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嘭,嘭”,古老的鼓樓上傳來了懶懶的更鼓聲,在這夜 深人靜的偌大江寧城裏,傳出去很遠很遠。
滿城的大街小巷都已經帶著濃重的疲憊入睡了,小東門 內的青石雕花萬壽坊下,卻倏然閃出一條人影。
這地方是城裏一個格外僻靜的地方。傳說中,這裏發生 過一連串神秘可怕的事件白曰裏就人跡罕至,夜晚,更是籠 罩著陰森森的寒意。
那個人影穿深色的短裝,頭紮黑帕,行動敏捷得令人不 可思議,仿佛不是用雙腿在跑,而是憑著一對無形的翅膀,毫無聲息地一掠而過,眨眼之間,就到了距萬壽坊十多丈遠的 —堵斑駁殘缺的高牆下。
這高牆腳下有一口古井,若是白天,便可隱隱辯見厚實 的青石井欄上刻著兩個滿是青苔的篆字:“汲幽”。多年前,
這口井還有人來汲用,後來一場火災,從井裏撈出七八具麵 目全非的屍體,打那以後,這井就廢棄了。
曾有一位更夫,巡夜時走到這兒,月色中,竟看到從井裏 冒出一個披頭散發的似人不像人的東西來,嚇得他兩腿發 軟,肝膽俱裂,等到同伴發現他時,他臉上滿是驚恐,說了 一 句:“井……裏……有……鬼!”就死了。所以,別說夜晚,就是 白天,也沒人敢來。
然而,這人卻似乎毫不畏懼,他來到石井旁,細細查看了 片刻,聽聽動靜,似乎還用右手手指在井欄上劃了幾下,然 後,輕輕一躍,便跳入井中。
難道他是想跳井自殺?不,他絕不是要自殺的,但他此舉 此行也確實是凶多吉少,隨時都有殺身之險。
他進入井中,並沒有馬上入到水裏,而是如同一隻大壁 虎一樣緊貼在滑溜溜的井壁上,慢慢地繞著井壁往下移動, 同時,用他右手一隻有些異樣的手指,輕輕地叩打著井壁上 的磚石,似乎在尋找著什麼。
他幾乎叩遍了井壁上每一塊磚石,並沒發現什麼異樣。
這麼說,應該是在水下麵了。他暗自思忖著,吸了一口 氣,便小心地潛入了寒意侵骨的水下麵。這井水足有好幾丈 深,就在距水麵兩三尺深的地方,他摸到了一個地方的縫隙 特別深而且光滑,他使勁一推,果然,那一塊井壁挪動了,出 現了一個足夠讓一個人鑽進去的洞口。原來,那是一個外表 偽裝得跟井壁一模一樣的地道門。
因為不知這水下的地道到底有多長多深,他又探出水 麵,深吸了一 口氣後,才又鑽入那洞口。
從洞口進去,遊了沒多遠,水就越來越淺了,看來,這地 道是斜著向上去的,最後就沒有水了。
他從腰間摘下一個用豬尿泡做的不透水的袋子,這是他 專用的百寶囊,從中取出一盞鴨蛋大小的白銅玻璃球燈,這 球燈十分精巧,像個陀螺,不管如何翻轉,其中球燈的重心總 是向下,燈芯總是向上,因此不會碰熄了。點著後,用一根牛 皮帶紮在額頭,這樣可騰出兩隻手來,以蓄勢待發的姿態護 住自己上下要害部位。
現在,這地道裏有了光亮,就可以看清了。這是一條高可 讓一人站直,寬可容兩人並行的地道,濕漉漉的,四周用青磚 砌成,注前走了不遠,是一條向上的石階,走到石階前,剛要 舉步踏上,他停住了。
因為他看到,就在第一級石階上,有幾滴紫黑的斑點,是 血跡!
於是,他將身體側貼在壁上,然後,右手稍一抖,便見他 的那隻右手倏然伸出了好長好長,竟然有丈許,張開的手指 一碰那石階,“當”的一聲響,隨即便縮了回來。
說時遲,那時快,“刷、刷、刷”,便從對麵射來一陣弩箭, 密如急雨,幸好他是側身貼在壁上。大多數箭都從身邊飛掠 過去了,但也有幾支是幾乎貼著壁飛來的,他便用那隻右手 上下遮擋,“叮叮盯”,箭全被他那隻手撞落在地。
原來,他那右手小臂上一圈圈地纏著一根長長的鋼鏈,鋼鏈頭上係著一隻有五個銳利鉤爪的鋼爪,那五個鉤爪都有 關節,可直可彎,就像人的手指頭一樣,可張可合。這可是一 件獨門兵器,武林中稱為“金爪”,練到爐火純青的地步,自 然得心應手,就像是自己的一隻可以任意伸長幾倍的手,而 且是一隻刀槍不入的鋼手。
這金爪施展開來,變幻莫測,可抓,可挖,可鉤,可剌,可 纏,可砸,能長能短,能柔能剛,能攻能守,伸縮自如3
在當時的冷兵器時代,這一兵器既能近距離格殺,又可 遠距離交鋒,實在是威力無比。
武林中能夠用這種金爪的,絕無僅有,因為練這種金爪 功有許多秘訣,而且有許多絕招,往往是父子相傳,一脈相 承。
此刻,那弩箭已經射完,地道裏歸於平靜,不用說,這石 路上的血跡,就是在他前麵來的那一個人,不知底細,突然踩 上石階時,觸動了機關,便在頃刻之間被射成了刺蝟一般,而 在這窄窄的地道裏,無處遮擋,無處躲藏,稍一不慎,就必死 於這箭雨下。
現在,他又一次用張成掌形的鋼爪去一一推敲那十二級 台階,沒有再發生什麼,看來,這弩箭的機關就在第一級石階 上了,於是,他便用鋼爪的一隻指尖,“滋滋”地在第一級台
階上,刻了幾下。
待到走完十二級台階,拐過一個直角彎,就來到一間四 角方方的房間,從這邊的門洞到那邊的門洞,中間的地麵是 用一塊塊水磨方磚鋪成,像是一個大棋盤擺在麵前。
他站在門口,沒有馬上跨進去,而是數了一下,橫向有十 八塊方磚,縱向也是十八塊,他當然明白,這地方絕非如外表 這麼平坦寧和的太平地,不知這裏麵又隱藏著些什麼樣的殺 人機關呢。
他用那鋼爪,逐一去捶擊麵前的一塊塊方磚,說來也怪, 竟然始終平安無事,他這才輕輕地挎了上去。他檢査一塊方 磚後,再走出一步,一直走到房間中間了,還是安然無恙,但 這時候他反而更緊張了,他知道越是如此就越加凶險。
果然,就在他提起腳想再跨出一步時,便聽得“嘩啦啦” —聲響,腳下頓時脫空,那方磚地上突然出現一個大深坑。原 來這機關與眾不同,並不是隨便一碰就打開的,而是必須要 有一個人的重量,踩在上麵,並且是等你提起腳來時,才發作 的。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他身子往下沉的一刹那,他的右手 —揚,那支鋼爪“刷”地飛向房間的頂壁,這也是他一進來就 看清了的,這頂壁是用青磚石灰嵌砌的。鋼爪“徐”地一下就抓住了預壁,至少有兩個爪尖插進 了磚縫,但這就足夠了,足以在千鈞一發時將他的身子吊住 了,再低頭一看,好險,隻見那陷坑底上插滿了狼牙一般白森 森的尖刀。
“格格格”,那、是頂壁的磚縫,吃不住這股勁,被鋼爪掐 得直往下掉磚屑子,眼看這鋼爪就要抓不住了。
這時刻,可不能遲疑半分啊,他身子一晃悠,就像蕩秋千 ―樣,對準那邊的門蕩去,就在鋼爪抓著的那一塊頂壁終於 崩裂,鋼爪脫落下來的瞬間,他恰好落到那個門洞裏,他沒敢 立刻踩到門濫上,而是像一個“大”字樣,手腳撐開,懸空撐 在門框中央,同時不失時機地收回了鋼爪。
“豁啷”,身後一聲響,是那房間的方格地麵又恢複了原 狀,依然平坦光潔,仿佛什麼也沒發生過。
前麵又是一個狹窄的房間,地麵是用長條青石鋪成,頂 壁的天花板卻好像是用木條拚成的,還拚出了精美的蓮花瓣 圖案。
他上下審察之後,又用那鋼爪著地掃了一遍,沒有什麼 動靜,便小心翼翼地跨了進去,耳、鼻、眼、手,全部都全神貫 注地處於最緊張的戒備狀態。
就在他走到房間正中時,便聽得頂壁上“格啷啷”一響,
他是何等敏捷的身手,立刻貼地一滾,急速注牆邊滾去。
“錚”,原來是從頂壁猛然插下幾十根頭上帶矛尖的鋼 棍,組成一個大柵籠,轟然軍了下來,那猛插下來的矛尖恰好 緊貼著他的肩背擦過,再遲一點點,他就會被這些矛尖釘死 在地上,或者被囚禁在這柵籠裏。
他側著身子,盡量縮小身體,從牆壁與鐵柵欄之間僅有 的空隙中慢慢挨了過去,一直走到房間的另一頭,又是一道 幵著的門前。
借著頭頂始終還亮著的那盞球‘燈,他看到這間屋子仿佛 是一座佛殿,因為四壁有十八尊與真人差不多大小的羅漢的 浮雕,這些羅漢與普通廟裏的羅漢也沒什麼兩樣,慈眉善目, 笑容可掬,惟一不同的是,每一尊羅漢都張著嘴,似乎想要說 什麼。
他不敢大意,將那鋼爪,以一觸即發的招式,持在手中, 輕輕地走了進去。一步,兩步,三步,當他走到房間正中央時, 覺得有些蹊蹺,這地方好像是到了盡頭了,因為這屋裏沒有 第二扇門,難道他想找的東西就在這地方?突然,隻聽得 “滋”的一陣響,原來,竟然是那十八尊羅漢的嘴裏一齊噴出 一股水柱來,而且仿佛那十八尊羅漢都能看得見、瞄得準似 的,它們雖然是浮雕,頭頸不能動,但嘴裏的水柱卻居然可以
轉動方向,都對準他噴了過來。
如果是箭,如果是弩,如果是鏢,那麼憑他袓傳的金爪中 那一絕招“金剛鍾罩”,也就是把帶鏈的鋼爪揮舞起來,便可 以像一口大鍾一樣把自己嚴嚴實實地遮護起來,把所有射來 的弩箭全擋開去。可是,此刻,噴過來的都是水,而且是那麼 的急、那麼的密,盡管如此,當他將鋼爪上下左右施展開來 時,仍可見仿佛有一個閃亮的大軍,把他軍住了,罩得水泄不 通,滴水不漏,就連頭頂上的那盞球燈,也是滴水未沾。
然而,就在這時,他發覺,不對,完全不對!
這十八尊羅漢嘴裏噴出來的不是水?
黏糊糊,滑膩膩,還有些香味,是油,這噴出來的全是油, 是上好的燈油!
盡管他此刻身上一滴未沾,但是那鋼爪及鋼鏈上已經全 是油了,把握起來已經不那麼得心應手了。更為緊要的是,他 腦中立刻閃過一個念頭:不好!萬一……
自從他從井口下來之後,麵對著一道又一道的險關,一 直是毫不猶豫胸有成竹地一個勁地向前,始終沒有畏懼過, 可眼下卻大驚失色了,急忙抽身欲後退。
可是,已經遲了。
隻見從坐在正中的伏虎羅漢鼻裏,像節日裏放煙火一 樣,“滋”地噴出了兩道飛濺的火花,刹那間,這昏暗的屋子 裏變得璀璨而明亮,這火花一落到地上,“轟”的一聲,立刻 就引燃了那滿地的油,頓時,這整個屋子就變成了一個熊熊 燃條的大爐膛。
這,都是在一瞬間發生並完成的。
他一下子就被包圍在這烈火之中了,他依然在揮舞著他 的鋼爪,想能掃出一條生路衝出去,可是,就連他的鋼爪鋼鏈 上也已經全是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