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兒,李老爹不由又問:
楚老……不,蘇大俠,你到底是如何治好俺鎖柱病的呀?沒喝藥沒紮針沒拔罐子,到底是咋治好的呀?問你幾次都讓你哄弄過去了!
蘇浩然笑了這算什麼?鎖柱當時是受了寒,寒凝於丹田,經絡阻塞,用什麼藥也不好治,我們習武人都懂幾手病理,那天夜裏,我以真氣度入他體內,打通阻塞之處,病體自然痊愈了!真氣?李老爹不懂。啥叫真氣?俺隻聽鎖柱說,他隻覺得一股熱烘烘的東西流入了他身子,越來越舒坦,然後就睡著了,等天亮就好了。那熱烘烘的東西就是真氣嗎?這真氣能看見嗎?蘇浩然哈哈一笑好,今兒個老弟露一手給你瞧瞧!這時,室內早已掌上了燈。李老爹大睜著眼睛看著蘇浩然發真氣,卻見他手撫著酒壺,照樣說話,不明就裏。正想開口再問,蘇浩然已將手中酒壺遞過來,老哥,你自己倒酒。
李老爹不思有異,伸手去接酒壺,誰知手剛一沾壺,怪叫一聲,頓時將壺摔在桌上,呼起冷來。原來,那壺酒本剛剛燙過,卻不知為何忽然寒冷如冰,李老爹手一沾,頓時冷入骨髓,進而又順著手指手臂傳入心中,全身都打起哆嗦來,嘴裏還哀叫連聲:快,楚老弟……啊不,蘇大俠,快救命……
蘇浩然微微一笑,拾起扔在桌上的酒壺,又塞到李老爹手中。李老爹頓覺一股熱氣從手指傳入手掌,又從手掌傳入手臂,傳入心間,寒冷立時消去,一切恢複如初。再看酒壺,與尋常無異,壺中殘酒尚溫。李老爹不勝驚異,嘴唇仍發著抖道蘇……大俠,這就是真氣?咋這麼冷啊……
蘇浩然傲然一笑這是我的獨門絕技,叫青蒙功,當今武林,再無第二人會此功夫。
青蒙功?
是啊,此功甚為難練,我也是耗費了十年功夫才練成,是專門為克製一個人的!
克製一個人,克製誰?
蘇浩然不再回答,旁顧一笑,自斟自飲起來。
李老爹也不再問,眼望恩人,已經知道他是怎麼給兒子治的病,知道了什麼叫真氣,不由又想起他來到本屯兒之後的經過。
鎖柱的病治好後,李老爹就與恩人盤論起來,從哪裏來,到哪裏去。當時蘇浩然自稱是中原人氏,說那兒近幾年不安定,鬧匪亂,到關外來是想找個僻靜的地方過日子。李老爹一聽這話,立刻一力相邀,把靠山屯兒誇得天花亂墜恩人,你哪兒也不要去了,就上俺靠山屯兒吧,俺那疙瘩還是福地,地又黑又壯,挖一鍬直冒油,山裏頭有采不完的山貨,什麼猴頭、木耳、黃蘑、有的是,再往老林子裏鑽,還能挖到棒槌,運氣好碰上五葉以上的,送到山下賣給老客,那可就發筆小財了……鎖柱也在旁幫腔,還有榛子、鬆樹塔、都柿、山丁子,可多了,一天能采好幾筐,飛龍、罕達犴、野豬……真的,啥都有,大叔,你們上俺屯兒去吧……,就這樣,蘇家三口終被說動,來到了靠山屯。李老爹萬沒想到,他帶回的是一代大俠。可回頭想想,這二年也沒有啥叫人疑會的。他們剛來時,全村人曾稀罕了一陣子,一是本屯兒從沒來過山外人落戶,二是他們三口人透著一股山裏人沒有的味道:兩口男英女俊,人中龍鳳,連十歲出頭的兒子也格外水靈秀氣,當爹的還教兒子讀書寫字,一家人處處都不象莊戶人。但,蘇浩然會看病,村裏誰有個病災的,不用出屯,他給摸摸脈,到山上找幾種草藥熬了,喝下去就好了,而且,他還寫一手好字,逢年過節、紅白喜事也能幫上大夥的忙。他人雖文雅,但不酸,身板又好,還有把力氣,也能和村人一樣,種田打獵,采集山貨。兩口子又特別熱心腸,誰家有個大事小情的,從不袖手旁觀,因此,很快贏得了村人的讚譽。他家的兒子又和鎖柱成了分不開的夥伴,成天長在一起,上山下河,捉魚捕鳥,好得跟一個人兒似的。對此,李老爹常常沾沾自喜,覺得自己給鄉親們帶來了福氣,可誰想到今兒個……
蘇浩然朗聲一笑,打斷了李老爹的思路。老哥,喝酒、吃菜,這是豬肝,償償你弟妹的手藝怎麼樣。
李老爹喝酒,蘇浩然陪著。他喝了口酒又道:
老哥,你想過沒有,我為啥偏偏選中了你們這苦寒之地落腳哇?
這……是圖這疙瘩僻靜唄!
哈哈哈哈…蘇浩然豪笑一聲道這當然是個理由,可老哥不知,還有別個緣由在裏頭哇。老哥,在十五年前,離這裏二百多路的胡家集發生的一件大事,你沒聽說過嗎?
十五年前……胡家集……李老爹皺著眉頭回想片刻,突然一拍大腿:你說的胡大頭腦袋丟了那回事?咋沒聽說過,當時轟動可大了,官府查了好幾個月也沒查清,說是胡大頭說了個小老婆,在進洞房時腦袋讓人割下了,老婆也不知哪兒去了……那……那件事,是你整的?
蘇浩然再次豪笑起來對,就是我幹的。當時,我是因別的事來到塞北,聽到了胡大頭的惡名,正趕上他又依仗財勢,勾結官府,以逼債為名,將一個17歲的女子搶去為妾,逼得女子爹娘雙雙自盡,還殺死了她的兩個哥哥。這種事,蘇某豈能不管?!說到這裏,蘇浩然豪邁地將一杯酒喝幹,望著走進屋來的妻子對李老爹道老哥,你知她是誰嗎?
妻子顯然明白丈夫說的是什麼,美麗的臉上露出幸福的笑容,李老爹終於看出了門道。她……她就是那個……
對,她就是我當年所救之人!蘇浩然溫情脈脈地望著妻子,我想,這是上蒼對我蘇某的賞賜吧!自我們成婚之後,我嚐到了人活著的另一種滋味,對人生的真諦也漸有領略,也正因有了妻子、兒子,使我對江湖漸生厭倦之情,這也是我退隱山林的重要原因。三年前,當我不勝煩擾,搬了幾次家都被人找到後,妻子就提出了北歸之見,我亦十分讚同。多年過去,這裏已不會有人認出她,她又對這裏風俗熟悉,因此,我們就來到這長白山下,也算有緣吧,碰到你老哥,托你的福,在這個小村裏過了三年平安的口子,這段日子,我蘇某是永遠忘不了啊,它是我踏入江湖以來最為安定、洋和的日子啊!
說到這裏,蘇浩然感慨萬千地長歎口氣,又給李老爹倒了杯酒,不無傷感地道:可這一切,現在都結束了,我們又該搬家了。今天的事你已看到,蒼生教八成是從我給人看病這條線找上來的,大有不達目地不罷休的勁頭,甚而想綁架劍兒來逼迫我,我若再住下去,恐怕不但自家無寧口,還會牽累鄉親們。所以,我們全家必須馬上離開。
蘇浩然說著下地,拿出一個不大的包裹,雙手捧著送到李老爹麵前。你我從此一別,再難相見,這是兄弟一點心意,請老哥收下!
這……這……李老爹想推辭,可無論如何也推不掉。他覺得包裹很沉,用手摸摸,一塊塊硬硬的東西。蘇浩然道這是我江湖多年的一點積蓄,但願它能使老哥舒心地度過餘生,雖不能大富大貴,總不致有饑寒之虞,就請老哥笑納吧。最後,兄弟還有一事相求,不知老哥能否幫忙?
李老爹急忙點頭。成,成,楚老弟你有話就說!
啥?這麼快?你們……去哪兒啊……
這,老哥就不要打聽了,倒不是信不過你老哥,而是你知道了徒惹麻煩。隻望老哥幫兄弟最後一次忙吧!
中,中,俺這就回去張羅馬,俺自家一匹,借老王家一匹,老孫家一匹,借來就喂上,二更你們就可動身。
太好了。不過,借的馬匹,兄弟就不能再送回來,包裹裏的銀兩,有幾塊是賠給你們的。不過,老哥要找個別的由頭借馬,我們走的事,萬不可叫別人知道。
中,中,天黑了,我這就回去拾掇!
忙什麼,老哥,蘇浩然攔住李老爹。來,再喝兩杯,我還有事相托。包裹裏還有一件東西,望老哥替兄弟妥為保藏,萬一有一日兄弟我……
話音低了下去,李老爹伸頸仔細傾聽。
……知子莫若父,我稍通易經,深知劍兒將來難免……聲音更低下去……
此時,蘇劍正仰身躺在李老爹家的草垛上眼望蒼穹,浮想聯翩。但見夜空深湛,有風無月,隻有星星在不停地眨眼,顯得寂寞而神秘。
草垛是鎖柱家新打來的,是用來冬天喂牲口的,散發出一股好聞的香味。
靜,這時候,人們早已吃過晚飯,不少人家已經睡下,村中,已沒有幾家的窗子亮著燈。三個小夥伴的話似乎也都說完了。
蘇劍把自己家要搬走的事告訴了鎖柱和五丫,兩人一聽,大為傷感~二人第一次嚐到了離的滋味,可又無能為力。此刻,三人都無奈地躺在草垛上看天,看星星,誰也不再出聲。蘇劍躺在中間,左邊是鎖柱,右邊是五丫,手分別被二人緊緊的拉著。此刻,蘇劍又想起了過去三年的生活,想他們脫得光光的下河洗澡,打水仗,想到他們一起上山采榛子,碰到一隻白屁股的麅子,追了半天也沒追著,把衣服弄壞了,鎖柱回家還挨罵,想到有一回三人進山采都柿,自己和鎖柱藏了起來,五丫怎麼也找不著,嚇得哭了起來……想著想著,蘇劍的鼻子有些發酸。
愣鎖柱此時想到了別的地方,他用胳膊碰了下蘇劍,甕聲甕氣道:哎,劍弟,你說,武功誰都能練嗎?非得師傅教嗎?蘇劍說我爹說,要想練出高深武藝,必須有高明師傅指點,可當修習到一定程度時,無師也可自通,還說不可拘泥師教,一一成不變,亦可自己創招!
鎖柱很失望。他歎口氣道要有人教我武功多好?象你說的那樣,闖蕩江湖,行俠仗義,除暴安良。你看你多厲害,兩個會武功的大人都打不過你,還有你爹,更了得,一露麵就把那三人嚇住了。劍弟,我敢說,你一定能闖出道兒,將來會名滿天下!蘇劍的心被鎖柱的話激得生出一股豪情,可馬上又想到爹爹的話,不由又黯然下來。俺爹說了,我今生不許入江湖半步……他還不讓我習武,我現在隻會點輕功和內功。爹爹說,人習了武就要用武,將來,不是殺人就是被人殺……
這話蘇劍已對鎖柱說過,因此,鎖柱一聽又蔫下來。
這時,半天沒說話的五丫碰碰蘇劍的手,悄悄挨緊了他,嘴唇也悄悄湊到他的耳邊。輕聲問劍哥,你走了能記著俺嗎?蘇劍的耳朵被五丫的口中熱氣吹得直癢癢,聽了她的話,心更是一熱,握了她的手一下,發誓似的說能,五丫,我一定能記著你!
真的?
真的!
五丫不再說話,卻忽然瀹頭抽動起來,蘇劍一時不明就裏,驚慌地搖著她的手。道,五丫,你怎麼了……話沒說完,嗓子也覺得發緊起來。
鎖柱卻在旁大聲道:哭什麼?咱男子漢大丈夫……話沒說完,他自也涕哩吐嚕地抽起鼻子來。
這就是離別。蘇劍的心頭充滿了惆悵,他感到,自己的命運正被一種看不見的力量支配著,不能自己,而這種力量就是江湖。啊,江湖,它究竟是什麼呢?此時此刻,蘇劍益發感到江湖的神秘,也更加感到那種不可遏製的誘惑。
鎖柱,鎖柱,你在哪兒……
李老爹的喊聲突然遠遠地響起來,打破了三個孩子的寂靜。鎖柱急忙答應,三人從草垛上滑下地。見李老爹摸黑走過來。他看見蘇劍,忙說快,你爹娘讓你快回去。鎖柱,幫爹幹點活!
蘇劍答應一聲,向鎖柱和五丫打了個招呼,向家中跑去。
家中,隻見爹娘正在匆匆忙忙地收拾東西。見到他,娘說:劍兒,你也收拾一下自己的東西,挑要緊的帶好,咱們二更天上路!
什麼?這……
蘇劍萬沒想到,自己今夜就要離開靠山屯,這……他還沒對鎖柱和五丫說清呢!
二更天到了,整個靠山屯兒都睡了。蘇浩然有些著急地向外望了兩遍,還沒李老爹的影子。他自言自語道:李老爹怎麼還不來?我去看看。
他說著要向外走,蘇劍急道爹,我去。說著就跑出去。他想趁機再見鎖柱一次。蘇浩然見狀也就停住了腳步。蘇劍常在夜裏出去找鎖柱玩耍,也從沒出過事,因此,爹娘沒說什麼。
這時,月亮已經升起,但不亮,村子灰蒙蒙的:蘇劍剛跑出不遠,就聽到前麵有馬蹄聲和車輪聲,接著,影影綽綽地見…輛馬車迎麵而來,馬兒直打響鼻。李老爹牽著馬韁走在前麵蘇劍迎上去接過馬韁,輕聲問老爹,鎖柱睡了嗎?
李老爹隻用嗓子嗎了一聲做為回答。蘇劍覺得奇怪,小問道老爹,您怎麼了?
李老爹還是不答,隻是長長歎了口氣,將頭扭向牲畜。蘇劍更覺奇怪,剛要再問,卻發現李老爹在抽鼻子。
蘇劍的心又酸,他默默走了幾步,裝做豪氣地對李老爹道老爹,別難過,青山不改,綠水長流隻要我活著,一定會回來看您的!
李老爹聞此言,卻抽泣得更厲害了。這時,車已經來到門前,李老爹把牲口停住,蹲在地下,簡直泣不成聲了。
月亮此時已升得很高,蘇劍看著李老爹蹲在馬車黑影中抽動的肩頭,不知如何才好。這時,蘇浩然已聞聲從院內迎出來。老哥,麻煩你……咦,你這是怎麼了……
蘇劍一拉爹爹。爹,老爹他……
蘇浩然看見李老爹如此動情,有些意外,急忙上前攙扶。老哥,你怎麼這樣,快起來咦,你
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就在蘇浩然伸手攙起李老爹之際,忽然啊的慘叫一聲,猛地退後一步,與此問時,李老爹的身子陡然飛起,落到三丈之外,搖了搖才勉強站穩。緊接著,蘇浩然踉蹌兩步,手指怒指李老爹口中道:你……你……
李老爹並小開言,隻是冷笑一聲,口中又發出尖銳的呼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