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3)

第一章

荊江警官學院的後麵就是荊江,隔著院牆就能看到荊江大堤和堤外的水杉林。

這天是個星期天,一大早,大四偵查係的學生肖曉拿了本書就往後院門走去,還沒走到門口,就聽到堤外的水杉林中傳來高一聲低一聲的小號聲,一聽就知道是同寢室的鍾力幹的事,這小子上小學就是少先隊的號手,不過吹的是那種沒有按鍵的隊號,到警官學院後他進了警樂隊,改吹有按鍵的小號了,迷得跟什麼似的,在寢室有時候都禁不住來那麼幾下子,經常惹人煩,他自己也明白,所以他給自己取的網名就叫“噪音之源”。

肖曉剛出後院門,就見身穿運動服的班長周堅從江堤上跑下來,運動服已經汗濕貼身了,一身強壯的肌健都顯露得很清晰,他們不但住在同一個宿舍,而且都是湖城老鄉。周堅在警官學院是個名人,不但是功課好,各項警事技能也是名列前茅,射擊、摩托車駕駛技術一流,特別是散打搏擊,可以說是打遍警院無敵手,最近在省體育館參加了一項武術擂台賽,連戰連勝,成了這個城市晚報、早報、都市報熱炒的人物,後天就要打總決賽了,勝了就是今年的總擂主,用鍾力的話說,勝了就能載入史冊。雖然如此,但此人並不驕傲,外表盡管有點酷,但性格總體上算得上憨厚,人也挺講義氣,在同學中的威信很高。

“早啊,已經跑一圈兒了?”肖曉主動打了個招呼。

“你也不晚嘛,”周堅原地跑步,看了看他手上的書,笑了笑,“還真打算考研?”

“是那樣想的,考不考得上另說,”肖曉說,“試試。你真不打算考?”

“畢業了,先工作幾年再說,實實在在地當幾年警察,如有機會再深造也不晚,”周堅繼續原地跑,“在職讀研不用家裏負擔。”

“那倒也是。”

“藍小芸在堤外林子裏,上堤往右邊的斜坡道下去,正在背英文單詞呢。”周堅向他提供了一個信息,又回頭看了看堤外,示意了一個方向,又笑笑,“好像馮老師也在那附近。”

“我又不是找她們,”肖曉嘴硬,盡管他知道同學們都清楚他在追藍小芸,可還是掩耳盜鈴,“跟我有什麼關係?”

“我說過有什麼關係嗎?”周堅的笑容裏有些深意了,說著就從他身邊跑開了,“走了啊,我還要到健身房去練一會兒。”

“哎,今天下午李大春的講座你參加嗎?”肖曉回頭喊。

“肯定參加。”周堅頭不回的應了一句。

“哎,你明天的比賽鄭麗會不會趕來?”肖曉又喊了一句,他說這話已經有明顯的報複意味了。鄭麗是周堅去年在網上認識的一位女朋友,也是他們老家湖城人,專程到警官學院來過,不過沒進學院門,打電話約周堅到校外見麵,周堅拉他作陪。那是個漂亮又時尚的女孩,二人目前好像正在熱戀,但在同學中沒有公開,肖曉是少數知情人之一。

周堅已經跑遠了,根本就沒聽見他的話。肖曉有些沒趣,繼續往江堤上走,從堤上去堤外杉林有兩條岔道,一左一右,他猶豫了一下,就從左邊斜坡下去了。鍾力的號聲就是從這個方向傳來的。

穿過水杉林走不多遠,就見瘦伶伶的鍾力坐在江邊的沙灘上,鼓著腮幫子吹出一串音符。肖曉撿起一個小土塊砸過去,正砸在鍾力的背上,鍾力頭都沒回,也撿了一個土塊砸過來,肖曉閃身避過,“猴子,你煩不煩啊,大清早的,吵死人了。”

“想拉我去碰藍小芸就明著說,我配合,”鍾力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沙子向他走過來,“既然有賊心,就該有賊膽,別拿我的小號說事兒。”

“剛才碰到周堅了,他說馮老師也在那邊。”肖曉已經往藍小芸所在的方向走了。

鍾力走過來與他並肩,“都二十一二歲的人了,結婚都到法定年齡了,談戀愛合情合理,更別說合法了,馮老師是個開明的人,以她的條件,說不定她也是早戀呢。”

“這話你敢當馮老師說?”

“有什麼不敢的,不至於開除學籍吧?”

“你呀,也就是個語言上的巨人,你為什麼不敢追女孩?”肖曉笑道。

“我倒是想呢,也得有人看得上我呀!”鍾力自嘲地說,“我天生的條件擺這兒,生就的歪瓜裂棗,也不知我爹媽當年是怎麼整合的。說來也怪,我老爹那人,說他長得儀表堂堂不算誇張吧?我媽年輕的時候也算得上個美人坯子,現在看也養眼,怎麼就把我整成這樣兒?”

“關鍵是個組合問題,”肖曉認真地說,“有的人組合的是父母的優點,你可能恰恰是組合的缺點,總不至於懷疑你老媽早年紅杏出牆吧?”

“哎哎哎,怎麼說話的?”鍾力舉起小號要打肖曉。

肖曉笑著逃跑,方向自然是藍小芸所在的那片林子。跑不多遠,迎麵看到正練拳的馮麗婷老師,她實際年齡已經過三十了,但看上去更像一個在校的大學生:一身粉紅色唐裝,烏黑的長發在腦後紮成束,飄飄灑灑的,紅撲撲的臉上已經有了些汗意。

“馮老師早。”肖曉停下來打招呼。

“馮老師早。”後麵跟上來的鍾力也跟著打招呼。

“鍾力同學,求你一件事行不行?”馮麗婷手腳未停。

“老師有事就吩咐,您那個‘求’字我可當不起。”鍾力說。

“早晨這江邊林子挺安靜的,聽點蟲兒叫鳥兒叫挺愜意的,你那號一吹,全蓋住了,”馮麗婷做了一個收勢,笑眯眯地說,“剛才藍小芸還在那邊罵你。”

順著馮麗婷的目光看去,不遠的林子中,藍小芸背著手在走動,手裏拿著一本書,口中念念有詞。“馮老師,對我們校花罵人要有正確的理解,”鍾力規著臉說,“您沒聽說打是親罵是愛?不打不罵蘿卜白菜,一點滋味都沒有。”

“後半句是你自己創作的吧?還挺押韻的。”馮麗婷忍住笑。

“沒辦法,我就是太有才,想藏拙都藏不住,出口成章。”

“你不應該考警院,應該跟趙本山當徒弟。”

“這事我也考慮過,要說我走演藝的路子,條件在這兒擺著,演喜劇自然天成。不過我喜歡的藝術家不是趙某人,”鍾力仍然沒臉沒皮的自吹自擂,“以我的天賦,就算拜師起碼也得卓別林那個檔次吧?”

“我看也是。”馮麗婷也故作嚴肅。

一旁的肖曉笑起來:“馮老師,您就別順著他的話趕了,越吹越沒邊。這人的臉皮比城牆拐彎還厚。”

“好了,不跟你們聊了,你們自己再轉轉吧,早晨空氣挺好,”馮麗婷說,“下午李大春的講座別誤了,機會難得,我看是你們下去實習前最重要的一課。鍾力不會逃課吧?”

“李叔叔的課我敢不聽?回家他往我老頭子跟前上一狀,我吃不了兜著走,說不定這個月的生活費都得打折扣。”鍾力說。

“我倒忘了,你們兩個,還有周堅都是湖城市人,藍小芸家離湖城也不遠吧?”馮麗婷問。

“下麵縣裏的,鄉裏呀,充其量也就一村姑,”鍾力見藍小芸正朝這邊走過來,裝著沒看見,故意貶損說,“說她是湖城市人有點抬舉她。”

“哎哎哎,說誰呢?”藍小芸已經走近了。

“你本來就是臨江縣的,臨江縣銅梓牌鄉,對破?”鍾力見了藍小芸有些休,但仍硬著頭皮,“說你是鄉下人又不羞,現在有錢有身份的人在鄉下做房子是時髦,不正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嗎,對吧,馮老師。”

他們搭話的時候馮麗婷已經離開了,鍾力想找援兵沒著落,隻好轉話鋒,“銅梓牌好像是屬大別山區對吧?沒聽說山窩裏飛出金鳳凰嗎?這話就是針對你說的。”

藍小芸轉慎為笑:“你這張臭嘴啊,死人都說得活。”

“這話我不愛聽啊,我怎麼就臭嘴了,你嗅嗅,臭不臭?”鍾力誇張地努起嘴,假裝要往她臉上湊。

“非禮呀,非禮呀——”藍小芸誇張地叫著,連走出一段路的馮麗婷都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見是他們在開玩笑,笑笑又走了。

“你不要以為肖曉會英雄救美,他不是個重色輕友的人,咱哥們兒是什麼關係!”鍾力正色說,“說我嘴臭,你這不是明著罵我不講衛生嗎?告訴你,我要再講究一點就算潔癖了,我早晨可是用的兩麵針牙膏——”

“行了吧,還來呀,”肖曉笑著打斷鍾力,“藍小芸你就別跟他鬥嘴了,有人跟他鬥他比過情人節還快活。”

“行行行,我走,我知道我多餘。”鍾力衝二位打了個拱就離開了。

“哎,你,鍾力你這人怎麼這樣兒?”藍小薈衝著他的背影喊。

“得了吧你,真以為我是個沒眼力見兒的人啊?”鍾力回頭又來了一句。

藍小芸有點撐不住了,衝肖曉發火:“肖曉,你在背後造什麼輿論啊?搞得你一走近我別人就回避,你這人怎麼這樣?”

“沒有啊,我說什麼了我?”

“地球人都知道,裝什麼裝?”

“我真沒裝,我真沒說你什麼。”肖曉一臉的無辜。

“說就說了,又沒人把你怎麼樣,”藍小芸劍了他一眼,“哎,我剛才問過馮老師了,考研的人可不可以不下去實習?馮老師的意思還是要下去,算一門分,但時間上可以靈活一些。湖城局你還熟吧,到時候找人通融一下,主要是有個實習鑒定。”

“有鍾力在你還擔什麼心?他爸是局長。”

“剛才我怎麼沒想到這事兒,算是把他得罪了。”藍小芸有些懊悔。

“他要是這麼容易就得罪了,他就不是鍾力了。”肖曉說。

倆人說著話,自然而然地朝林子深處沒人的地方走去。

鍾昌明拉開車門正準備上車,看到已經因病休了近兩年的原刑警支隊支隊長李大春慢吞吞地走進公安局的院子,心裏暗歎:好漢隻怕病來磨,這人原來是湖州市公安局一條鐵骨錚錚的好漢,如今體形起碼小了一號,背有些駝了,腰也有點彎了,五十剛滿的人,看上去差不多有六十了,滿臉皺紋交錯。“局座,又準備開著小車往哪兒賺哇?”李大春看到鍾昌明站在敞開的車門前望著他微笑,主動地打了聲招呼。

“去市政府開會,”鍾昌明說,“老夥計,不在家裏好好養著,跑局裏來幹什麼?”

“礙你眼了?礙也礙不了幾分鍾,碰到你正好,想借台小車使使,去趟省城,”李大春說,“我正愁找誰開口呢,找刑偵不合適,他們那幾輛車自己還不夠使,找老幹科還不夠格,這不還沒辦退休嗎。”

“要車幹嘛?”

“警官學院的馮老師打電話給我,讓我去給偵查係的學生們講堂課。馮老師還記得吧?做學生時在咱們這兒實習過,挺漂亮一小姑娘,叫馮麗婷,人家現在可是專家級的人物了,近兩年《刑事偵查》雜誌上連續發她的文章,人家還記得我這老家夥——”

“哎哎,大春,稱老家夥你還嫩了點吧?比我還小兩歲呢,”鍾昌明打斷他的話,“幹嗎要老氣橫秋的?你這也就是得了病,好好調養一段時間,病好了,還是一條好漢。什麼老家夥老家夥的?你這心態不對。講課是好事,你本來就是警院的客座教授嘛,什麼時候用車?”

“就現在,人家說派車來接,我沒讓,不合適是不是?”

“用我的車。小王,你跟李支隊跑一趟,”鍾昌明對車內的司機說,“動身前到我家去一趟,讓鍾力他媽裝瓶自家做的泡辣椒帶上,我那小子就喜歡這口。”

“用你這一號車?也不合適吧?”李大春笑了,但嘴上還是客套。

“廢什麼話?你出門寒酸等於是我們湖城市局寒酸知道不?你李大春是誰?說全國著名誇張了點兒,小有名氣吧,全省刑偵戰線可是赫赫有名的大將。哎,人家請吃飯的時候別忘了把我那小子喊上,改善改善夥食。酒別讓他喝啊,啤酒整一兩閣巫可以。”

“我一直說你對鍾力有點偏心你還不承認,這算是露餡了吧?”李大春說,“我有兩年沒見這小子了,快畢業了吧?小猴兒個頭長壯了點沒有?”

“還那樣兒狽,一點營養都長心眼兒了,你講課的時候一定讓他去聽聽。這小子現在有點狂,基本上都看不上咱們這撥人了,也就說起你來還算恭敬,”鍾昌明說,“讓他長長見識,知道馬王爺有幾隻眼。”

“年輕人有點狂勁好哇,那才叫活力——”

“不跟你聊了,再聊開會就遲到了,走了。”鍾昌明看看表,伸手攔停一輛正準備出門的警車,拉開門一步跨了上去,“先送我去一趟市政府。”

“鍾局,我是把李支隊送到就回來還是等李支隊一塊兒回來?”司機小王問。

“這話不問得多餘嗎?”鍾昌明瞪了小王一眼。

鍾昌明乘坐的警車已開出公安局院門了,小王還愣著:“李支隊,鍾局那話是什麼意思?是讓我等你呢還是叫我先回來?”

“你小子要是敢把我扔在警院自己先回來,我估計你得立馬下崗,信不信?”

“我信。李支隊,是一塊兒去鍾局家還是我取了泡辣椒再過來接你?”

“一起去狽。”李大春鑽進車內。

“李支隊,鍾局對你,跟對一般人不一樣,特尊重。”

“誰跟誰呀?我們同一撥兒進公安,一塊兒進刑警隊,老哥們了,他也就是比我會當官兒,論業務還不知誰誰誰呢。小王,以後再喊我就叫老李了,叫李叔也行,別李支隊李支隊的了,不當那官兒了,就不背那名分。等等,”刑警支隊大案大隊的大隊長胡亞洲正從車前走過,李大春拍拍小王的肩,搖下車窗玻璃喊了一聲,“胡亞洲,忙什麼呢?看你那樣兒又熬夜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