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輯 本土逸風紫藤物語(1 / 3)

第一輯 本土逸風紫藤物語

“別小看這條青果巷啊,每個門牌後麵都有位馳名史冊的賢士呢!”錢文忠,這位常州人的女婿,國學大師季羨林的關門弟子此話沒錯。史載自明清以來,從常州青果巷走出去的大家已逾百人,僅摘星堂、禮和堂等唐氏八宅凝蘊的厚重文脈便能恩澤無數後人,況且還有座著名的三錫堂。

可就從今春起,這青果巷卻空蕩起來,為何?原來因名巷改造,大部分人先後搬走。但是天井巷十號內的路老夫妻倆,至今仍蝸居在一間矮閣老屋裏。“為何不走?”我大惑不解,於是詢問,“難道他人的安置問題都圓滿解決了,唯你們……”心中感到不平。

“沒有沒有,實話對你說吧,我真舍不得離開這小庭院呢,看那株百年老藤正在紫氣東來,牡丹花兒開得多麼芬芳尊貴,數百年的院子見證了咱家幾代人的艱辛啊!”

路老是我弱冠之期的恩師,雖然已有85歲高齡,可他麵容矍*Y、思路敏捷,此時邊說邊從沙發上一躍而起,然後用略顯瞞珊的步履引領我來到屋旁的一座小庭院裏,看他神情凝重,我一時無語。

展望這十多平方米的小庭院,此時陽光燦爛、春意盎然,繞院的那方簡陋的花台上,各類花卉正在爭芳鬥豔:茶花正以含蓄的中國紅與旁邊的多株粉紅怒放的牡丹競映,無數花蕾茁挺枝梢待放,綠葉襯托其名貴花卉的氣勢。欣欣向榮的生命之春,把這簡陋的庭院點綴得蓬革生輝。抬眼見一株老紫藤懸浮院中,枝葉中倒掛著串串朝氣蓬勃的小紫花,幽香淹沒了茶花、牡丹花的芬芳,撲鼻的香味在空中獨自彌漫!

“此處寄托我一生情懷,幾十年來,無論在外麵遇到何種委屈,回來隻要往此一站,我的靈魂就全釋然了!”老人笑著對我說道。

“我倆每天都要來此靜待十幾分鍾,尤其這紫藤開花時,朵朵紫豔豔的小花真乃妙不可言,讓我倆仿佛又回到了那年輕時代!”路老的老伴,85歲的汪老師笑著補充。受他倆情緒感染,我的心情頓時暢快。

漫談小院來龍去脈,方知汪老師乃青果巷三錫堂主汪氏之後。

“這棵紫藤乃我曾祖父汪讚綸年輕時親栽,至今快150年了!”汪老深情地說。

汪讚綸,清光緒二十一年(1895年)進士。曾任直隸州知州、安徽徑縣知縣等。清鹹豐十年(1860年)常州城被太平軍占領,直到清同治三年(1864年),淮軍將領劉銘傳率清軍攻陷常州,此時青果巷老宅大部分傾毀,僅留十八間破屋。

劉銘傳進駐護王府。有天晚上,他聽到屋外傳來與眾不同的金屬碰擊聲,就親自提燈尋去,發現是自己的戰馬在吃料時其籠頭上的銅環與馬槽相碰的聲,“馬槽乃石器,怎會發出如此清脆悅耳的聲響?”不解中,他判斷其中必有蹊蹺。

第二天上午,他命人將馬槽洗刷幹淨,發現原來是個青銅盤。因為盤底部鑄有長篇銘文,劉銘傳頓時驚訝不已:“此物非同尋常呢!”可營中全體將士,無人能識此物!

此時有位幕僚獻計道:“常州乃文人薈萃之地,大帥何不張榜召集當地文人辨認?”劉銘傳聽罷拍額:“此言甚妙!”即刻允許發布告示。

“那夭曾祖父也應召前往,實際在之前已有多人對其考察過,但眾說紛紜並無定論,曾祖父來後繞其幾周細看,隨後就對劉銘傳說:回察大帥,在下認為此乃失傳多年的西周珍貴文物,名‘歌季子白盤’!此言既出語驚四座,也有人問:‘何以可見?’曾祖父不慌不忙地將自己的理由一一闡明,接著將貌季子白盤底部的長篇銘文當場頌誦解釋,眾人聽了先是麵麵相覷,後認定此論無懈……”後經考古專家證實汪讚綸的結論無誤,此物確是鏡季子白盤,鑄於周宣王十二年(公元前816年),至今已有近三千年曆史。它與散氏盤、毛公鼎並稱為西周三大青銅重器,是件珍稀國寶!1949年,劉銘傳後人劉肅曾將貌季子白盤獻給國家。此珍貴文物先藏於故宮博物院,後藏於中國曆史博物館。

“劉銘傳認定曾祖父學識淵博,1884年抗法保台戰爭勝利後,他被清政府任命為首任台灣巡撫,馬上親自致書汪讚綸招其為幕僚專辦海運事務……”

1895年春,汪讚綸赴京參加春鬧時已年過半百,還參與了反對簽訂喪權辱國的《馬關條約》的愛國活動(史稱“公車上書”事件),“咱曾祖父可謂常州公車上書唯一人矣!”對此汪老師不無驕傲。1898年,汪讚綸以進士出身派工部任主事,1899年前往徑縣為官,期間受清政府大獎四次。

“請獎三品以道員用,獎花翎同知府銜兼領太平縣事,以三代公官膺正二品封典!”可見業績昭卓。其實在1898年汪讚綸就上書朝廷:“要求興修西北水利,儲備糧食,免東南水災和糧荒之虞,自行設局鑄造金幣並明令通行以保財權,興辦教育,以幣製改革所得收人,補貼教育經費!”

不僅如此,他身體力行首創典行洋碼,隨後經營典業。1907年代招江蘇省鐵路股份於本埠,先後集股數千促進次年滬寧線建成!1914年他被公推為江蘇省典業公會會長。

“曾祖父不僅是位成功的商人,還是位才華橫溢的詩人。1919年12月與金武祥、錢振等文人,為保存國粹啟迪後進,共同創設被時人稱為‘北社’的‘苔岑吟社’,與陳去病、高旭、柳亞子發起的‘南社’一樣,也是個全國性的詩詞組織,成員涉及十多個省市,是當時重要的文學團體,因‘苔岑吟社’持續時間較長規模較大,在近代文學史上有一定地位!”

聽汪老師如數家珍,“是件很了不起的大事!”我不禁感慨,常州的青果巷啊,真乃名人薈萃,無愧百年名坊!

現細看這株老紫藤,蔓權牽拉罩蓋交錯的褐幹,根部泥土很少卻翠葉茂盛,強大的生命力讓我腦海浮現出這段文字:“聞到淡淡的幽香,聽到嗡嗡的蜂聲,頓覺這個世界還是值得留戀的,人生還不全是荊棘叢……”這是季羨林在其散文《幽徑悲劇》中的感慨。

凝視這株百年紫藤,我心中揣度他倆遲遲不願離去的真實想法。這對書畫伉儷在青果巷小有名氣,可大家都擇木而棲,而他倆不願離開這方寸之地,內心必有難言的苦衷。順此思路冥想,有個念頭突然撞進我腦海,心間由此一顫:“難道他倆擔心的與周先生如出一轍?”越思越覺得應該就是。

前幾天在巷口,我與大學同窗周先生不期而遇,因常有往來,知他家老屋是此次改造重點,想必政策已到位了,否則這位精幹老兄是絕不會輕易搬出禮和堂內那幾間老屋的。

“簡直胡來嘛,這才剛搬出去幾天,老院就出事了!”不料他一改平常溫文爾雅神情,老遠就氣急敗壞地對我訴說。“肯定有遺留問題沒解決。”見他嘴歪脖子粗的模樣我想,“大規模改造工程,問題肯定不少,再說老百姓嘛,此時不關心自己還待何時呢?”我就走過去開導他:“我說老周啊,既然問題沒解決,你……”可細聽他道出事因,我頓時愕然。“好好的一棵黃楊樹,沒幾天突然倒掉了,院中那口大缸也莫名其妙地沒了,唉,遇到,遇到這班……”他不無痛心地疾呼。

啊,原是如此!常去他家閑坐的我,對其院中那棵老黃楊樹也很熟悉,老樹不很粗壯可枝繁葉茂,也能將院子遮蔽成蔭。退休多年的老周呢,總是邊品著香茗,邊對我講起周家史事。

“哎,樹齡比我還大呢,是我爺爺親手栽的!”說完總指著樹蔭下那口倒置的水缸念叨,“啊,別小看這口不起眼的水缸啊,當年曾救過我們周家呢!”

清鹹豐十年(1860年)四月一日,太平軍先鋒已抵達常州城外四十裏的惶裏,常州府與陽湖縣各衙署俱已一空,城中僅靠居民自衛。趙翼重孫趙起(就是趙元任曾祖父)與周讚襄(就是周有光的曾祖父)一起創辦陽湖團練(辦團練要自籌糧晌,沒經濟實力支撐不行,趙起家境相對殷實,所以擔任團練一把手,周讚襄助之,目的是保衛各自產業和眷屬安全)。此時的太平軍勢如破竹,僅靠民間武裝守城肯定不行。趙起就與周讚襄商討:“城中根本無兵無援,咱區區團練與百姓怎能守住城,現在守城者已五晝夜不獲安眠了,如何還能堅持?城陷即在旦夕之間,咱們該早議為計了。”

周讚襄含淚對趙起說:“一切聽您吩咐!”

“為不受慘殺之苦,唯有投水自盡。咱們是為朝廷守城,城陷後能有完屍嗎?”聽趙起如此說,周讚襄激動地回應:“您既如此,我定相隨。”

六晝夜後,城陷,守城者皆死。經巷戰周讚襄先退到趙家花園投河自盡,隨後趙起與家中男女老少三十餘口也相繼投河自盡,僅少數幸免,“沒有這口大缸,就沒有咱周家的後來!”這位周有光先生侄孫,每說到此就感慨不已。

太平天國事件平息,清廷處理善後,劉銘傳將趙起與周讚襄為守常州家破人亡的經過上奏清廷,朝廷下旨褒獎趙、周兩家後人,讓其世襲優恤(直至辛亥革命成功)。趙元任和周有光這兩位大學問家也緣此……

“可現在呢,才搬出幾天工夫,這缸沒了,那棵黃楊樹也莫名其妙地倒了!”老周不無沮喪地對我說。

“這些人根本不懂,唉,沒了曆史悠久的物證,哪來厚實的底蘊呢?保護青果巷,不就是保護這些有曆史見證意義的文物嘛!”他不無惋惜地說。

“這哪是在保護曆史文化遺產啊,簡直是在搞破壞嘛!”見他義憤填膺,我不由聯想起廟西巷與前後北岸來。

一座座老宅院與玲瓏精致的假山,充滿詩情畫意的大小花園,令人遐想萬千的天井與金魚池,粗壯的古樹與悠悠的長廊,路邊端放的精瓷扁荷花缸等,這些曾留下古人足跡的地方,正是見證咱古老城市的悠久文化,追溯文人逸聞的去處!

可就在老城大拆遷時,這些價值連城的古跡,頃刻被那些掄大錘的、開挖掘機的,專門拆老屋子的工程隊毀得片瓦不存,令人痛惜而無奈!

“難道青果巷,咱城市幸存的唯一曆史名片,也將難逃此厄運嗎?”想到此我如履薄冰。“我親自給市長打了熱線電話,總算有人來把這樹重栽,否則……”突聽老周如此補充我鬆了口氣:“幸運幸運!”

不料他又埋怨說:“可那口大缸卻找不到了,去問負責者吧,他居然也不知去向!”惋惜中見老周憤然離去。

“弄些根本不懂文物的人來保護文物,這跟瞎胡鬧有何異?”耳畔驟然響起他那耐人尋味的埋怨。我重新打量眼前這座小院,細觀院中一磚一瓦一草一花,冥冥中還能感受到古老文化的磁性氣場。抬頭再看路老夫妻的髦夔老臉與拘樓背影,有個念頭在我腦海絮縈。

無論對往事有何眷戀,甚至戀戀不舍,可時代終究要掀開新的一頁。其實老周、路老夫妻還有青果巷老居民們的內心願望就是:“每到春天來臨之時,我們還能在此看到這百年紫藤、茶花、牡丹的燦爛綻放!”我想這要求也太合理、太正常了,任何人都會這麼想的!

由此判斷,人們希望這改造後的青果巷,要傳承咱古老的城市文化,盡量避免給後人留下沉重的遺憾,那就阿彌陀佛了!

舊居與子城河

日居

所居江南古城範圍不大,但縱橫交錯弄堂很多:茅司徒巷、廟直街、三將軍弄、大火弄、小火弄、升仙弄、化龍巷、天皇堂弄以及白馬三司徒前後北岸、唐家灣等逾百不止,且每個弄堂名字背後都有個耐人尋味的故事。“廟西巷因位於府城陛廟,故名!”地方誌寥寥十幾字就概括了我童年的故居,可故事卻能追溯到宋太平興國年間,此巷漸成且距護城壕即子城河不遠。其實城陛開始不是神而是指城牆與護城壕。《禮記》中記載的“天子大臘八,祭坊與水庸”便是此意,可到了明代,城煌就被作為保一方平安的官方護城道家神位祭祀了!這條丈餘寬的石板路小巷由此人脈鼎盛。

進巷往西百米右手處,有座朝南黑漆的14號門牌,該宅院貌不顯眼,實際足有百米進深,院內有五幢高大平房,每幢平房前均有大小不一的獨立庭院。第三、四幢平房屬正宅所以庭院最寬敞。我家就居住在第三幢庭院內的三間高大平房裏。

宅院南北貫通且各有大門可以進出。從南門出去此弄叫廟西巷,從北17出去就叫茅司徒巷。據說房東祖上是清朝大官,退隱回家造了這片大院子,廟西巷14號院僅是其中一座!

庭院內有座不高的小山坡,小山坡上有座由太湖石壘起的假山。此山雖小但玲瓏別致、突兀妙趣。沿著山坡上的碎石小路可繞坡一周。碎石小路旁栽滿了各種花草,秋天一到就互相爭奇鬥豔很好玩。假山旁有棵高大、茂盛、粗壯的廣玉蘭樹,一年四季綠葉團簇。

清晨常有幾隻渾身灑滿陽光的喜鵲,棲在樹枝頂上朝著我家喳喳直叫。到了開花時節,這樹上到處掛滿朵朵雪白的廣玉蘭花。肥厚的花瓣散發出陣陣沁人肺腑的清香。

雨後樹葉、花蕾與花瓣上都掛滿了無數的小水滴,形同無數個小水晶珠。在陽光的照耀下,這些水晶珠閃爍著燦爛的七彩光芒,使這原本晶瑩潔白的廣玉蘭更顯高貴典雅!

小山坡旁有個長方形的金魚池,上麵有座可南北上下的小石橋。長廊與庭院隔開,欄檻中部有條小道,人可走上小山坡也可上小石橋。但這座條石搭成的小石橋太窄,有時我不小合就會掉進金魚池裏。雖然這魚池不深,但掉得不巧也會跌得很重很痛!有時疼得忍不住便大哭,直到有人來幫我為止。

一陣微風吹來,隨風飄落的廣玉蘭花瓣晃晃悠悠落到金魚池裏。片片乳白色的花瓣零星飄落於碧清水麵並不停浮動,模樣如同隻隻小白帆在風力驅動下優哉遊哉地漂蕩。

金魚在水裏遊來竄去,黃黑身影時隱時現,它們全拚了命去追逐這些花瓣,樣子活潑可愛!“沒見這些小金魚吃過飯,為啥還活得如此健康愉快?”也沒見過池水幹涸過的我很納悶。

屋子門檻很高。板門上方窗格鑲著雲母片,框上雕了花卉蟲鳥和各種動物,眾多古裝男女正在演繹《西廂記》。假山旁長滿了美人蕉、牽牛花、雞冠花,有條小路直通天井,天井中間有口水質充盈清澈的古井,古井附近長滿青苔。夏天大人把西瓜用網兜兜好,係好繩子放進井裏,午後取出將其破開,黃瓤晶瑩、瓜汁甘涼、直灌五髒六腑。秋天的夜晚,皓月當空,庭院蕭瑟,深處傳來“嚷……嚷嚷……嚷嚷嚷……”的蟋蟀的鳴叫,一陣緊一陣,真可謂美輪美奧。

三間平房高大,中間是客堂屋,兩邊是廂房。我家9口人也沒覺擁擠,可能我們那時還小,但屋子寬敞也是重要原因。

客堂屋門檻很高,還有三開六扇門,高大房門夏天都可拆卸。每扇門上半部由許多小方格組成,因為鑲著雲母片所以透光性很好。門板下半部雕刻著花卉蟲鳥、動物人物,形象栩栩如生。客堂屋與廂房之間是用厚杉木板隔開的,由於年代久了木板呈古銅色,客堂屋地麵鋪了大塊平整、結實、光滑的泥金磚。廂房地麵鋪了結實的杉木地板。廂房朝南的木板牆上有排木框玻璃窗戶,因為隨時能朝外支撐打開所以光線很足。整個房屋冬暖夏涼!房子由多根粗壯圓木柱子規則關聯,房子堅實牢固,到了秋冬時節,屋裏還會散發出陣陣木香!

天井旁邊是個大廚房,後麵有間堆柴草的小屋,廚房裏有座兩眼大火灶,全家人就靠它每天炒菜、煮飯、煲湯、燒水等,直到我八歲那年搬到新家!

廚房裏有口大水缸,每天都會有人挑自來水送來倒滿,一分錢一擔水倒滿了再算錢!打我懂事起就認識了這位送水的小夥子,大家都叫他阿金!知道他家裏窮沒錢去讀更多的書,所以小學未畢業就出來幹活掙錢!但他詼諧、樂觀、誠實、正直,因勤快靈巧深受鄰居喜歡。後知他那時才十六歲。

關於他的往事,我會在“天人合一”輯中詳敘。

宅院有好幾進院落,七歲的我如一匹無籠頭的野駒,能從這院竄到那院,由此認識了董木匠、朱裁縫,知道了畫家房先生畫的老虎在藝術界如雷貫耳,還弄清了房東是木材公司經理。

無論春夏秋冬,每天清晨,他家矮瘦小腳的老奶奶就踞雙小腳,篤篤篤穿過庭院來到旁邊廂房。她對著條桌上的佛完先上幾住香,然後合掌閉眼虔誠作揖,嘴裏嘰裏咕嚕念念有詞,接著跪拜如儀。玻璃罩佛完裏站著一位張牙舞爪、渾身通紅、濃須長麥的神仙。每進廂房我見到“他”既害怕又好奇。

有次壯了膽爬上供桌近距離觀察,順便拿了個供果塞進嘴巴,見他吹胡子瞪眼看著我並無作為,幹脆伸手進去摸摸“他”的頭,可任憑我肆無忌憚亂摸,他仍然不動,後來我不再怕他了。實話實說,其實心裏還是有點虛的,總覺得他在暗中監視我的一舉一動!

可惜這東西沒能留到現在,否則恐怕也是件價值不菲的文物!

子城河

跨出宅院南邊的黑漆門,沿著小巷向西百米朝南一拐就到了子城河畔。此處有座不顯眼但曆史蠻悠久的石板橋,好像在宋代的鹹淳年間就有了。不過時謂“舜宜橋”,後為何改稱“覓渡橋”,成年後的我常獨自揣想:“橋名變更恐怕不是空穴來風,其中必有趣事可尋!”譬如這“覓渡”兩字就富蘊禪意,大有普度眾生的鑿念!不知這想法對不對。

因為橋下涓涓流淌的子城河伴隨我度過童年,所以我對這裏的四季印象蠻深。

三月春光嫵媚,子城河的河水泛著蕩漾碧波時湍時緩向東流淌。兩岸河灘邊排列著曲徑蜿蜒的楊柳樹,細細的枝條上透出星星點點的嫩翠苞芽,春風激蕩,樹枝影婆搖擺。河麵上常有裝滿土產的烏篷木船來往,在搖槽人驅動下烏篷船身在水中一扭一扭搖擺前進,所以河麵被攪得白浪泛泛。

一波接一波的浪頭向兩岸衝擊。不遠處一座石拱橋的圓橋洞裏不時傳來峭公會船的吃喝。婦女們在兩岸碼頭上洗滌,手中洗衣捧不停地敲打,“啪咚啪咚!啪啪咚咚!”響聲如鼓久久回蕩在河麵!雨季過後是盛夏,猛漲後的河水逐漸平靜並慢慢變清。

六月的中午驕陽如火。知了棲在柳樹上不厭其煩地鼓噪,子城河裏卻熱鬧非凡,孩子們光著屁股在河裏嬉得正歡。

大家逮魚、摸蝦、堯水、打悶、鬥鬧,有孩子從覓渡橋上朝河裏跳,由此把河水濺得白浪滔天、天翻地覆!這情景讓正在岸邊樹蔭下搖著蒲扇納涼,但仍汗流俠背的大人們看得心裏癢癢!會水的早忍不住脫掉了衣服,舒展手腳下河,接著一個猛子紮進河裏,大人和孩子們一起痛痛快快玩一把!

幾場秋雨下來天氣轉涼。仲秋早晨,晨曦掠過湍湍河床,淡淡霧氣飄動在朦朦朧朧的河麵上逐漸散去。霧色中幾艘烏篷船從石拱橋洞中悄悄魚貫而出徐徐靠岸。晨練的人們透過霧氣看到:這篷船上的筐筐簍簍裏,裝的都是肥嫩鮮紅的菱角,渾圓肥壯白生生的蓮藕!於是一呼百應蜂擁而至,不到一個時辰,幾船時鮮貨便空空如也!銷公們心裏很開心但嘴上卻還不停嚷著:“啊喲!真太便宜,吃虧了!明天我們要換地方了!”可第二天比今天還早呢,這幾艘裝滿時鮮貨的烏篷木船卻早早又靠到這碼頭了。

三九嚴寒滴水成冰!陽光躲在厚厚的雲層後麵不肯露麵。

西北風刮在帶著冰淩的子城河麵上,連河床也被凍得瑟瑟發抖!河麵一片凝固泛著寒光。那些裹著棉衣褲、戴著棉帽子、流著鼻涕、哈著紅腫凍手的孩子們來到這河邊。此時太陽總算透過雲層,相當吝音地露出一絲光芒。有位大膽男孩伸腳用棉鞋尖瑞瑞那河邊冰層,感到有點結實於是兩隻腳踏上河麵:“沒有問題!”於是又連跑幾步快到河中心還沒問題!他幹脆跑到河對岸再又跑回來。

聽見兩岸一片歡呼大家一哄而上跑得歡!忽然,聽到喀嚓聲響,大夥尋聲而看,好險!離對岸不遠的河麵上的冰層正在開裂!跑在最後麵的那個小男孩已經跌倒在冰麵上!他的一隻腳已浸到裂縫中!一個大男孩看見,很快跑過去用力拉住他往回跑。

幸虧拉得快,因為冰層正愈裂愈大,這男孩差點就要掉進去了!

家長聞訊趕來,見孩子棉褲棉鞋濕透人也凍得瑟瑟發抖,於是邊罵罵咧咧邊抱起孩子往家急跑,回到家裏連忙脫掉濕棉褲和鞋子,然後把那雙紅蘿卜般的小腳塞到自己剛解開的溫暖胸口。

可不管怎麼說,除寒暑假外的每天上午,子城河橋畔茶館裏的那位說書人唾沫橫飛講到:“乾隆爺貼身太監有十三個,按仁、義、禮、智、信、梯、孝、忠、廉、恥,還有……排名,可為何這太監後來卻……請聽我下回仔細分解”時,這橋北畔的覓渡橋小學也該放午學了。

要上小學二年級那年我們搬家了,從此很少再回到我出生並度過大半童年的宅院裏。

十多年後,子城河水被抽幹,挖掉淤泥插進鋼樁,下麵輔上石子水泥上麵蓋上厚厚的水泥板,建成“深挖洞,廣積糧”的防空洞,子城河成了人防工程。

據說洞裏物資一應俱全,幾個團的人可堅持個把月。又過了十年,改革開放了,準軍事禁區也被開放,政府花錢在上麵搭起了高大的塑料棚子,裏麵被劃分成無數個小攤位租給那些下海者們。

新世紀開元,子城河上火爆一時的貿易市場不見了,代替它的是一條筆直寬敞的大馬路,老城區要改造,原先住過的廟西巷14號院,連同周圍的老弄堂要被統統拆光鏟平!幸虧城陛廟是重點文物保護對象,所以不在拆遷範圍。得到消息後,有一天我特地抽空專門回到闊別多年的舊居。

看著曾留過童年蹤跡的假山,金魚池花草庭院,高大結實的平房,撫摸著粗壯茂盛的廣玉蘭樹竟不忍離去!在心中無奈默念:“永別了古宅院!永別了我美好的童年!”

不久,座座豪華商住大樓在原地拔地而起,沿街新的人行道旁栽上了一棵棵廣玉蘭樹。

有一次路過此地,無意中抬頭發現有棵最高的廣玉蘭十分眼熟,仔細一看正是故居庭院內假山旁的那棵!因為粗壯的樹幹上部有我小時候用刀刻的“平”字!雖經多年風雨但凸痕仍曆曆在目,不過它已有極粗獷的神韻。

文物商店

玩古董我絕對外行,但對文物認識卻蠻早。還在上小學時,每次經過本地紅星劇院邊上不知叫啥的齋,後搬到馬路對麵又搬到南大街上的文物商店門口,我就會瞪雙好奇的眼睛進去,恨不得將所有文物全看個遍。上初一有天上午考試結束早,我又來此閑逛。

看著看著,發現有位同班男生也匆匆進來東張西望。在忍饑挨餓的年月一日三餐都不能填飽肚子,可精神似乎充實,不過社會上也沒啥東西可誘惑,沒事頂多就到此轉悠轉悠。可市麵上已有高級食品供應:副食品店裏有高級糖、高級餅,飯館裏有高級飯菜,可價格比計劃供應的要高出好幾倍!有條件享受的不是有海外關係,就是拿定息的工商業主,要不就是極少數身份特殊人士的家庭,普通平民雖無緣造訪但看看的機會還是有的。譬如文化宮廣場對麵叫大井頭的弄堂西口有家不大的“月宮飯店”,那裏最近也熱鬧起來。

廚房裏鼓風機嗡嗡作響,小灶上爐火通明,爆炒聲僻裏啪啦,油煙繚繞,使得整條弄堂都香氣撲鼻。有位師傅站在寬寬的案板前麻利地操持白案,雞鴨魚肉在其明晃晃的菜刀下立成美食,另一位師傅在灶上揮勺掌著紅鍋,當他將濃油醬汁的高級菜出鍋後,肥嘟嘟油滋滋地讓人垂涎欲滴。

進來的這位男生個子比我高半個頭,他是學校裏的田徑隊員。每天下午放學後,學校操場上總有群男女生在跑跳,體育老師也忙得不亦樂乎。據說每次訓練之後,隊員會得到二兩糧票毛把錢的補貼,訓練完了,他們就到離學校不遠的迎春麵館買碗紅湯陽春麵。

這位男生一會兒工夫就把陽春麵吞進肚裏,完了還習慣性地伸出舌頭舔舔飯碗,接著伸出細脖子看看其他人,一看就知道不夠吃。可大家都是在長身體的年齡啊,如果這方麵也要學雷鋒的話,彼此確實餘力不足。

見他進來我沒在意,可櫃台後麵那位身材頑長、謝頂腦袋、瘦削麵孔、滿臉皺紋、戴副老花眼鏡的營業員,卻放下手中的報紙走過來問:“有事嗎,你們?”男生轉頭看看,神態猶豫不決,半天鼓足勇氣問:“同誌,這東西你們收購嗎?”說完舉起手中的物件。我這才注意到,他手中有件在燈光下晶瑩耀眼的東西。

“那要看是啥物品呢,不是古董我們是不收購的,這裏是文物商店!”老頭嘴上雖如此說,但犀利的眼神卻已緊盯他手中的物品。

“先讓我看看呢!”他接過東西同時拿出個放大鏡,還打開台燈對著燈光細看。趁這當口我湊近問他:“喂,是啥東西啊,從哪兒弄來的?”男生馬上朝我眨著眼示意現在不要多問。

“哎喲,好東西好東西,確實是難得看到的好東西!”

忽聽營業員驚呼我們急忙抬頭,見這老頭眉開眼笑,麵孔上皺紋也少了許多:“看這翡翠多純淨,正宗的老坑冰種呢,稀少稀少實在稀少!”看著看著老頭手舞足蹈喜形於色,興奮的模樣讓我倆麵麵相覷。

湊近看遞遠瞧,老頭愛不釋手,嘴裏還嘖嘖有聲:“好,好啊,真正的稀少寶物,年代很久有文物價值!”他高興得把我倆忘了。

“老師傅你究竟收不收啊?”這男生有點耐不住地大聲問他。

“啊,收收,這東西我們肯定收肯定收!”聽此急問老頭如夢初醒連忙回應,男生聽了悄悄鬆口氣。

“這東西是從哪兒得到的?”恢複常態的老頭邊登記邊問他。

見男生麵孔有點尷尬,神態想說又不能說:“非要弄清來源才行?”吞吐半天他才小合翼翼地問。

“按上麵規定,必須弄清來源才能按質收購!”老頭態度變得一本正經、公事公辦。但我仔細觀察發現他麵孔雖是副水潑不進的模樣,可眼睛不時看看手中的翡翠神情依依不舍。

見他一副刀砍不進的模樣這男生支吾:“那麼那麼,那麼就算了,我還是不……”說完手朝老頭一攤意思是物歸原主。

“此物究竟何來?小夥子你對我說實話。”不料老頭一改常態,馬上和顏悅色地問。

我也很想知道來源,就在邊上一個勁催:“說啊,這東西你從哪兒弄來的啊?”可他漲紅臉憋了許久,最後下定決心一吐為快:“實話對你說吧,老同誌,這東西是我奶奶給我的。昨晚上她把我悄悄叫到床前氣喘籲籲地說:‘我的大孫子啊,知道你天天在挨餓,奶奶我非常心疼。也沒啥好辦法幫助你,這是你爺爺留下的一些古董,他臨終前再三關照“不到萬不得已,這些東西不要輕易變賣”,看你實在撐不住,我……明天你拿它到……千萬不要讓其他人,包括你爸媽和兄弟們知道!’所以我今天就來了!”

老頭一聽如釋重負,“那你帶學生證了嗎?”他立刻問。

這東西賣了好幾塊錢,從商店出來這個男生硬拖我到月宮飯店。兩人大大咧咧坐下後,他趾高氣揚地點了紅燒肉炒魚片,還有熔豬肝……反正兩人美美大吃了一頓!

臨別時他對我特別交代:“千萬保密啊!”還掏出兩樣東西送我,一個是缺隻胳膊但造型可愛的綠玉小青猴,另一塊是溫潤潔白的玉元寶,可惜我後來沒收藏好,否則放到如今,這兩塊正宗和田老玉價格肯定不菲!改革開放這麼多年,文物收藏市場越來越火!雖有人對《鑒寶》《民間尋寶》《一錘定音》等電視節目頗有爭議,可我倒一直很喜歡看!

廟西巷口

宅院門朝南是條丈餘寬的小巷,沿巷的石子路向西不遠有個叉口,朝南稍拐就能見到子城河。巷東口有家麻糕店,老板帶個夥計。

麻糕桶爐火很旺,悠悠青煙將甜膩膩味彌漫。該店上午做麻糕炸油條,下午做馬腳爪或蘿卜絲餅。小小蘿卜絲餅正麵布滿白芝麻,反麵烘得微焦稍黃。馬腳爪在金壇丹陽一帶稱“金剛臍”,餓極吃時口感極妙。這夥計總把鐵夾擺弄得僻僻啪啪響,塊塊香氣撲鼻的麻糕就從爐中夾出排好了。店旁的老虎灶燒的是碧糠殼,一年四季爐火通明,連過年也不息,銅鍋裏總是熱水沸溢。冬天霧氣騰騰,讓人難以看清裏麵的情況。灶後有幾間低矮的屋,裏麵擺著幾張方桌和長板凳,每天清早坐滿茶客。

大家邊喝茶邊抽煙說話,老板娘大臉、大眼、大嘴巴、大塊頭,頭發整天亂蓬蓬,而她丈夫卻似瘦猴正眯著眼簾銜根香煙,袖子卷著,衣襟敞著,不時用鐵皮簸箕往灶膛添著碧糠殼。爐口上有個白鐵皮圓錐筒罩著,那是防止碧糠殼灑在灶台上用的。

午後老人們手捧銅煙壺圍著桌子,吭味吭味咳著還不停抽著水煙:“戰國時,咱這裏可出了個大人物哩,名叫伯……”

“喂,老板娘續點水,順便帶包勇士煙!”“來包葵花籽!”有人在吃喝。“來啦來啦!”老板娘連忙提了銼亮的長細嘴大銅壺過來。老板吭吭咳嗽著,“啊嗚”吐口痰後又銜煙彎腰鏟起碧糠殼。

爐火忽閃,映紅他的精瘦麵孔。

“知道嗎?當年包公包青天身邊的禦貓展昭,就是咱遇傑村人,那真蠻……”裏麵有人用當地話大聲講著。頓時嘖嘖聲、啊嗚咳嗽聲、咕嚕咕嚕喝茶聲響成一片。

“在咱這地方啊,曆史上首登中華皇帝寶座的,是南齊開國皇帝蕭道成,他兒子是梁武帝蕭衍,可有人說蕭衍不是他兒子,是嗎?”有人懷疑地問。

“是的是的,前幾天我到北鄉去買芋頭,順便考察萬綏梁帝廟,回來專門再查府誌,確是他正宗兒子!”有位戴眼鏡的幹瘦老頭說完端起茶盞吱地喝口茶。

“唐荊川抗樓是明朝那代?”“哎喲,好像是……”

“揮南田的詩格超逸、書法雋秀、畫筆生動,‘南田三絕’真正名副其實!”有群文化人邊喝邊聊。

“掬輪車實際是丹陽話,當年烈帝攻打丹陽城門,發明了……”文化茶客韻味就是不同,“就說老虎灶後麵這條河吧,也有很多掌故,原是古南城牆外的護城河,後城市擴大,南城牆外也成了市區範圍,當地人就將其稱為‘子城河’,到了咱們這年代幹脆就叫‘內河’!”文化人繼續講著這城市的人文故事。

“熏熏甜的西瓜糖!一分錢買一粒!”“奶油瓜子!椒鹽瓜子!”“來來來!快吃五香花生米噢!”“油黃豆!一分洋鈾買兩包!吃著營養好!”小販們在老虎灶門口轉悠兜賣,周圍全是饞巴巴的小孩,其中當然有我的身影。

一年級下半學期有天下午,我放學經過老虎灶,忽見門口掛了塊醒目木牌“公私合營第五茶社”,於是一字一頓讀起來。“大學生啊,請問啥叫‘公私合營’?”有位老者背手走過來問我,我一聽支吾半天仍是傻眼,唯有拔腳就跑,背後傳來陣陣嘻嘻嗬嗬的笑聲。

老虎灶拐彎處就是那條水蠻清澈的子城河,河麵橫著一座南北朝向的圓孔石拱橋。“這座橋宋代名‘舜宜橋’,後為何改謂‘覓渡橋’?咱們是否也該仔細研究研究?”有人提議。

研究幾十年的結果是這裏成了熱鬧寬闊的大馬路,下麵也不再是淚淚河流而是防空洞。

曆史悠久的覓渡橋消失了,不過河沿上的冠英學堂及瞿氏宗祠沒消失,且發展成如今的“覓渡教育集團”和“瞿秋白紀念館”。

名坊往事

這條不足丈寬的碎石子路,自古就以白雲渡口為界,向西謂前北岸,東行至縣學街稱後北岸。明末清初時這裏稱為“顧塘尖”,清光緒後才稱前後北岸。此處對麵原稱“白雲尖”。那時三麵環水,半島碧波環抱、煙橋畫柳,有過龍舟競渡百炯爭流的景象,堪稱繁華勝景。

自古此地名士雲集,燦若群星,曆代高人遺韻雅士文脈地方誌均有詳載。譬如前北岸11號湛貽堂又謂“意園”,裏麵還有個“魁星閣”,這裏是清乾隆年間三大詩人之一、清代著名史學家趙翼的故居,乾隆十九年(1754年)他以舉人中明通榜用為內閣中書人職軍機處。

前北岸27~28號,是乾隆三十一年(1766年)進士,曆任翰林院編修、貴州道禦史、內閣學士、工部侍郎、嘈運總督(從一品官),居官清廉的管幹貞故居。

前北岸64號是清順治四年(1647年)殿試獲甲一名狀元,中狀元後,官授秘書院修撰,順治十年授秘書省學士呂宮的故居。

更早的,應該是前北岸61~70號的“藤花舊館”,這裏原為“孫氏館”,宋徽宗建中靖國元年(1101年),蘇東坡從海南島貶來就借居於此,是年八月二十四日病段,享年六十四歲。

這些故事小時我也隱約知道些,尤其還在解放西路小學上學時,班上幾個鐵哥們家均住在這片大院內,放學後幾個鐵哥們常邀我到他們家去做作業,由此感受到了名坊內蘊含的文脈氣息。

每進弄堂我就兩眼發黑,稍停會兒才模糊看到前麵有束星亮。發現地上鋪了方青磚,頂椽與網磚搭建,巴掌大的天窗很吝音地將一束陽光斜照到弄堂麵壁,模樣像電影投影,更像塊大麻糕斜貼牆麵!“到我家了!”姓邵的哥們兒邊興奮地說,邊舉起小拳頭對著結實的實木門埋頭乒乓猛敲!

不一會兒,聽見裏麵有人“來啦來啦”地叫著。門一開,我們便爭先恐後一起往裏麵擁,見來開門的是位顛著小腳的老婆婆。

進門眼前驀然一亮,在一片藍天白雲燦爛陽光的襯托下,天地豁然開朗,庭院像幅美妙圖畫展示眼前!走進庭院長廊,見長廊外的路上隔不遠的地上放了不少扁水缸,此缸精致黃燦。我好奇地伸頭,見缸內澄清的水麵上漂著幾小片嫩綠荷葉,纖細的荷莖上有含苞的小花蕾正伸出好奇的小腦袋,羞羞答答窺視著這世界。走進客堂間往後走出門再看,嘿!後麵又有個偌大的庭院,長廊花草樹木假山,另有三間高大的帶鏤花木欄杆與走廊的樓房。

屋裏掛擺的屏風、中堂香案、桌椅板凳等大部分由紫檀木製作,太師椅、方凳子、圓桌等家具款式古典凝重、包漿豐潤、華雍氣派,我根本搬不動。房子內外到處掛了名人字畫,令人仿佛置身於與古人大家對話的境地!家具中間都有塊或圓或方,或如瀑布直瀉或像吐海吞雲、霧中勁鬆、山巒層疊等光滑的大理石鏡麵鑲嵌其中,用手去摸感到冰涼潤滑!

邵哥們兒帶我裏外轉了一圈後回到客堂間,大家便坐到紫檀方凳上掏出書本做起作業。

作業不多很快就做好了,一身輕鬆的我們就放命地在庭園花草樹木間穿來跑去,玩起“官兵捉強盜”的遊戲。邵婆婆笑著關照我們:“不要到後院樓上去吵!”原來在那樓上,快九十歲的太爺爺正在休息!

玩夠了天也快黑了,經邵婆婆指點:“你從側門旁邊這條弄堂往北走,穿過盡頭出門回家路就近了!”當我走在這條長黑弄堂,聽到耳邊陣陣風聲時,心裏有點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