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願意,我可以獨自一人聽著五六十年代的優美旋律而翩然起舞;如果我願意,我可以為我逝去的愛情一灑傷心之淚,想哭就哭……如果我願意,我可以穿著被發福的身體繃得緊緊的泳裝在海灘上悠然漫步,然後縱情躍入海浪之中,才不管那些身著比基尼的人向我投來的憐憫目光。她們也會變老的。
我知道,我的記性不好了。可話又說回來,生活中有些事情該忘記的就要忘記。
當我到達生命的終點時,我隻帶上一生中那些最美好的回憶。
我竟有這樣的福氣,黑發變成了銀絲,青春的歡笑在我的臉上雕刻出了道道皺紋。有多少人,還沒有開心地笑過;又有多少人,還沒有熬到皓首就已經悲戚地離去。我說“不”就是不,我說“行”就是行。當你慢慢老去的時候,你就會變得更加豁達,你就會更不在乎別人對你的看法。
我不再自我懷疑,我甚至修來了可以犯錯的權利。
我喜歡現在的我。我不會長生不死,但隻要我活著,我不會浪費生命去悔恨過往,也不會為將來而憂慮。每天餐後,我還要吃香甜的點心———這就是年老的感覺,我喜歡年老,它給了我自由。
日晷之影
趙麗宏
影子在日光下移動,
軌跡如此飄忽。
是日光移動了影子,還是影子移動了日光?
———題記
仰望天空,我永遠也不會感到枯燥和厭倦。飛鳥劃過,把自由的向往寫在天上;白雲飄過,把悠閑的姿態勾勒在天上。烏雲翻滾時,瞬息萬變的天空濃縮了宇宙和人世的曆史,瞬間的幻滅,演示出千萬年的動蕩曲折。
最神奇的,當然是繁星閃爍的天空。遼闊、深邃、神秘、無垠……這些字眼,都是為夜空設置的。人間的神話,大多起源於這可望見而不可窮盡的星空。仰望夜空時我常常胡思亂想,中國的傳說和外國的神話在星光浮動的天上融為一體。
嫦娥為了追求長生而投奔月宮,神女達佛涅為了擺脫宙斯的追求變成了一棵月桂樹;嫦娥在月宮裏散步時走到了達佛涅的月桂樹下,兩個同樣寂寞的女神,她們會說些什麼?
周穆王的駿馬展開翅膀騰雲駕霧,迎麵而來的,是赫裏阿斯駕馭著那四匹噴火快馬曳引的太陽車;中國的寶駒和希臘的神馬在空中擦肩而過,馬蹄和車輪的轟鳴驚天動地……射日的後羿和太陽神阿波羅在空中相遇,是弓劍相見,還是握手言歡?
有風的時候,我想起風神波瑙阿斯,他拍動肩頭的翅膀,正在天上呼風喚雨,呼嘯的大風中,沙飛石走,天搖地撼。而中國傳說中的風姨女神,大概也會舞動長袖來湊熱鬧。長袖過處,清風徐來,百鳥在風中飛散,落花在風中飄舞……我由此而生出奇怪的念頭:風,難道也有雌雄之分?
在寂靜中,我的耳畔會出現《荷馬史詩》中描繪過的“眾神的狂笑”,應和這笑聲的,是孫悟空大鬧天宮時發出的漫天喧嘩……有時候,晴朗的夜空中看不見星星。夜空漆黑如墨,深不可測。於是想起了遙遠的黑洞。
黑洞是什麼?它是冥冥之中一隻窺探萬物的眼睛。它目力所及的一切,都會無情地被它吸入,消亡在它無窮無盡的黑暗裏。也許,我和我的同類,都在它的視線之內,我們都在經曆被它吸入的過程。這過程緩慢而無形,我們感覺不到痛苦,然而這痛苦的被吸入過程正在有條不紊地進行。
那麼,那些死去的人,大概是完成了這樣的痛苦。他們離開世界,消失在黑洞中。活著的人們永遠也無法知道他們被吸入黑洞一刹那的感覺。
發現了黑洞的霍金坐在輪椅上,他仰望星空的目光像夜空一樣深不可測。
宇宙的無邊無際,我從小就想不明白,有時越想越糊塗。天外有天,天外的天外的天又是什麼?至於宇宙的成因,就更加使我困惑。據說,在極遙遠的年代,宇宙產生於一次大爆炸,這威力巨大的爆炸使宇宙在瞬間膨脹了無數倍。今天的宇宙,仍在這膨脹的過程中。愛因斯坦的廣義相對論為這樣的“爆炸”和“膨脹”說提供了依據。
於是坐在輪椅上的霍金說話了:“假如膨脹宇宙論是正確的,宇宙就包含有足夠的暗物質,它們似乎與構成恒星和行星的正常物質不同。”
暗物質,也就是隱形物質,據說它們占了宇宙物質的百分之九十。也就是說,在天地之間,大多數的物質,我都看不見摸不著,它們包圍著我,而我卻一無所知。
多麼可怕的事情!
科學家正在很辛苦地尋找“暗物質”存在的依據。這樣的探尋,大概是人世間最深奧最神秘的工作。但願他們會成功。
而我們這樣平凡的人,此生大概隻能觀察、觸摸那百分之十的有形物質。然而這就夠了,這並不妨礙我的思想遠走高飛。
一隻不知名的小花雀飛到我的書房窗台上,灰褐色的羽毛中,鑲嵌著幾縷耀眼的鮮紅。這樣可愛的生靈,還好沒有歸入隱形的一類。花雀抬起頭來,正好撞到了我凝視的目光。它瞪著我,並不因為我的窺視而退縮,那對閃閃發亮的小眼睛,似乎凝聚了天地間的驚奇和智慧。它似乎準備發問,也準備告訴我遠方的見聞。
我向它伸出手去,它卻張開翅膀,飛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