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祖輩往事(2)(1 / 2)

鞭炮齊鳴,鑼鼓喧天,鎮公所的大院子裏擠滿了前來看熱鬧的百姓。院子中央的木桌上放著一台“話匣子”,一個猥瑣的老男人在千裏之外的某間密室中醞釀了好一會兒之後,他終於開口說話了。他的聲音聽上去是那麼詭異,好像說話時被人掐住了脖子,又像是得了便秘,憋足了肺氣,卻還是拉不下屎來。有個國軍軍官說日本天皇正在宣讀終戰詔書。周夫子曰,怎麼不發個罪己詔?

日寇投降,國土光複,普天同慶。八年來,全鎮的老百姓一直過著被奴役、踐踏、戧戮的地獄般的生活。現在,他們終於等到了可以報仇的這一天,一個個恨得咬牙切齒,群情激憤,恨不得將捉住的鬼子亂棒打死、剝皮抽筋、焚屍滅跡、挫骨揚灰。

然而倉庫外麵有荷槍實彈的國軍士兵站崗,門口放著一塊牌子,上麵寫著“閑雜人等莫入”。好嘛,受苦受難的民眾倒成了閑雜人。

我曾祖父問那個國軍軍官,你知道俺有幾個兒子嗎?

國軍軍官回答說,我聽說童鎮長好像是有三個兒子吧。

我曾祖父說,是的,俺真有三個兒子。俺大兒是個榆木疙瘩,幹啥啥不行,盡管俺給他起了個響亮的名字叫“戰歐”,可是窩囊廢終究是窩囊廢,爛泥糊不上牆,這俺認命了。俺小兒童仁才結婚三年,雖說已經有了女人,但他還是個娃娃,挑不起大梁,這俺也認命了。你知道誰最像俺嗎?是俺二兒!俺二兒童仰天十六歲參軍打鬼子,十九歲被鬼子砍了腦袋。日本子把仰天的頭裝在一個籠子裏,讓漢奸送到俺家中。俺把仰天的頭擺在炕桌上,俺爺倆麵對麵坐著,邊喝邊聊,俺對仰天說,兒啊!龍生龍,鳳生鳳,你是條漢子,你爺娘沒白生養你,一路走好!你要是想家了,就托夢給你爺娘。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這是自古以來的規矩!告訴你爺是誰砍下了你的頭,你爺會砍下他的頭來祭奠你!

我二爺爺犧牲的時候還未成家,按照農村的規矩光棍死後不能進祖墳。我曾祖父偏偏是一個不信邪的人,幹脆把我二爺爺埋在了鳳凰地裏。建國後鎮政府追認我二爺爺為抗日烈士,又把他的屍骨遷葬到烈士陵園。

那個國軍軍官對我曾祖父說,童仰天是犬養武大郎殺的,這沒錯!但你無權殺他,上峰有命令,要保證每一個戰犯活著接受審判。如果我沒記錯,你兒是去投了八路對吧?

我曾祖父心中燃起一團怒火,他死死地盯著那個國軍軍官,兩個眼球布滿血絲,那雙深邃的眼睛好像能攝人魂魄。

人群中有個農民聲嘶力竭地喊道,還審個啥?!日本子就是禍害,不殺留著幹啥?!槍斃犬養武大郎!槍斃日本子!

在場的老百姓都跟著一起喊,槍斃犬養武大郎!槍斃日本子!

犬養武大郎在兩個士兵的押解下去上廁所,他剛走出倉庫就被憤怒的民眾圍住了。周莊那個拾糞老頭背來一筐糞,旁邊閃出兩個年輕力壯的小青年,一人扭住犬養武大郎的一條胳膊。拾糞老頭把犬養武大郎的腦袋使勁往糞簍裏按下去,不停地按下去,怒吼道,畜生,你也有今天,聞聞吧!好生聞聞!記住這味!嚐嚐吧!細細品嚐,記住這味!

拾糞老頭又抬起頭對那個國軍軍官說,長官,臨仙酒樓那個小學徒死得好慘啊!俺這些年心裏一直過意不去……俺讓這頭害人豬聞屎吃糞,可還是難消心頭之恨。

國軍軍官看了拴在院子西牆邊一棵梧桐(泡桐)樹下的兩條大狼狗一眼,對拾糞老頭說,你要是還不解氣,就把那兩條狼狗打死。

沒等拾糞老頭動手,我奶奶她二叔已經領著一群人包抄過去,將兩條狗亂棍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