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輯(1 / 3)

第四輯

大海那一邊的風景

雅典娜,你在哪

在信奉伊斯蘭教的穆斯林世界裏,人們最大的願望和最高的追求是到麥加朝靴。於是,每年數以百萬計的穆斯林,不畏艱辛,不怕勞苦,從五大洲的每一個角落湧向沙特阿拉伯西部賽拉特山的一條狹窄的山穀―伊斯蘭教第一聖地,被稱為“諸城之母’,“宗教之都”的小城麥加,在那裏朝拜伊斯蘭教創始人穆罕默德的陵墓,到天房親吻聖石,幸飲聖泉。

有人說,南歐巴爾幹半島上的希臘,就是西方世界的麥加。因為,古希臘是西方文明之源,古希臘的哲學、文學、戲劇、建築、雕塑、教育、法學、醫學是奠定西方現代文明的基石。於是,成千上萬的高鼻深目的西方人懷著尋根溯源的熱情,像穆斯林人到麥加朝IVO一樣湧向這個隻有13萬平方公裏的島國。如果在西方的一次P龍聚會上,有哪一位作家戲劇家說,我沒去過希臘。大家都以為他在“幽”一個“默”。然而在東方文明的古老中國,如果有人說,我‘、過希臘。別人會驚訝地瞪大眼睛.因為,在若幹年前,老人家曾批評過有的文化人“言必稱希臘”,那以後除非例行公事的外交往來,中國極少有人去希臘,特別是文藝界。

希臘離中國是那麼遙遠,又是那樣近。在中國,就是沒有文化的人,大概也會知道龜兔賽跑,農夫和蛇的故事。稍有點文化,大概都知道伊索寓言,古希臘戲劇。如果讀過點書,荷馬史詩總還知道,蘇格拉底、柏拉圖、亞裏斯多德的名字也不會陌生。如果你是個體育愛好者,提到了奧林匹克聖火,馬拉鬆長跑的起點,你一定會很興奮。如果你是一個馬克思主義者,那麼在經典作家的著作中,希臘的神話故事,隨處可見,那個人人皆知給人類帶來光明被宙斯縛於高加索山的普羅米修斯,被馬克思稱為“哲學的日曆上最高尚的聖者和殉道者”。即使是不學無術的個體戶,也用斷臂的維納斯的塑像裝飾自己的房間,殊不知維納斯的老家就在希臘,她的原名叫阿佛洛狄式,是希臘神話中最富有詩意、象征著愛與美的.溫柔女神。

近年來,隨著中國大門的打開,我們和希臘終於有了些往來。1988年夏天,哈爾濱話劇院的藝術家們,乘坐火車穿越亞歐大陸,到希臘參加第四屆德爾菲古希臘戲劇節,演出了希臘著名悲劇大師索福克勒的《安提戈涅》,在希臘轟動一時。兩國作家也你來我往。今年四月末五月初,我有幸參加中國作家代表團,對希臘進行了為時十天的訪問。代表團團長是我心儀已久的老作家徐遲,他的每一篇報告文學都是我的摹本。青年時代,徐老學過希臘文,還翻譯過《荷馬史詩》,就是1947年出版的《伊利亞特選譯》。他已七十有八,近年謝絕一切出國機會,埋頭用電腦寫他的長篇。這次他勝任愉快地親自率團前往心馳神往的希臘。他說,《荷馬史詩》是他的聖經,這次訪問是他一生中最後一次也是最重要的國際旅行.代表團中還有年過六旬,熱情似火的寧夏詩人吳淮生,中國作協的“外交部長”、翻譯家金堅範,擔任翻譯的是活潑精幹嫵媚動人的蘇州女子龔潔小姐.五人一行,隻有我和老吳不懂英文,為了彌補因言語不通帶來的缺憾,我帶了兩部相機,在首都機場過海關登記時,我問徐老相機呢?他用手指了指滿頭華發的腦袋。看來,真正的作家是靠心靈來感應的,而不必靠什麼機械的。我自愧弗如,隻好用照片來補充我這缺少水分和色彩的文章了。這就是我謝絕許多刊物的稿約,把拙作發表在印尉精美圖文並茂的《企業文化》上的原因。

這是一次洲際旅行。4月29日我們乘坐的中國國際航空公司波音747飛機937航班,北京時間晚9時15分在首都機場起飛。這隻有400多個座席的鋼鐵大鳥,呼嘯著向西飛行,越過包頭、酒泉,穿過莽莽昆侖.直奔巴基斯坦的卡拉奇方向。旅客中外參半,中國人東張西望,外國人昏昏欲睡。空中小姐細致周到的關懷和座席前的大屏幕投影電視,將陪伴我們度過漫漫長夜。富於旅行經驗的老金.橫臥在後排的空席上睡大覺,徐老借著頭卜的一束燈光看他永遠看不完的書。我和老吳、小龔拿著地圖,尋找我們的飛行路線。

北京時間4月30日早4時30分,我們被空中小姐叫醒吃早點,朦朧中不知今昔是何處。向舷窗外望去一片昏黑.不見星光和銀河。一小時後,飛機在阿拉伯聯合酋長國靠近波斯灣的沙加國際機場降落。當地時間是後半夜]時55分.機場上成串的燈光眨著眼睛迎接我們,看不清外麵的建築。候機大廳極富伊斯蘭特色,半圓門,拱形屋頂,白藍色的基調,淡雅,素樸。候機的阿拉伯人,無論男女一律長袍,小孩十分漂亮,濃眉下撲閃著水淩淩的大眼睛,皮膚呈黃白過渡色。阿拉伯世界是非頗多,恐怖活動經常發生,沙加機場的安全檢查十分嚴格,我們一個個被大胡子警察毫不客氣地搜索一遍。我們在候機大廳小坐,又登機向北折行,舷窗下阿拉伯大地雖有星星點點的燈光,也還是黑沉沉的一片.空中小姐預報,本次航班下一站是瑞士的蘇黎世,還要飛行6小時10分。

一縷紫色的霞光從機艙右側的舷窗射進,給昏暗的空間帶來一線光明,給似醒非醒的乘客臉上添上一層神秘而富有生命的色彩.我伏在舷窗向外望去,一片片紫紅色的雲兒在藍色的天幕上鋪展,太陽的光線從雲的縫隙中穿過,閃射出令人目眩的光環。在一萬米高的雲天中,我真正領略了太陽的輝煌。轉眼間,天色由紫變紅,由紅變藍。透過雲層,我依稀看見了大地上蒼茫中起伏的山巒,山頂上閃亮的積雪,山間蜿蜒的河流和平鏡似的湖泊。這便是歐羅巴大地了。

我們的大鳥飛過地中海,在阿爾卑斯山盤旋幾圈,在山北坡的一個城市降落。從飛機上下望,這是一個被蔥籠的綠樹環抱的城市,郊區的建築多為紅色的尖頂小樓房,一幢幢像積木一樣擺在山坡上。城區內處處密布網狀的公路,把城市分割成一塊塊的芳草地,每一塊草地隻有一組風格各異的建築群,有河流從城市穿過,城區東南端有一個新月形的湖泊。這個城市就是瑞士第一大城市蘇黎世,這裏是西歐的金融中心,集中了120多家銀行,世界第一大黃金市場。1910年列寧曾在這裏旅居,寫下了《帝國主義是資本主義最高階段》等光輝著作。可惜,我們無緣瞻仰列寧的故居,隻能在飛機上領略蘇黎世的壯麗。五小時後,我們從這個世界上最繁忙的機場,換乘印有大紅十字的瑞士航空公司麥道80型飛機,又向南飛了。

我們此行的目的地雅典在即了。世界文化名城雅典總是和雅典娜的名字連在一起的、在古希臘的神話中,雅典娜是人民最敬愛的女神,在她身上集中了智慧、勇敢、貞潔的美德,她還是古代希臘最大的城邦雅典的保護神。

傳說,神王宙斯在奧林匹斯有赫拉為後,在人間還相繼娶了很多妻子,溫柔美麗的墨夕武斯是他在人間的第‘個妻子。宙斯和她結婚後,總害怕她生的孩子會推翻自己的王朝,於是他把剛剛懷孕的妻子吞進自己的肚子。這以後,宙斯患了嚴重的頭痛病,痛得昏天黑地,神界因此大亂,連懂得醫道的阿波羅也無能為力。宙斯痛得難以忍受,命令冶煉神赫菲斯托斯用斧子把他的腦袋劈開,看看裏麵究竟怎麼了,赫菲斯托斯一斧下去,宙斯的頭一分為二,突然從中跳出一個全副戎裝,手持長矛的女神。女神出來後,宙斯的頭也不痛了。這女神便是雅典娜。、

在古希臘神話中,還有這樣的傳說,英雄刻克洛浦斯在阿提加建成一個城市,他請海神波塞冬和雅典娜為新城命名,他們兩個互爭這份光榮,決定每人送一件禮物給新城的居民,誰的禮物最受歡迎,命名權歸誰,波塞冬的禮物是海馬和鹽,雅典娜贈送的是橄欖樹,這是古代希臘人最不可少的食物和油料.新城居民喜歡雅典娜的禮物,於是智慧女神的名字被冠於新城。這就是至今還是希臘首府的雅典城。波塞冬一氣之下,發誓永遠也不給雅典以海上霸權,因此將海水退出雅典城數裏。

瑞航小姐提示我們要係好安全帶,雅典就要到了。我俯身下望,風平浪靜的愛琴海明鏡一般,海麵上有玩具似的船隻在行駛,船後卷起一股股白色的浪花,分不清是軍艦、貨船還是漁船。看來海神波塞冬並沒有能阻止希臘航海業的發達。數不清的島嶼像隨意撒在海麵上的珍珠。隨著飛機的降落,我看清順著彎彎曲曲的海岸線停泊著數不清的白色遊船,沿著海岸的公路上奔馳著色彩各異的汽車。

據說,飛越大西洋,飛臨美國的紐約時,可以在飛機上看到紐約海岸上高舉火炬的自由女神像.古希臘時,大雕塑家菲底亞斯也雕了一尊巨大的雅典娜女神雕像,立在巴底隆山頂,連航行在薩羅尼克灣船隻上的人都能看到。雅典娜戴頭盔披長袍立於高山之十分英武.頭盔上有三個怪獸,中間一個是斯芬克斯獅身人麵像,旁邊兩個為戈裏芬斯獅身鷹首像,這三個怪獸象征著守護森嚴,以示雅典娜是雅典的守護神。可惜,這座雕像已在戰亂中焚毀了。雅典娜未能守護好自己,當然也無力守護她的人民.公元前338年,雅典被馬其頓人占領,公元前二世紀並入羅馬,公元前四世紀以後,長期屬東羅馬的拜占庭帝國,至1458年為土耳其占領,之後希臘被奴役了近四百年,到1830年才獨立。

4月30日,當地時間下午5時10分,我們中國作家代表團一行五人,走出雅典機場,在候機大廳迎接我們的有中國駐希臘大使館的楊參讚,文化新聞處的張維堯同誌。在大廳處迎接我們的有希臘作家聯合會的秘書長約蘭達女士和兩位女詩人麥洛和瑪利亞卡蒂。三位女士熱情洋溢,不等張維堯同誌介紹,她們就迎上來和我們握手,爭搶著把我們的行李裝上汽車。約蘭達是個慈祥的夫人,在電視台當編輯,是兒童文學作家,去年她訪問過中國,和中國作家有著特殊的感情,在今後的十天裏,她一直像雅典娜一樣擔負我們的守護神。她的主要助手是窈窕淑女麥洛,她黑發披肩,眉目清秀,帶寬邊墨鏡,上寬下緊的裝束,透著一股朝氣和幹練。她的職業是律師,業餘詩人,在希臘作家聯合會兼管公關事務。她們兩位親自開車,一直把我們送到市中心的奧林匹克宮飯店下榻。

華燈初上,我們漫步雅典街頭。這裏是燈的海洋,車的河流.所有的臨街建築都由霓虹燈裝飾,五光十色,異彩紛呈。所有的街道上都有車流奔湧,一台接一台永不停歇,隻有不同顏色的交替。消閑的遊客自由地享受著大都市的繁華,他們有的散步街頭,有的在街心公園小憩,有的聚集在街頭的露天酒吧裏暢飲。希臘不愧大衛和阿佛洛狄式的傳人,男士高大挺拔,女士身材修美,一個個都高眉深目,鼻梁挺直,膚色白哲。也許,因上帝已賜予他們形體的健美,希臘人並不注重服飾,他們穿著隨便自由,看不出什麼流行色,流行裝,青年男女大多為輕薄的自然織物的T恤衫和短褲。街頭上濃施粉黛的女士和西裝革履的男士十分少見.

家家都有難唱曲,希臘表麵的繁榮掩蓋著危機.使館的同誌們告訴我們,在巴爾幹半島上,雖然希臘比阿爾巴尼亞、保加利亞和南斯拉夫都富,在整個歐洲它還是個窮國,除了海運和旅遊外,沒有什麼像樣的產業。經濟嚴重困難,政府財政捉襟見肘,執政的新民主黨推行高福利高消費的經濟政策,政府仍不能滿足群眾的要求。反對黨經常鼓動群眾遊行,給政府施加壓力.我們到達希臘的那天,在街上看到手提衝鋒槍巡邏的警察,第二天是“五一”節,政府怕反對黨和工人又有什麼舉動。在我們離開希臘不久,在離我們住處不遠的憲法廣場還發生了爆炸事件,財政部長險些喪命.

巴爾幹半島亦不平靜,希臘北邊的鄰居南斯拉夫狼煙四起,戰火紛飛。疆土與希臘相連的馬其頓共和國正在爭取獨立,對其是否承認使希臘陷於尷尬境地,東鄰保加利亞政局不穩,西鄰阿爾巴尼亞動蕩不息.大批阿爾巴尼亞難民的湧入,打破了希臘人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生活,希臘的政治家去年還在為鄰居的“演變”而歡欣鼓舞呢,現在也殃及自身了?

雅典娜,你在哪?

希臘人在呼喚,我們也在思索。

(1992,8)

巴特農神廟的思與瞥

“到中國遊覽觀光是不能不看長城的,到希臘遊覽觀光是不能不看巴特農神廟的”。行前,有朋友這樣告訴我。

一到希臘,我們就急著要看巴特農神廟,善解人意的希臘作協的朋友,在我們到達雅典的第二天就做了安排。巴特農神廟就聳立在雅典城東北一個叫阿克羅波利斯的小山上,離我們下榻的奧林匹克飯店不遠。出租車5分鍾就把我們送到阿克羅波利斯山下,我們拾階而上,抬頭望見山頂上那白色大理石堆砌的紹眼的宏偉建築。我們不時被兜售紀念品的小販攔住,他們熱情地向我們展示印有巴特農神廟的畫片、郵票、錢幣、金屬盤。雖然件件精美,終因囊中羞澀,不敢間津;還是希臘陪同的朋友為我們解圍―贈送我們每人一本巴特農的小畫冊。

在我們已接近巴特農神廟時,卻被鐵柵欄擋住了―今天是“五.一”節,工作人員休假,展覽停止開放。希臘是個閑適的國家,節假日多得驚人。每周五日工作,放假兩天。除此之外,無論宗教節日、民族節日,還是政治節日,逢節必休。據說,大中學生每年有156天節假日.無怪我們走到哪裏都看到歡樂遊玩的學生.

進不去巴特農神廟,希臘朋友領我們下山去參觀希臘的舊城區。在半山坡上,我們看到許多遊人坐在一堆白色的石頭上照相。希臘朋友說,這石堆叫“聖冰”,古希臘人最早在這裏辯論和裁決是非,鄰裏不和或發生經濟糾紛,就推舉幾個有威信的人物,坐在石堆上爭論,其他人可坐在石堆下旁聽。經過一番爭論後,投票表決,有時出現反對票和讚成票相同的情況,後來再推選裁決人時,就必須是單數了。希臘最早的法庭就這樣形成了,直到現在希臘的“法庭”這個詞還是“聖冰”的意思。我們在“聖冰”前攝影留念,讚歎古希臘對世界文明的貢獻―沒有法製的國家是不能有民主和自由的。如今這亂紛紛的世界,不僅需要民主,也需要法製。西方世界曾攻擊別人“以權代法”,其實他們是以“霸權”代法,好像他們才是這個世界所有是非的裁決者。真理未必在他們手裏。不信到這“聖冰”前辯論一番。

因為訪問日程不便打亂,直到我們離開雅典的前一天,才參觀了巴特農神廟,也因此,使我們在希臘的活動達到高潮。盡管這幾天不斷奔波十分勞累,徐遲同誌還是領著我們從賓館步行到阿克羅波利斯山下,又一步步爬上海拔100多米的山頂。仰慕已久的巴特農神廟就在眼前了。

“巴特農”希臘語是處女的意思。巴特農神廟就是處女神廟,這處女便是雅典城的守護神雅典娜。在古希臘神話中她終生未嫁,是掌管戰爭、文藝、技藝的智慧女神。巴特農神廟位於山頂上3 000年前的舊城堡衛城的中心,是古希臘人祭祀雅典娜的地方。這裏原為希臘邁錫尼時代(公元前1500一前1000年)的一個外圍城堡,到庇西特拉圖當權時代(公元前561一前528年)建成了祭祀雅典娜的祭壇和聖殿‘。在希臘的曆史上,庇西特拉圖,大概相當於中國的秦始皇和俄國的彼得大帝。他是希臘的Pill主。約公元前560年,他依靠平民發動政變奪取政權.他實行打擊氏族貴族、保護中小土地所有者利益、鼓勵工農商業發展的政策;積極發展造船業;發展海外貿易;又大興土木,建造水道、神廟,並獎掖學者、詩人,提倡宗教節日,使雅典成為城邦製的希臘的文化中心。據說,庇西特拉圖的妻子是一個歌妓,她結交甚廣。通過她,庇西特拉圖把詩人、作家、雕塑家、哲學家都召集在自己的城堡裏,給予禮遇和優厚的物質利益,鼓勵他們進行藝術創作和理論研究。荷馬史詩和巴特農神廟,都是這一時期古希臘文化繁榮的代表作品。看來,無論哪個國家,什麼時代,凡是重視發揮知識分子的作用,都會促進經濟和文化的繁榮。

巴特農神廟建於公元前447-438年,是由古希臘最負盛名的建築師、塑雕家菲迪亞斯設計和指揮建設的。這座神廟至今還被認為是多立克式建造登峰造極之作。神廟外形呈長方形,長228英尺,寬101英尺,有46根環立圓柱構成柱廊。圓柱基座直徑6.25英尺,高34.25英尺。每根圓柱由10-12段上麵刻有20道直紋淺槽的大理石接合而成,通體呈現棱柱狀。其額枯、簷口、屋簷多處飾有鍍金青銅盾牌、各種紋飾以及珍禽異卉等裝Wit雕塑。由92塊大理石飾板裝飾而成的中媚飾帶,有描述希臘神話內容的連環浮雕。東西廟頂的人字牆上,有雕刻著乘千馬金車在天空奔馳的太陽神赫利俄斯,側身躺臥的酒神狄俄尼索斯和駕銀車巡遊太空的月神塞勒涅的浮雕,還有描寫萬神之王宙斯請火神赫菲斯托斯劈開他的腦袋,雅典娜金身披戴愷甲從中躍出的一組浮雕。

神廟的主體建造為兩個大廳,兩旁各倚一座有6根多立克圓柱的門廳。東邊門廳通向內殿,殿內原來供奉著巨大的雅典娜女神,高39英尺,由1 000多公斤的金片鑲著木製框架製成,其臉、手、腳用象牙雕刻,眼睛的瞳仁由寶石鑲嵌,胸前是象牙雕成的女妖美杜沙頭像,右手握一頭戴衛冕的勝利女神像,左手執一長矛,頭盔頂端飾有獅身人麵像.基座上有女神潘多拉的浮雕.

這一藝術傑作,於公元前五世紀被東羅馬帝國皇城搬走之後失蹤,成為世界藝術史上的一大憾事。巴特農神廟幾經天災人禍,曆盡人間滄桑。公元前六世紀被改作聖基督教堂。在土耳其統治期間,又成了伊斯蘭寺院。公元前1687年威尼斯軍隊炮轟城堡,擊中了土耳其人存放在巴特農神廟裏的炸藥,結果把廟內的內殿、殿牆等建築,夷為瓦礫。十八世紀下半葉又開始了歐洲強國來此盜運和搶奪文物的曆史,其中以1801年英國埃爾金勳爵運走大量雕像,損失最重。有不少原屬神廟的古物,現在散落在英國博物院、盧浮宮博物院和梵蒂岡博物院等地。巴特農神廟可以說是希臘人民苦難曆史的見證,被稱為“國寶”的這座神廟,現在隻是一座石柱林立的外殼,一座飽經戰亂和炮火的廢墟.其情其狀,與中國的圓明園十分相似。看來,世界上最早發達的文明古國,都有遭受外國侵略者蹂晌和掠奪的曆史。十九世紀下半葉開始,希臘政府和人民對神廟進行修補工作。我們參觀時看到的隻是許多巨大的鋼架支撐著石梁石柱,看來要恢複原狀是不可能了。

我們略感寬慰的是,在巴特農神廟遺址地,我們還參觀了阿克羅波利斯博物館,這是一座專門收藏和展覽衛城遺址上發掘的文物的博物館。希臘的建築師和藝術家煞費苦心,為了使這座博物館的建築不影響巴特農神廟的恢宏,他們開掘岩層,把它建築在半地下,外麵看並不突出,地下的展廳卻相當寬敞和堂皇。1885年一1890年,希臘考古學家卡凡迪亞斯組織領導了對衛城遺址,包括巴特農神廟,埃雷赫塞姻神廟,舊雅典娜神廟,山林水澤女仙廟,埃卡托母佩通廟的開掘,陸續發現公元前七、六世紀以來的大量文物,使這個博物館的收藏和陳列越來越豐富。

我們仔細地觀賞了這個博物館9個陳列室裏的各種文物。希臘這個多山多石的半島,到處是可供建築和雕刻的精良的石料,這裏展出的文物多為石雕作品,大量雕塑又取材於極其豐富的希臘神話。行前,我們中國代表團的每個人都閱讀了希臘神話故事,雖然十分有趣,終因地名人名太複雜而記憶不深。在參觀中我們又形象地重溫了這些故事。如希臘大英雄赫拉克坦克斯殺死9頭毒蛇,智慧女神雅典娜與海神波塞冬鬥法,巨人與眾神作戰和拉庇泰人從馬人肯陶洛斯手中救出美女的場麵都栩栩如生.

我十分佩服2 000多年前希臘藝術家高超的藝術功力.他們塑造的人物形體比例準確,動作協調,功法細膩,連人物的麵部表情,服飾的細節都相當生動。看到許多人體雕塑,我們甚至可以感受他們的體溫和皮膚的彈性。而且這麼多的雕塑作品,無論是神話中的諸神,還是少女、騎者、敬神者、青年、武士都達到相當高的水準,說明當時雕塑的普及和眾多藝術家具有相當高的水平。許多人物雕塑都是裸體的,可見,當時希臘的文明開化程度,而且形體雕塑十分準確,也反映當時解剖學和醫學相當發達。這一件件價值連城的藝術珍品,讓我們流連忘返。徐遲老先生看得最認真,他先戴著花鏡看希臘文和英文對照的說明,然後再貼近看作品的細部,再退後幾步看作品的整體效果,前後左右,要連看數遍。他說許多作品,年輕時代就在書上看到,甚至一輩子給他留下美好印象,現在終於看到了原作珍品,真是最大的榮幸。雖然展覽作品明確規定.參觀時不準照相,我還是偷拍了幾張,以饗我的朋友和更多的讀者。

從阿克羅波利斯博物館出來,站在衛城遺址上可以鳥瞰雅典城全景,蔚藍的天幕下,一片白色淡黃色的基調的建築群體,多為二三層的建築,顯示大都市繁華和氣魄的高層建築不多見。做為世界名城的雅典,和2 000多年前曾輝煌一時的衛城相比,現在也許過於清雅和素樸了.這除了經濟上的原因外,希臘政府似乎有意保持古希臘的建築風格,而不去趕現代化的時髦。因此,他們一般不批準高層建築,已批準的建築也不準與任何原有的建築造型相同。這樣一來,雅典簡直成為歐洲建築的陳列館,幾乎每一座建築都是一件藝術品。說實在的,雅典除了汽車太多交通擁擠外,真是一個旅遊觀光的好去處。

走下巴特農神廟,走下阿克羅波利斯山,我們議論觀感,也想到一樣做為文明古國的中國,在文物的發掘和保護方麵,真有許多方麵應向希臘學習。積極地發掘,認真地保護,為遊覽者提供更多的方便和服務,而不把財力過多地用於重建和修飾,更注重真實的展示,反映民族文化的底蘊.這幾年,我們更重視複建和造景,雖然金碧輝煌,卻有受騙之感,特別是對一些野史景觀大興土木,更無必要,如貴妃池之類。更令人擔心的是,在一些古跡的恢複和重建中,使用一些藝術水準很低的工匠,把老祖宗的精粹搞得不倫不類,讓國人啼笑皆非,讓洋人誤入迷津。以敝人之見,在國力尚不足的情況下,實在沒有必要搞這些頗費財力的假景.人家要看假景在各國的唐人街轉一轉,看幾本中國的畫冊就可以,何必到中國來!再說了,如果把圓明園再照原樣建一個,後代誰還知道八國聯軍的“功德”!

(1992,10)

今古德爾菲

最先文明發達的民族一般都很自負,他們千方百計證明他們居住的地方就是聖地,就是世界的中心。在希臘人創造的神話中說,萬神之王宙斯曾遣兩隻鷹自大地東西兩端相向而飛,它們各繞了地球半圈,終於在巴爾幹半島的希臘一個叫德爾菲的地方的上空相遇。於是宙斯說,這裏就是世界的“中心”。而且還有物證,古希臘人在德爾菲的都斯山發現一塊石頭。他們說這就是地球的“肚臍石”。肚臍在人體的中心,有“肚臍石”的德爾菲就成了地球的中心了。那塊肚臍石現存在德爾菲的博物館裏―不過,那是後人仿製的。這樣一來,凡是來希臘旅遊的,誰不想到這世界的肚臍眼上看一看。剛一到雅典,我們就看到街上的各種售貨攤上,都有蛋形的石頭,不知為何物。希臘朋友說,到了德爾菲,你們就知道了.這樣一來,德爾菲對我們就更有吸引力了。

5月3日一早,希臘作家聯合會副主席維特薩科希斯先生夫婦,聯合會司庫克裏斯多斯夫婦,還有老作家萊維底斯、雅典電視台管文化的記者弟米特裏斯就來到我們下榻的奧林匹斯賓館,他們開著三輛車接我們去德爾菲。

這是一個規模相當高的參觀團,維特薩科希斯,曾任希臘駐美國、印度、土耳其大使,現在是外交部的顧問,他矮敦敦的身材,禿頂,高鼻,眼睛像年輕人一樣亮,愛開玩笑。比如,那天在雅典國際飯店宴請我們時候,他說,禿頂的人一般都很聰明,而且性欲很強(在座的大多數男人都禿頂)。他那位比他高出半頭滿頭金發愛穿花連衣裙的大使夫人忍不住大笑起來.童顏鶴發的萊維底斯曾在希臘的好幾個省當過省長,現在是希臘議會的議員。他穿一件高領的運動衫,腳蹬運動鞋,看不出一點官氣。那位電視台的老記弟米特裏斯是一個大胖子,一身黑色的肥大的運動衫也遮掩不住他的便便大腹,不過他動作相當靈活.走起路來,健步如飛。給我印象最深的是司庫克裏斯多斯和他的夫人瑪瑞凱蒂―因為一路上,我和翻譯龔潔小姐坐他們的車子。克裏斯多斯高壯挺拔,滿頭濃發,留一圈古希臘武士式的大胡子,目光深邃,不苟言笑,他是一位嚴肅的政治抒情詩人。夫人瑪瑞凱蒂,留女孩子式的短發,麵部沒有任何修飾,穿著簡樸,裙子的顏色顯得陳舊。她眼窩很深,神情莊重,和人說話時,總是很專注地用她深褐色的眼睛看著你的眼睛。她是一位評論家,愛抽細長杆的香煙。

我們車隊穿過喧囂的市區,順著高速公路向西北的大山深處進發,很快進入巴那塞斯山區。山巒起伏.滿眼碧綠,山坡上有田野和果園.田野看不見農人,隻有自動灌溉機械在噴灑水霧。果園還沒見果實累累,隻見成片綠棒棒的樹叢。希臘朋友告訴我們這就是橄欖樹。當年雅典娜女神因贈送給希臘人橄欖枝而備受青睞。這是一種常綠的喬木,枝葉有清香之氣,樹幹常有芳香膠粘性樹脂分泌。核果呈小紡錘狀,果皮加工可食用,果籽可榨出油脂,是希臘人主要的食用油.古希臘最早的健美比賽的運動員也塗這種橄欖油,渾身閃著古銅色的光澤,這個風俗一直流傳到現代的健美比賽。

車行半路,山巒間雲霧越漸濃重,接著紛紛飄下雨幕,山朦朧,雨朦朧,我們的旅行更富有詩意。坐在我們前排的瑪瑞凱蒂和他的丈夫不禁小聲哼唱起來,先是希臘的民歌,後來唱起意大利歌劇中的選曲。唱到高興時克裏斯多斯親昵地拍著正開車的瑪瑞凱蒂的頭。我和龔潔都笑了。

下午一時左右,我們終於在雨中趕到名城德爾菲。它不像我們想象的那麼輝煌。這個不到二三萬人的小城像珍珠一樣零散地撒在山坡上,兩三層的小樓就是最宏偉的建築了。我們的車隊穿過小城,在山脊上盤繞一番,最後駛進在綠樹掩映中的一片小樓。這裏的正式名稱為“歐洲文化中心”。這是歐洲共伺體修建的專門接待有關文化的國際會議和各國知名的文化人士的。到這裏食宿都免費的,不過對居住人的資格要求特嚴。不知是因為我們中國作家代表團資格達標,還是大使維特薩科希斯為我們走了後門,反正我們不花分文在這裏住了三天。這山間別墅依山傍海,開了窗子可以俯瞰愛琴海的科林斯灣的浩渺煙波。內部設計相當講究,有具備十種語言音譯裝置的會議廳,有藏書甚豐的圖書室。有設備齊全的大餐廳。其最大的特點是古樸典雅:會議大廳的牆上裸露著壘砌的石塊,賓館的房間的布置像農舍一樣簡樸,床和桌椅簡直像獵人林中小屋的一樣笨重敦實。而且房間裏不設電視和電話,當然衛生間相當現代,有二十四小時不斷的熱水噴淋器。我想設計者考慮的不僅是節約,而是想讓在這裏居住的人在超凡脫俗的樸拙中發思古之幽情。

中希兩國作家在文化中心的餐廳裏共進午餐,透過餐廳的落地大窗可看見成片的綠色橄欖樹和叫不出名的鮮花,透過樹叢花壇能看見雨中更加蒼茫的海灣。席間大使先生談到他去年做為希臘作家代表團訪問中國的種種感受,上海的繁華,北京的堂皇,蘇杭的美妙,都在話題中.大家還談到中國的文學,談到毛澤東的詩詞。徐遲和金堅範為他們翻譯了毛主席的《沁園春·雪》。大概徐老的詩情和金先生精彩的意轉,使希臘的幾位詩人都激動了,大使的眼睛放出驚喜的光,老練沉穩的議員也不住地點頭.

宗教在一切文明國家都占有相當重要的地位。來中國旅遊,總有看不完的佛寺.到希臘旅遊,也免不了要看教堂和修道院。到德爾菲的第一天,希臘朋友冒雨領著我們參觀了當今世界最古老的保存最完整的聖盧卡修道院,距現在有1 000多年的曆史。這是一座磚石結構的古堡式的建築,土黃色,圓頂,拱形門窗。門前有兩棵比修道院還蒼老的巨鬆,枝葉蒼翠。院內有由石塊鋪砌的甫道。修道院廳內肅刹,清靜,有長明燈懸掛,火是從耶路撒冷引來的。牆上有金色的“馬賽克”組成的圖案,光豔如初,頂彎上有帶翅膀的小天使飛翔的油畫,栩栩如生。在大廳的正中擺著教主的神像,像前有支架,上麵有攤開的聖經。穿過大廳,在一個昏暗的房間擺著一個玻璃盒子,裏麵陳列著身穿黑色教袍的一具幹屍,他就是生於斯、死於斯的修道院的創始人。宗教的神秘氣氛,使我們這幾個無神論者也有些肅然,甚至還有幾分恐怖。我偷偷地拍了幾張照片後,悄然退出修道院,外麵正煙雨蒙蒙,遠處的山林像掛在麵前的中國山水畫。

第二天,雨後初晴,希臘朋友領著我們去拜渴德爾菲的阿波羅神廟。德爾菲是世界的中心,阿波羅神廟是德爾菲的中心.據說,它就建設在發現肚臍石的地方。公元前七至四世紀時,古希臘和巴爾幹半島上的諸多國家正實行城邦製,每一個城市都是一個國家,這眾多國家首領每年都來阿波羅神廟朝拜,重大問題都要向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阿波羅―太陽神請教。而太陽神又是誰也見不到的,由他指派的女祭司接受朝拜,回答問題,發布指令。女祭司住在阿波羅神廟的地下暗室中,朝拜者也見不到她,她又指派男祭司和朝拜者見麵。當年歐洲各國的特使或首領飄洋過海,他們的航船駛進臨近德爾菲的科林斯海灣,登陸後先在山野裏安營紮寨,等候女祭司的召見,得到通知後,要在指定的山泉處沐浴淨身,然後一步步登上無數個石階,才能走近阿波羅神廟。這時女祭司坐在廟內的三角鼎上,根據朝拜者提出的問題,口中念念有詞,代神發出預言,再由男祭司編成模棱兩可的詩句。這些預言曾在那個時期對許多國家和個人命運產生過巨大影響。許多國家就是根據神的預言打敗鄰國,昌盛繁榮起來。他們還根據神的預言,建設了許多新的城邦,至今已成為希臘的主要城市,包括現在的首都雅典。

希臘朋友說,回答各城邦國問題,發出種種指令的不是神,而是女祭司手下的一個智力集團。這些城邦國家的朝拜者剛一上岸,就有女祭司派去的密探打探他們此行的目的,然後女祭司又指揮她的“秘書班子”研究對策,再由禦用文人們編成含蓄的詩句,就成了男祭司的台詞.希臘朋友說.當年按女祭司指令建設的城市的位置都是相當講究的。城市之間的距離都是按比例的,而且合乎“黃金分割”的原理,當代的科學家都歎為觀止,可見當時古希臘科學文化發達的程度。看來,當時聰明的古希臘人,利用阿波羅的名義,以自己的哲學、宗教和科學解決各城邦國之間的矛盾衝突,指導他們的經濟文化發展,促進了歐洲文明的形成,甚至影響了整個世界。這真是一種名副其實的“中心”。

我們懷著和城邦朝拜者一樣的虔誠和敬意,用聖泉洗了手和臉,然後順著石階,爬上阿波羅神廟。展現在我們麵前的是一片像圓明園一樣的殘垣斷壁,支撐阿波羅神廟的那幾棵巨柱直刺青天,還有幾份威嚴和恢弘,後人仿造的肚臍石還立在這幾個柱子前,女祭司發號施令的三角鼎沒有看到.據說,阿波羅神廟頂上刻有兩句格言:“認識你自己”和“勿過度”。千百年來,後來人都用自己的哲學來解釋這兩句話。和阿波羅神廟相鄰的還有許多神廟的遺址,倒在樹叢和荒草中的殘石上還尋得見精細的雕刻,其工藝不亞於巴特農神廟,而且每塊石頭都有說不完的故事。

穿過這神廟群,我們又看到一座保存完好的古希臘露天劇場。這劇場呈盆狀,盆底是舞台,逐上是一層層的扇貝形石階看台,大約可以坐上千人。據說,劇場音響效果特別好,在舞台中間點著一張紙,最上一台的觀眾都能聽到紙燃燒的聲音。古希臘是戲劇的王國,古希臘的悲劇是世界戲劇的鼻祖。公元前五世紀古希臘產生了對世界文化產生巨大影響的三大悲劇詩人埃斯庫羅斯、索福克勒斯和歐裏庇得斯,他們的名劇《被縛的普羅米修斯》、《阿伽門農》、《俄狄浦斯王》、《安提戈涅》,直到今天還經常在世界各國舞台上演,成為經久不衰的保留劇目.德爾菲的“歐洲文化中心”已舉行多次古希臘戲劇國際會議。1986年夏天,中國著名學者羅念生教授率領中央戲劇學院的研究生劇團參加了第二屆古希臘戲劇國際會議,就在這裏演出了由他翻譯由他兒子羅錦鱗導演的《俄狄浦斯王》,在此地引起轟動。兩年以後哈爾濱話劇院又來參加第三屆古希臘戲劇國際會議,演出了羅念生先生翻譯的《安提戈涅》,再次引起轟動。值得我們自豪的是這兩次在德爾菲演出古希臘悲劇,第一男主角都是哈爾濱話劇院的著名演員徐念福。我來希臘之前,還專請念福向我介紹了雅典和德爾菲的情況。

此刻,徐遲先生激動了,他站在這露天劇場的舞台中間,用左手按著胸部,右手臂舉向空中,背誦埃斯庫羅斯的《被縛的普羅米修斯》中的一句詩。我以新聞記者的敏捷抓拍到了這一精彩場麵.徐老在半個世紀前在重慶時曾翻譯過這部劇,其中有大罵諸神之王宙斯為法西斯、大獨裁者的話。國民黨當局當然不能讓這部劇出版和演出了。今天,由徐老自己在這部劇的故鄉演出了這部劇中最精彩的一幕,真可以在中國文學史上記下一筆了。我也學著徐老的樣子,讓龔潔小姐為我照了山張像,這隻能為我們的參觀增加幾分幽默。

從劇場處再向上爬,翻過一個山梁,便可看見一個保存完整的古希臘運動場。大概相當於現在400米跑道的橢圓形運動場,兩側是由石階組成的看台,中間平坦的園地,可進行各種比賽和表演。這個運動場不是奧林匹克運動會的發祥地,但建設的時期和規模和雅典舉行第一屆奧運會的運動場是一樣的。神廟、劇場、體育場,是古希臘文明的三個支點。在每個城邦裏都有神廟、劇場和體育場.中國多的是神廟,缺乏的是劇場和體育場,也許這也是東方文明和西方文明的區別。當然現在中國北京的亞運村已超過了希臘所有的體育場了。在這古希臘的運動場留了幾張影,我們便離去了。

在德爾菲,還有一項令人難忘的活動是,我們還參觀了一位希臘當代詩人和他夫人的故居。這位詩人叫西凱利亞諾思(1884-1951),他的夫人是一位美國人伊娃(1874-1952)。他們的故居是一座米黃色的二層小樓,就立在與阿波羅神廟遙遙相望的一個山坡上,他們是德爾菲的歌者和守護者,終生都獻給了發掘和發展德爾菲的文化上。伊娃出身於美國的富豪之家,從小體弱多病,家人不同意她上學,她憑自學掌握了豐富的知識,尤其對古希臘文化產生濃厚興趣。希臘青年詩人西凱利亞諾思的弟弟和美國舞蹈家鄧肯結婚.而伊娃是鄧肯的朋友,伊娃通過西凱的弟弟與青年詩人相識,他們雖然年紀相差十歲,但是一見鍾情。結婚後,伊娃落戶在德爾菲,並和凱西在全世界發起重建德爾菲的運動,力圖恢複德爾菲世界中心的地位,並計劃重建後,把聯合國搬到德爾菲.1927年他們還組織了一次世界性的演出活動,就在我們看過的那個露天劇場演出了《被縛的普羅米修斯》,伊娃穿起自己製作的長袍,親自擔任劇中角色。他們還獨出心裁,第一次采用交響樂伴奏。這次演出獲得巨大成功。演出結束後,觀眾把凱西夫婦抬起來繞場一周。在他們的故居裏,我們看到他們這次演出的劇照和伊娃的演出服。後來因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他們的重建計劃落空。凱西被提名諾貝爾文學獎,受到希臘女王的堅決反對,說他是共產黨,評獎委員會隻得做罷。凱西的悲劇還不僅如此,後來他和伊佳離婚,後娶的夫人性情暴躁,他憂鬱而死,被安葬在雅典。伊娃第二年死在德爾菲的故居,就安葬在門前山坡下的一個公墓裏,凱西母親的身旁。希臘朋友領我們在墓地的一角找到了她的墓地,白色大理石的棺木並不顯赫,墓旁長滿了野草,沒有被人祭掃的樣子。中國作家把一束紫色的嬰粟花放在她的墓前,不知能不能略慰她孤獨的靈魂。

凱西和伊娃的夢沒有實現。德爾菲沒有恢複往日的繁華和威嚴,盡管它做為旅遊勝地受到政府的保護,但仍然顯得破敗和荒蕪。聯合國大廈還立在紐約,那裏的官員們還在忙碌著,盡力用世界各國都能接受的文的和武的辦法,協調著這個亂紛紛的世界―他們也未必就比當年德爾菲的女祭司高明多少。

當今,世界的中心在那兒?在歐洲,在亞洲,在太平洋,誰也說不清楚。

荷馬的傳人

許多人是先知道荷馬,後知道希臘的。《荷馬史詩》為希臘爭得了榮譽,使希臘走上了世界。意大利的偉大詩人但丁稱荷馬為“詩人之王”。從文藝複興開始,荷馬史詩對意大利、法國、英國、德國、俄國等歐洲國家文學產生過巨大的影響。西方文學界公認,荷馬與但丁、莎士比亞、歌德為世界四大詩人。

荷馬史詩其實是一部戰爭史詩。公元前12世紀末在希臘南部地區的阿開亞人和小亞細亞北部的特洛亞人之間發生為時十年部落之間的戰爭。戰爭以特洛亞人的失敗告終。戰爭結束後,在小亞細亞一帶流傳許多歌頌民族部落英雄的短歌,在傳頌英雄的同時又同神話故事交織在一起,在大約公元前八九世紀時,一位盲詩人荷馬把這些短詩加以整理,最後形成兩部具有完整故事情節和統一風格的史詩,這就是24卷15 693行的《伊利亞特》和24卷12 110行的《奧德賽》。馬克思稱荷馬史詩是“一切時代最宏偉的英雄史詩”。

一踏上希臘的土地,我們就尋找荷馬的遺跡,除了貨攤上大胡子荷馬的青銅像外,幾乎看不到任何介紹荷馬的材料.我們問希臘朋友,他們也知道得很少.大概是因為荷馬這位遠古的偉大詩人離我們太遙遠了。相傳荷馬是一位到處行吟的盲歌手,可能生活在距今二千七百年左右的公元前九至八世紀。即希臘的史前時代。在那個時代,希臘有不少行吟歌手,而且多半是盲人,因為盲人無法從事其它活動,隻好靠演唱維持生活,就跟我國過去那些失明的民間說唱藝人一樣。這些歌手,不僅能唱而且能編。他們經常出入於貴族的宮庭,為宴飲的貴族演唱助興。荷馬在《奧德賽》的第八卷對盲歌手有生動的描寫。歌手德摩多科斯雙目失明,但技藝超群,有甜潤的歌喉。侍者遵照自己首領的吩咐,把他帶到歡迎奧德修斯(《奧德賽》的主人公)的宴會上.侍者又把酒和菜擺在他的麵前。眾人酒足飯飽之後,盲歌手德摩多科斯開始歌唱希臘英雄們的故事。奧德修斯感動得悄悄落淚。奧德修斯把一塊肉賞給德摩多科斯。盲歌手應客人請求,歌唱了希臘人用木馬計攻陷特洛伊的始末,感動得奧德修斯淚流滿麵,人們普遍認為,荷馬對德摩多科斯的描寫,簡直就是對自己的寫照.

我們請求希臘朋友能安排我們參觀一下荷馬的故居。他們笑了。他們說,從古希臘開始,曆史學家就開始研究荷馬的生平。鑒於荷馬史詩的巨大影響。一個城邦被看作荷馬的故鄉便是一種榮譽,因而當時曾有斯密而納、希俄斯、科洛豐、皮羅斯、阿爾戈斯、雅典等十一個城邦爭說本地是荷馬的出生地,可誰也拿不出有力的證據。從公元前六世紀開始,荷馬就成了許多曆史學家文學家的謎。本世紀以來,仍有很多學者致力於研究荷馬問題。關於這個問題的文獻真可謂浩如煙海。曆史就是這樣,知道得越少,研究得越多。荷馬隻是一個線索,隻是一個引子,通過對荷馬的研究,無非更深刻地了解希臘的文化曆史。毛澤東說過,《紅樓夢》是中國封建社會的百科全書,於是許多學者為研究“紅學”獻完青春獻終身。

從希臘歸來,我請回一尊“佛”―我把荷馬的青銅塑像擺在我的案頭。我凝視著這位長頭發大胡子高眉深目的聖靈,不禁思索良久。這位地位卑下的盲詩人,為什麼流芳百世,他的那部古老的歌為什麼可以跨越曆史,跨越地域,超越種族,超越階級,成為整個人類都可接受的文明。當代,哪個作家可以和荷馬相比,哪部作品可以和荷馬史詩相比?難道在物質高度發達的時代,精神文明自然要衰退嗎?我們這個時代,我們這個世界還能出現不朽的作品和偉大的作家嗎?這真是難以說清的斯芬克思之謎。

在希臘的日子,做為同行,我也對荷馬的傳人―希臘作家的情況做了些了解,這也許可為解“斯芬克思之謎”,提供一些材料。

希臘不愧為偉大的文明古國,作家在這個國家仍然是受人尊敬的職業,作家協會也是很有地位的社團。這個國家在官方登記的全國性的作家協會有十幾家,最有影響的有三家。這次接待我們的叫希臘作家聯合會,該組織成立於1933年,在希臘在大中城市都設有分會,全國有會員300多人,希臘的兩位諾貝爾文學獎的獲得者塞費裏斯和埃利蒂斯都曾是該會的會員。這兩位生前都是詩人。徐遲同誌說,行前他在圖書館找到了兩人的詩,很抽象,他說讀不懂。這兩個名字,對我們來說,完全是生疏的。該會現任主席佩特羅斯·格萊佐斯,是希臘著名的作家和詩人,現年80歲了,他的夫人也是一位詩人。我們有幸見到了這兩位老人,他們出席了中國駐希臘大使祝幼婉女士舉行的歡迎中國作家代表團的酒會。當他們步履瞞珊地摻扶著走進大廳時,在座的人都站起來,為他們讓席。格萊佐斯身材不高,額頭寬闊,隻剩下如霜的兩鬢,眼睛竟像年輕人一樣富有神采,他的夫人童顏鶴發,穿一襲黑色的長裙,慈祥地和中國作家握手,愛憐地撫摸著我們的翻譯龔潔小姐的臉。這對老夫妻,他們沒有兒女,終生獻給希臘的文學事業,可惜我們沒能看到他們的作品.這個作家聯合會的副主席就是那位詩人兼大使維特薩克錫斯,他在希臘上層相當有影響和聲望,是這個團體的實際掌門人。這次接待中國作家代表團是他一手操辦的。他對中國朋友有特殊的感情,去年他和夫人率希臘作家訪問過中國,這次接待我們的協會的秘書長約蘭達女士也是那次訪華的。這個團體已和中國作家協會建立了交流合作關係。據中國使館的同誌介紹,這個作家聯合會更傾向於現在執政的政府。一般認為,希臘作家聯合會是希臘作家中的右翼組織。

希臘的左派作家組織是希臘作家協會,該組織成立於1934年,在希臘的大中城市也設有分會,全國會員約700人。希臘著名作家、歐洲文學獎獲得者薩馬拉基斯曾是該會會員。該會現任主席塔基斯·阿紮莫斯是希臘著名作家。該會副主席科斯塔斯·瓦萊塔斯是一位作家兼翻譯家,他曾翻譯過毛澤東詩詞和中國其他作家的作品。1989年春夏之交北京風波時,瓦萊塔斯先生任希臘廣播電視部對外廣播部主任.他對中國使館的朋友說,當時他經常安排播發有關中國的消息,但從未說過一句中國的壞話.他曾多次表示,希臘作家協會希望與中國作家協會發展友好關係。進行互訪,以及翻譯出版中國當代著名小說和詩歌.遺憾的是接待我們的希臘作家聯合會無意安排我們與左派見麵.

大概希臘作家聯盟算作中間派。該組織成立於1930年,在各地也建有分會,全國會員約300人,現任主席尼科斯·斯塔希諾普洛斯,是希臘著名作家和評論家.他稱,他領導的這個組織是純文學組織,不帶任何政治傾向。他表示,該組織希望與我國作家建立和發展雙邊合作關係.我們也無緣和該組織的朋友見麵。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希臘作家也按自然法則行事.共同的傾向和誌趣使他們走到一起,這才是真正的民主自願原則。在我們和希臘朋友接觸的日子裏,我們親身感受了他們之間那種親人加朋友的親密友好關係。利用接待我們的機會,他們相聚,一見麵就表現出一種久別重逢的親昵,又是握手,又是擁抱,又是親吻。然後就是說也說不完的話題。無論男人還是女人都是滔滔不絕喋喋不休.都說北京人善侃,我看希臘人有過之而無不及。幾次為中國作家開的酒會,其實成了希臘作家的侃會,因為語言不通我和寧夏的詩人吳淮生,隻能坐在角落裏,當觀察員。這時富麗堂皇的大客廳裏人聲鼎沸,其場麵和中國文革中的大辯論相似。希臘人確實善於雄辯,無怪乎出了柏拉圖、亞裏斯多德這樣的大思想家,大哲學家.據說,古希臘的雅典城邦,專門辟一塊清靜的樹林,供柏拉圖的弟子們爭論,中國使館的同誌說,現在希臘的上層各派政黨之間、政府和議會之間,每天都在爭論、吵架,結果經濟發展不起來,成了歐洲的窮國,真是“清談誤國"!希臘的作家不以為然,維特薩克錫斯對我們說,世界上最聰明的是希臘人和中國人,我們用腦子幹事情,而日本人是用手幹事情。無論怎麼說,希臘作家之間的親密友好關係是令我們羨慕的。至於他們各個作家團體之間的關係,我們就不大清楚了.看樣子,好像井水不犯河水。

作為作家團體,大概誰也免不了為經費的事操心。我問起他們的經費,他們說主要三個來源,一是政府補貼,不定期也不定量,主要等政府賞,政府看哪個協會更利於自己,適當時候給你一點錢,因為政府日子也吃緊。所以給的數量也很有限。二是會員會費,當然不像我們每人每年五元錢,而且多數人不交.他們很自覺,而且數量也很可觀。三是文學基金會,希臘有許多文學和其它藝術的基金會,都是有聲望的資本家,如大船王之類資助建立的,用於支持各團體和作家的藝術創作。希臘作聯的那位大使副主席,就是希臘有名的突納西斯基金會的副主席。盡管他們的經費來源有多種渠道,他們的日子卻過得相當節省,節省得讓我們吃驚!5月6日,我們中國作家一行五人到希臘作聯作客,出席他們的既是歡迎又是歡送的酒會.希臘作聯就在一條小街的一座普通大樓裏辦公,有兩間辦公室,一間是秘書的,一間是主席的,還有一個大會議室,牆上掛著本會著名作家的照片,周圍的書櫃裏陳列著本會作家的作品,一派沙龍氣氛,總麵積不到200平方米。做為一個國家級的作家組織,是夠簡樸的。平時辦公的隻有一名秘書和一名勤雜工,有事打電話,召之即來,領導成員和工作人員都是兼職。管財政的司庫大胡子克裏斯多斯是一位房地產商,負責接待的公關小姐、楚楚動人的瑪露是一位律師,管常務的秘書長約蘭達是電視台的編輯,他們連一台公車也沒有,誰為作聯辦事,都開自己的車。

那天,希臘作聯舉行的酒會氣氛相當熱烈.開始前雅典電視台對我們五個人進行了采訪,我們每個人都回答了希臘朋友關心的問題。酒會正式開始後,我們代表團向希臘作聯贈送黑龍江省著名青年畫家程鐵男先生一幅題為“鏡泊秋色”的國畫.希臘朋友十分珍惜,讓我們五個人都在國畫上簽上自己的名字。除遲同誌還應希臘朋友之邀,為他們寫了許多條幅,如“欲窮千裏目,更上一層樓”,“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他還特為瑪露小姐寫了一幅“窈窕淑女,君子好述”。他邊寫,邊用英語為大家解釋,引來不斷的笑聲。盡管氣氛相當熱烈,可膳食相當簡單.長條桌上擺著各種水果和小點,色彩斑斕,可絕沒有我們通常的“硬菜”和“大件”。散席後,我們回到奧林匹克飯店,又到餐廳每人要了一盤意大利麵條。盡管這樣,我們仍然讚成他們的簡樸。

希臘作家沒有爭論要不要“國家養”。我在回答雅典電視台記者的提問時說“我供職的黑龍江省作家協會,有700多名會員,其中有十幾位專業作家,其他都是業餘作家。他們驚奇地問,什麼是專業作家。因為在希臘是沒有“專業”和“業餘”這個概念的。從事文學創作不是他們唯一的職業。他們都有自己的本職工作,或是實業家、教授、新聞工作者、律師、工人、農民。他們靠第一職業解決生計,業餘時間從事創作;或者手頭有了錢暫時辭去職業,集中幾年寫作,寫作結束後,再恢複職業。盡管希臘是個閑適的國家,可作家們並不輕鬆.但是由於熱愛,他們也樂在其中。據我觀察,希臘作家的生活大概是中等水平。他們開的車子,包括大使詩人和議員萊斯迪斯都是簡易的旅行車,而不是什麼高級轎車。他們的穿著也不華麗,遠不如中國的個體戶之類的“大款”。請我們吃飯,也多是自助餐。

在荷馬的故鄉,在這個曾給世界文明帶來輝煌的希臘,作家出書難的問題,照樣存在。我瀏覽了一下雅典的街頭書報攤,赤裸裸的色情刊物和時事類的報紙占統治地位,嚴肅的文學作品,隻在幾家大書店裏才有。希臘作家也在抱怨出書難,他們創作的作品,基本是自費出版,因為希臘人口少,書刊市場有限,一本書印一千冊就是相當多了,一般他們都印幾百冊,用來贈送朋友,不過裝幀印刷都很精美,都像我們的名著豪華本。接待我們的每一希臘作家都向我們贈送了他們的作品集,這使我們幾位,包括徐遲先生,都有些汗顏―我們回贈的那幾本小冊子,幾乎像衣衫檻樓的棄兒。

希臘作家十分羨慕中國作家的地位和待遇。我們說,這一切都在改革,也許不久將來,就和你們一樣了.我一時說不清,究竟哪種方式更有利於文學事業的發展。在希臘的日子,我們總是在古跡中倘佯,在尋找舊夢,為已失去的燦爛而感歎不已。當今的希臘,真沒有多少文明讓我們頂禮膜拜。不知,他們是進步了,還是落後了。今天的荷馬,你在那裏?

有位學者這樣論述,在生產力不發達的奴隸社會、封建社會,統治階級為了實現自己的思想統治,都將文、史,特別是哲學,放到至尊的地位,哲學家、詩人,特別是闡述統治階級政治理論的幕賓,名望極高,堂而皇之地出入宮庭,社會地位和待遇相當之高,而直接參與生產實踐的人,如天文學家、數學家、科學家,則被看成是匠人,打入社會底層。而隨著商品經濟的發展,市場經濟的發達,科學技術做為第一生產力,越來越受到重視,因為它明確地提高勞動生產率,帶來高額利潤,這樣科學家、技術專家、管理專家的地位自然上升,而哲學家、詩人、作家的地位自然有所下降了。這一切,在希臘的曆史進展中已得到證實。

但是,我想,做為一個完整的社會,物質文明是應該和精神文明協調發展的,精神產品的“遠效應”也不可忽視。做為精神文明生產者的作家,至尊至貴倒不一定,給予一定的地位和待遇,有利於他們更投入地為人類提供第一流作品,這是完全應該的。誰能說,我們的時代就不需要荷馬、曹雪芹了?

(1992.12)

飛越“時間差”

鋼鐵的大鳥馱著我們,扶搖直上。

首都機場的建築,北京郊區的田園、林帶、一排排的農舍,漸漸地被由淡變濃的雲層遮蓋了.不知為什麼,有一縷縷別國辭鄉的離愁襲上心頭。去機場的路邊,河南小姑娘的那碗清淡的餛飩竟還令我回味;永遠修不完的首都機場那60元擴建費引起的不快,也煙消雲消;王府井街頭喧囂熙攘的人流,也像家鄉的鬆花江一樣讓我眷戀。

然而,這淡淡的鄉愁,很快被一種新鮮的情緒衝得無影無蹤了。人就是這樣,誰不懷戀自己的家鄉?可誰也不甘心在家鄉的熱土上呆一輩子。外麵的世界很大,外麵的世界很精彩。無論怎麼說,走出家鄉,走向世界,都是一種進步。不管你是被貧困逼得背井離鄉,還是被金錢吸引著別妻舍子.

我們乘坐的是中49國際航空公司直達東京的747大型客機。三百多名乘客中,多數是走向世界的中國人.西裝筆挺的商人,行裝簡單的求學青年,還有帶著孩子去日本探親的男人和女人.無論是留守男士,還是留守女士,他們不會永遠地苦等。坐飛機的常客都靠在鬆軟的靠背上閉目養神;而新客們都爭著趴在橢圓形的舷窗上向外張望,盡管外麵除了單調的白雲還是白雲的單調.中國人太渴望了解外麵的世界了。

我們三人―哈爾濱市文化局長、作家王洪彬,遼寧省社會科學院副院長、曆史學家謝肇華和我―既沒有閉目養神,也沒有向外張望,而是在翻看美國駐華使館文化處給我們的一口袋有關美國的背景材料.我們應美國政府的邀請,將以國際訪問者的身份,對美國進行一個月的訪問。這個“旨在增進美國人同其他國家優秀公民之間相互了解”的國際訪間者計劃,是美國政府194。年開始實施的,來自世界各國的十萬多人參加了這個計劃,其中包括許多政治、經濟、文化、教育以及新聞等領域的學者和知名人士。這個計劃1980年在中國實施,已經有幾百位我國的政府官員、學者、科學家、經濟學家、藝術家、作家訪向了美國。每年大約50位中國訪問者。

美國政府是很大方的。訪間者從居住地出發以後的一切費用,全由美國政府負擔。而在美國一個月的活動計劃是根據我們自己的要求安排的。如果你的英語好,隻要在華盛頓拿一筆費用,就可以在美國獨往獨來做一個月的漫遊了。不會英語的,由美國新聞總署給你安排一個翻譯兼導遊。如果你不滿意,可隨時把他打發走。行前,有朋友對我們說:“小心點,這是美國對你們的感情投資,別讓人家和平演變了!”也是在行前,美國駐沈陽領事館的文化領事白小琳小姐在沈陽召見了我們。這個美籍台灣人白衣黑裙,齊耳短發,爽朗熱情,快言快語。她告訴我們:“在美國多走多看,美國人向你們介紹美國,你們要向他們介紹中國.美國很大很複雜,好的壞的都有。美國政府不是讓你們學習美國,而是要你們理解美國,你們也應該讓美國人理解中國.”白小姐的“政策交底”使我們鬆了一口氣,我們做好了“一次把美國看個夠”的準備。無論怎麼說,美國對這個世界太重要了,而長期以來,我們對美國知之甚少。我們習慣於在陰天、用焦距不太準的望遠鏡看美國,所以那片新大陸給我們的印象總是昏暗和模糊的,我們當然想看一看陽光下的美國。

不知為什麼,中國人要了解美國總要經過日本。中國和日本真的“一衣帶水”,經過三個多小時的飛行,我們透過雲霧看到太平洋上那個扁葉狀的狹長的島國。我們的飛機是從北京南下,飛上海,再從上海進入東海,然後北上去東京。如果直接從朝鮮半島上飛過,大概用不了兩個小時就到東京了。瀕臨太平洋的東京上空陰雲密布,雲霧中的高低錯落的樓群像海市屬樓般的神奇,依稀可見的高速公路上像甲蟲一樣蠕動著汽車,一片片的建築群被綠樹叢環抱,樹叢中有銀鏡似的人工湖和絢麗的花壇點綴其間。現代的交響樂和古樸的田園詩在東京相融得十分和諧。

我們的鋼鐵大鳥落在成田機場這個亮晶晶的大湖上―因為剛下過雨,機場上汪著水,水邊上棲息著來自各國的一排排大鳥。成田機場緊張而繁忙,各種車輛湧到剛剛落地的飛機前,為它送食送水,候機大廳向剛剛停穩的飛機伸出巨臂,把乘客攬到自己的懷裏。彬彬有禮的日本小姐向我們鞠躬致意。她們都是一身藍色的製服衣裙,平底黑皮鞋,紅白相間的襯領,托著白淨端莊的麵孔和迷人的笑意。她們纖手一揮把我們引導到美國聯合公司的43號候機大廳,盡管我們日語和英語都不通,熱情的東京小姐還是幫我們順利地辦好了轉機手續。恕我直言,東京小姐要比北京小姐溫柔得多。我雖不是“妻管嚴”,但是北京小姐的僵臉和斜眼還是讓我腿軟氣短,因此,我很怕到北京去。

北京時間下午四點十分(東京時間五點十分),我們換乘的美國UA852次班機衝破東京上空的陰雲,直向太平洋飛去.濃厚的雲層像起伏的波浪,我們的飛機像船在海浪中上下起伏,我們被安全帶捆綁著,像被棍裏的孩子,驚恐地望著舷窗外翻滾的雲和蒼茫的海,不一會兒就分不清哪是雲哪是海了,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坐上了美國的飛機就像到了美國。美國人說,我們是各種顏色湊起的國家。艙裏坐著白種人、黃種人、黑種人和半白半黃的人、半黑半白的人,連空中小姐也由各色人種組成。高挑白哲黃頭發的歐洲血統的小姐、高胸肥臀厚唇的黑人婦女,像我們一樣黃皮膚黑眼睛的華人女孩,都著黑色白領的製服短裙,像扶持孩子一樣照顧著我們,一會兒送礦泉水,一會兒送桔汁,一會兒送擦臉的毛巾,一會兒送擦嘴的紙巾。她們像輕盈的蝴蝶一樣在我們的身邊飛來飛去。

大約是北京時間晚上六點,窗外的雲層暗淡下來,不一會兒竟全然黑下來,黑得深不可測,隻能看到飛機翅膀閃閃爍爍的紅燈。空中小姐推著不鏽鋼的小車為我們送來豐盛的晚餐:熱烘烘的煎牛排和炸雞,剛出爐的麵包,鮮嫩的蔬菜沙拉,掛著露珠的水果,還有叫不出名的各種袖珍小瓶的酒水。因為我隻會說比爾(beer),所以隻能喝啤酒了。有冷有熱的空中晚餐比我們民航經常的一色“冷盤”要好多了(很危險,剛一上美國飛機就崇洋媚外了,我暗暗警告自己。)我醉意微醒,披著深灰色的毛毯,依在靠背上。機艙內一片昏暗,人們都漸漸陷入夢鄉。不覺中,我發現在舷窗邊露出一縷白光,我輕輕撩開窗幕,隻見灰蒙蒙的天際出現一條白色的光帶。光帶越來越寬,越來越長,越來越亮,轉瞬之間這白色又被玫瑰色代替,這玫瑰色由淺漸深,旋即整個天空布滿了紫盈盈的雲霞,無比瑰麗和典雅。漸漸這玫瑰色又一點點地淡化、淡化,轉眼間幻化成一片金黃一種被光澤點染的黃色,一種華貴燦爛的金色。這便是太陽的光彩。這光彩從雲的縫隙裏射出,雲像一團團燃燒的煙火;這光彩灑在飛機上,飛機就鑲上了一層金箔;這光彩又給每一個舷窗投進一束金絲。機艙內所有的人都從昏睡中醒來,驚喜這突如其來的晨光。可惜我沒能直接看到太陽,也許太陽正在我們的頭頂,也許太陽躲在雲層的後麵,可這太平洋的晨曦已是我一生中看到的最壯麗的景觀了,它永遠刻在我記憶的底片上。我看了一下手表,現在的時間竟是北京時間晚上九點三十分,從下午六點到九點三十分,我們度過了一個最短暫的黑夜,我們的飛機從西往東飛,太陽自東向西轉,這便形成了一個超越時間的速度,使我們提前和太陽相會並擁抱了,於是黑夜變短了。我想起去年五月我去希臘訪問,我們的飛機在首都機場起飛是黑夜,到了非洲的加沙是黑夜,到了歐洲的蘇黎士天剛蒙蒙亮,我們過了一個十多個小時的黑夜。當時我們背著太陽向西飛。雖然後來太陽趕上了我們,可還是推遲了會見的時間。

這就是“時間差”和我們開的玩笑.

為了看清這個世界的本來麵目,我們必須飛越“時間差”.

我們正是飛越太平洋上的“時間差”之後到達美國的,

(1993.11)

華盛頓夜話

華盛頓迎接我們的是撲麵而來的滾滾熱浪。正是流火的七月,這裏的氣溫已達到華氏1000。可宏闊的杜勒斯國際機場大廳依然涼風習習,成千上萬的乘客走在望不到邊際的綠色的地毯上,好像在春天的草地上散步。人們並不忙亂和擁擠,他們走下飛機,便乘上大班車,再被送到各大廳去領自己的行李,剛走出大廳,又有穿戴得像個將軍的人把你安排到大廳門口排成長龍的出租車裏。

我們稱讚杜勒斯機場的設備先進和秩序並然。吳小姐說,這個機場不是美國最大最好的,今天幾乎同時有50次班機到達,比往天要擠。她說,美國人坐飛機和坐公共汽車一樣隨便,打個電話就可以預約機票,拿著寄到家的機票,可直接上飛機,手續相當簡便。同時,美國飛機也是世界上最安全的飛機。我們注意到,好幾年沒聽到美國國內有飛機失事的消息了,而中國和亞洲卻相當多。據說,可能與磁場有關。但願中國不會成為“百慕大三角區”。

已經有一位穿短袖襯衣又高又壯的黑人朋友在機場出口等我們了,他手裏拿著一塊紙板,上麵寫著我們三個大陸人和一位香港小姐的名字。那位香港小姐叫鄭麗敏,戴一副銀邊眼鏡,一身旅行者的打扮.她是香港環境保護署的首席新聞主任.也是美國請來的國際訪問者,因為精通英語,自己又會開車,所以是獨行者.她也是在舊金山入關的,在這裏和我們相遇了。巧得很,她和吳小姐竟是香港中文大學的同學,都當過電台節目主持人。吳小姐作詞的《戀歌》還是經鄭小姐在電台推出的,現在還在東南亞流行呢!(吳是鄭小姐丈夫的姓,我們稱呼她鄭小姐)吳鄭兩位小姐見麵和大陸久別重逢的女孩一樣,邊說邊笑邊拍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