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幾天以後一次隆重而又豐盛的宴席卻被一場足球給攪散了。‘高洛布農工聯合企業的經理米哈伊爾喜歡文學,偶爾也寫一點詩,他請我們吃飯。為了有別於那些大飯店的飯菜,他用車把我們拉到一戶農民家裏,為我們擺了一桌豐盛的具有塞爾維亞民族風味的宴席,為了加重這宴席的隆重氣氛,乂請來他的朋友兼上級一一共和國農業部副部長作陪。我首先對這戶叫格魯幾的農民發生了興趣,他一家四輩單傳,每一輩隻有一個男孩,現在四世同堂,隻有六口人:祖母父母、兒子兒媳、孫子。當家的是母親,潑辣能千,指揮一切,調動一切。戰後她同丈夫一塊去聯邦德國,在聯邦德國工作了八年,積存下一筆錢又回到南斯拉夫,買地蓋房子,現在成了一個富戶。每年純收入一百萬第那爾(折合人民幣五萬元是經理米哈伊的年工資的三倍多。一條肉牛一年可長到五百公斤,可賣二萬五千第那爾,他的牛棚裏至少有一百條牛,添料除糞全是機械。老太太最關心的就是她孫子的親事,她非常喜歡看鐵托訪問中國的紀錄片,中國對鐵托的接待是那樣隆重和熱情,就證明中國人民對南斯拉夫人民是十分友好的。她說中閏人謙虛,文雅,勤勞好客,中國的姑娘尤其溫柔可愛。她很想給她的孫子找個中國姑娘做妻子。因為她沒有孫女,如果有孫女也願找個中國丈夫。今年第三十六屆世界乒乓球錦標賽是在南斯拉夫舉行的,中國奪得了全部七個項問的冠軍,那些日子裏南斯拉夫是中國熱,乒乓球熱。中國的小夥子和姑娘們,使南斯拉夫的青年人都發狂了。他們覺得和外國人結婚是很經常很隨便的事情,因此老太太就問我有沒有女兒,我告訴她我的女兒才六歲,她搖搖頭。最後問到翻譯鄭恩波同誌,恩波隻好如實回答,他有兩個女兒,大女兒上中學,已經十六歲了。老太太歡喜若狂,問恩波願不願意把女兒嫁給她的孫子。而且叫來她的孫子讓恩波瞧,看看漂亮不漂亮,小夥子長得的確很漂亮。老太太又追問恩波的女兒漂亮不漂亮。使恩波很作難,答應也不好,拒絕也不好,老太太很認真,他也認真地說:“我很願意和友好的南斯拉夫人結親,伹是按照中國的習慣,這種事要由兒女自己做主,得等我回國後和女兒商量一下,再給您答複。”老太太有些失望,但還是和鄭恩波交換了通訊地址。

我沒有過多地加入他們的談話,我還有不少問題要向米哈伊爾打聽。談話還是先從文學開始:

“你們這兒的詩人很多。”他風趣地說:“因為詩的稿酬多,每一行詩七個第那爾。”“你除去喜歡詩,還喜歡什麼?”“下象棋。我兒子是象棋大師,我贏不了他,隻能勉強贏我的夫人。”他的夫人比他年輕而嬌豔,正用一種優美的姿勢吸著香煙。聽到這話嫵媚地看了他一眼。

“你在這個聯合企業當經理多少年了?”“五年,去年工人選舉又把我選上了。”“倘若選不上你怎麼辦?”“還幹我的老本行。我在大學讀的是經濟係,當經理前在市政府經濟部門管生產計劃。”“你的工資多少?”“每年三十萬第那爾。”“你的企業年利潤多少義”“六億第那爾。”“你能給我講講企業中你這個經理和工人委員會是什麼關係,經理怎樣進行管理嗎?”“工人委員會並不削弱經理在管理企業中的作用,經理組織企業的生產過程,直接指揮計劃的實現和企業的經營,執行法律和其他法規,執行企業管理處的決議。在經濟計劃範圍內和符合工人委員會決議的前提下,經理可以簽訂合同並分配流動資產,合同在經理簽訂後立即生效。經理應為本企業招雇工人,任用其他雇員,有權決定解雇工人和職員。經理應指定每個工人、職員的工作,並確定其職責。工作和職員應對經理負責。經理要確保工作紀律的執行和企業的經營,在日常事務上經理無需同工人委員會磋商,但有關政策的重大變動,需同工人委員會磋商。”他對於自己的職責真是倒背如流。

“如果經理不稱職怎麼辦?”“可以罷免。犯了錯誤,黨委還可以開除黨籍,建議工人委員會免除其職務……”在我們兩個談話的時候,我發現其他的人經常進進出出,而且時有爭論,嘰嘰嘎嘎。特別是那位副部長,好像隻吃了一兩道菜就出去了,偶爾進來坐一會兒,也是心神不定,吃上兩口肉又出去了。飯桌上幾乎就剩下我們和米哈伊爾了,他也明顯地表現出神不守舍,好像隻是為了禮貌,為了不慢待客人才坐在那兒陪著我們。我不明白外麵發生了什麼事情,正想問一下,副部長又走進來,使勁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臉色很不好看地問:“蔣,你支持紅星隊,還是支持遊缶隊員?”我明白了,外麵客廳裏的電視機一定在轉播足球賽的實況。我是個外國人,對他們兩個隊的情況都不了解,沒有任何傾向。但看副部長那勁頭,我不表態不合適,就順口說:“我尊敬革命的老戰士,所以支持遊擊隊員足球隊,希望他們能夠打贏。”副部長泄氣了,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屋子裏爆發出一陣哄笑。原來副部長是“紅星派”,“紅星隊”又恰恰以一比二暫時失利。房間裏的觀眾有的支持“紅星”,有的支持“遊擊隊員”,你爭我吵,麵紅耳赤。

我雖然不是足球迷,但不反對看球賽。再說對那些真材實料的大肉大魚頗有望而生畏之感,就站起來也去看電視。我一走,等於解放了米哈伊爾,他也跟出來。於是,宴席暫時中止,全體去看足球比賽的實況轉播。

64女教授的工作和生活

編輯同誌:

近好!今天我不想向你介紹南斯拉夫的工業、經濟和你所關心的機械行業的生產情況,我想描述一下兩位中國女教師在貝爾格萊德的生活。

她們是北京語言學院的張維和南京大學的範彬,年紀都在五十歲匕下,受南斯拉夫教育部聘請,在貝爾格萊德大學教授中國文學。

當她們被選拔出國的時候,也許會受到許多同事的羨慕。大家認為她們到國外能開闊眼界,增長見識,體驗一下在國外的種種滋味,看一看這個國家的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也許還能采購點洋貨。然而支持張範二位教授留在貝爾格萊德的恰恰不是這些!她們親口對我說:“如果單憑這些早就不幹了,這些東西遠遠不能補償我們遠離祖國、遠離親人在精神上所付出的代價!”在異國他鄉,人地兩生,語言不通,習慣不同,任何人都會想家、想親人。更何況她們是年已五十多歲的女同誌。她們丟下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兒女,不能輔導自己準備考大學的孩子,卻來教授別國的青年,這是需要頑強的毅力和高尚的犧牲精神的。正是多年做教師的責任感,對南斯拉夫青年的責任感,才使她們戰勝了巨大的精神上的孤獨。她們拚命的工作,講課,備課,寫講義,不給自己的思想留下一點開小差的時間6我最早是從貝爾格萊德大學的學生嘴裏知道她們的事跡的。這裏的大學生上課是比較隨便的,有時課堂上隻有七、八個學生在聽教授講課。張維和範彬卻受到了學生的歡迎和好評,她們講課時教室裏從來不冷落。因為她們對工作嚴肅而認真,知識淵博,有豐富的教學經驗。在一個星期天,我到她們住所拜訪她們。這是一座私人別墅,在貝爾格萊德城郊,緊挨著鐵托村。環境幽美,小樓建在花草果木的中間。樓裏的設備也很完善,臥室、書房、客廳、廚房、浴室以及冰箱、書架、電爐等等現代化用具一應俱全。每月房租450元人民幣(合南幣九千第納爾父除去交房租,她們每月的夥食費還要用去五千第納爾,兩個人合夥做飯。別墅離貝爾格萊德大學很遠,上班時自己帶飯,西餐中做,像在國內上班一樣。兩個人互相照顧,互相體貼。中國人的刻苦和團結很使南斯拉夫的同行們欽佩。

你是搞經濟宣傳的,說說她們的帳單也許感興趣。

食油一公斤4180第納爾〔20第納爾折合人民幣1元八麵條兩包2180第納爾(每包一公斤、牛奶兩磚一1400第納爾,西紅柿一公斤2000第納爾,雞蛋半公斤一一1200第納爾,燒雞一隻7000第納爾,麵包一個一一1860第納爾〈半公斤沁熟魚一盒一3800第納爾〈半公斤〉,機米一公斤6000第納爾從這個帳單上你可以推算出南斯拉夫一部分食品的價格。他們的價格非常靈活,如果像我們中國的老百姓那樣會算計,人人都能發財。我們在大飯店吃一頓並不是十分講究的飯要花一千多第納爾,如果自己到食品店買現成的燒雞、熏魚、麵包,用一百多個第納爾可以吃一天。

好啦,這些流水帳和數字一定使你厭煩了!我們很快就要回國了,兩位女教授十分羨慕我們,托我們把她們的思念帶給祖國的親人。

匆匆祝好!

子龍

65盡力賺外國人的錢

XX同誌:

你好!我到南斯拉夫已經十多天了,開了五天會,到各地的工廠和農村參觀訪問了幾天,收獲很大,感慨也不少。貝爾格萊德現在正是夜裏一點鍾,我剛從一個農民家作客回來,洗了一個熱水澡,疲乏頓消。想到北京現在已遙早晨八點鍾,你也許坐在辦公桌前開始了一天的工作,便產生了一種想和你談談心的願望,信筆寫來,先告訴你一點關於南斯拉夫朋友是怎樣賺錢和花錢的。

南斯拉夫的人民是很富的,一般地區每人平均年收入2,400美元,富庶的斯洛文尼亞每人年收入可達4,000美元。大小城市裏都有豪華的超級市場,商品齊全,供大於求,貝爾格萊德的“黑大樓”(超級市場)有商品七萬八千種。各商店都想盡辦法招徠顧客,甚至在商場的門口和牆角擺上電動的木馬、汽車、飛機之類的兒童玩具,吸引帶兒童的婦女。論消費水平,南斯拉夫在東歐是首屈一指的。婦女們進食品店買東西都是挎著鐵籃子,自己從貨架上任意往籃子裏裝,門口的售貨員用電子計算機還要花老半天功夫才能把成籃子的食品價錢算出來。

水果都是裝在塑料袋裏,一袋是5公斤或者10公斤,一買就是這麼多(小商店也有零賣的\我還特別留神南斯拉夫人買報刊,他們的書刊價格比我們的要貴好幾倍,而買者卻很少買一本,一買就是挑選好幾本,他們花錢可謂夠大方了!我們在工人和農民家作客時,好客的主人也總是擺上十幾個菜,雖然質量都大同小異,除了肉還是肉,味道也都差不離兒,但確是真材實料,足見其生活的富足。然而,在有些方麵花錢又極其“小氣'像這樣隆重的貝爾格萊德國際作家會議,有三七多個國家的六十五位作家參加,南斯拉夫作家協會並不為代表們準備交通工具。作家協會是民間組織,國家補貼的錢很少,原則上不給經費。作協在辦公樓的地下室開了個飯館,賺的錢貼補作協的其他活動。作家們私下有汽車,而作協沒有汽車,要為代表提供交通工具就得租汽車,那要花很多錢。因此代表們隻好步行去開會,不願步行者可自己花錢租車。

最有意思的就是大會閉幕的那天晚上,南斯拉夫作協請代表們在自己的飯館裏吃飯,從旅館到飯館乘公共汽車要四站地,下車後七彎八拐還要穿過好幾個胡同,天又下著雨,我猜想那些和南斯拉夫關係不甚親密的國家的代表,不會冒著雨去吃這頓飯的。我們和南斯拉夫人民是戰友,就是天上下刀子也得為主人捧場,好在出國前每人買了一件風衣,權當雨衣,穿上去赴宴。等我們渾身濕漉漉地趕到作協飯館,代表們一個不漏,全都到齊了。可見西方作家對這一套接待方式是很習慣的,並不認為主人是小氣。十分豪華的“南斯拉夫旅館”和“斯洛維亞旅館”的房間裏都撤掉了電視機,不讓旅客不花錢就看到了南斯拉夫的電影和戲劇,每到一地想看戲就花錢去買票,而票價又很貴。有些國家的代表是自費來開會,食宿自理。我們的吃住則有南斯拉夫作協安排,但不如南斯拉夫作家到中國來所受到的接待優裕。盡管如此,我卻讚成他們的做法。

南斯拉夫的工廠和企業更是把賺錢的目標盯在外國人身上,像著名的高莎機械車輛工廠這樣的大企業自不必說,它的產品麵向全世界,遠銷到許多發達的國家,每年上千萬美元的利潤全是從外國人的錢包裏掏出來的。那怕就是像巴蘭卡市蔬菜加工廠這樣一個隻有二百人的小企業,每年也向蘇聯和聯邦德國出7,000噸酸黃瓜。我認識一個種水果的農民,每年收入一百萬第納爾(折合人民幣五萬元〕。

正像他們的作家很富,作家協會很窮一樣,南斯拉夫的人民很富,國家卻欠了一筆相當可觀的外債,政府正在緊縮開支,可是貝爾格萊德的大街上卻時有大塊大塊的麵包拋向鴿子群,供群鳥爭食,博取一笑。有好多事情我還不理解,留待以後慢慢考察。

時間太晚了,就此停住。

此頌

編安!

子龍

1981年冬於貝爾格萊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