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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

這本書編選的70多篇文章算不算散文,我自己也很疑惑。

中國的散文淵遠流長,可是至今沒有一個公認的概念。中國古代的文字大概隻分韻文和散文兩種。古代的散文是指詩、騷、曲、賦、驕以外的一切不分行的散體文字。到了現代,散文的概念就複雜了。從沿襲的角度看,中國的現代散文既含有廣義性,相對韻文(詩歌)而言的一切散行文字;又含有狹意性,相對於現代意義的小說、戲劇、詩歌而言的文學散文以及相對於雜文、報告文學而言的定義散文。1921年周作人又提出“美文”的概念,特指藝術性的文學散文,以區別學術性的論文。1924年,魯迅又引進了Essay的概念,他說:

“如果是冬天,便坐在暖爐旁邊的安樂椅上,倘在夏天,則披浴巾,喂苦茶,隨隨便便,和好友任心閑話,將這些話照樣移在紙上的東西,就是essay。興之所至,也說些不至於頭痛的道理罷。也有冷嘲,也有警句罷。既有humor(滑稽,)也有Pathos(憤怒。)所談的題目,天下國家的大事不待言,還有市井的瑣事、書籍的批評、相識者的消息,以及自己過去的追懷,想談什麼就縱談什麼,而托於即興之筆,是這一類文章。”

Essay是起源於法蘭西而繁榮於英國的一種專於表現自己的美的散文。Essay這一個字的語源是法語Essayer,即所謂“試筆”之意。後來中國有人把它翻譯成“隨筆”,又有人把它翻譯成“小品文”。無論翻譯成什麼,我倒十分讚成魯迅先生的說法,散文就是“想談什麼就談什麼”的“即興之筆”。這不是一種概念,而是一種感覺。對作家來說,感覺是比概念更重要的.我們寫什麼東西,往往不是弄懂了概念再寫的,而是有了感覺就要寫了。我這本集子所編文章所談題目,國家大事,市井瑣事,書籍批評,對過去的追懷都有之,道理也說了許多,絕無使人頭痛的,這一點讀者盡可以放心。

已有學人說,20世紀是中國散文大繁榮大興盛的時期。這是因為百餘年來啟蒙主義思潮的興起,召喚人性覺醒的呼聲不斷高漲,和整個民族遭遇種種重大的內憂外患,以及波瀾壯闊的革命運動之反複延綿等原因所致。正是這些屬於客觀社會和主觀心態方麵的風雲突變,才會使本世紀的散文創作,繼魏晉、唐宋和明清這幾次散文高潮之後,又出現了更為壯闊和豐富的局麵.

整個20世紀我說不清楚,僅就個人感受來說,中國散文的大繁榮是70年代以來的事情.這一方麵因為,中國社會正在發生巨大的變革,可謂天翻地覆人事昨非,令人感慨萬端,說不盡道不完。而散文這種形式最便於人們直抒胸襟,這樣一來散文便澎湃汪洋起來;另一方麵,中國人民終於從長久的思想禁錮中解放出來,再不怕“帽子”和“棍子”了,敢想了,敢說了,心靈的窗子打開了,思想的種子變成了散文這盛開不敗的鮮花.於是各種散文刊物像雨後的蘑菇紛紛破土而出,各類作家不管男女老少也不甘人後地寫起散文、隨筆之類的文章來,連幾乎被人們遺忘的一些老先生也被人們抬進了散文大家的殿堂.於是各種散文選本,中國的,外國的,近代的,現代的,當代的,十年的,三年的,中年散文家的,女性散文家的,大學生的,中學生的,愛情的,親情的,友情的,風情的……紛紛出版,真是五彩繽紛,目不暇給.這可說是世界文學的奇異的風景.身在文壇不能不為風雲所動,我也不知不覺地寫了起來,多數篇章是這一兩年寫的,確實是有感而發,也顧不得它們是些什麼東西了。先生孩子後起名吧!

有時繁榮和蕪雜是一起出現的。一些批評家生氣了。黑龍江的李福亮一針見血:“近年來的散文正在走向瑣屑走向卑微走向平庸走向純粹個人情懷的小天地”,“真是顯得太浮靡太軟綿太輕飄太做作太沒血性太沒勁頭了"!馮牧先生也在批評一些女散文作家太沉溺於個人情感了。他們的批評倒使我有些“幸災樂禍”,因為我曾為我的散文“太硬太死太直太白”而懊喪,現在好像可以稍稍抬起點頭來。

前不久黑龍江的散文名家張愛華女士為他們的刊物《歲月》組一組“男人的散文”,她來信約稿,我寄去了一篇。她很快來信說:“剛看過你的稿子,讓人流淚的不僅是內容,是經曆,真情實感,主要還因為獨到的取舍,樸素行文,當斷時立斷,言盡而意不盡。非常好的一篇文章.真謝謝你二我整天讀稿子,很少為稿子流淚了,迄真是少有了。”我倒要感謝愛華女士為我壯了膽,把這些不敢稱為散文的東西推給了讀者。

也要感謝賈平凹先生,他鼓吹了一個“大散文”的概念,使我鬥膽地把許多類別不清身份不明的文章塞進“大散文”這個籃子裏。不過也不大要緊,這本書的名字叫“賈宏圖散文”,隻要賈宏圖認為是散文,就不管別人怎麼說了。看看,我又為自己壯膽了。親愛的讀者,請你們看一看我的“孩子”到底漂亮不漂亮。人們常說:“孩子總看自己的好,媳婦總看別人的好”。我倒沒這種偏好.

1994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