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己 卯
一立地頂天的跛足巨人,搖搖擺擺,瘸腳畫著滾圓滾圓的圓圈兒。他的身軀把太陽擋住,遮黑了半邊天。他走到哪裏,哪裏的土地就失去平衡,開始傾斜,房屋、樹木也一塊跟著歪歪倒倒。這家夥八成是地震之神,他所到之處引起一陣驚顫,一片恐慌。人們紛紛躲避。卻又躲避不了。昏天黑地,大難來臨!
他神不知鬼不覺地竟突然站到了我的辦公桌前。一股涼氣從腳跟直鑽到脊梁骨。我怎麼會沒看見他是怎麼進來的?巨大的恐懼象鐵鉗一樣夾住了我。
上門求醫而又不肯折腰,紅臉緊繃,金無諛態。他是紅麵嗎?大腦袋頂破房蓋伸進雲彩眼兒裏,我根本看不見他的麵目。不過,巨人大約都是紅麵奓髯或長髯,如鍾馗、關公。
“你,你到這裏來幹什麼?”
“到你這裏來還能幹什麼?”
他口氣驕橫,聲調還有幾分熟悉。但出氣不勻,聲音軟弱無力。
哈,他是一條“病大蟲”!倒也未必是紅麵。很可能是黃麵、灰麵或鐵青麵。這是個虛張聲勢的假巨人。我擺出了醫生的威勢:
“你哪裏不舒服?”
“什麼叫舒服?何為不舒服?”
“舒服就是美,不舒服就是病。”
“我哪裏都不舒服。”
“你到底要看什麼病?”
“我渾身上下都是病,你能治什麼病?”
他一身別扭,橫著出氣,不象是來求我看病,倒象來給我添病。脾性乖戾,就是一種病態。他長得那麼大個兒,說不定也是一種病。我討厭他,懼怕他,一方麵想快點把他打發走,同時醫生的好奇心又促使我想要好好研究他。這可是千年難遇的怪病例,放走他這個怪物實在可惜。
我低矮的診室裏忽然又擁進一群男女,仿佛從牆壁裏鑽出來的一樣。我依稀還認得他們。那美婦人,當年曾得奇病,每日需進餐十餘次,兩腿間有紫紅斑紋。隻兩三個月的工夫體重便由九十斤增到一百五十斤,形體肥胖,麵孔圓而紅,眉毛密而濃,腰粗腹大,手腳毫毛甚多,奇醜無比。服我的藥後當天大便十數次,半月後突然腹部大痛,瀉下一硬塊,色黑如墨。瀉畢腹部痛脹立止,體重隨即下降。又半月許,諸症悉已,神清氣爽,恢複美貌苗條身。她從體內拉出的黑塊,則無人識得是何寶物,用藥水喂養,至今還在觀察。
她那雙討好的善於給人以鼓舞並容易讓男性想入非非的眼睛,向我投來意味深長的感激之情。我習慣被人感激,醫生每天聽到的客氣話和恭維話象空氣一樣。卻不習慣對人表達自己的感激,盡管有不少是我應該感激的人。還喜歡把所有朝向我的目光都理解成是向我致謝。
莫非有美婦又得了什麼病?我寧願先為她診治。可那巨型怪物幾乎塞滿了診所的空間,實在礙手礙腳。此時一壯漢從跛足巨人的胯下鑽過來,湊到我跟前深深一躬:
“您是我的再生父母!
我感到驚訝,這麵孔甚為陌生。
“大夫,您不記得我了?當年是我娘領著我來求您的。那年我十七歲了,身高才一米一。雞胸脯高聳,脖子縮進腔內,腦袋不能轉,要想轉就得連身子一塊轉。在我三歲的時候,是鄰居一個二百五叔叔提著我脖子玩耍造成的。”
我想起來了,脊骨前凸則後必凹,治得能使其後不凹,前也必不凸。我使其服大陷胸丸,才有今日之魁偉。他顯然是專為感激我而來,我心中不免飄飄然。望而知之是為神,診而知之是為巧。皮囊巨大未必是神。我救死扶傷,積德甚厚,久能成神。又何必怕這巨型白癡?
又有一中年婦女,命身邊的男孩子向我磕頭,口裏喊著感謝救命之恩一類的話。她婚後三月未行經,腹痛劇烈,決非生孩子有經驗的女人所描述的妊娠反應。經一家大醫院診斷為子宮瘤,限三日內住院開刀切除,否則危殆。我切脈後大笑,哪裏是什麼子宮瘤,分明已懷孕,且為男孩兒。若開刀則大誤。
眾人歡呼:“周大夫妙手回春,老百姓感恩不盡!”
隻有巨人不動聲色,一條瘸腿不停地抖動——不知是因疼痛所致,還是出於對我的蔑視?房屋也隨之亂晃,人們搖搖擺擺,擠擠撞撞。
我心裏突然覺得不是滋味:“你們剛才叫我什麼?”
“您不是周如清周大夫嗎?自二十歲就懸壺濟世,譽滿杏林。”
我感到受了捉弄,受了侮辱。
“不,我是汪治國!”
我順手操起一根捅爐子的鐵筷子。拐子巨人嚇得直往後躲:“你為什麼不用金銀針?”
“你不配。再說金銀針太秀氣,對你這大塊頭不起作用。”
他瘸腿一揚,突然把我手裏的鐵筷子踢飛了。
“汪治國,你太不夠朋友了。真是人一闊臉就變。”
“你……老陸?”我認出他是老朋友陸玉河,不知因何患上這巨人症?
“不認識了吧?”
“你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
“你的變化也不小啊!弟妹死了好幾年了,你應該快點續弦。憑你這樣的人才想找什麼樣的大姑娘都不犯愁。省得看病的時候光盯著女病人瞧,把我這個醜八怪朋友扔在一邊不管。”
我無地自容。實誠厚道的陸玉河何以變得如此刻薄、傲慢和邪惡?可見世風日下,現代人的個性就是這樣變幻無常、分裂異化和搖擺不定。我向來引以為傲的堅不可搖的價值觀似也有些靠不住了。
但,朋友終究還是朋友:
“你的腿怎麼瘸了?”
“它自己要瘸我有什麼辦法!”
“讓我看看。”
“別,會髒了你的手。”
他的瘸腿一晃,畫個圓圈兒,靈活地躲開了。
我越發好奇:
“爛了?長了瘡?”
治這個正是我的拿手戲。
“別問了,我的病你治不好。”他見我打開針盒,鞋尖一挑,那根鐵筷子又回到我的手上,“給我治病你的針是小了點,我皮厚肉硬,還是用火筷子合適。哈哈哈……”
我拿起火筷子,盯著他的眼睛:
“你準備好,我可要下針了。”
他下意識地想往後收腿,身子後縮。
可他的腿此時已在我掌握之中,我笑了。原來這個“病大蟲”也有害怕的時候。世界上有各種各樣的人,就有各種各樣的病,而醫生就是要醫治各種各樣的生命疾患。無論什麼樣的病人,都會把醫生當做生的希望,當做救星。一旦治好了他的病,就是他的恩人。
看我如何救他……
戊 辰
活見鬼。不,睡見鬼了!
睡了一夜比頂了一夜急診還累。夢是有力量的,夢一來自我便消失了。強大的總是別人,自己永遠是被動的、變異的。半夜突然醒來,睡意頓消,自知再睡很難了,與其閉著眼受活罪、白白浪費時間,不如睜開眼幹事。困了就睡,醒了就千——這是我生活中的一個秘訣。
看同行成功的醫案是輕鬆而有興味的,我看的最多,至少在本醫院甚至在本市的同行中敢這麼說。話說回來,醫案都是成功的,沒有失敗的。失敗的醫案連同它的犧牲者一塊火化了、埋葬了。但是靠看別人的醫案是學不會治病的。寫醫案如同寫小說,當然要寫自己的過五關斬六將。絕少有人寫怎麼把病人給耽誤了,甚至怎樣把人給治死了!我到老了有閑心寫醫案的時候,一定照錄自己是怎樣走麥城的。
人鑽到這個世界上來,不是為了追求失敗,都渴望成功。醫生更是如此。醫“生”、醫“生”,不成功便是醫“死”!但成功的醫生並不是從生到死沒有失敗過,而是經得起失敗,敗中取勝,漸漸才能立於不敗之地。如今誠實的價格暴跌,因為謊言有用。倘若寫一部誠實的醫案,必然獨具一格。其實,世界上真正因病而死的人很少,大部分是得病後被醫生嚇死的、亂投醫亂吃藥毒死的和亂吃營養品加速病灶發展被壯死的。
天快亮時才又艨朧睡去。這樣起來倒下,睡兩頭幹中間,豈能不累?所幸我有一套治累的方法,起來後醒醒神,然後調氣運功。先把窗戶打開,讓空氣流通,隨即有一股清涼入胸,把腦子洗得一片空淨。即便吞納日月之精華做不到.能練功一小時,也勝似睡一夜好覺,倒是真格的。
今天上午是權威頂診的日子——這是我出任公用醫院院長第三個年頭上的德政。我的醫院在市裏排不上號,論外部條件和醫療設備,即便不是最差的,也在倒數二、三名的行列。於是我和我的高參們想出這個主意,請到了全市在內科、外科、心髒專科、五官科、婦科、兒科、肛腸科、中醫、針灸等十幾個方麵大有名氣、中有名氣、小有名氣的權威或準權威醫生.特別是已經退休的老醫生。在病人眼裏往往醫生越老越金貴。每周兩個半天在我的醫院裏掛牌出診,每個患者的掛號費二元——既然謊言和一切沒用的甚至有害的東西都漲價,權威為什麼不可以漲價呢?掛號費不應該永遠是一角錢,這個新的二元錢的標準也不死的,水漲船高,隨著社會發展或物價高漲,想什麼時候提升,可靈活機動。升降由我,權利隨心。
而權威出診的掛號費一半歸本人,倘是看三十個病人,權威本人就可分得十五元。另外的一半歸醫院。我的抗震棚有富裕,拿出兩間最整潔的大房間作權威診室,我最初意不在賺錢,而想提高公用醫院的規格和知名度。此招果然靈驗,既布德行善、方便了群眾,又使公用醫院一度成了新聞的熱點,在經濟上增加了收入,提高了醫生的收益,並拉開了好醫生和庸醫的差距,既公平又激勵大家的積極性和責任心。可謂一舉多得。我理所當然也在權威之列,我不是權威怎麼能請得來別的權威?而且自信是權威中的熱點。但不到大棚子裏去湊熱鬧,我有專門屬於自己的診室。這是我多年堅守的準則:無論升官還是降職,都不會放棄臨床。放棄臨床就是放棄了醫生的職權,我的全部研究成果將沒有根據和失去意義。
我在毛衣外麵套上千篇一律的幾十年一貫製的中山裝。我隻能穿中山裝,隻適合穿中山裝。同事們普遍覺得我在衣著上不太講究,僅能做到不髒不亂不破,連體麵、大方都算不上,更談不上漂亮、帥氣、能給人抬色了,不給人減分就不錯。更多的時候我是靠人抬舉衣服。但我的內心,對衣著卻講究得很。年近四十,尚孑然一身,怎會不愛惜自己的形象!我並不心疼錢,隻苦於買不到合適的服裝。在電視裏,在大街上,經常看見有人穿著十分得體的衣服,真想打聽一下他們是從哪兒買的?輪到我去商店,什麼也碰不上。我的身材——實事求是地說相當可以,腰不彎,背不駝,腿腳勻稱,很象古人所讚賞的“蜂腰乍臂”,身上皮膚細白,比臉上的皮膚要嫩得多。論內在的東西也彬彬然有一股權威氣。隻是比標準人的身材高出十幾公分,很難買到現成的合適的衣服。也曾冒險趕過兩回時髦,什麼洋式夾克,什麼牛仔褲,買回來卻不敢穿出去。不是缺少勇氣,而是智力還沒有低下到硬出自己洋相的地步。穿上後怎麼看怎麼覺得不順眼,衣服本是遮羞布,反倒變成了出醜布。隻有以前做的那幾套中山裝,穿上後還能邁得開步,走得出去。除在豪華的場合偶爾有自漸形穢的感覺,基本上還是舒適自在的。好在我是中醫大夫,一身老派兒打扮倒也名副其實。項部纏條灰色羊毛圍巾,外麵再套上黑呢大衣,老式也好,正統也罷,還是有幾分派頭,不丟身分,顯得莊重,能壓得住陣。但不能戴帽子,我戴單帽子不好看,不論鴨舌帽還是老式幹部帽,都減我的成色。我的腦袋適宜戴皮帽子,今冬奇暖,又進了立春,索性連皮帽子也省了。
一走進自己的醫院,一種優秀分子的自我良好感覺便油然而生。我越是不動聲色,態度慈和,這種如魚得水的情緒就越強烈。經曆了文化大革命、大地震、大死、大悲……如今可算是幹幹淨淨了,喪失了溫暖的親情,也沒有了任何負擔,命中的大劫難似都已熬過,人漸漸地還陽,元氣重振,生命開始進入成熟期。自覺周身的氣血暢達,怎麼使怎麼有,想到哪兒打到哪兒。我對自己從來沒有這麼充滿過信心。
醫院的走道裏蠕動著的一字長蛇陣——是男是女、是醜是俊我不大關心,也看不太清楚。但是,隻要我從他們跟前走過,就能一下抓住他們的病灶,每個人的五髒六腑、氣血經絡都鮮靈靈、赤精精地攤現在我麵前。所有的人都不見皮肉,沒有儀表,隻是一堆會移動的骨頭架子,奇怪無比。我沒有絲毫的恐懼,也不惡心,已經習以為常,見怪不怪。如果看病碰不上“怪”,倒會覺得怪。
我就是他們的主宰!碰見我是他們的運氣,無論多“怪”也讓他們難以再“怪”不下去了。莫非我的醫道成精了?一股沉著的激情使我充滿自信。今天來找我看病的人可算是燒對了高香。我感覺自己有了靈氣,看病就能達到出神入化的境界。境由心生嘛。
身為院長,每天先要為自己的醫院治病,調理它的五髒六腑,使之血脈暢通,陰陽順和。第一個走進我辦公室的是院長助理平軍——院長是科級,副院長沈丹實是副科級,助理低於副院長是副副科級。有時他自稱“二副”。中國的處級幹部隨便一抓就是一大把,炒著吃不了,熬著有富裕。堂堂的有著八十多名醫護人員的公用醫院才是個科級單位。到哪兒說理去?但平軍頭腦敏捷,見聞廣博,仿佛能知道世界上所有疑難雜事的真相,是我離不開的行政幹才。他手裏拿著幾張表格和一個藍色的文件夾子,緊隨我身後跟進來,夾子仍舊自己抱著,把表格攤到我的麵前:
“院長,昨天下午我到專利局去了,把您本人的情況連同金銀針、按摩器、強力球都吹了一通……”
什麼叫“都吹了一遍”……盡管我用得著他,卻很不喜歡他嘴上的這股虛呼勁,即刻打斷他:“幹嘛要吹,咱是憑實實在在的發明去申請專利。”
他笑了,笑的老實而又可愛。真怪了,他是為我私人幫忙,我說什麼他都吃得下、忍得下。平常跟別人他卻常常犯性,脾氣大得很。也許他知道我處世無能,不願跟一個愚鈍的沒有壞心眼兒的書呆子頭頭計較。
“吹就是說,一切都是市場商品。咱自己都不把它說得天花亂墜,人家憑什麼給你專利?”我低頭看表,聽他教訓。他高興了,露出得意的神色,拉開草綠色羽絨服的拉鎖:
“看來有門兒,聽我一講他們很感興趣,還說要找您給看病,叫您在他們身上先試試如意音樂按摩器,想得多美,不說先試試金銀針。我都替您答應了,先拿到專利再說。今天把表填好,這兩天找個時間我陪著您再去一趟,帶著東西,我保您一次成功。”
他為我辦事從來都是這麼拉滿弓:“我擔保”、“我敢打賭”、“沒問題”!絕少說“試試看”、“沒把握”、“盡量爭取吧”。連賣魚的、賣肉的、賣煤的、賣西瓜的都跟他有關係,活得方便,這個社會仿佛就是為他預備的。
他仍然抑製不住自己的興奮,就好像他是這些專利的擁有者:“三項專利一到手,鬧好了弄它個百八十萬元不成問題。您想,世界上學習中國針灸的醫生、學者多達幾十萬人。一旦他們知道您研製出了更先進的金銀針,是不鏽鋼針所沒法比的,不用多了,一個國家買一項就大發了!”
他又眉飛色舞起來,錢和物限製了他的境界。
我自然比他清醒:“專利要有人買才會有錢。我的專利相信買的人不會多。我申報專利的主要目的是要保護自己的發明。”
平軍從文件夾子裏又掏出幾張傲慢的很有分量的紙。有醫療事故簡報、財務大檢查的總結、計劃生育動態,一張必須立即執行的開會通知引起了我的注意,叫醫院負責人上午九點到衛生局聽取關於技術職稱評定工作的具體政策和布署。我心裏不免叫苦,預感到一場艱苦的內戰開始,我將成為這場內戰中被圍攻的對象。給業務人員評定職稱本是好事,但拖欠太久,利息已翻了幾倍,輿論又造得太大,大家早就瞪起眼珠子盯著。但僧多粥少,能輪上誰、又甩掉誰呢?更要命的是上邊決不會把這個權力交給醫院,更不會公平合理地評定職稱,照顧這個,偏向那個。給上邊的頭頭當傀儡倒還沒有什麼,當個代人受過或代國家受過的大傻瓜,就實在劃不來了!在當下的社會環境下,想當個安全而又聰明的院長,我感到力量不夠。隻有作為一個醫生的時候,我才感到自己是強有力的。
“把通知交給沈副院長,讓她去開會。”
“評職稱可是大事,最好您親自去。”
“沈大夫比我能說,評職稱的關鍵就是找上邊給我們醫院多要名額,變內戰為外戰。”
辦公室的門再度被無聲地推開,順著冷風飄進一股香氣。我幾乎不用回頭就能猜出是誰,到我這裏來不敲門什麼時候想來推門就進的,身上又抹得這麼香的沒有幾個人。
“該死的,你也在這兒!”
得,是藥房的錢瑛。這就算是向平軍打招呼。
“大早晨起來你怎麼見麵就罵人?”
“罵你是好的。”錢瑛像一團活潑潑的誘惑在房子裏滾動,精心打扮卻又什麼都不在乎。她個子不高,皮膚白淨,人白就美,一白遮十醜。
“對,打是疼罵是愛嘛。中國女人嘴裏的‘該死的’就是‘親愛的’昵稱。”
“你這個該死的!”她紅起了一盤寬厚的大瞼,突然變得嚴肅了。大概是有我在場的緣故,不然她不會這麼嬌氣。“我找院長有正經事。”
我知道她的正經事是什麼。平軍也清楚:
“正經事不背人,背人沒有正經事。要是你跟院長有秘密嫌我礙眼,我就走。”
“誰嫌你呀。”她拿出一張照片放到我麵前,當然是一張女人的照片。她熱心地為我介紹對象大概已超過半打。隻有一兩個是見過麵之後吹的,後麵的幾位我連見麵的興趣都沒有。但她仍然樂此不疲,對此事的熱情似乎高於我這個當事人,滿懷信心,百折不撓,而且帶動了其他一些多事的人,常常拿我的婚姻說事,鬧得我既惱火又尷尬。有時我真想為了成全錢瑛們,隨便找個女人結婚算啦。或者發表個嚴正聲明:鄙人經過深思熟慮,決心終生不再娶,謝絕所有一切或熱心的或冷靜的或不冷不熱的保媒活動。在這樣的聲明還沒有公開發表之前,嘴上卻隻能對她千恩萬謝,感激她的關心。憑她這樣的氣質能給我找到好的老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