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祖輩往事(2)(2 / 2)

當天夜裏,我曾祖父用一壇老酒灌醉了守衛。然後他手持一柄幹石匠活用的大鐵錘,破門而入,用錘子敲碎了犬養武大郎的腦殼。鮮血噴濺到幾個日本娃娃兵的臉上,嚇得他們直尿褲子。犬養的腦漿流了出來,像是在地上潑了一碗豆腐腦。

我曾祖父沒有殺那幾個娃娃兵,後來鄉親們問他為何不殺,他說冤有頭債有主,他還說麵對那幾個孩子時他想到了我那還未成年的爺爺。論年齡,他們跟我爺爺仿佛大(差不多大),可他們真的隻是一群孩子嗎?我爺爺還沒學會殺雞的時候,他們已經在殺人了。

那個國軍軍官隻是下令將我曾祖父關起來,倒沒怎麼為難我曾祖父。等把那幾個娃娃兵轉移到縣城的監獄以後,就把我曾祖父釋放了。他說狗死不能複生,請幾個娃娃兵引以為戒。他還說我曾祖父幹了一件在當時來說很多中國人想幹而不敢幹的事。

我爺爺聽說鬼子投降後,城裏有些曾被日寇奸殺了老婆的鰥夫把日本娘們搶回家當媳婦。那年月,這樣的小道消息在鄉下屢見不鮮,難辨真假。

趕跑了日本子,老百姓本以為從此可以過上太平日子了。但很快就爆發了內戰,國軍和八路同室操戈,互相拚個你死我活,爺爺說打鬼子的時候都沒這麼狠過,中國人殺起中國人來眼皮都不帶眨一下。

死屍摞成山,血水流成河,Y縣城幾度易主,臨仙鎮幾度易主。多年以後,當地的幾處“萬人坑”因為陰氣太重,沒有哪個生產大隊願意把它辟成宅基地,人民公社隻好拿來蓋學校。

那一排排牆麵上裸露著紅磚的平房,那一間間寬敞明亮的教室,直到上個世紀九十年代中後期我升入小學時,它們依然還在堅守著自己的崗位,風雨無阻。我就是坐在那樣的教室裏讀書,站在那樣的旗杆下仰望五星紅旗冉冉升起,並且在那樣的操場上盡情奔跑,從而完成了九年義務教育。

還鄉團殺回來了,氣焰十分囂張,八路準備緊急撤退。因為缺軍費缺糧食缺物資,幾乎什麼都缺,一位指導員就向我爺爺“借”了二十塊大洋。

分家的時候,我爺爺分得了四十塊大洋,他把錢埋在了鳳凰地裏他二哥墳前的石供桌下麵。指導員給我爺爺寫了一張欠條,並拍著胸脯保證,等全國解放了,你就拿著條子去縣政府兌錢,人民政府是不會虧待你的。

濟南戰役打響後,我爺爺在“打進濟南府,活捉王耀武”的震天口號的感染下,參加了擔架隊,去給解放軍抬傷員。因為那次是我軍首次發動大規模攻城戰役,經驗不足,所以傷亡比較大。

子彈像狂風暴雨一樣襲來,衝鋒號裏發出死亡的召喚,正在衝鋒的士兵們一排排倒下去,如同收割機在收割麥子。不知有多少手拿木棍、鐮刀、扁擔、鋼叉、鋤頭、钁、鍁等“秘密武器”的莊稼漢,亦不知有多少推著小推車、或者是挑著擔子、或者是抬著擔架、或者是趕著騾馬的農夫,他們有的被打傷了胳膊和腿,有的被打爛了頭,有的被擊瞎了眼睛,有的被擊穿了肚子、心肺以及腸子。

有一顆屁股後麵拖著硝煙的子彈以極快的速度鑽透了正在奔跑中的一名士兵的膝蓋。他咧著嘴痛叫一聲“親娘哎”,雙腿一軟跪倒在地。緊接著,第二顆子彈飛來,鑽進他的嘴巴,再從後腦勺鑽出來,枕骨部位炸開一個碗口大的血洞,好像一塊石頭砸爛了一個西瓜。與此同時,他身後不遠的一個匍匐在地的渾身瑟瑟發抖的農民不顧一切掙紮著要爬起來,這第二顆子彈又在他的咽喉處鑽出了一個血窟窿。子彈繼續往前飛,又從我爺爺的褲襠下麵鑽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