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散文(5)(1 / 3)

她把身子抬起一點兒,看到了太陽和穿過水波裏的樹枝上的杜鵑,在下一塊田地裏有人在呼喚他的馬兒。然後是孤寂:所有的樂趣都消失了,情愛,光明,溫暖,活動都成了虛無的東西,是在那兒,是過去了或從來不存在。現在好些了。睡眠,睡眠。但在睡夢中,歌聲,房子的幻影,形體與麵影來來往往地移動,她自己在它們中間穿出穿人,遠遠的,好久以前,在那兒。她匆忙地跑得愈來愈快,快得連她的小腿也來不及提,帶著雙腿到空中,但現在擺動上升得容易些,更容易些。隨著她似乎飄浮得更高更高,進入柔和的黑暗中,進入完全的黑暗中,進入一無所有的虛空中,她歎一口氣,這裏從來沒有任何東西而且永遠一無所有。泥濘沉澱下去。流水清清而可愛地流動。太陽沒有那麼多事情可做;但他能讓鮮花躺在岸上萎謝。生命繼續下去,繁榮,歡暢,莊嚴,既不左顧也不右盼。杜鵑在啼鳴。鳥兒的歌聲令人這麼昏昏欲睡,在它們停止時也沒有人遺憾,隻有杜鵑的啼鳴的回聲相問答。孩子潔白的腦門剛好露出水麵,一隻蒼蠅停歇在上麵,整理它鑽石般的翅膀。四分之一英裏遠處的家裏吃飯的鍾聲打響了,一隻強壯的手臂一再愉快地執行著這一任務。

(原載《散文》2006年第10期)

在大雁的翅膀上

[法國]菲利浦·福雷著

黃迅餘譯

1

寫作、閱讀便是旅行。

也許正因為如此,那些文學賴以生成的偉大作品,那些在世界各地從神話而演為詩歌,由神話而化為小說的最悠久的文本,講述的不外是同一些故事:史詩般的曆險記,遊曆的過程,在崇山茂林中遊蕩,在汪洋大海裏漂泊,在陌生新奇的國度裏曆險。且不論這一敘述如何千變萬化,以它為藍本,可以演繹出世界小說史的很大一部分內容:重複再現的敘述故事,遊曆的主角名為武士蘭斯諾、憨第德、利奧波德·布魯姆詹姆斯·喬伊斯的小說《尤利西斯》中的人物。或是費迪南·巴達米法國作家塞林的小說《茫茫黑夜漫遊》中的人物……法文“遷徙”這個字源自拉丁文,包含各種意思,意謂“旅行”、“遷移”、“變化”。這個詞也適用於動物,尤其是鳥類——起碼指那些每年都在惡劣季節循同一旅程,遷到更溫和地帶的候鳥。據說古羅馬時期,有些名為“占卜師”的祭司,觀候鳥的飛行而預測未來。他們用棍棒在天空中劃出一方空間,對候鳥飛行的形狀進行解析。在天空這頁紙上,他們辨認和解讀鳥兒飛行留下的無形的符號。

拉丁文化是歐洲人共同的文化,因此許多歐洲作家都會記得這則古老的迷信故事,以其為詩歌創作的最早意象;而詩歌也就是對世界符號的解釋和再創造。《奧德賽》是開創西方遊曆故事先河的遊記,《尤利西斯》的作者,愛爾蘭的詹姆斯·喬伊斯是對《奧德賽》進行再創造的小說家;他就非常清楚地記著這種信仰,在首部小說《青年藝術家的肖像》中賦予其中心位置。小說中的年輕主人公,詩人斯蒂芬·德迪勒斯,就曾對鳥兒在空中飛過帶來的信息思索良久,因為其中便包含他是否能成為成功詩人的奧妙。

2

小說家塞爾瑪·拉格洛芙撰寫《尼爾斯騎鵝曆險記》的時候,不知道是否也記起鳥兒占卜的傳統故事。然而沒有哪本小說能像她的那樣無與倫比地描繪出人類在抬頭望天,看到候鳥飛向遠方時所感到的深深著迷與遺憾。

人們說這本書是給孩子們看的。世界各地的讀者確實也是少年兒童。就好比劉易斯·卡羅爾和巴利一樣,塞爾瑪·拉格洛芙的小說也講述了一次奇妙的旅行。愛麗思追逐著白兔,掉到地底而深入仙境。文迪和小飛俠彼得潘一道飛往夢幻島。而小尼爾斯,則變成了僅及手背高的小人,與一群大雁一道,在威風凜凜的雁隊長阿卡的率領之下,向遙不可及的國度——冰天雪地的拉普蘭進發。

拉格洛芙的小說向小小讀者們講述世界,對世界進行展現和解釋,細細描繪美好麵和醜惡麵。它起到了鼓勵和警醒的作用,簡而言之就是進行教育,向孩子教授長大成人所需的美德。但就本書與其蘊涵的詩意而言,書中含有一個更隱秘的信息。倘若將閱讀、寫作比作旅行,那麼走入書本的人所進入的空間跟生活是一樣的,充滿著殘酷和神奇之處。作家、讀者和小尼爾斯一樣,在寫作、閱讀的過程中便脫離了社會,走人一次想像中的神奇之旅,其中充滿了美妙或殘酷的荒誕奇觀。可憐他,被難以理喻的毒咒從人類世界中拖了出去,無名無歸屬,為人鄙夷,遠離自己的同類,被迫離開家園以求生存。然而痛苦亦有回報:被活人社會驅逐出來後,卻見整個世界都講一種多元美妙的語言,所有動物甚至無生命的物品終於都可以交談溝通了。

這種語言便是小說的語言,不同於人類平常的語言,可以使我們聽到世界萬物發出的一片紛繁的悅耳之聲,使被遺忘的係列故事走出沉寂,可以從大人們講述自己生活的理性贅言中喚醒那被遺忘的悠久的傳說。我們周圍的人和物奇妙地轉化為符號,由此便產生了小說的語言。而各類符號便在敘述遊戲中、在詩歌中得到組合、轉化進而再創造。隻有運用這門語言,旅行才能真正開始,才能把人從故土中拉出來,推向未知的他鄉。一俟旅行終結,還需用這同一門語言才有可能將遊曆講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