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塘河麵較寬，秋冬河水清澈，流淌也慢。有時秋旱水枯，岸邊就露出白乎乎的幹涸河泥，我也常常這樣走過。三年級後到市附小上學，每天須穿過這裏好幾次。
巷口有個不顯眼的小門，裏麵辦過卷煙廠。我看到在一間不寬敞的屋子裏，十幾個年輕男女正在簡陋的卷煙機上生產“經濟”牌香煙。據大人們說，這煙抽起來又嗆又辣像燃木屑，沒多久就停了產。後來辦的冰棒廠讓我印象最深：有種“企鳥”牌赤豆棒冰四分錢一支，在國民經濟最艱難的時期，由大半截粒大飽滿的赤豆凍結而成棒冰，咬上去又硬又香確實解饞過癮。
河洪裏常有桅杆堅固的大木船經過，可小舶板也不少。上六年級那年深秋，一天下午放學我從小巷走過，發現有條柳葉小舶正在河麵漂浮。還看到幾隻渾身漆黑、尖尖長嘴巴、撲啦撲啦肩動寬大翅膀、呀呀叫喚的“銜魚老鴉”（鴻鵝，即魚鷹）棲於小舶烏篷蓋上，另有幾隻魚鷹棲立於一根長竹竿上，其他魚鷹正在如沏河裏撲騰騰追逐。
魚鷹的尖腦袋悶到水裏，身體拉長兩腿繃直，模樣像支利箭，又像三叉戟般鑽人水底就盯著獵物鍥而不舍。若有斬獲即竄出水麵跳到hill板船舷，邊抖落翅膀邊伸著腫脹的長脖朝天傲傲直叫。舶板船頭上站著位頭戴破棉帽、身穿棉襖褲、足蹬破高筒膠鞋，胸前圍著條油膩發亮的帆布圍兜的老人。他手拿根長長的竹竿，嘴裏噢噢不斷吃喝轟著魚鷹們往河裏撲騰，所以小舶板被攪得不停晃悠。同時他騰出一隻手，一把將一隻伸長脖子的魚鷹掐著脖子拎起來。然後將它身子倒著朝下猛抖，或稍用力冊開它的長嘴巴，有條尾巴上下翹動的鮮魚便從它嘴巴裏掉出來順勢滑進大竹簍裏。隨後伸臂奮力一揚，將這繳械的魚鷹又扔進河裏。
事後知道，這些可憐的魚鷹的長脖子早被主人紮了根細繩，稍大點的魚根本進不了它的肚子，所以盡管伸長脖子想將戰利品占為己有，但這些卡在脖中的魚兒最終也得老實交給主人，自己一點兒份也沒有！
這誘人場麵讓我興致盎然，立刻朝那小舶板方向狂奔而去！站在寒風中我餓了肚子看著魚鷹們上下摔掇，直至舶板從眼前漂遠。此時天已擦黑，西北風比剛才刮得更凜冽，我冷得渾身發抖，但沒想到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在顧塘河裏見到魚鷹捕魚！
下鄉插隊的第二年隆冬，我隨隊裏農民搖了條水泥船拐進此河，就在“意園”後岸邊安營紮寨，從此幹起白天莆河泥半夜偷糞的勾當。此處屬市中心地段，地理位置對於此行極其重要，附近大小公廁都是咱夜襲的目標！
但沒過多久顧塘河此段也成了防空洞。
改革開放後，此地誕生了“迎春貿易市場”。有個星期天下午我慕名來此閑逛。
人們摩肩接踵，攤位緊挨。我邊看邊走到意園後牆偷糞舊戰場處拐彎，正在原迎春橋方向觸景生情，忽聽有人大呼：“陳平！陳平！”於是回頭循聲，發現路旁攤位後麵有位漢子正瞪眼喊我。停步眯眼細看他許久才悟：原來他正是已有三十多年沒見過麵的邵哥們！不過除他那眼神仍能喚起我童年記憶外，其他還真難辨認其本來麵目！
“早下海啦！”他大大咧咧地對我說，“早先全家下放農村，一待十年總算回來，現趕上好時機賺點錢炒炒股，以後買套大房子！”我聽此言後好生奇怪：前北岸他家原先那座偌大庭院呢？
“全家下放後，房子被房管所占據分掉了！”他對我說，“暖暖！不說這些，不說這些了！現在你怎樣？”他急切地反問起我。憶起滄桑往事我倆均感慨不已！
“他家？祖上都是赫赫有名的文人！海外親戚不要太多噢！近三百年曆史的宅院按政策政府已全退還給他了！”多年後在火車上見到另一位好友，提到小邵哥近況，他如數家珍，這讓我聽了輕鬆許多！
南大街舊事
財神爺特別青睞“南大街”這個名字，所以在中國大小城市均常見，因大都位於老城區中心，如今仍保留此名且以商家集中聞名的很多。走南闖北幾十年的我，初估國內有南大街名稱的城市不少於50個！
據史載，本地南大街已有數百年曆史。這僅有幾百米長、寬不足十米的狹長街道上商店鱗次櫛比，真謂寸金寶地！
有年冬天，本地新百貨大樓落成不久的一天下午，房東王先生進院就說：“不好了，街上失火了！”大家一聽大驚失色：“哪塊失火？水火無情，不得了喂！”
弄清是南大街上失火，大家全跑出去看，七歲多的我也不甘落後，一溜煙出門經大廟弄朝南拐，經銀都照相館和東豐裕國藥店，過甘棠橋邊上的老郵電局十字路口，再往南麵就是南大街，見東邊有間樓房濃煙滾滾……
“綢布店失火了！”聽見有人大喊，“哎呀，快救火，快救火啊！”有位身穿棉袍，頭戴羅宋帽的老頭從店裏麵衝出來，手裏還抱堆賬本，“一送閘刀就見冒煙，哎呀，我馬上拿賬本……”
聽他抖抖索索訴說“哎喲，電線老化，趕快切斷電源”，有人立刻轉身朝另一間房子跑去。
眼看火勢越來越旺，人們更加驚慌失措，也有自作聰明胡亂指揮的：“快點上房，去扒屋頂！”見那人躍躍欲試，“不好扒，過會兒火會更旺，像架煤爐撥風！隻能用水澆！”有人立刻反對：“下來！太危險！”見他仍往上爬大家全大呼。“不要亂！現在聽我指揮，趕緊拿所有可盛水的東西來滅火！”突然聽見有聲大吼，大家回頭一看，見一位幹部模樣的中年人站在百貨公司陽台上大喊，弄清他就是區長，人們頓時有了主心骨。
各部門正在區政府開會，這年頭工作繁忙會議很多，忽聞南大街失火，“休會，立刻報警全去救火！”區長立刻宣布，說完自己騎自行車趕到現場組織群眾救火。在他指揮下，群眾扛長竹梯的、拿膠皮水管的，還有端麵盆、拎水桶的，全投人救火行列，反正甘棠橋下有河水……但努力被西北風肆虐如杯水車薪，火勢太旺啦，如此消防力量實在力不從心。
“上頭倉庫裏全是布料……哎呀，全完了，全完了！”滿臉煙灰的店經理麵如土色，六神無主就像祥林嫂一樣一遍遍念叨，“哎呀，要燒落多少布票鈔票啊！”他急得捶胸頓足。
情況確實很嚴峻，因周圍全是商店且木結構互連一起，如不及時控製火勢，整條南大街就毀於一旦！
人們不約而同朝東盼望，往東幾裏的新工人文化宮旁，有座建成不久的帶隙望台的七層消防大樓。報上說政府以民生安全為重，最近又添置了好幾輛消防車，現在全市共有14輛，有的還帶泡沫機。
“當當當！”正此刻，兩輛紅色汽車打著急促的搖鈴聲，在嚇人的呼嘯聲中風馳電掣趕到，人們終於舒了口氣。“讓開，快讓出通道！”有人大喊，大家馬上朝後退去，救火車橫在現場對麵，頭戴捏亮銅盔的年輕隊員迅速下車。
消防人員身手敏捷地爬上房頂後，舉起手中的高壓水槍向火旺處噴水，濃煙很快被壓得一跟不振，又有隊員爬上附近商店的房頂，幾支水槍集中圍剿火勢。剛才還很猖狂的火魔不一會兒已灰飛煙滅，半個小時不到全被搞定……不久有幢新樓在此豎起，其斜對麵就是和平電影院。
緊靠影院前南是家前店後作坊小店，這裏冬天賣熱粥，夏天賣棒冰，冰淇淋，糯米冰水加蜜棗，還有綠豆湯。再旁邊就是時代副食品商店，好吃的東西更是五花八門。
影院邊上一家水果店裏有位老伯削水果蠻有水平，水果刀上下輕輕一旋，果皮像條帶子掉下，不一會兒一隻完整無皮的蘋果呈現在客人眼前。他還蠻擅長削甘蔗，一手抓在一根粗壯的青甘蔗上麵，一手喇喇喇三刨兩削，在砍刀閃光中，青皮如飛的甘蔗像被脫光衣服一樣雪白水靈……
水果店與紅牡丹理發店夾弄口擺了個小小的修理鋪，主人以修理鋼筆、打火機和配鑰匙為生。別看他人長得五短三粗，麵孔黑默默，眼如銅鈴，頭發蓬亂，可口才與手藝卻很精湛。
上初一的一天下午，我們在和平電影院看完《洪湖赤衛隊》出來，與一位同學經過這裏。這位男生平常嘴巴從不饒人，見鋪主其貌不揚就有意輕薄：“呀，看他這模樣，簡直就是武大郎再生嘛！”那人聽見不露聲色，隻是抬頭放下修理的鋼筆，然後對我倆笑著招招手，不知何意的我倆腦袋湊近。“回去對你姐說，叫她把欠我的兩毛電影票錢還給我！”他的神秘兮兮讓伶牙俐齒的這老兄像中了邪，居然木呆呆地看著那大蔥臉不知如何是好！我趕緊將他拉開：“你能弄得過這整天與三教九流周旋的老街痞嘛！”鋪主聽了，自己也忍不住哈哈哈大笑起來。
紅星劇院
本地紅星劇院始建於1956年，是本市曆史最長的綜合性劇院。
記得那天父親下班比平常早，因機關發了票，“紅星大劇院已竣工了，今晚要舉行首場演出，喲，有好多名伶應邀前來演出呢！”邊吃晚飯父親邊對外婆說。可外婆對京劇不感興趣，她喜歡黃梅戲，“哪哪！嚴鳳英的‘女驗馬’‘天仙配’，乖乖，那唱腔，功架，還有那樂器，哎呀熱鬧喲，嘖嘖，真是好看好聽呢，京劇能與她比嘛？哼哼！”母親聽了大笑。
六歲的我更不懂京劇黃梅戲，隻是覺得看戲蠻熱鬧的，關鍵是看戲看電影有爆米花、水果、糖之類的零食吃，所以心裏也蠻激動。哥姐們聽說晚上有戲看了，興奮地恨不得馬上就去才過癮。
心不在焉地吃過晚飯，除了外婆和保姆羊媽外，全家人興衝衝地出門分坐幾輛黃包車穿過大廟弄拐進南大街口，一路來到人民公園旁那新劇場的門口。
朦朧夜色中，隻見一座紅磚黃頂的恢宏建築物矗立眼前，在前後左右平房的襯托下，這座高大的劇院確有鶴立雞群的氣勢，抬頭見有好幾級台階，劇院門頭上掛了紅燦燦的大宮燈，白石子磨平水門汀地麵照得人影晃動。裏麵人山人海，當然不光全是來看戲的，還有許多賣零食的小販子們……
熙攘中排好隊，工作人員驗票後魚貫進了劇場，在柔軟富有彈性的銼新座椅上對號人座。邊吃零食我邊東張西望，見劇場前後全是黑黝黝的人頭。
不一會三聲電鈴聲響，場內燈光漸暗，嘈雜聲漸少，全場慢慢寂靜。
幻燈機在兩邊的雪白牆麵上打出許多文字，人們全神貫注地看著，有人念念有詞，“賀紅星劇院竣工，祝首場演出圓滿成功！”且反複轉了幾次。
正伸頭瞪眼張望，舞台兩邊的紅絲絨幕布被徐徐拉開，但我發現是人工操縱的，因人影被幕布凸顯得清清楚楚。頂上好幾盞雪亮聚光燈，此刻光線全集中到舞台上。忽然一陣急促的鑼鼓聲響起砸板有節奏配合，演出正式開始。
兩排扛著五彩旗幟的小縷哆，從舞台兩邊魚貫而出，繞台走了好幾圈又訓練有素地排成兩排站定。隨後有位背上斜插三角帥旗，長須過肩的大花臉，頭戴兩支長長的野雞毛頭盔，身穿披銀灰盔甲，在又一陣急促鑼的鼓聲中挺把彩帶紅纓槍，雄赳赳氣昂昂上了台，後麵還跟了兩健壯小廝。
這漢子扯著粗嗓門嘰裏呱啦吼叫幾聲，然後哇啦哇啦再猛唱一陣，聲勢高昂氣拔山河！兩健壯小廝也哼哼哈哈作出配合性回應，觀眾目光全被吸引！又是陣比剛才還急促的鑼鼓響，此人在舞台上更加張牙舞爪，動作七繞八拐極其誇張，急驟狂舞幾下突然像地遁般不見。
“蠻意外呢！”好奇心讓我停止小動作，和觀眾一樣凝目憋氣密切注視台上，隨陣急促的嗒、嗒、嗒、嗒砸板聲，還有悠揚的京胡前奏。“啊，青衣要出場了！”有位老戲骨輕說，“他結合花旦、刀馬旦表演方式創造了醇厚流利唱腔！”有人立刻補充。
說著說著，舞台燈光也發生變化，有束強光罩住一位手執一把閃亮寶劍，烏發束披眉清目秀，身著長袖素衣的年輕女子撩袖蓮步款款上了台。觀眾立刻交頸接踵交頭接耳，“哎呀，終於出來了！”“嘖嘖，確是大家呢，身手就是不凡！”“好多年沒看到這霸王別姬了！”小小的騷動很快回歸寂靜，人們瞥睫凝神目不轉睛緊盯其一舉一動。在七八種樂器的伴奏下，此女子先做了個亮相造型，“好！好！”立刻贏得全場洪亮喝彩，接著她拿腔捏調吟唱起來。細聽如玉碟擊馨疑是天籟傾九重，吐詞如清泉流動又若穿雲滴水，真正扣人心弦攝人魂魄，連我都感到唱腔圓潤京韻純正！再見其麵部表情顧盼若脫灑脫不凡！隨著優美彈奏琴吟，蜿蜒中還不時變換著唱腔舞姿，腿手功架神韻莫測，肢體語言極其豐富，走台身段軟錦，技藝確非凡響。
五十多年後想起這情景仍曆曆在目、餘音繞梁，難怪台下鼓掌聲、喝彩聲暴風雨般響起。
但我希望她快點唱完，這樣好再換上那位插了野雞毛頭盔，身披銀灰盔甲的猛將上來狂吼！他們究竟唱啥我確實不懂，反正別人鼓掌我也鼓掌，別人喝彩我抓緊吃零食，盡管觀眾個個如醉如癡若人仙境。
吃完爆米花等戲也結束了，可台下仍意猶未盡，演職人員全體出場，陪著名伶大腕向觀眾頻頻作揖謝幕……常言道，“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況且是戲劇表演，所以戀戀不舍從劇場出來散去，可心情難以平靜！
外麵卻是一片黑咕隆咚，相互呼喊中人們攜老扶幼摸索前進。這劇院剛竣工不久，外部環境尚未仔細清理，周圍還堆著許多建築垃圾，出口處路燈也沒有幾個。不小心被一塊小石頭絆倒，我四腳朝天，感到屁股好疼，想爬又爬不出來，幸好哥哥見到後一腳高一腳低地跑過來將我拉起，但渾身泥巴糊漿，回到家保姆羊媽為此忙了好一陣子。後來得知，那天晚上摔倒的不止我一人。
“知道嗎，他就是著名京劇大師梅蘭芳！為新紅星大劇院落成，市政府特邀他前來開首場的喲！”回來聽母親說起，大家全驚訝無比，連外婆聽了也讚歎不已，“哎喲，他也來啦，不簡單不簡單！”
剛上初中的大姐二姐聽了更是麵麵相覷：“原來他就是梅蘭芳啊！”恍然大悟中異口同聲！
又仙浴室
本地人或許還記得，在原甘棠橋副食品商店的馬路斜對麵有幢綜合樓，此樓下麵是商店，上麵有旅館和浴室，即使後來此浴室名字改來改去，但人們還總是習慣稱其“八仙浴室”。
原因恐怕不僅寓意仙風道骨，還內蘊服務於大眾的意思，該浴室所處地段極好，出來往西不遠是南大街，東邊緊靠紅星大劇院，再往東就是人民公園。對麵就是一家規模不小的副食品商店。
該浴室功能相對齊全，除有幾隻大浴池外，還設有較高檔的男女盆湯和男女理發室。另外浴客還能叫外賣；穿過浴室旁小弄堂過去不遠就能到雙桂坊，這裏名點小吃很多還好吃。
大麻糕小油條加蟹摸頭、小籠饅頭、豆腐湯、粉絲湯、牛肉鍋貼各種糕團，馬福興的麵條餛飩、長興樓義隆園等特色菜肴應有盡有，中午晚上都能買到，當然須有足夠的鈔票和糧票。
哪位浴客想存心擺闊，人剛從熱氣騰騰浴池上來，渾身還赤裸裸濕渡渡，一邊讓一位穿白褂子男服務員擦拭身子一邊就裝模作樣地說：“哎喲，肚子好像餓了嘛，不曉得附近……”
那位乖巧的服務員一聽，馬上笑嘻嘻回應：“哎喲，方便方便，但不曉得你今天想來點……不要緊，我可為你免費服務！”邊說邊用幹毛巾將其上下擦拭幹淨，完了拎壺開水放到他浴榻邊的茶幾上，下來用企盼的眼神看著他。
這位浴客呢，邊披上條大浴巾邊故作矜持地考慮許久後說：“那麼就請你給我到雙桂坊來客小籠饅頭，不要加蟹！我不喜歡加蟹的！”說完皺著眉頭往浴榻走去。
躺下前他端起沏好的茶杯，悠篤篤呷口香噴噴的熱茶。“好勒，您先歇息，小籠饅頭很快就到噢！”聰明伶俐的服務員笑嘻嘻地接過鈔票糧票，當然還有根香煙就匆匆離去。
其實這種事他本人不會去跑腿的，而且此刻這裏他也走不開。八仙浴室的樓上樓下有好幾個偌大的浴廳，每個廳裏有好幾十張浴榻，可從中午開張到晚上，此地基本人滿為患，每張浴榻前還站著一位正在等待的客人，回頭再看外麵，幾張長凳上都坐滿了人，尤其是在過年過節前或星期天，這裏整天滿當當……
說魚有魚路，蝦有蝦道，如此服務自有他們的門道，其實此事隻要讓門口那些小販們去辦就行！條件是客人買香煙、水果、瓜子、花生啥的，當然優先買他們的，加上逢年過節洗澡緊張時，提前塞他們的親朋好友優先安排，當然包括自己的三朋四友。相當一段時期我家住離常州浴室較近，所以很少到八仙浴室去洗澡。
文革中有段日子與幾位同學住人民公園對麵一幢房子裏“鬧革命”，所以光顧它的機會多些，不過我們很快就被上麵趕到鄉下去插隊了。下放農村十年後回來，聽說有位男校友被分配在八仙浴室當服務員，大家認為此資源極重要，因為此時冬天洗澡仍很困難，有天結夥專去拜訪他。
進去果然見到這位人高馬大，年紀不小的男生，對叉衣服扔毛巾這活竟然相當熟練，弄清是他的還俗老和尚師傅手把手教導的結果，“叉衣服絞熱毛巾看上去簡單其實大有技巧：譬如扔毛巾就很有講究，看客人實在太多了，你這把熱毛巾扔過去要讓客人立刻明白快點離去意思，平常熱毛巾不要頻扔，當然老弱病殘例外……”聽他侃侃而談我們大笑不止。
不料話還沒說完，他突然跑到浴廳門口扯著高亢喉嚨大喊：“ /l仙廳35號——欲腳……”聲音在長廊內如同甕頭裏發出般回蕩，直聽到有個同樣聲音回應：“曉得咧，馬上……”他才回到室內。
沒想到這位在校說話慢聲細語的，現飄起來比那長阪坡張翼德還高八度，我們先是麵麵相覷接著哈哈大笑。
師傅要在短時間教會他這些技能的原因，是國家正在落實宗教政策，這位資深老和尚就要回到寺院老崗位上去了。此事並不稀奇，文革初本市寺廟基本被封掉，和尚尼姑被紅衛兵們揪到學校批鬥，有目的地對其身份進行嚴格審查，我校紅衛兵也去弄了幾位老和尚關在操場後麵的體育室。
這些初中紅衛兵上來趾高氣揚，把他們呼來喚去威脅恐嚇，但很快領教到這些和尚的厲害。他們要麼一聲不吭，對所有問題裝聾作啞一口回絕：“你們這些小孩子啥也不懂喲！”
這些和尚大都是蘇北人，實在逼急就冒出這句話。“出家人萬念俱灰，阿彌陀佛，善哉善哉！”下來就緘口無語，更厲害的是位最老和尚，對任何人他都惘若無聞，整天閉眼合掌盤腿打坐不吃不喝，模樣像升了天，但他胸脯仍一鼓一鼓，紅衛兵也怕他餓死，每天送幾塊麻糕進去，但他瞧也不瞧！好幾天下來和尚們點事沒有，可這些學生們卻沉不住氣了，“和尚真餓死咋辦？”
想想實在後怕，可這些燙手山芋全是自己拿來的嘛，又正是全由著小將們無法無天的年代，有誰肯來撩這嫂豆腐呢，撓頭抓耳終想出強迫和尚尼姑們還俗的辦法來下台階！
所以當時被迫還俗的和尚尼姑比比皆是，有到工廠的也有到服務性行業的。
縣學街
大部分年輕人都不知道，本地工人文化宮是在原武進、陽湖縣學與文廟空地上建造而成的，但都知道左旁有個小巷叫縣學街，此巷南起文化宮北至局前街，全長約500米。
在過去的石子路小巷東北側有所私立“中山中學”，前身是“吳學士祠”，新中國成立後改為七初中，“文革”中稱“紅旗中學”，據說該祠奉祀明萬曆著名政治人物吳中行、吳宗達。
吳宗達是吳中行從子即吳宗達的父兄弟的兒子。他也是明萬曆年間進士，崇禎初年任吏部侍郎，相當於現在的組織部副部長。當代著名泌尿科專家吳階平是其後代。
吳階平出生的縣學街“洗馬橋”與我家大院僅一牆之隔。吳舜英是他姐姐，家住我家院內西邊幾間平房裏，那時我常到她家玩。吳舜英為人和善，群眾關係蠻好。
1968年我下鄉插隊，十年後回來發現母校已叫市二十七中，即現在的市實驗初級中學。得知母校兼並了市一初中我很意外。印象中的七初中除有兩排平房外沒啥特色，而一初中一直是市重點中學，光樓房就有好幾幢；在縣學街愷樂堂旁還有塊麵積不小的外操場，生源也屬全市首選。“嘿，鳥槍換炮了！”明知是城市建設需要，可我心中還是有點得意。
縣學街北出口對麵有個“迎春橋”商店。計劃經濟時代物資貧乏，居民買香煙火柴要票，紅糖肥皂要票，到對麵“迎春飯店”吃飯須先付糧票，不要票的物資也有，譬如夏天用的一種蚊煙香，棉紙裏裹點六六粉加木屑，幾分錢一盤，燃起來連人帶蚊子全嗆得昏沉沉。
這年中秋節晚上，母親掏出兩元錢和七兩糧票，又從計劃本上小合翼翼剪下七張月餅票，我兩個姐姐和一個哥哥此時已在外地讀大學了。那年代幹部群眾一視同仁沒任何特殊。按計劃，中秋節每人有兩張月餅票，每張可買一個月餅；母親決定每人先品嚐一個月餅，這對處於營養不良的我們來說已很滿足。
“拿好錢票，去買七個白果月餅回來。”她微笑著對我說。
早就弄清白果月餅一毛兩分錢一個，金腿月餅要兩毛錢一個，棗泥豆沙，什錦五仁也價格不等……將錢糧月餅票疊好塞進外衣口袋，我興高采烈出了門。夜空秋高氣爽，月亮渾圓碩大，星星明亮圍繞四周，路燈在樹蔭旁閃爍，迎麵吹來涼爽的風。清新的空氣讓我浮想聯翩，“哇！月亮真大真圓，若是個火腿月餅那該多好！”
邊走邊想，我不一會就來到“迎春橋副食品”商店，發現燈光不太亮的店堂裏已經排了不少人。終於排到我了，我就對營業員說：“買七個百果月餅！”他應了聲，然後轉身從竹筐裏夾出七個扁圓粉黃、鬆酥厚實、兩麵均蓋張小方紅印紙的月餅，並將其橫排在櫃台上一張黃色蠟紙撮齊，隨即翻滾蠟紙疊好卷牢，最後用細紙繩紮牢拎在手裏。
一係列動作僅在幾秒鍾內完成，把我看得眼花繚亂。“嗒！你的七個百果月餅！錢糧票還有月餅票呢？”遞過月餅時他問我。
我“哦”了聲，連忙用手到口袋裏掏！可掏出兩元錢和七兩糧票，那月餅票卻毫無蹤影，讓我非常著急。
我將口袋翻過來細找仍不見影子！推開眾人在地上仔細尋找還是沒有！營業員見狀，冷冷收去那包月餅招呼：“下一個！”我氣得不行但無辦法，買月餅須三票齊全隻能喪氣回頭。
月亮仍高懸空中，路燈還在樹蔭裏閃爍，可我的情緒卻如打翻五味瓶忐忑沮喪，雖到家僅百多米，此時卻感到有幾裏路長。我很不甘心，決定一路細尋，認真模樣讓不少行人也跟我在奮晃裏東張西望，可究竟找啥他們不清楚，有人過來悄悄問我：“你到底找啥？”我嘴上支支吾吾，心裏卻想：“告訴了你，我……”惆悵之餘，卻也放不下傲慢與矜持鍾…結果是當然沒找到！究是何因，這也跟明明是條小巷，為何卻叫“縣學街”一樣，至今我都沒弄明白！
縣學街中部有座高大的哥特式建築叫愷樂堂，據說建於1917年。旁邊就是一初中的外操場。記得操場的圍牆是用幹打壘的方式砌成；幾塊木板先做好模型，然後在模檔裏填上泥土什麼的，譬如混點石灰碎磚灑點水，木板在外麵用麻繩紮牢。幾位壯漢站上麵用大木褪輪流對其猛夯，如此始而複之一段段向上連接直到夯實全部築成。
外操場裏麵有座大宅院，據說是明末狀元楊廷鑒的故居，此刻住了我一位初中同學還有他的家人。這位老兄後來去金壇茅麓茶場十年，文化上沒半點提高，看來狀元故居對他沒起啟迪作用。
上小學時我每天要經過愷樂堂門口幾次，常聽到有人在裏麵唱詩做禮拜，風琴彈的非常好聽。我有時忍不住就偷偷跑進去看看，見神秘肅穆但光線昏暗的禮堂內，全是黃窗格和歐式桌椅。但掛在教堂最高尖頂內的那隻大鍾，到時會敲出渾厚鍾聲，“當、當、當！”幾裏外都能聽到。教堂葉牧師女兒是我初一班主任，當時其丈夫在報社當編輯。
這愷樂堂裏辦過合群幼兒園，我最小的妹妹就在此受到啟蒙教育，大唱革命樣板戲時還駐過市京劇團。記得演李鐵梅的是位年輕漂亮花旦楊小琴，每當有她演出，看客總是爆滿。年輕人想法大家心照不宣，可自她調到省京劇團後情況就逆轉了。其實對隻要花五分錢就能看的“革命樣板戲”，人們早就不耐煩了。
恐受基督冥意，“文革”後愷樂堂冷冷清清，沒信徒來做禮拜，所以基督教堂日趨衰敗。那位白發蒼蒼教堂女主持呢，此時整天胸佩毛主席像章，斜背語錄袋去接受批判，後來見到任何人都舉拳高呼：“為人民服務！”“要鬥私批修！”“打倒……”雲雲，思想比我們還“革命”！愷樂堂周圍雜草叢生、殘垣斷壁，到處淒蕭，但也成了孩子們的樂園，每天下午我們全不約而同溜進來玩耍。
久之，我發現別人都在教堂裏東竄西跑，唯有一位同院高個男孩卻呆頭呆腦且喜獨自行動。“搞啥名堂呢？”我感到奇怪，就特別注意他。有天發現他站在禮堂台上朝上發愣，我抬頭見屋頂上除了黑洞洞地啥也沒有。
“看啥呢你？”我好奇地問他。“你說那根電線我跳上去能夠得到嗎？”聽他這麼一說，才發現是有根粗電線在上掛著，可離人有一大截。
“夠不到呢！”我對高半個腦袋的他實話實說，“要它幹嗎？”好奇地問他，想弄清……
可話音未落，見他朝上驀然一蹦，手朝上一撈將這根電線扯了下來。“看，蠻長一截子呢！”還沾沾自喜地對我說。
他邊收攏電線邊對我悄悄說：“銅的呢，能賣錢呢！不要對其他人說啊！”我終於明白了，當然也沒向任何人透露。
就這樣，他每天就在此鍥而不舍地搜尋，可畢竟是教堂，不是存電線倉庫且沒人管，所以這玩意肯定越來越少。但已嚐到甜頭的他仍興致勃勃，來了就東張西望仔細搜索。
終於有天他在廁所的昏暗角落裏又發現了一根舊電線，看他興奮地如拾到個金元寶。見他吸口氣彎下腰，雙腿一弓人朝上一蹦，雙手同時朝上一勒就準確抓牢那舊電線，然後拚命往下死拽，動作嫻熟地得我目瞪口呆。可就在這一刹那感到眼前突然一閃，聽到聲“啊喲”不好的尖叫，我傻了，因見他像被人猛擊一般跌倒在地，嘴裏還發出痛苦叫喚兩手瑟瑟發抖！“壞了壞了，他觸電了！”我腦子裏立刻反應。
心裏很急，但又不敢輕舉妄動：“觸電不是鬧了玩的啊，弄不好……”明明見他正在痛苦掙紮，可我卻不敢靠近他半步。
“切勿靠近觸電者，否則……”上物理課時我聽老師說過電的知識，跨步電壓接觸電流等，在我印象裏這電不是啥好東西，弄不好小命會被它弄完！唯一想法，就是趕快叫人來救他！
可我回頭一看，立刻打消此念頭，一是他的叫喚聲輩氣沒立刻死去的跡象！二是他目前正在慢慢爬起，雖表情相當痛苦。
原來這路電線保險沒斷開，所以他被“電老虎”牢牢咬住了！幸虧他自身重量將其硬生拉斷，否則真的難逃這劫！“這家夥總算撿到一條小命！”過後我心有餘悸，想到那幕還很害怕。
不過經過此次驚嚇後，從此任何人叫他去愷樂堂玩，他那顆大腦袋就馬上搖得如撥浪鼓……
這年年底，我去農村插隊後回來過年，聽說他們這批人也要去農場了。行前他對我悄悄透露，“想帶走的唯一物品，就是這隻半是體收音機。這可是我賣舊電線的錢買的！”見他神秘兮兮的模樣我想：“別看他平常傻啦吧哪的樣子，實際是個會動腦子弄錢的家夥！”
事實是十年後他從農場調回不久，就辭職在家專門炒股。這幾年別人炒股炒得焦頭爛額，他卻買了別墅又買豪車，讓人看了真羨慕！
醫院故事
小時候我家與市第一人民醫院距離較近，兩分鍾不到就能走到。總覺得這裏的環境寂靜，樓房氣派，尤其一進去的三層門診樓，形狀蠻像江西瑞金紅軍時代的八角樓，特別是紅洋瓦頂下那隻端正的紅五星！
三年自然災害期間，有天我感到肚子又不舒服了，盡管還是小學生可對該醫院已很熟悉。上午我自己去掛號看病。不滿十四周歲的幹部子女可享受公費醫療且不收掛號費。
這位男醫生用聽筒按在我肚子上左聽又聽，然後輕拍肚子聽見“哮嗒”直響就問：“最近吃了哪些食品？”看他和藹麵孔我如實道來。
糧管所用稻草軋成粉末摻在麵粉發餅裏的研究成功了，所長親自嚐了嚐說：“嗯，蠻香的，稻草粉再軌細點多放點糖精！”所屬糧店就此到處宣傳推廣：“一斤糧票可買三斤麵餅！”
為響應號召，我家也去買了幾斤試試，不料這表麵上看上去焦黃噴香的麵餅實際中看不中吃，摻在麵粉裏30％左右稻草末磨得再細仍很粗糙，咬嚼半天還卡在喉嚨難以下咽。
肚裏油水本來就少得可憐，即使勉強咽下去也很難消化，由此解大便又成了問題！喝菜粥挨饑難忍多日的我，因為貪吃幾塊，結果肚子光脹不放屁且拉不出大便！搞得人整天躁急想闖點禍鬧點事！
看我可憐巴巴樣，醫生開了點幹酵母：“回去多喝水，千萬不能再吃這餅了！”還如此關照，接著埋頭在我病曆卡簽上剛遒有力的“段蔭昌”三個字。
當年夏天，聽說該院有位剛從國外回來的壯年副院長，在送醫下鄉途中不幸翻船落水身亡！弄清就是他時我傻了眼。
上初中有天放學回來，我感到腹部隱隱作痛：“肯定是脫衣服受涼了！”母親沒好氣地說。當晚我沒吃東西，第二天醒來小腹部仍然隱隱地疼。“去醫院去掛號配點藥吧！”母親對我說。
病歪歪到校請了假我又來到醫院門診部掛號。那天院長親自坐診。他稍微檢查後就說：“急性闌尾炎呢，遲來一步麻煩就大了！立刻住院做手術。”
那年月做闌尾炎手術是件大事，且小孩開刀要有家長簽字才行。
但此刻到哪裏去找我家長呢！上來院長也很急，但問了我父母親名字他咧嘴笑了，“啊，陳校長兒子呀！”立刻打電話到父親單位告訴診斷情況，“不能耽誤，須馬上開刀，嘿嘿，我就代表你這家長簽字了！”說完親自安排主刀醫生。
原來他和我父親曾在一起幹部培訓過，所以彼此早就熟悉。在他的親自安排下，我很快被推進手術室！通過門診樓後麵那長廊進幢三層高大洋房，旁邊還有個籃球場，星期天我常和同學們來此打球。那年代醫院根本沒電梯，推車上下坡全靠人工推拉。
躺在手推車中我往手術室去時，有位漂亮的女護士安慰我：“半麻醉，一點也不疼！”還說：“主刀醫生是院長兒子，是咱們醫院最好的外科醫生。”可我哪懂呢，從沒開過刀嘛！
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我，還毫不在乎地說：“我心裏根本不害怕！”說完哼起“紅岩上，紅梅花兒開，暖暖……暖……”當時剛看過《江姐》電影不久，我對江姐佩服得五體投地！
院長兒子跟在手推車後麵，聽見歌聲就回頭對後麵那群女實習醫生說：“看他多勇敢，你們不用擔心！”實話，因我樂觀的情緒感染了大家，患者與醫方全充滿信心。
無影燈下的手術很順利，但他用鋒利手術刀將我肚子破開，且埋頭尋找那肇事者準備割取時，我還是很難受地哼起來！
用手在腹腔內翻箱倒櫃能沒點感覺？迷糊中聽主刀者說：“可以縫起來了！”我才疲憊地沉睡過去。醒來已住進安靜的大病房裏，但發現都是成年病友。原來兒童病房暫時無床位。
可大家對我讚不絕口：“嘖嘖！看看，才是小孩子哪，開刀無家長陪，麵無懼色哼著歌上了手術台，還成人樣半麻醉，英雄！”形象頓時高大！盡管每次打青黴素乳劑時我痛得渾身顫動，但仍然一聲不吭。所有醫生護士見到我就豎起大拇指，周圍全是佩服的和藹可親的麵孔，我變成有求必應的大眾寵物。病友各家送來啥好吃的，大家也是先遞給我。
醫院還用我的“英雄事跡”開導那些害怕開刀者，“哎呀，大人還不及個孩子嗎？”讓那些人聽了信心百倍，導致手術成功率蠻高。
英雄壯舉傳到學校。在班主任的帶領下，同學們紮了鮮花來病房慰問我。大批人筆直站在我病床前，齊聲朗誦了一段集體創作的讚美詞。說實話啥內容我沒記住，但心裏蠻得意。
雖說醫院是體現人生瞬然縱變，最能感悟生命價值的直觀之地，而健康人是不願意常去醫院的，但我卻很留戀這次住院經曆。漂亮護士的笑臉，醫院上下的關心，同病房病友們真誠的幫助、鼓勵與讚賞，讓我真正體會到了何謂幸福，還有人格受到最大尊重的感受！
手工匠人
20世紀60年代初，每當星期天就有匠人們來院裏攬活幹。令我最感興趣的是補碗匠、補鐵鍋子和銅匠們幹活！
例如補碗，匠人拎的手提木箱裏工具一應齊全。破瓷碗經他鑒定後說：“嗯，可以補好的！”當然前提是碎片不少。
他將碎瓷片全集中細拚對全，然後將其用瓷泥粘上，盡量細心重組成原來形狀，再用幾根細麻線將破碗團團綁紮，紮牢後小心放在地上晾著。從小箱子裏取出根硬圓短木套筒杆子。木杆頂上裝根很細很尖也很硬的金剛鑽頭。一根細麻繩繞在這木杆子上，再用根竹片連接好細麻繩，收緊後做成副小弓樣。
看晾得差不多了，取過碗小心夾放在自己膝蓋中間，用金剛鑽頭對準碗上拚接好接縫兩邊，一手拉動小弓，一手空心抓住硬圓短木套筒木杆子，剛柔並舉一陣猛鑽，不一會兒所有接縫邊上都鑽出整齊對稱的鑽眼。根據破碗大小，鑽洞大小配用細小銅搭扣子，然後把碗翻過來，將每付細小銅搭扣子對好鑽眼，手指用力慢慢將對好銅扣擠壓下去，當隻隻銅搭扣將破碗接縫緊緊扣牢後，再用精巧小銅榔頭將碗背冒出銅扣頭輕輕敲彎壓緊。待破碗上全部接縫都鑽好，扣牢敲彎壓緊，並且糊些白瓷泥放在地上繼續陰幹，幹得差不多後，他用舊毛巾輕輕將碗內外毛裏粗哈瓷泥擦掉，這碗便光潔如新了。
補鐵鍋子匠人挑副擔子，一頭放隻鼓風手拉風箱，風箱上麵堆放些工具雜物。另一頭放隻鐵殼爐子，旁邊木匣裏堆些刨花木屑木柴煤炭焦炭類，還有幾隻小柑禍。居民拿來一隻底部有破洞鐵鍋，補鍋匠拿過來像牙科醫生樣，手執一把小尖鐵錘，在這鐵鍋漏洞周圍這敲敲那打打，原本不大的洞，經他這樣三打兩敲，漏洞擴大一圈不止。居民看了心裏不樂意，正欲與之爭辯，匠人笑著解釋：“如不剔除周圍不好部分，鍋子將無法保證補牢。”其道理如補牙，應先剔除壞牙周圍腐爛牙眼蛀牙，這樣手術才能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