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是耀眼的白,像錫,像許多發光的金屬。是哪個聰明的古人想起來以木像春而以金像秋的?我們喜歡木的青綠,但我們怎能不欽仰金屬的燦白。
對了,就是這燦白,閉著眼睛也能感到的。在雲裏,在蘆葦上,在滿山的翠竹上,在滿穀的長風裏,這樣亂撲撲地壓了下來。
在我們的城市裏,夏季上演得太長,秋色就不免出場得晚些。但秋是永遠不會被混淆的——這堅硬明朗的金屬季。讓我們從微涼的鬆風中去認取;讓我們從新刈的草香中去認取。
已經是生命中第二十五個秋天了,卻依然這樣容易激動。正如一個詩人說的:“依然迷信著美。”
是的,到第五十個秋天來的時候,對於美,我怕是還要這樣執迷的……隨著風,紫色的浪花翻騰,把一山的秋涼都翻到我的心上來了。我愛這樣的季候,隻是我感到我愛得這樣孤獨。
我並非不醉心春天的溫柔,我並非不向往夏天的熾熱,隻是生命應該嚴肅、應該成熟、應該神聖,就像秋天所給我們的一樣——然而,誰懂呢?誰知道呢?誰去欣賞深度呢?
遠山在退,遙遠地盤結著平靜的黛藍。而近處的木本珠蘭仍香著(香氣真是一種權力,可以統轄很大片的土地)。溪水從小夾縫裏奔竄出來,在原野裏寫著沒有人了解的行書,它是一首小令,曲折而明快,用以描繪純淨的秋光的。
而我的扉頁空著,我沒有小令,隻是我愛秋天,以我全部的虔誠與敬畏。
願我的生命也是這樣的,沒有太多絢麗的春花、沒有太多飄浮的夏雲、沒有喧嘩、沒有旋轉的五彩,隻有一片安靜純樸的白色,隻有成熟生命的深沉與嚴肅,隻有夢,像一樹紅楓那樣熱切殷實的夢。
秋天,這堅硬而明亮的金屬季,是我深深愛著的。
安寧
勞倫斯
宇宙有一個大的擴張和收縮,沒有原因,也沒有目標或目的。它始終就在那兒運行,就像一顆心髒在不停地跳動。它到底是什麼——這是永遠說不清的。我們隻知道結果是人間的天堂,就像那盛開的野玫瑰。
我們就像流淌的血,像一把從虛無飛向永恒,再從永恒飛回虛無的梭子。我們是永恒的擴張——收縮的主體。我們在完美的衝動中飛翔,並且獲得安寧。我們抵抗,我們又嚐到了先前早已知道的無價值的痛苦。
誰能夠預先選擇世界呢?所有的法則、所有的知識都適用於那些業已存在於世界上的事物。但是對未知的世界沒有一條法則、一丁點知識。我們不能預先知道,不能預先宣布。隻有當我們安睡在未知的生命之流中,當我們獲得了創造的方向,像一隻梭子一樣在織機上來回穿梭時,我們才能達到理解和默認的完美狀態。我們在不知不覺中被紡織成今天這個模式,當然,這並不是說我們沒有同現實達成完美的默契。
從未知的衝動中分離出來的是什麼?通過這個孤立的自我意誌我們又能獲得什麼?誰能夠通過意誌找到通向未知的道路?我們被驅趕著,微妙而優美地被生活驅趕著,最罕見的激勵就是我們的安寧和幸福。我們在衝動中安睡,在陌生的漲潮中消逝。現在,潮汐已經上漲到從未有過的高度,我們被送到上升的盡頭。當我們在精神的完美衝動中安睡時,這就是安寧。甚至當我們受到毀滅的夾道鞭打時,那也是安寧。我們現在仍然在純粹的衝動中安睡。
當我們變得非常安寧時,當內心有一種死寂的沉默時,我們就好像在墳墓中聽到了一種新方向的耳語:理智到來了。在我們原先所有的安寧被毀滅之後,在原先的生活被毀滅而感到痛苦和死亡之後,我們的內心就暗示了一種新生活的滿足。
這就是安寧,像一條河一樣。安寧就像一條河,滾滾流向創造,流向一個不可知的盡頭。對這個盡頭,我們充滿了信任的狂喜。我們的意誌就像方向盤,引導著我們,並使我們忠實地順從這個潮流。當我們陷入一個錯誤的潮流中時,我們的意誌就成了依賴於方向盤的力量。我們憑借調節好的理性駕馭自己,我們的意誌就是在這方麵為我們服務的力量。我們的意誌絕不會因為我們按照純理性去調整方向盤而感到厭倦。我們的意誌十分敏捷,隨時準備開船繞過任何障礙,克服任何障礙。
我們敏銳的理性在那兒調節方向,我們的意誌陪伴我們走完全程。
安靜的力量
陳染
清晨,伴著“沙沙”的雨聲醒來。
我蜷縮在床上,眼睛卻眺望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和深褐色的禿樹幹。盡管屋裏依然是冬天那一種暖暖的幹燥的熱氣,但我可以預感,房間外邊已是早春的濕濕潤潤的氣息了。
迅速起床,推開陽台上的窗戶。果然,一股濕淋淋的由土地呼出來的雨水的味道沁入幹燥的肺腑,我感到所有沉睡一冬的小蟲子肯定都會在這個雨霧蒙蒙的清晨睜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