晨做紅豆粥。臘八節的這一天,母親會早早起來,在大灶裏煨上柴禾,先把一鍋水燒開,然後便將準備好的小米、豇豆、紅棗倒進去,為了讓紅豆粥香甜色濃,母親往往還會往鍋裏倒上一些糖精和堿麵。然後蓋好鍋蓋,便拉著那個風箱燒火。忽遝、忽遝的推拉風箱聲在早晨格外響,而屋頂的窯道上早已是炊煙嫋嫋了。鍋裏的粥滾過幾滾後,母親會揭開鍋蓋撇一撇米湯,看一看湯的多少,然後再蓋上鍋蓋燒一氣火,便放些柴禾在灶裏讓粥在鍋裏焐著。這時,外麵的天依然還黑乎乎的,但母親卻開始叫喚我們起床了。“起來吃紅豆粥了,不然爺爺兒(太陽)出來了會得紅眼病的!”母親每年都會這樣說,至於為什麼會得紅眼病,到底起晚了能不能得紅眼病我卻從來沒有去想。而當我們起來時,紅豆粥已經熟了,母親也在灶上把豆芽菜熬熟了。這時候,東方的天邊才露出一點灰白色。母親從鍋裏鏟出一些紅豆粥放在碗裏,讓我和哥先去“喂門環”,也就是用筷子夾上紅豆粥放在每一個門環上,也真奇怪,那紅豆粥一放在門環上立即便被粘住了。這些門環們一年以來守衛著這個家,是個功臣,應該在臘八節這一天對它們進行一下犒勞,母親這樣說。至於其中究竟有什麼深奧的道道,母親說自己也不知道,反正從古時候就這樣傳下來的。而當我們圍坐在炕頭上就著豆芽菜吃著香甜的紅豆粥時,東方的天空才將一種亮色投放到窗紙上。
每年的臘八節母親都會做大大的一鍋紅豆粥,一來會有村裏一些貧困的鄉親來討,二來留在以後吃。在我的記憶中,同村的一個馮姓大哥就挨家挨戶討過紅豆粥。臘八節討紅豆粥是一種傳統的習俗,與乞討無關,去誰家誰家都會滿接熱待。在過去的貧困年代,甜甜的紅豆粥,會溫暖著臘八後一個又一個日子。即使在現在,年近八旬的母親每年臘八節仍然會做許多紅豆粥,“過去人家要一直吃半個月呢!”她這樣說。而在家鄉,要想吃紅豆粥,也隻有在臘八節才能做著吃,平時是絕不允許做的。因為蔚州的鄉俗,紅豆粥一來隻能在臘八節做著吃,另外就是在喪事中出喪那天的早晨吃,平常的日子是不能做著吃的。
在家鄉,臘八節還有一項活動便是刨河冰。我們村位於黃土丘陵區,幹旱少水,要刨冰得去兩裏外的定安河,這條河發源於小五台山,最後彙入壺流河然後並入桑幹河。“臘七臘八,出門凍煞”,家鄉的民謠這樣形容時令的寒冷。但這並不能阻擋孩子們冬天的快樂,寒風呼嘯聲中,缺乏現代保暖衣物的小夥伴們仍然會奔跑在雪地裏、原野中,在水庫冰凍的冰麵上劃冰船、趕尖牛,那種快樂是大人或現在的孩子們無法體會的。臘八節前的刨河冰雖然麵臨著寒冷的考驗,但去河裏劃冰船的快樂會馬上衝淡這些困難的。當我們盡興地劃完冰船,提著刨好的河冰走回家,身上留下的不是天氣的寒冷,而是運動的快樂和汗水。母親會將我們刨到的河冰放在水甕裏、米缸邊、門洞裏。至於為什麼,小時候我從來沒有問過母親,或許問了過後忘記了。後來我從一些書籍中得知,刨河冰是為了緬懷圓寂於冰山上的佛教祖師。在過去的蔚州,每逢臘八節,有些寺廟都會舉辦冰山會活動。
如今,每到臘八節,蔚州的各家各戶一定依然會起早做紅豆粥吃,隻是與過去相比,做紅豆粥的材料要豐富多了,既有傳統的小米、豇豆、紅棗,還會加上蓮子、花生米、高粱米、江米、栗子、葡萄幹等,紅豆粥中也不再使用糖精,而是用上好的紅糖,這樣做出來的紅豆粥,更香更甜。而刨河冰的活動如今卻很少見了。
民俗做為一種千百年來形成的百姓的生活方式,它反映的是人們的自然觀、宗教觀和社會觀,它是百姓的思想認識與日常生活的相融相合。如臘八節,一來浸潤著濃重的佛教思想,另一方麵也反映了普通百姓對甜蜜生活的向往。現在不容忽視的是,這種誕生於農耕社會的民風民俗,在工業化社會日益逼近的當代,已經麵臨著一種尷尬和抉擇。像臘八節這樣的許多傳統節日正在淪為“美食節”便是一個很好的說明。如何賦予這些傳統節日及民風民俗以一種新的健康的內涵,增強他們的生命力,讓傳統節日很好地傳承下去,並引領當代人的精神生活,是我們在臘八節吃過香甜的紅豆粥後還應該思索的一個問題。
(發表於2011年12月26日《張家口晚報》
2012年1月7日《張家口日報》)
閱讀的壁壘
我所居住的小城的新華書店,有一段時間忽然開辟了一個特價書專櫃,說是專櫃,其實並沒有一般意義上的櫃台,有些書堆積在一些桌子上,更多的就直接放置在地上。書的價錢都不貴,大部分是半價,有不少據說是清庫書,每本隻有幾元錢。那幾天,我一有空就往書店跑,從那裏選購了不少的好書。有些書即使半價,價格也不菲,但確是我心儀已久的好書,機會又難得,還是狠狠心買下了。還有些書,那些清庫書,完全是因為價錢低也買了不少。
書買回來後,便一本本地讀。讀完那些中意的書,便開始讀那些一兩元買來的清庫書。這些書本來是圖便宜買來的,因而原本就沒抱著多麼認真的態度,但一讀下去,卻馬上被吸引住了。開始我讀的是路耀華的《猴王集團稽查日記》,原以為這樣的書不會有多麼強的文學性,但一讀下去我就感到我錯了。書寫的是作者作為國務院稽查特派員帶人稽查宜昌猴王集團的事,而能用日記的形式將這一複雜的過程成功地寫出來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我相信這許多作家也未必能做好,但做為政府高官的路耀華卻做到了,不光條理思路清晰,文字簡練,而且其獨特的視角及思索很能給人以啟發。接下來讀其餘的幾本書,都給我的心靈以極大的衝擊。
可以說,近些年我讀書讀的大都幾乎全部都是文學書籍,而且又大都為散文類書籍,小說雖也讀,但也多為原來喜歡作家的書,其他的倒真很少涉獵了。通過這次讀書,我真開始反思自己了。我感到在自己的心中,已經有一種無形的閱讀的壁壘了。這種壁壘像一堵有著過濾功能的堅不可摧的銅牆鐵壁,堵在我的心間。但我以前卻竟然毫無知覺,不知道它是何時形成的。我至今仍然懷念自己的學生時代。那時,精力充沛,讀書從不設防,隻要是書,不唯小說散文詩歌戲劇,不管文學哲學經史子集,都會拿來讀。那時的書也便宜,幾毛錢幾塊錢一本,從夥食費中節省下一些就可買到自己喜歡的書籍。現在看來,在我有限的讀書史上,那應是一個年輕的開放的讀書“黃金時期”。
但現在為什麼卻有了這樣的一個閱讀壁壘呢?仔細想來,這也怨不得他人。不正是自己長期的閱讀習慣閱讀喜好閱讀經曆在不經意間構築起這道無形的壁壘嗎?長期以來,它以拒絕而不是歡迎的態度麵對我視野中的所有書籍,它以一種懷疑的眼光,為我選擇了不少好書,過濾掉許多平庸的書,也拒絕了不少偽劣的書,但誰知道它又將多少好書拒之門外呢?
如今看來,還真不好評價這種閱讀的壁壘。我相信這種壁壘是普遍存在於所有的讀書人心中的,我們都麵臨著一個如何對待閱讀壁壘的問題。毋庸置疑,這種壁壘在我們的讀書過程中確實發揮著不小的積極作用,但也應看到,它同時也造成我們與一些好書失之交臂,而且實際上也使我們的閱讀麵越來越窄,這應引起我們每一人的注意。所以說,徹底打破這種壁壘顯然是不現實的,但卻應該在密封的壁壘中尋找開掘出一條溝通的渠道,去盡量拓展我們的閱讀空間,豐富我們的閱讀內容。
古人講知行合一,講讀萬卷書行萬裏路,其實讀書從古至今都存在這個問題。尤其是對於喜歡擺弄文字的人來講,恐怕更應該博覽群書。在如今這個圖書泛濫的時代,表麵看我們要博覽群書是比較容易,因為我們視野中的書何止萬卷,但真正做到恐怕還真難。在一個圖書市場魚目混珠的狀況下,要博覽萬卷好書是不容易的,所以一定程度上我們還需要這種閱讀壁壘的保護。但同時我們卻也要盡量不拘泥於壁壘的束縛,放寬眼界,各種門類的好書都來認真讀一讀,而且更要讀好現實這本大書。這樣碼出的文字才會有力度與深度。而且從某種意義上講,閱讀壁壘的最終打破也要通過閱讀才能完成。閱讀的壁壘是動態的而不是靜止的,每一次閱讀都會改變它的硬度和範圍,閱讀麵的擴大最終也會使我們心中的閱讀壁壘變得開放而包容,就像大海一樣廣闊而博大。
(發表於2006年6期《河北自學考試》)
書屋
小城出現書屋是九十年代的事,那之前是新華書店的一統天下。而書屋的出現實質上講無論如何也還是觸動不了新華書店的根基,但對於如我之類的愛書人來講,卻實實在在如春季的一縷細雨盛夏的一股清風。書屋在許多方麵當然都無法和大書店相比,從場地到裝璜從種類到數量。但書屋的出現從一開始便似乎更人性一些,更快捷一些,更具有一種親和力。你或許從那裏找不到許多專業工具書,但你卻似乎可以在第一時間看到那些全國暢銷熱賣的圖書:文學的、社科的、哲學的……因而從一定意義上講,對於小城中出門機會少的大部分讀書人來講,以書的方式維係我們和這個世界緊密聯係的往往不是大書店,而是書屋。書屋的這種快捷的紐帶地位當然是其作為商業主體所賦予的,因其小,所以更要敏銳更要快捷更要有特色,而這卻恰恰是小城的大書店所缺乏的,教科書的壟斷經營權使這個書業的老大似乎越來越變得衣食無憂忘乎所以了。
小城的書屋不多,大概就三四家吧。它們分布在小城的大街小巷之間,門臉都不大,但走進去,卻彌漫著濃濃的書卷氣。我是所有書屋的常客,我自始至終像關注書籍關注自己的身體一樣關注著它們,關注著它們的誕生、生長乃至死亡。有那麼幾家大概也就是兩三家吧,它們誕生的快,而死亡的也快。我從其中的一家為女兒買過一個光盤,是《寶蓮燈》,但拿回去後卻怎麼也放不出圖像來,我便又跑去退了,店主極不情願,希望我再換一盤別的,但我卻堅持硬將購盤的錢從她的手中要了回來。出了店門,我看到在店門上方掛著一條紅底白字的橫幅,上麵寫著:本店拒營盜版圖書光盤。文字信誓旦旦,但怎麼體味都有一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感覺。以後我再也沒有走入過那個店門。而幾個月後,當我路過那裏的時候,那裏已改作一個專營禮品的門店了。其中的另一家專營舊圖書,我幾次從那裏購回一些書,很不錯的一些書,是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初的一些名作家的書。那時我還是一個農村籍的中專學校的學生,雖然喜歡書,但生活費的拮據卻常常使我對它們可望可看而不可及,如今花並不多的錢就擁有了它們,不光使我可以重溫一些文學經典,還使我在閑暇時可以有許多回味,像飲一種窖藏多年的老酒。但遺憾的是,這家書屋後來也死亡了。據說,是利潤太小維持不下去的緣故,而我以為關鍵是在於舊書太少,它還沒有建立起一個源源不斷的進購舊書的渠道。因此,當你第一次走進去的時候,你或許會感到新鮮,但次數多了,看到的還是熟麵孔,你肯定會失望的。而另一家死亡的書屋我壓根連名字都沒記住,記得我隻去過一次,轉了一圈,滿眼都是武俠言情和各種盜版書,我便逃一樣地出了那書屋。
這樣,雖然不斷地有書屋壽終正寢,但小城的書屋總還是維持著三四家的樣子。這曾令我大惑不解,或許這就是市場經濟的優勝劣汰吧。書屋做為一個商業主體,要生存下去,必須得有足夠的利潤,這是最起碼的要求。而要有利潤,就要會經營。書雖然是一種精神產品,但其購銷過程卻純粹是市場經濟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因而一定要站在市場的角度去經營。不光要急讀者(消費者)之所需,而且還一定要講誠信,拒售盜版非法書籍,這是對讀者起碼的尊重。另外,還要講究經營的方法及策略,這一點上其它商業門店的一些作法值得書商學習,例如一些促銷的手段以及過季商品大甩賣的做法。這種做法也相當重要,因為這樣不僅可以吸引讀者,還能盡快地回籠資金,以購回更多讀者喜愛的圖書,從而使書屋的每一天都是新的。
小城正在生長著的幾家書屋,各有其千秋。但其中的三家最終沒有堅守住自己純潔的領地,讓盜版書登堂入室。一段時期以來,在這些書屋的書架上,我發現了一些名作家的名字,但僅從色情意味極濃的書名我便認定它的虛假,拿下來一看,果不其然,不光內容拙劣而且印刷粗糙。這幾家書屋,曾經為我奉獻出許多名家名作,但自從盜版書入駐後,我便明顯去的極少了。就像原本優雅的音樂茶座一旦與三陪聯係在一起,總會使人產生惡心的感覺。另外,允許盜版書堂而皇之地入駐,也暗示著一種經營方向的改變,這或許在說明,店主人的經營理念中更多地注入了取巧的因素。或許我的這種理解不確切,但那之後,這些書屋能夠吸引我的新著名作倒確乎寥寥了。而有一家書屋卻還固守著它的純潔,它有一個相當富有詩意的名字。多年來,我從這個書屋購得了多本我喜愛的書,它使我能在這個塞外的偏僻小城近乎第一時間與國內外的知名作家做麵對麵地交流。書屋的女主人是一個二十幾歲的清純女孩,她總是默默地微笑著麵對每一個走進的人,因而在那裏即使選不上自己中意的書,也可領略到春色一縷。對於如我之類的老顧客,在結算書款時,她總是以九折優惠,錢雖不多,卻給人以無盡的暖意。
做為一個普通的讀書人,多年來我總是習慣以書店(書屋)的大小及新書的蘊含來評價著一些城市。就我的感覺而言,愈是大城市,其書店愈大,品種愈全,新書上市愈快。因而每有機會出去,我必要去逛一逛這些大書店,的確也在那裏選購了不少我喜愛的圖書。但這樣的機會卻太少了,我絕大多數的時間還得呆在這個小城中。而在小城中,正是這些書屋在平淡的生活中給我帶來縷縷的陽光,照徹我的心靈。它們盡管小,盡管存在著這樣那樣的不足,但仍不失為小城大街上五顏六色的商業門店中一道清純而靚麗的風景線。它不光於無聲處提升著小城的文化品位,也在切切實實地為人們奉獻著精神的食糧,使人們在世俗的物欲橫流中驀然回首,有了一個駐足暢想的空間。
(發表於2005年12期《河北自學考試》
2006年11期《遼河》)
尋找一本書
我走進那家書屋的時候,陽光正無精打采地遲疑地穿過天空中的揚沙,疲倦地落在書屋的櫃台上。書屋內,光線有些慘白,那個滿頭白發的書屋主人依然爬在那張老書桌前,麵前攤著一本什麼書,很專注的樣子,似乎沉浸在書的世界中。我的到來,絲毫沒有將他從書中請出來。我直接走到文學類書籍的書架前,從五顏六色的書脊中開始尋找一本書。我的目光沒有太費力便捕捉到了目標,那本書依然還站在書架頂層靠邊的一個角落裏。它在那裏其實已經呆了許久了。記憶中它原本是呆在中間的書架上的,那裏是暢銷書和新書嶄露頭角的地方。而一本書一旦在它的蜜月期仍不能見到它的愛人,它們便會被書屋主人轉移到書架的頂層。而要看位於高高的頂層的書,是須仰視的,仰視無論如何要比平視費力,在這個追求享樂的年代,一般普通的購書人或許真懶得抬起他們的頭顱去做一種仰視的動作。因而位居頂層或許就意味著可能會走進寂寞和孤獨。
其實,我是有許多時間和機會購得那本書的。至少有五年,或許更久,我起碼在四五個地方看到過它。我也知道它是本好書,書的作者是我很敬重的一位女作家,上學時便在課本中讀過她的散文,以後又陸續讀了一些她的作品。但對她我卻說不好怎麼了解,畢竟自己隻是一個偏僻小城的普通人。有時候從一些渠道得知她作品的出版消息,也隻是消息而已,並沒有什麼機會能真正獲得書。其實,不光對於她的作品,就是別的作家的作品,過去在這偏僻的小城,也是很難獲得的。這樣,時間一長,她便從我的閱讀視野中無奈地退出。後來,小城像雨後春筍般出現了許多書屋,這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我對於書的饑渴。而那本書,也是在那時出現在小城多家書屋的書架上。說實在的,我與它應該是打了無數次的照麵,有許多次,我還從擁擠的書架上抽出它來,看了看它樸實的封麵,略翻了翻書頁,然後便又將它放回原處。
好長時間了,我都不怎麼買書。即使買也很挑剔,不是非常滿意者決不買。但什麼樣的書才是自己滿意的呢?我倒真沒有想過,隻是憑感覺判斷。現在想一想,其實自己所謂滿意的書,也隻是以前自己所喜歡的一些作家的作品而已。對於讀書,我很以林語堂先生所說的一段話為然,他說:“讀書必以氣質相近。氣質相近,所以樂此不疲,流連忘返;流連忘返,始可深入,深入後,然後如受春風化雨之賜,欣欣向榮,學業大進。”或許你所喜歡的作家作品,一定在氣質上與你很接近吧!這樣才能夠走進你的心靈。而說讀書必以氣質相近,那麼氣質不相近的就應該不去買不去讀嗎?我想肯定不是,但事實上多年來自己的閱讀習慣閱讀喜好閱讀經曆卻正在心中構築著一條閱讀的壁壘,這壁壘是堅固的難以摧毀的,它以拒絕而不是歡迎的姿態麵對我所看到的所有書籍。它幫我選擇了不少的好書,過濾掉許多平庸的書,也拒絕過不少偽劣的書,但同時它也將多少好書拒之門外呢?我至今懷念我在一所中等城市求學的時光。課餘時間大都便是讀書的時間,不光圖書館那些各個時代的書籍來者不拒,而且還從市新華書店的特價書專櫃以很低的價錢購到了許多圖書。各種類別的書,文學的、文化的、哲學的,知名的、無名的,過去的、當前的,兼收並蓄,來者不拒。在我有限的讀書史上,那是個完全開放的寬容的年輕的黃金時代。而如今,我或許再也走不回去了。歲月的磨礪早已使我的心不再保持那種新鮮純潔的開放狀態了。在我胸膛中的這顆心中,隨著時光的向前推移,早已布滿了各種各樣的壁壘。這種壁壘對外麵的一切東西都充滿一種天生的敵意,持有一種懷疑的態度,保持一種特有的警惕。我能埋怨這種壁壘嗎?不能。正是一次次的受傷一次次的打擊一次次的受騙客觀上促成了這種壁壘的形成,這是很無奈的事。而閱讀的壁壘其實也正是在一次次的閱讀過程中形成的啊!但這種壁壘就不應該被打破嗎?
我從書架的頂層抽出了那本書,依然是那樣樸實而簡單的封麵。簡單有時候卻可以成就一種大氣,就像這本書。我看到書的封麵上已經有了不少的汙痕,書頂部的棱上甚至還被覆著一層灰塵。時光通過這些塵土這些印痕將一種叫做滄桑的東西寫在了書的麵孔上,使我手中的這本書顯得蒼老而厚重。
下決心去購買這本書還是在得知了它獲獎的消息後。那是一個已故某著名作家提議並以其命名的全國性的大獎,而這本書便名列這屆的獲獎名單中。盡管如今各種文學獎幾近滿天飛,但這個獎卻還是值得信賴的,雖然它還有不少缺陷。我知道,獲獎名單一出來,這些作品馬上便會改頭換麵再次出現在我們麵前,書的封麵上一定會印上“該作品獲第幾屆某某獎”的字樣。作品許多時候或許並沒有取媚讀者的打算,但書商卻完全有取媚市場的動機。一般情況下,我是絕不去買這些獲獎後再版尤其是修訂版的圖書的。再版的東西許多時候讓人不放心,老讓人懷疑它是否會被刪割。因為已有事實證明,評委們的眼光是完全有可能使作品改變容顏的。而我卻喜歡原版的作品。曆史上雖然存在作家對自己作品進行修改的先例,但大都出於曆史原因,有著難言的苦衷的。一部作品,如果沒有硬傷,是沒有必要去一改再改的,你要改也要在出版前去改,否則怎麼說都是對讀者的一種不尊重。至於一些小瑕疵,讓它存在著好了,說到底它也是一種美麗的錯誤。
得到這本書獲獎的消息後,我便決定馬上去買回它來。但獲獎不是我根本的購買動機,畢竟我已跟蹤它好多年了,在這些年中,也不能說就沒有絲毫購買它的念頭,隻是由於工作忙由於我的閱讀時間一直被其它一些作品所占據著,所以沒有急於去買,但我卻一直關注著它。而現在它獲獎了,獲獎其實對於作品本身而言並沒有什麼實際的意義,但卻有可能對這本書的傳播產生一係列巨大的影響,許多跟風的讀者或許會因為罩在它身上的那一圈虛幻的光環而去慷慨地解開自己的錢囊。因而,我有理由必須趁多數人還沒有被獲獎激起購買欲望之前就去購回它,這本我關注了多年的好書。
我現在就手捧著這本書,內心安祥而寧靜。還是在幾分鍾前,在來這個書屋的路上,我的心還提著,我擔心有人會捷足先登。但現在這種擔心不存在了,這本書已經在我的手上了。其實這種擔心也是多餘的。環顧書屋四周,除了我和書屋主人之外,並沒有第三個人。我打開了書頁,在書末的一頁上,我看到這本出版於上世紀九十年代末的書隻印了五千冊。五千冊,說明最多隻有五千人能夠擁有它,它的閱讀範圍是不會太大的,我不禁有些慶幸,我將是這五千人中的一員,我將擁有一本原汁原味的書。在這種原版的書籍中,流淌著作者最“原始”的情感,它是不受外界比如讀者或者其他方麵的幹擾的。而誰知道再版後的書將是一種怎樣的麵目呢?是否會融入作家之外的聲音呢?我將書放在了白發老人的麵前,老人抬起頭,目光從他的書上轉移到了我的書上,是書將他從書中請了出來。“這本書有新的沒有?”我問。老人拿起書看了看,“沒有了。”“那打不打折,這樣舊了?”我問。老人看了看手中的書,用布撫了撫發髒的書麵,“打不來折,本來進的就不多,沒多少利。”我沒有再說話,默默地掏出十五元錢給了它。將書放入包中後,和老人說了聲再見,我便走出了書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