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45、

整個發送,大麥口袋裏沒這麼多錢,跟高粱要,高粱也看秀的臉色。大麥轉身離去朝小黑姑娘借了五十塊大洋,小黑姑娘居然借了,讓大麥疑惑。小黑姑娘說,我現在已經把錢看得不那麼重要了。大麥問,為什麼呢?小黑姑娘說,我以後再告訴你,你跟我去南市那間舊房子吧。兩個人再次在舊房子裏相見,老趙端來了外邊買的羊肉泡饃,就躲開了。兩個人麵對麵地吃著泡饃,吸溜吸溜的,好像羊的骨髓被這兩個人吸走了。大麥很久很久沒有這樣吃東西了,吃的這麼酣暢淋漓。兩個人吃完了,小黑姑娘竟然累得癱在床上時,老趙在院子那端彈弦子,彈得是江南《紫竹調》。小黑姑娘得意地說,是我讓老趙彈得《紫竹調》,這是給你小子彈的。大麥不說話,自從種玉傑奔赴黃泉後,他覺得好像一切都不是自己了,生活變得灰蒙蒙的。他竟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如同風箏線斷了,在空中飄移。小黑姑娘悻悻地問,你和金不提肯定做過房事了吧。大麥搖著頭,也不解釋,看小黑姑娘盤腿坐在床上。那長發散在身後。小黑姑娘說,你看我的身體怎麼樣,還漂亮嗎?說著,把衣服一層層解開。房子裏的炭火讓老趙燒得很旺,火苗子亂躥。小黑姑娘結實的乳房如初綻的花蕾,挺挺的,翹著一種女人的驕傲。淺紅色的乳暈像一滴鮮血撒在白紙上,泛出一層光彩。大麥覺得中國古代的陰陽之說深邃而絕妙,陰為女,陽為男。在今人無法解釋的陰陽圖上,陰是黑,陽為白。黑白像是兩條魚纏繞著,頭銜頭,尾連尾,不能分開。他後悔,覺得自己對女人開竅太晚。小黑姑娘擁抱著他,輕輕唱著《黛玉焚稿》,“林黛玉回到了瀟湘館,一病懨懨不起床。藥兒也不服啊、參兒也不用,飯兒也不吃啊、粥兒也不嚐。白日裏神魂顛倒情思倦,到晚來徹夜無眠恨漏長。有一時腸內如焚渾身熱,有時節冷汗沾襟又怕涼。瘦的一個柳腰兒無有一把,病的個杏臉兒焦又黃。咳嗽不斷的鶯聲兒啞,嬌喘難停粉口兒張。嘴唇綻裂成了白紙,珠淚兒流幹我的目渺茫。孽病兒哪堪連日的害,身軀兒怎抵不時傷。她自知道弱體兒支持不住,小命兒活在了人間怕不久長啊,無非有限的時光。”大麥堵住小黑姑娘的嘴,但透過大麥的指頭縫已然傳出來小黑姑娘嘶啞而憂心的聲音。

當晚,小黑姑娘散場後,在後台當著眾人麵跟金爺說,我最後一次給您求了,要不您就納了我,要不您就給我一筆錢。金爺要臉啊,爽快地說,那好,我也可以納了你,我也可以給你錢,你自己選擇,小黑姑娘說,我寧可不要錢,我讓你納了我。金爺歎口氣,說,我現在日子已經日薄西山,除了房子還挺著,其他的已經是空架子了。沒想到小黑姑娘笑了,說你就是窮鬼,我也讓你納了我。金爺一愣,問,為什麼呢?小黑姑娘說,都說你包了我,我就想名正言順,我這輩子能有一個正式男人,心滿意足了。金爺沉吟片刻,深沉地說,我納了你以後,你就不能再上台唱了,因為我姓金啊,我畢竟是過去朝廷裏的王爺啊。小黑姑娘懇求道,你讓我唱最後一晚上。

小黑姑娘濃妝豔抹,登台唱最後一首是《紅梅閣》,快唱到一半的時候,撲的一口血噴出來,人就倒下死了。她瞞著所有人,因為她患了肺結核,也叫癆病。唱到《紅梅閣》最後竟然真成了鬼,她也就駕鶴西遊了。那天晚上她請了金爺,請了桂爺,請了大麥一起去天泉茶樓看戲,全場觀眾爆滿。所有該唱都唱了,連唱了七段,唱到第七段以後,底下就有人高聲喊唱《紅梅閣》,她就不唱。後來大家嚷嚷要聽《紅梅閣》,她就唱了,唱得如泣如訴,唱到結尾吐血而終。

大麥終於知道小黑姑娘為什麼借他錢了,而就在淩晨,給小黑姑娘彈弦的老趙偷偷叫走大麥,給了他一個箱子。大麥打開驚訝了,裏邊都是現大洋。老趙說,這是小黑姑娘的所有積蓄,她給了你。她說,當時在庭上沒有能贖你,她後悔半天,甚至想割腕自殺。大麥看著滿箱子的大洋,目瞪口呆。他半天才對老趙說,你拿走點吧,畢竟你跟著小黑姑娘闖蕩。老趙笑了,說,這是小黑姑娘給你的,給我的我拿走了。我這人不是君子,但我知道君子愛財取之有道。說完,老趙鞠躬走了,大麥後麵喊,你去哪呢。老趙頭也不回,說,賣藝的四海為家。大麥拎著沉甸甸的箱子朝回走,日頭漸漸升出,萬朵彩霞。他熱淚盈眶,腳步越來越踉蹌。他不知道怎麼積的陰德,女人們都這麼喜歡他。

在種玉傑去世後的第三天,高粱提出跟大麥分家,秀在旁邊煽風點火。大麥沒說什麼反駁的話,而是漠然帶著小青跟桂花走了。大麥走時,對高粱說,你應該留下你的骨肉。高粱說,那是你的。大麥說,我要把這件事嚷嚷出去呢?高粱拍了拍大麥的肩膀,說,你是我親弟弟不會的。大麥問,怎麼不會?高粱笑了,這事我做得了,你做不了。大麥擔心地說,我走了以後,你怕不能獨立開這個飯館吧。高粱說,我全學會了,炸花裏虎不難,做小八件也容易。大麥疑惑地問,買這個那個的,你手裏有這麼多錢支配嗎。高粱說,你別擔心我,我手裏有錢,你想要我不會給的,連爹我都不給,何況給你呢。大麥搖頭,說,哥哥,我怕你離開我不能活呀。高粱大笑,說,我不比你差,我那些傻都是故意給你裝的,不信你就試試看。大麥又找到十八街另外一個地方,開了一個店鋪,也經營花裏虎和小八件糕點。開業的當晚,小青過來把子玉給了大麥,說,你沒朝我要,但我選擇了這個日子給你。大麥看著小青忽然掉淚了,稀裏糊塗的哭,小青也跟著哽咽。大麥問,你哭什麼?小青紅著眼睛,我想爹了,是我害死了爹。桂花過來勸道,日子不是給別人過的,過好了,爹在九泉之下會咧嘴大笑的。

從此,弟兄倆分道揚鑣。

大麥自立門戶,他何等的聰明,注意把花裏虎炸得更脆,裏邊配料的比例有了變化。有一天將近中午,正要關門之際,有幾個官差慕名而來要吃花裏虎。可炸好的花裏虎已經賣光。來人見狀,揚言吃不上花裏虎就封大麥的鋪子。大麥隻好讓官人們先喝著茶等候一下,他把盆底還剩下的一點麵刮幹淨,可麵太少,大麥情急生智,想起剛才買了兩斤帶餡的點心準備送給肉鋪常老板,於是便把麵做成兩根不帶芝麻的白條、兩根帶芝麻的麻條,再把帶餡的點心包裹在中間放進鍋裏炸。炸出的麻花別說幾個官差吃美了,就是大麥自己一嚐也驚呆了。大麥從中受到啟發,在白條和麻條中間加一條含有桂花、閩薑、桃仁、瓜條、青紅絲等多種小料的酥餡,可使炸出的麻花與眾不同,妙不可言。就這樣,大麥創造了什錦夾餡大麻花。這些風味獨特的什錦夾餡麻花口感油潤,酥、脆、甜,造型美觀,久放不綿,因而備受十八街的歡迎。從此,他的生意也越來越紅火,名聲日大,以致天津城無人不知。高粱抗不住,就放風說,種玉傑把花裏虎的秘方傳給了他,大麥炸的花裏虎是假的,根本就不正宗。可越這麼說,十八街的人倒都奔著大麥的花裏虎店去,麵鋪的常老板告訴大家,大麥去哪,種玉傑的秘方就跟著去哪。大麥這麼一火,高粱就越發清淡。高粱無奈找到大麥,不悅地說,你最好離我遠遠的。大麥拒絕,說,不行,咱爹帶我到了十八街,我就不能離開這風水寶地。高粱說,那你告訴我秘方,你怎麼炸得花裏虎那麼脆。大麥搖頭,說,爹給你跪下你都沒給爹什麼,我能給你什麼嗎,再說,我琢磨的花裏虎不是爹傳的那個秘方,那是我自個的能耐。高粱回來後就生悶氣,秀罵高粱是個大笨蛋,連自個的親弟弟都攏不住。高粱喝酒醉了,說,當初我讓大麥走的,我現在寧可餓死,也不能再求他了。

到了轉年的春天,萬物複蘇。

高粱的店每況愈下就支撐不住了,秀實在受不了苦日子,說,我找大麥,他畢竟是你親弟弟。高粱說,好,你跟我一起去。兩個人趁著擦黑到了大麥家,看見大麥樂滋滋地正抱著自己兒子在院子裏溜達,桂花給大麥做飯,熬得是桂花粥,香氣撲鼻。院子裏種了白色的流蘇花,屬於十字花科,四片花瓣如四字詩經般整飭而美麗。高粱看見大麥抱著自己的兒子那麼其樂融融,油然悲傷。秀過去給大麥跪下,央求說,大麥,你把你的手藝傳給高粱吧。大麥見不得這個,忙攙扶起秀,說,我真沒秘方,就是憑借腦子記,我告訴高粱怎麼配料就是了。高粱看見桂花笑吟吟地端著桂花粥走出來,一陣風吹起桂花旗袍一角,風裏帶著一股奇異的香氣。秀吮著說,咋這麼香呢?桂花說,是院子裏梔子花開了。大麥善意地讓高粱抱了抱兒子,高粱看見兒子的笑靨甜美美的,眼睛亮亮的,沒有一點的雜質。高粱突然覺得沒有臉再待了,他突然對大麥說,我要走了,你和桂花帶著孩子回去吧。這次,我帶你嫂子真的去鹽山。秀吃驚了,說,咱十八街呆得好好的,憑什麼要回去?高粱根本不理會秀,對大麥說,你必須送我一樣東西,我看見就能想起你和爹的。我害了爹,罪有應得。大麥知道高粱想要這塊玉,但是他把玉又擱在小青那保管,小青肯定死活不給。大麥說,哥哥,我送你一箱子花裏虎吧。高粱不樂意了,說,你送花裏虎幹嗎?大麥自信地說,我送你這一箱子花裏虎,能讓你撂上半年,再吃還是這個味道。高粱說,不可能的,甭說半年,三天過去就得蔫了。大麥自信地說,你不信你就看,如果半年不香,我就動員小青把玉給你。高粱笑了,說,好,咱們哥倆親兄弟明算賬,簽字畫押。桂花不幹,秀倒慫恿。

大麥和高粱簽字畫押,高粱對大麥說,玉就在小青那擱著吧,但有一條你必須做,那就是替爹報仇,把擱在古董張的玉要回來,你不是能咒嗎,你就咒他不得好死吧。大麥沒想到高粱能說出這話來,激動地點頭應了,說,現在還不行,時機未到。高粱說,你做不了,我就去做,無非也是一個死。大麥見高粱說得這麼信誓旦旦,心頭發熱。高粱揣著這張紙執意帶著秀走了。路上他對秀說,我現在走還有一張臉,再晚走就沒臉沒皮了。秀悻悻地說,你不走還有人吃了你。高粱長歎,懊喪不已,說,我這個人自以為是,不該攆大麥走,大麥跺腳一走我就後悔了。我天生就是做夥計的命,大麥是做老板的料。這個簡單的理,我怎麼掰不開呢。

46、

1934年,一晃五年過去了。

大麥的花裏虎店已經成了大氣候,開始經營種玉傑精心琢磨多年的宮廷菜。高粱一走就再也沒音信,大麥曾經幾次去鹽山尋找高粱的行蹤。去了朱口裏村,鄉親們說根本就沒見過高粱和什麼秀。大麥琢磨不透高粱,一個什麼都依賴別人的男人,怎麼會毅然割斷了兄弟之情。大麥曾經後悔,覺得應該幫助高粱,不該鬥氣。大麥日子一好,事端就蹦出來了。金不提已經快四十歲了,還是單身。女人到了這個年齡,身上的水靈勁兒就逐漸散去了。額頭也有了淺淺的皺紋,但依然是個美人的模樣。大麥不勸,知道勸也沒用,金不提的脾氣是九頭牛也拉不回來的。大麥隔三岔五到金不提家,這時金爺已經故去了。哪次去大麥都不住,他怕桂花傷心。金不提也不留,每次大麥走的時候,金不提都摧,金不提越催,大麥越不好意思走。大麥回家晚了,桂花就把熱了幾次的飯菜端上來,大麥就硬著頭皮吃,其實他在金不提那已經吃飽了。桂花看在眼裏,難受在心裏,她不知道是為大麥還是為自己。桂花就是這麼一個女人,寧肯自己委屈也不讓別人尷尬。她什麼也不問,可晚上不再跟大麥同睡在一張床上,自己在另一個房間就寢。大麥也不問,桂花也不答。

事端就是由金不提介紹的日本洋行引發的,從大阪新來的經理叫渡邊一郎,他找到金不提說,不想讓大麥年年還貸款了,他想入股。金不提覺得是個好主意,大麥可以不用年年還貸款了,無非是每年給渡邊一郎分點紅。金不提答應做斡旋,渡邊一郎看金不提的宅子年久失修,就花錢找人給好好收拾了一番。金不提的宅子被日本人修繕的事風般地傳開,金不提再去外邊就有了身份,走路也有了派頭。大麥看不慣,他不想因為跟金不提而惹惱了十八街的鄉裏。

已經花落一半的金不提風光再抖,她的貴族心理日益膨脹。可一向對金不提言聽計從的大麥卻死不同意,就是反對入股。金不提和大麥商議這件事是在大半夜,大麥困了說就不走了,桂花知道也不能怎麼樣。金不提張口提了渡邊一郎把貸款變入股的事,大麥頓時火冒三丈,說,我欠債還錢,但不能讓日本人跟我合夥做生意!

金不提看大麥翻臉,很詫異,說債轉股是西方流行的生意經,連大總統孫中山都做股份的事業,你怎麼一腦子糨糊呢。大麥穿上衣服就往外走,他嚷嚷著,是你糊塗,渡邊一郎入股就是要控製我,我為什麼要讓日本人控製。金不提火了,說,你管誰控製你呢,隻要你賺錢有什麼不好的。大麥已經走出小洋摟,外邊刮起了大風,風中還夾雜著哨聲劃過。金不提追到門口,抱怨地說,為你好,倒落個一身不是。大麥轉過身,吼叫著,我知道小日本給你修了宅子,以後我不再來了!金不提哭了,戳著指頭說,你真是冤家,當初沒有日本洋行給你小子貸款,你能走到今天嗎。大麥跳起了腳,不服氣地說,我給洋行還了多少錢,明明是他們欺負了我。金不提把大門砰地關上,她意識到大麥自從跟著種玉傑從宮跑出來以後,腦子就一直是皇上給的腦筋,怎麼轉也拗不過來。金不提總想帶著大麥開眼界,帶著大麥到當時一些比較上層的社會交往,跟一些買辦、銀行家和投資商喝茶聊天什麼的。當初大麥進入這種場合不是很自然,畢竟大麥是從宮廷跑出來的,雖然他覺得很不自然,但又感覺到有一種新鮮感。金不提走到房間,從窗戶那看到大麥的背影,身上的長袍被風吹得像是一個風箏要飛起來。她失望了,覺得廝守了大麥這麼多年,大麥再聰明也就是廚子出身,骨子就是守財奴的血脈。

小青過了而立的年齡,一直沒有成親,雖然不去青樓了,總愛跟著金不提在外邊混。金不提沒落了,而能給小青的零花錢就少了。小青朝大麥要,大麥不給,說,這些錢是靠花裏虎炸出來的,不能讓你糟蹋。小青找桂花要,桂花心軟就多少給點兒。小青也有發小財的時候,就是在馬場道賭馬,一次竟然贏了兩百多塊。可小青讓金不提領著吃了幾次西餐,看了幾場電影,跳了幾圈舞就沒剩多少。兩個單身女人湊一起,說的都是男人。金不提對大麥的失望也影響了小青,小青說幫助金不提,讓渡邊一郎能入股。金不提不信,小青發了狠話,說,你先讓我和渡邊一郎見麵,我畢竟是大麥的妹妹,至少有半拉血緣關係。金不提將信將疑,但還是為了麵子,約渡邊一郎和小青在起世林餐廳見了麵。渡邊一郎點的菜很簡單,但菜品很高,鵝肝醬都是上等的,黑椒牛扒的火候也是恰到好處。小青初見渡邊一郎癡呆呆端詳了許久,看著對方都很尷尬了。金不提暗示小青注意,小青哦了哦,說,你長得很像一個人。渡邊一郎聽罷開心地笑了,說,是不是像你哥哥大麥呀。三個人吃著喝著,渡邊一郎吃姿很瀟灑,說,你們前麵欠銀行的債我全免了,我還給你們錢。小青覺得鵝肝醬味道很香,她看到盤子裏隻有這麼一小塊兒,不好意思全吞下來就慢慢地把持到自己盤裏。她問,我們給你帶來什麼好處呢。渡邊一郎說,好處就是你們賣花裏虎和小八件糕點時,要標明是與我們洋行合辦的,如果你同意,我們會有表述在裏邊。渡邊一郎考究地用刀和叉切割著牛扒,外邊焦嫩,裏邊卻是血淋淋的。金不提送走渡邊一郎,轉身和小青在裏邊繼續喝著咖啡。小青說,我能說服大麥同意。金不提興奮地說,渡邊一郎說了,給咱倆合夥費。小青笑了,問,能多少?金不提說,咱倆各半成。小青說,那是多少?金不提掃視了周圍,得意地說,夠咱倆在這吃兩年的吧。

小青對大麥說起這件事是在天泉茶樓裏,小黑姑娘死了以後,大麥怕睹物思情,很少再到這地方來了。小青對大麥說起有一個京韻大鼓新秀,相貌很像小黑姑娘。就這一個像字讓大麥動了心思,忐忑不安地來了。這個新秀叫小白姑娘,一聽就是借助小黑姑娘的名望。唱得也是《紅梅閣》,她登台亮相,果然穿衣打扮像小黑姑娘,乍一看還覺得小黑姑娘活了又重新登台。小白姑娘剛唱兩句,大麥的眼淚就湧出來。大麥想起了小黑姑娘,清明時他還到小黑姑娘的墳上去了一趟,時光就是一把鋸,拉進拉出就是五年。小黑姑娘的墳已經破爛不堪了,大麥花錢重新修了,還在碑上添刻了幾個字:大麥對你銘刻在心。

小白姑娘唱完,大麥給小青三塊現大洋,說,你給她吧。說完站起來就走,茶園子門口有賣糖堆兒的。大麥買了兩個,桂花愛吃酸甜的。大麥正準備給桂花舉著回家呢,小青領小白姑娘過來。小白姑娘清秀秀的,臉蛋幹淨如水。小白姑娘深深鞠了一大躬,說,見過種老板,感謝您來捧場。大麥擺擺手,小白姑娘低聲說,我什麼時候請種老板賞光吃頓飯呀?大麥恍惚間想起了過去金爺和小黑姑娘,慌忙推辭,說,改日改日。小青旁邊吃吃笑著說,瞧把我哥哥嚇的。

大麥與小青在街上走,小青看大麥興致高就順勢說,金不提是為你好,你別不知趣。大麥說,我知道。小青說,渡邊一郎說不要咱欠他銀行的錢,他還倒給咱錢。大麥頓然停住腳步,問,他屁憋的?小青說,他隻是要求在花裏虎和小八件上打出與他們合作就行了。大麥問,那人家吃起來認為是咱的呢?還是小日本的呢?小青不悅地問,這重要嗎?大麥說,這比我命都重要。

47、

晚上,大麥帶著桂花去了嶽父家。這時的桂五堂已經把飯店完全變成西餐,經營地道的法式大餐,由桂林管台,桂五堂開始養尊處優了。滿牆的老槍依舊存在,廚子是從法國馬賽專門聘請的。在這吃飯真是十八街一景,有洋人也有中國人,有著西服係領帶的,也有穿長袍馬褂的,還有留著清朝大辮子的。但不論誰來,進門先看見的是中國威武的關老爺像。桂五堂對大麥說,現在天津工商界不管是明的還是暗的,都在抵製日貨,他們需要有一個突破口,給大家做一個表率就選中你小子。桂花說,咱家有點錢了,不行把日本銀行的貸款還清楚了,甩開渡邊一郎不就成了。桂林這時端著幾盆紅菜湯進來,顯擺地說,先嚐嚐我做的正宗紅菜湯。說著一股香氣撲鼻而來,大麥喝了一口不住地叫好,說,你是怎麼學來的?桂林說,我是偷來的,那個從馬賽來的廚子一見我來就轟我走,不讓我看。我就不走。我說,我是你的老板。桂花吃不慣,說太酸了,懷孕吃合適了。桂林說,這一定要先用紅菜頭,格瓦斯放在罐中燜煮,煮開後放白菜、甜蘿卜,煮爛後再放蔥蒜油鹽肉。桂五堂不滿地說,你是老板,偷學這個幹什麼?桂林說,我學會了就把馬賽這個廚子堅決辭退,再找一個聰明的中國廚子,告訴他怎麼做,這不就省錢了。

桂林這一番話突然極大觸動了大麥,他若有所思地喝著紅菜湯,對桂五堂說,我要是同意渡邊一郎了呢。桂五堂聽罷一驚,說,這不是你小子性格。桂花撇著嘴,那十八街沒人看得起你。大麥說,我不會做生意,我讓渡邊一郎進來就是想學學,學完了我就讓他滾蛋。桂林說,你想得好,學完了他就走不了。大麥搖著頭,這都是你們的想法,咱當老實人當習慣了,老實人很難往前闖。桂五堂陰沉著臉問,你什麼意思?大麥眼睛一亮,說,我要跟渡邊一郎說,我的花裏虎和小八件要到日本那去賣,他答應了,我就應。我會對十八街人說,我的花裏虎已經在日本賣了,這叫做中國占領了小日本。這就是金字招牌,就能讓天津老少爺們拍胸脯。桂五堂十分憤慨,利落地從牆上摘下一老槍,對準大麥說,你隻要跟日本人做生意,甭管你是我女婿,我也一槍斃了你!

大麥與桂花出來,碰見了古董張帶著小白姑娘進來。這時候桂花還叨叨著,說,你就等著人把你用唾沫淹死吧。大麥不正經地說,犧牲我一個,享受一大群呀。這時古董張挽著小白姑娘走到跟前,古董張急忙撇清,說,大麥呀,你爹的死跟我沒關係。大麥客氣地說,我咒你幾句行嗎?古董張笑了,說,天津地麵上咒我人多了,我還不活著好好的。大麥說,我咒和別人不一樣,我咒你死了以後,所有寶物都讓別人拿光了,你信不信。古董張聽罷不高興,說這隻怪你哥哥走眼。大麥說,隻要你把我爹的玉拿回來,權當我白咒了。古董張梗著脖子,說,我知道你咒誰都很準,但我不怕。我說了,我在玉在,我死玉碎。大麥說,玉是合配的,你那缺我的呀。古董張說,我高價買你的。大麥對小白姑娘說,你跟他就要看準他給你的東西,估計都是他娘的贗品。說完,拽著桂花走了。

最先透露給金不提大麥同意渡邊一郎合股的消息是小青,小青是桂林告訴的。世界就是這樣循環,十八街人都認為桂林和小青最不可能出事,偏偏桂林看上小青。這點沒人知道,桂林從外邊安了一個宅子,有空閑就專跟小青在一起。桂林說看上小青的眸子,說小青的眼是口井,裏邊的水太多了,探不過來。小青知道桂林不會離婚娶她,她就是桂林一個喜歡的擺設。而她知道自己豐韻還在,她身子就是桂林一個泉眼,每次都弄得桂林神魂顛倒。而桂林的老婆則是一口枯井,怎麼挖也沒多少水分了。

金不提知道後歡喜若狂,馬上聯絡渡邊一郎,終於撮合大麥和渡邊一郎見麵,地點定在大麥的花裏虎店。大麥要露一手,沒有馬上見渡邊一郎,而是帶著手下夥計提前下料,用黑米配料,還有白砂糖麻仁花生仁閩薑橘絲桃仁和桂花青梅。他前前後後用了十道工序,發肥熬糖配料製餡和麵壓條劈條對條成型和炸製。一夜的精做,炸出來的花裏虎好吃美觀,顏色發棕黃,不生不焦,由十幾根細條組成,大麥覺得還不夠花哨,在裏邊又夾了各種的什錦酥餡,擰成了三個花,猶如妙齡少女的一條長辮子。渡邊一郎吃到嘴裏,連喊三個好,酥脆香甜,勝似酥糖,進嘴就酥,他越吃越好吃。小青問渡邊一郎,還上別的菜嗎?渡邊一郎忙擺手說,免了,就吃這口了,再上壺龍井。

一切安排妥當,這時大麥才挑簾從裏邊進來。他一見渡邊一郎倒吸幾口涼氣,仿佛是自己坐在八仙桌對麵。金不提笑著說,真像是爺倆。金不提這句話像是重錘一字字敲打著大麥的心,他慢慢地坐下問道,不知道味道如何?渡邊一郎疑惑地問大麥,能不能保證都是我吃的這個口味兒?大麥說,我保證香味兒不倒。渡邊一郎不解,問,那到日本怎麼開店?大麥說,我送貨過去。渡邊一郎笑了,你送過去可就軟了。小青及時插話,半年香味不變,依舊香脆。渡邊一郎品了口茶,說,這可一定得寫進合同裏呀。金不提旁邊說,沒問題。渡邊一郎看著金不提哈哈大笑,問,這個店誰說話算話?大麥說,我。渡邊一郎順手把一紙合同遞過來說,看合同吧,同意簽字畫押。大麥拿過來看了又看,與自己說的確實沒什麼兩樣。大麥說,三年合同期滿,你必須撤走。金不提擔心地想插話,又不知道說什麼。渡邊一郎站起來擲地有聲,我們日本人說話算話!

兩個人簽字,大麥剛落下筆,桂花帶著桂五堂走進來,桂五堂手裏端著老槍戳在大麥跟前。大家噤若寒蟬,桂花怒視所有人,對大麥說,你喪盡天良。大麥委屈,說,我把花裏虎賣到日本有什麼錯?桂五堂欲扣動扳機,金不提站起來,冷冷地說,你不能讓桂花立馬成寡婦吧。桂五堂嗬斥道,住嘴,我樂意。渡邊一郎突然站起來,把合同唰唰撕了,說,為大麥的命,我撕毀合同算退出吧。渡邊一郎說完低頭走了,桂五堂在他背後冷笑,高聲喊著,不送,還算你明白。

當晚,桂花和大麥毅然分床睡了,說,咱倆的夫妻緣分到頭了。大麥詫異地問,你為什麼?桂花痛苦地說,你和我越來越遠,我怎麼趕也趕不上你。大麥說,就為這個?桂花艱難地回應,你找你喜歡的人去吧,守著我,你難受我也別扭。大麥看著日益憔悴的桂花一時說不出話來。麵對窗外一輪彎月很悲傷,他半夜起床,在十八街上孤獨地走著,看著家家窗戶都黑著燈。他踉蹌地走到中街,見賣燒豬腳的那家已經燈亮了。他走過去張望,見那女孩子已經成了母親,旁邊的男人正在給鐵鍋添著柴禾。女孩子看見他,款款地走過來,熱情地問,種老板,怎麼饞燒豬腳了?大麥說,有煮熟的嗎?旁邊那男人從鍋裏挑出一個爛爛的遞給大麥,說,難得種老板還喜歡吃這個。大麥說,別老板老板的,還是喊我種哥吧,這麼叫我聽著舒服。大麥看到那女孩子抱著一個孩子從樓上走下來,仔細看去,豐滿了許多。那男人高興地接過孩子,對大麥得意地說,這就是我兒子,多漂亮呀,將來指望他燒豬腳呢。大麥抱過孩子,紅撲撲的臉,小嘴唇嫩嫩的,眼睛像是月牙。他對女孩子說,我能親親嗎?女孩子看著大麥,說,可以呀。大麥親了一下孩子,孩子笑了,咯咯的。那男人也笑了,女孩子笑得最開心。大麥閉上眼睛,他想自己沒有孩子,如果當初娶了這個女孩子這應該是自己的孩子。這時,大麥的眼角悄悄溢出一滴淚水,晶瑩剔透,他想對不住桂花,桂花逼自己跟她分手是為了成全他和金不提。

大麥啃著頭鍋的燒豬腳在空曠的十八街繼續走著,隻有一條流浪狗在悄悄跟著他,他把剩下的燒豬腳扔給它。他知道自己身上積攢著香甜味道,經常有不少野狗地跟蹤著,希望能舔到可吃的。大麥從身上找出零碎的花裏虎仍給尾隨著狗,沒想到狗沒停下來,而是繼續跟著他。大麥憤怒回頭喊著,你想幹什麼!驀地,他看見高粱和秀走來,還有一個小男孩兒。大麥哽咽了,喊了聲,哥哥。高粱欣喜地讓小男孩給大麥跪下,喊伯伯。高粱問,大半夜你在街上逛什麼?大麥抱住了高粱說,等你呢。秀說,走餓了想吃飯。

幾個人回到家,大麥忙做著飯。秀說,桂花呢?大麥說,不舒服,在屋子裏躺著呢。幾個人吃著喝著,大麥孤獨的心暫時得以補充。小男孩特別愛吃花裏虎,吃完了還吃,然後在外邊跑一圈回來又吃。高粱說,你給我帶的花裏虎吃了半年,半年後依舊脆香。我在山東濟南開了一個分店,生意還算湊合,就是炸不出你的味道。你都擱了什麼佐料,別不是大煙吧?大麥哈哈笑著,說,大煙多少錢,我買得起嗎。秀對大麥率直地說,兄弟,都說天津的館子好,上次來沒怎麼吃,這次你請我們一家子吃頓正經八百地飯吧。高粱對秀說,你怎麼這麼沒出息,花裏虎不是挺好吃的。秀說,這東西是給窮人吃的,我吃夠了,我要吃富人吃的。大麥爽快地說,嫂子沒說錯,明天我就帶你們去勸業場,吃正陽春的烤鴨,那裏的烤鴨都是掛爐烤出來的,鴨色澤棗紅,外焦裏嫩,香酥可口,肥而不膩。秀爽快地說,好,就吃烤鴨了,起碼比炸麵好吃。兄弟,不瞞你說,高粱讓我吃花裏虎都吃惡心了,我一見那焦麵麵就吐。說完,秀吃吃笑著,全然不顧高粱在那一勁兒翻白眼。

轉天的中午,大麥在正陽春烤鴨店恭候著,他心裏很悲哀,覺得一個娘褲襠裏鑽出來的親哥哥幾年的時光會變化這麼驚人。高粱從大落的車上下來,秀帶著兒子從另一個車上滿足地走下來。大麥在大白天端詳了秀,上次來顯得慌張,沒怎麼端詳,這次看完了頓時失望許多。高粱大個子一表堂堂,秀矮小不說,長相很一般,眼睛小小的,不太會微笑。 一家人坐下,隔著窗戶能看到勸業場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群。大麥拿著菜單子仔細看都很貴,但想了想還是點了兩個正陽春的招牌菜。秀一直在旁邊說,點好吃的,吃一次能想半年的。孩子眼巴巴地看著菜桌,眼睛裏都是渴望。先上來的是烤羊肉,高粱吃著問,這菜怎麼做的?我怎麼沒見爹做過。大麥說,其實這道菜在宮裏禦膳房也做過。高粱不樂意地反駁道,我怎麼沒吃過。大麥說,做法不太一樣,正陽春的做法是先把羊肉腿剁去小腿,在腿內側斜切十字花刀,然後用料酒精鹽醬油花椒小茴香粒薑片蔥段醃漬,起碼得幾個鍾點。禦膳房裏的沒這麼細致,吃起來味道就不一樣了。秀不說話,與兒子比賽看誰吃得快。大麥讓高粱吃,高粱氣呼呼地說,你在這吃香的喝辣的,我在外邊就吃你的花裏虎,我過的什麼雞巴日子。過一會,又端上來一道荷包牡丹蝦,高粱又問,你再給我講講,我怎麼也沒見過這麼做呀?大麥又講,說,在禦膳房裏的海鮮都不是很新鮮的,天津就能吃到剛從海裏打撈上來的,味道自然就鮮美呀。這得把大蝦去頭尾洗淨切段,然後把冬筍蝦尾部切成沫,筍沫加調料炒熟後,再把蝦腦焯水後瀝幹切沫,把黃瓜皮切菱形片。雞蛋攤成個蒲扇形兒,放入蝦餡,捏成荷包。說著,大麥嫻熟地用筷子夾了一塊給孩子放在盤子裏,孩子也不說話,低頭一筷子就放進嘴裏,瞬間就嚼沒了。大麥說,別著急,吃了還有呢。

高粱也看過菜單子,知道大麥出手很闊綽,心裏根本承受不住。大麥放下筷子,他覺得心裏空落落的。也就是把時光倒過去十幾年,他和高粱經常在禦膳房裏吃爹留的折籮,吃著皇上吃得山珍海味,喝著貢酒,一家三口,每個人的眼裏都堆滿了笑花,骨肉之情彌漫在心頭。如今父親故去,骨肉已散。大麥很想和高粱說說話,畢竟高粱是看著他長起來的,一晃幾年沒見麵。可是他老婆秀總是不停地和他交談,談的都是高粱的不是,怎麼吃不上這麼好的菜,兩個人說的都是吃,大麥一點兒興致也沒有,就隻能尷尬地坐著。起初大麥客氣,不管怎麼說礙著麵子。後來他實在耐不住性子,對高粱插話,我幾年沒見你了,你怎麼也得和我說兩句吧,你們兩口子有的是機會說。高粱生氣說,要不是你,我能在她麵前矮三分,誰讓你帶著她跑這吃這麼好的東西。大麥惱了,說,不是我讓你走的,是你自己要走的。我請你吃飯倒請出錯來了。秀說,別聽高粱的,以後你就總請我和孩子吃,高粱吃過見過,我和孩子沒有。我看這館子多,我就一家一家吃,吃遍了為止。秀越說越激動,周圍人都驚奇地看著她。大麥無奈,隻得瞅著高粱和秀兩口子邊吃邊說。其實大麥看清楚了,兩口子借著說吃在卿卿我我,把他活魚般地曬在一邊。令他難受的是那孩子,幾乎沒有正眼瞅過他,除了剛見麵時衝他點點頭以外, 一直在吃,好像他就不再存在。

大麥回憶起小時候和高粱,特別饞爹做的炸羊肉串,磨著哭著要爹炸,然後兩個人比賽看誰吃的多,最後靠吃剩下的棍子做結果。種玉傑有次見桌子都是棍子,狠狠扇了高粱一巴掌,罵他沒出息,但依然隔不斷高粱對炸羊肉串的欲望,留下兩串給了大麥。最後,大麥沒有馬上吃,而是先捧著聞,反複地聞,聞完了再一點一點地吃。秀吃飽了打一個嗝,突然對大麥漫不經心地說,爹死前說高粱是他親兒子,你不是。大麥完全失色變容,詫異地問,這誰說的?高粱說,我既然是親兒子,你就一定告訴我秘方。大麥生氣地說,你們這是聽誰的謠傳?高粱拍拍大麥的肩膀,反正十八街人告訴我的。

天亮了,沒出日頭。

48、

高粱把桂五堂還有麵鋪的常老板肉鋪的楊老板等人請到家,當眾宣布了他是種玉傑的親兒子,而大麥不是。他讓桂五堂當公正人,說隻有大麥知道秘方,要讓大麥傳給他。已經變得人精般的小青說,不對,聽爹說,當場給兩個人聽,誰記住了就是誰的。爹說隻有大麥記住了,當然就是大麥的了。高粱說,我請了律師,法律不是這麼看的。桂花說,我同意高粱說的,大麥把秘方說出來,省得他賣給日本鬼子。桂花突然反目,讓在場人麵麵相覷,桂林讓妹妹先別說話,說要看大麥願意不願意給。麵鋪常老板說,不對呀,種玉傑宣布高粱是親兒子,有誰能作證?我跟他是知心朋友吧,從來沒聽說過。桂花說,我不管誰傳給高粱,我是聽大麥親口跟我說的,高粱是種玉傑的親兒子。桂林火了,說,你是大麥的媳婦,你為什麼不向著大麥?桂花平靜地說,我是他媳婦,可他不給中國人長臉,他把花裏虎獻媚讓給了小日本,我就不是了。小青蹦起來,花裏虎能到日本,說明咱中國人本事,錯哪了。桂五堂擺擺手,大麥,你把秘方給高粱,他姓種,你不是。大麥平靜地說,好,我給高粱,桂花願意跟我走我帶著,不願意可以分手。孩子歸我,他是我的命根子。我有一條不明白,我聽高粱說,我不是爹的親兒子,誰能作證。我爹死了十年,沒人說。現在高粱回來就說,我不是爹的親兒子他是,憑什麼。肉鋪楊老板也對桂五堂說,現在十八街到處瘋傳,這個風是怎麼出來的,得有個說法。桂五堂問高粱,種玉傑死前給你說的?高粱說,對。大麥說,不可能跟高粱說的,我爹死前就我一個人在眼前,高粱來了我爹就閉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