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在哈密,就有一些幸存下來的百年老柳樹。它們的形態確實不同凡響,一看就知道,是有特殊生命力和特殊經曆的樹。它們身上都有編號掛牌,就像勳章一樣,代表著特殊的榮譽。這些柳樹就是大名鼎鼎的“左公柳”——左宗棠平阿古柏後沿途栽下的柳樹。當年“新栽楊柳三千裏”,可是能活到今天的,也就隻有這些了。

你細細端詳這些巨大的柳樹,會從它們每一棵樹的神態上,找到左宗棠的神韻,一派大人物風範。我當時就頗感疑惑,心想,難道樹也會遺傳栽樹人的風貌嗎?要是果然如此,那樹就是通神通靈的生物了。

繆從群

我喜歡任何種的和任何式樣的燈,一點點的火光或是照耀的明亮,它們都可以滲透了黑暗,給莫測的黑暗添生了眼睛——任何在黑暗中閃爍的眼睛,不都是美麗的,令人感激的嗎?

我愛燈,愛光,那是因為燈正嵌在黑暗裏;我們愛美,愛女人,那是因為她們的眼睛是頂大的,頂黑的,而且是頂會閃亮,頂會流動顧盼的。

燈裏發出熱力,正如同眼睛裏藏著愛情。

眼睛,其實就是人們的心靈的燈。

我不能忘記這一夜:天上沒有星光,也沒有月亮。一陣陣的細雨過後,地上還有些泥濘,我第一次那麼小心翼翼地,為她提著一個小小的玻璃燈,伴送著她歸去。

我們還是剛認識不久的,不是為著歡愉的追逐,而是偶然地相遇於我們的不幸的命運的途中。然而,在這樣陰霾黑暗的夜晚,彼此卻好像消失了一些勇氣,也沒有了什麼較多的話語。

燈光隻照著一條泥濘坡路上的一小片的地方。我們隨行,它也隨移著。光輻僅僅是這般微弱,除了看到我的一雙皮鞋,和她的兩隻小腳之外,其餘的兩個人身和兩個人的影子,卻都融混在一團黑暗裏。不過我已經看清楚了:兩對腳,不前不後地輕輕錯落著,好像唯恐踩破了什麼,唯恐踏重了便會聽不出心的跳動,便會擾害了夜的靜默。

同樣的步子,同一個方向,在同一條路上——然而這條路還是該被詛咒的!為什麼它隻有這般短?不能讓我們並著肩再多走一程?不能讓我們的足跡再延長一些,再印遠一些呢?

“到了。”她低聲地說。我先停下步子,她也駐了足。

她走上石階,輕輕地敲著門。門裏麵不久便有了應聲。

“再進來坐坐?”她轉身來問。

“不了。”我回答,卻是經了一次躊躇的。於是隨手遞還她那隻小燈。

“天很黑,你回去還要照路的。”

陡地我才想起了自己歸去的那一條孤獨的黑暗的路途。

我收回手,正想謝謝她;當我抬起頭來看見黑暗中有一對閃亮的眼睛時,我又緘默了。

帶著她那隻小小的燈,我一個人蹌蹌踉踉地回來了。我從遙遠地方才聽見她那扇門扉被關闔起來的聲響。

當我就寢的時刻,我還不忍把這隻小燈驟然地吹熄,雖然隻有一點點的微光,而那裏麵也依然發著熱力的。

這一夜,我的夢,也不再是迷失了途徑的;我應該感謝,永遠地感謝,那一對在黑暗中閃亮的眼睛,照臨了我,伴送了我!

唯有藏著愛情的眼睛才是閃亮的!

我所銘感的就是這隻心靈的燈!

獨坐夕陽裏

郭楓

薄暮時分,獨坐在學校操場的草地上,在空曠靜寂之中,我感覺今天的黃昏極美。

天氣新晴,料峭的春寒,抖落在薄暮裏,仍有沁人的涼意。夕陽,掛在脫盡了葉子的鳳凰樹梢上,許是奔波了一整天的緣故,光線裏已經沒有了熱和力,卻充滿了夢幻的色彩。整個操場,黃澄澄、亮晶晶,像撒上一層金沙似的。天上雲霞更美,空氣的每一個粒子,都染上了顏色,跳躍著,流動著,分秒之間便有種種奇妙的變化。華麗的金、鮮明的橙、酡醉的紅、神秘的紫……從夕陽的中心向四外蕩漾開,幻化成一片絢麗的異彩。可是,每一種顏色都帶著黃蒙蒙的底子。這種黃,像秋葉一般的冷豔,也像秋葉一般渲染著濃鬱的落寞;整個大地,整個天空,都籠罩在這奇瑰的光之網裏。

夕陽真美!美得多麼令人心悸。

安謐的校園,被暮色浸透了。細柳、扁柏、小池、曲徑……一切都蒙上淒迷的調子,帶著些涼薄的意味。獨有一圃大理菊卻盛放著,蓊蓊鬱鬱地開出一片花海。

在沉沉的夕陽影裏,鮮明極了。也許,這就是春花對於生命的謳歌吧!

散步在花徑上的女孩是誰呢?十七八歲吧,還正是白色小馬般的年齡,春雲初展般的麵容,卻偏愛攏起一縷閑愁,輕鎖在眉峰上。她有時低頭尋思,有時向天邊凝望,是在想什麼?還是在期待什麼?是要一個多彩的夢,還是要一個燦爛的明天?

她的眼睛閃動著光芒,小小的唇緊閉著,倔強而高傲,絳色的夕陽映照著她紅潤的麵龐,誇耀著一個蓬勃的生命。晚風輕拂,飄動著她的頭發也飄動著她的衣裳,她輕盈地漫步在花徑間,好像踏著無聲的旋律在舞蹈!

她是誰?這不必追問,她是青春的形象。

太陽沉得更低了,已斂盡了光芒,紅通通的,像一輪又大又圓的月亮。它被淡藍的暮雲烘托著,莊嚴而和祥地步向沉靜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