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蒙蒙亮。天很潮,霧很冷。
一點點微弱的明亮溶解在朦朧的白色裏卻難以逃出它的掌控。
樹和草很沉寂。
鳥雀尚停留在睡夢裏。
依稀聽得到回蕩在冬晨巷裏的腳步聲,堅實而孤獨,向一個遙遠的地方慢慢移去。
我扣動了扳機。
撕裂了冬日的心髒。
孤獨的子彈穿過茫茫的霧追隨那堅實而孤獨的腳步。
幾聲驚鳥的慘叫。
翅膀撲棱的聲音漸漸遠去。
腳步聲停滯在冬季早晨的某一刻。
透過冰冷的霧,我看到一個小小的黑色背影無聲地倒下。就像這霧,某時的某分,無聲地由天而降。
十三小時前,他拉住我的手說天快亮了我要走了。
他要走了。我們說好的,最後一個晚上。從此我們互不虧欠。
他拍拍我的頭,起身去收拾他的行李。
我看見他把他的畫夾畫筆顏料和幾件隨身帶的衣服還有幾盒香煙一同塞進了那個褐青色的破帆布包裏。小心翼翼地拉上了拉鎖。
離開這裏去哪兒?
去一個自由的地方。
你以為你可以再找到一個容得下你的地方麼?很輕易的。
你在試圖說服我留下。
你這混蛋你以為我願意留你麼。
他忽然笑了,轉過頭來,很細致地看我。用他幽邃的眼睛。
你知道我不愛你,一點都不。我說。
我也不。他揚起嘴角。
我走過去,像以往一樣弄亂他的頭發。然後緊緊摟住他。用牙去咬破他的嘴唇。直到感觸到一股腥苦的熱流湧上我的舌尖。
臉頰上液體滑下來。
我無法自控。
我以後不想再見到你,所以我不準備和你說再見。
那樣很好。他繼續微笑,伸手從旁邊的椅背上拽下那件長長的黑色外衣。然後背對著我穿上。
他拎起包,側了下頭,欲言又止,於是馬上轉回。就這樣他沒有讓我們最後進行一次眼神的交流。
走吧。你走吧。
門開了。
關了。
我說過我不愛他,一點都不。
我衝到玻璃的窗前。拉開簾。
天未亮。
我感到我正在一點點,一點點地窒息在一片沉沉的白茫茫中。
過了一會兒聽到腳步聲出到了樓外,孤獨地碰撞著深巷的石磚路。回音被悶在細致的水珠編織的牢籠裏,傳來時已凍結成窗櫃上冰冷的淚滴。
我知道有些人有些東西有些事情,我從來不曾擁有過。
但我說過,我不愛他,一點都不。
(選自2006年8期《散文選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