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山欺客。說名山的壞話要謹慎,身在山中未必真正了解此山。山的名氣是人吹起來的,即使名不副實,也不是它的過。遊山最怕說泄氣話。也許是自己感覺不對,心情沒有進入最佳狀態,“景以情合,情以景生”嘛。

來到天都腳下,路分兩條:一條躲開天都峰直通山下。另一條幾乎是直上直下地插進白雲深處,窄窄的,隻能通得過一個正常人的身軀。旁邊有欄索,輕雲淡霧繚繞其間,看不到盡頭,真像從九重霄垂掛下來的一架天梯。朝拜天都峰的勇敢者變成一個個黑點,粘附在天梯上,緩慢地向上移動。看上去令人眼暈,天都峰果真是天上的都市?

我們這支20多人的旅遊隊伍,隻有7個人決定上夭都。我是堅定的“上天派”。好不容易有了這樣一個千步登天的機會,為什麼要放棄?很可能真正的黃山就在雲彩上麵,此次黃山之遊全靠這一登了!

上天之難不亞於下地獄,不敢上瞧,不堪回首。步步髙,步步險。陣陣心跳,陣陣眩暈,陣陣驚悸。每每仿佛要被吞噬,終未被吞噬,反漸漸被奇幽峻險所融合。千步天梯是歲月的濃縮,越攀越有一種潔淨拔俗的感覺。奇石、秀鬆、雲海、野花,俯拾皆是,始終陪伴你左右,滿眼都是勝景妙處。這才是黃山!用筆墨怎樣描繪它都不為過,都不會像它。此時,我想起一些描寫黃山的文宇和繪畫,跟真實的黃山相比顯得造作、蒼白、淺俗、小家子氣。黃山之秀奇在於它一下子控製了你的想象力,這才是大自然的完美!

站在絕險的鯽魚背上,放眼四周的萬丈深穀,霧海山島,頓生“遺世獨立,與天為徒”之感。世間的一切,包括生生死死,都不值―提了。鯽魚背是一條天街,走過去便是天都峰頂。我忽然呆住了一一再怎樣敢想也想不到會有這樣的奇景:是鎖的博覽會,是鎖的陳列館。峰頂四周的欄杆和鐵索上掛滿了大大小小花花綠綠各式各樣的鎖:鐵的、銅的、方的、圓的、老式的、新式的、中國製造的、外國製造的、大得驚人的、精美絕倫的……這叫同心鎖、鎖同心。結了婚或未結婚的戀人們,經過千難萬險,登上天都,把兩顆心鎖在一起。鑰匙拋下深潤。此鎖再也不能打開。天都作證,永結同心。

這是誰發明的?喚,愚蠢的問題,愛情不需要教師。人世間最奇特、最深刻、最古老又最花樣翻新的就是男女戀情。這夭都鎖給愛情增加了一份神秘、匸份浪饅、—份通神的髙峰體驗。讓兩個人的感情到達體力、膽魄乃至命運允許達雜的髙度。強烈、真摯、壯觀,令人感動。好沉重的天都峰,它是座情人峰,有愛的磁場。站在峰頂,廓除煙霧,掃滌塵埃,感情得到淨化和升華。愛情是髙尚的。心裏裝著一個渴望,天都便成了這“渴望”。難怪黃山上沒有寺廟,人們到這裏來不是為了拜佛敬仙。這是一座年輕的山,活生生的凡人世界。人們來是朝拜愛神,朝拜生命。

我們這幾個半老頭子,無一人帶鎖上山,顯得與夭都氛圍有點格格不入。但很慶幸冒險遊了天都,才箅沒有白來黃山。

酒話

喝酒必須說話。即所謂“酒一沾唇話就多”,“一壺好酒,三五好友”。喝酒需要“好友”是為了好說話。喝悶酒醉死人,越喝越愁。

最好的下酒菜就是語言。酒之趣在雅,雅就是要說,要唱,吟詩作畫,猜拳行令,或哭或笑,或罵或怨,放鬆,放達,放浪,緩解體內體外的各種緊張。古人雲:“飲酒者,乃學問之事,非飲食之事。”

今人把喝酒劃分為七種境界,主要依據也是喝酒者的語言形態:第一種境界叫“歡耿笑語”,第二種境界叫“甜言蜜語”,往後依次是“花言巧語”,“豪言壯語”,“胡言亂語”,“自言自語”,“不言不語”。最後一種境界顯然是放倒了。

酒是一種神秘的液體。它控製喜歡它的人如魔鬼附體。沒有它人類似乎不能成為社會。喜的時候不可無它,愁的時候也不可無它。慶典不可少了它,祭祀也不能沒有它。它有營養可健身,據說!克灑精可釋放出7000卡熱量,飲酒減肥法頗為新潮。它可開胃,聞酒香饞涎欲滴,饑腸轆轆,食欲大振,君不見善飲者喝多長時間的酒便能吃多長時間的菜,有驚人的酒量必有驚人的菜量。酒可做藥,李時珍說:“酒,天之美祿也,麵曲之酒,少飲則和血行氣、壯神、禦寒消愁遣興。”酒可出智,李白鬥酒詩百篇自不必提,與李白、裴旻並稱三絕的張旭,“每大醉,呼叫狂走,乃下筆,或以頭濡墨而書。既醒,自視,以為神,不可複得也。”酒能壯膽,漢高祖酒後斬白蛇起義,關羽溫酒斬華雄。酒可交友,“酒是萬能膠越喝越要好”……

現代人更是把酒的種種妙處發揚到淋漓盡致的地步。狠灌酒,多布菜,拂其意,逆其情,多方以強之,百計以苦之,看到對方出醜才箅是敬,才算喝好了。

某廠,前幾年被一股莫名其妙的潮流所夾裹,突然陷入一種困境,資金短缺,產品賣不出去,先是職工醫藥費不能報銷,後來連工資也無著落,隻能靠東挪西借。沒有特殊的手段難以把這個工廠救活。廠長是個認真肯幹的人,就是缺少一點“特殊手段”,他有個很大的優點也許是很大的缺點——不能喝酒。在-次全廠職工眼巴巴盼望著能起死回生的訂貨會議上,眼看又要吃零蛋。連廠長本人也恨自己不是騙子,正的不行有邪的也行,隻要能搞到訂貨合同,搞到能救急的錢,他丟人現眼也認了。這時候辦公室管檔案的女幹事自願站了出來,她姿容靚妍,略有緊張更顯出女性的嫵媚和羞怯,代表廠長到各桌敬酒。一對一,不怕。車輪戰,也不怕。嘴角還始終掛著那嫵媚的怯怯的笑意。她不僅能喝,還很會說。能喝不能說,是瞎喝、白喝、傻喝。男人們叫好,叫絕,心服,口服,眼脤。廠長跟在她後麵收獲了一批訂貨合同。工廠突然找到了金娃娃,扭虧為盈。廠長提拔她當了供銷科長。

有人總結出一句話:“女人上陣必有妖法。”她自己則說,當了科長,把胃交給廠;兩袖清風,一肚子酒精。”

年後她因喝酒過多,嚴重地損傷了肝髒而住進醫院。工廠職工像崇敬一位英雄一樣輪流到醫脘去看她。特別值得一提的是跟她的工廣有關係的各單位的頭頭也到醫院去看她,並在她的病床前信誓旦旦地表示:決不因她住院就中斷跟她的工廠的合作關係。頗悲壯。

喝酒成了一種“舍己救人”的壯舉,工作就是暍酒,深受其累的人,編出了逃酒的順口溜兒:“早晨不能喝多,上午還有工作。中午不能喝醉,下午還要開會。晚上不能喝倒,省得老婆吵鬧。”

人類可以搞一個“世界無煙日”,卻不可能搞一個“世界無酒日”。雖然曆史上曾有過幾次禁酒運動,一些舉足輕重的大人物想借助無情的法律手段禁酒,最終也未能把酒禁住。倒是愈禁酒愈多,花色品種愈齊全。乃至出現大量假酒,成為一種社會公害。還不是因為暍酒的人太多,真酒供不應求才會有人造假酒謀利。

許多地區成立了“酒文化協會”,也經常有人舉辦“酒文化研討會”之類的學術活動。酒,太值得研究了!

人情這把鋸

當今世界,人情味淡了,還是更濃了?

看看春節前各單位發東西的情景。凡是過年需要的東西都發,職工想到的發給,想不到的也發給,真是意外之財,意外之喜。年前的十幾天許多單位的出勤率幾乎達到百分之百,因為誰也不知道今天又會發什麼好東西,不能錯過。一個單位好壞就看逢年過節給職工發什麼東西,發多少東西。好的單位發的東西自己吃不了連送禮都夠用的。而且從單位裏分東西心地坦然,不存在欠誰的人情還誰的人情的問題,官的。於是年味濃烈,喜氣洋洋,分吃分喝真忙。社會的優越性,單位的凝聚力,人間的溫情,就這樣創造出來了,“得二德”。

再看看春節前後拜年的隊伍,有自發的,有有組織的,熱情高漲。年真是好東西,使所有人臉上都掛笑,脾氣都變好了,氣色明朗而溫和。作揖拱手,吉話連篇,春意濃濃。世情被一種祥雲紫霧托浮著。聰明人都不願意在這種時候撥雲開霧偷窺人間的不快。勞作了一年,矛盾了一年,更不想在年關仍留在凡間惹禍。

春節是一場偉大的魔術,世界的本質不改,但人人都在變化,人人都利用這次魔幻的機會,花樣翻新。今年的花樣是從農曆臘月二十三以後拜年的隊伍就開始出動了,到大年三十的下午收兵。正月初五上班以後拜過的重拜,沒有拜過的接著拜。老祖宗有規定,不超過正月十五拜年就有效。總之,最好占公家的時間,坐公家的汽車,有公家的禮品,嗑著聯歡會剩下的瓜子。大家都有得無失。

有人總結出一句話:會工作不如會拜年。”

真正到了過年的黃金時間一從大年三十的晚上到正月初四,人們都喜歡呆在自己的家裏,與家人團聚,吃想吃的東西,看想看的電視節目,享天倫之樂。如果在自己的黃金時間裏還要出去拜年,那一定是真朋友,近親戚,有一等的交情。

誰還能說當代社會缺乏人情味兒?古往今來都有人想恒久地留住春節的美妙:“若是天天過年該有多好!”

對我來說一年當中幸好隻有一個春節,差不多提前一兩個月就開始犯愁。由盼過年到半喜半怕到怕多喜少——這個過程不知從什麼時候又是怎樣發生的。最現實的是今年給誰去拜年?都帶些什麼東西?親疏厚薄,微妙關係,無不費心斟酌。

以往每年都去拜過的“老關係戶”,照例還要去拜,決不能由自己這一方主動斷交。淡漠已成為現代社會的道德,再想交出以前那樣的朋友不容易了。尤其不能讓工廠的老朋友們罵我“變修”、“忘本”。根據自己的經濟條件準備的拜年禮品應盡可能是不太庸俗的新奇實用的。萬不可摳搜疼錢,讓人感到你是在應付人家,瞧不起人家。

更難辦的是借拜年還人情。人情債如同錢債,欠了是要償還的。辦事難,活得也不容易,幾乎抬腳動步就得求人,就得欠人情。說一件小事,人活著離不開水,去年夏天我的水管子壞了。住公家的房子,規規矩矩按月交房租,走正門到應該給解決這一問題的房管站去了三趟,也請不來修理工。最後隻得找關係托門子走後門送好煙,沒水吃的困難才得以解決。你應該要求得到的變成請求,應該責怪的變成感謝,他們應該幹的變成施恩於你。更不要說孩子上學、分配工作、求醫看病,聯係業務、評職稱,分房子等等對一般中國人來說無法躲避且難度更大的事情,怎能不求人!

公事私辦,私事公辦,節外生枝,起伏跌宕,困難重重,環環緊扣。連跟文學毫不搭界的人也喜歡說:“這件事真夠寫一部小說的!”每年部有許多不相識的人自願為我提供寫作素材。事事都像小說,人人都在製造小說材料,可見生活之複雜和離奇。

萬事無求於人,灑脫自在清高自重的境界不屬於一般人。一般人活著就不能不求人。而且辦、件事隻求一兩個人往往還不成,誰也不是萬能,要朋友托朋友,引線穿針,撒網捕魚。我裝修一回暖氣竟欠下了近20份人情。

人情愈欠愈多,需要去拜年的名單愈拉愈長。我活在世上好像隻欠別人的,沒有人欠我的。智者早有名言:“人情是一把鋸,有來有去。”鋸是物質,人情債可以用錢還。而且求人辦事,聯絡人、說服人,用錢有的時候比用感情用道理更有效。錢能解決閥題,人自然就輕,情自然就賤。但生活中金錢和人情並不總是成反比——不能簡單地認為金錢意識強烈人情就淡漠。現實生活中往往有物質交往人情就在,人情味就濃,有錢能買到一切還愁買不到人情嗎?相反,沒有物質交換,隻剩下人情,那人情也常常靠不住。這畢竟是商品社會。

問題是限於自己的財力籌辦許多份“不太庸俗的新奇實用的”拜年禮品,談何容易。偏偏我所在的單位又是個清水般的群眾團體,過春節什麼東西也不發(難怪文人們沒有凝聚力)。平時一拖再拖,拖到年關再也拖不過去了,春節必須大還債,“年難過年年難過年年過。”

誰也無法規定無法預測人與人應該保持一種什麼樣的關係,也不必為義情味的多少擔心。世事識不破,人情看不透。正因為如此不管世界發生什麼變化,人們都活得有滋有味。

幽默運動

現代人是耐不住寂寞的。世界杯足球大賽、亞洲運動會、海灣戰爭,都掀起了一陣陣大範圍的狂熱。狂熱之後便有一種難挨的冷清。因此人們需要不斷地製造熱鬧,製造運動。比如氣功,本來是需要靜的,前兩年卻搞成了一種氣功運動。各式各樣的氣功訓練班,每天早晨公園和馬路邊上集結著無數氣功愛好者,更不要說最能造成轟動效應的氣功表滇、帶功講課、氣功外交、氣功交流會等等,盡管票價很髙,仍然購者踴躍。不論是能容納幾千人的體育館還是可容納幾萬人的體育場,都不愁坐不滿,過道上還會有許多站立者。人雖然很多,卻極其安靜聽話,叫閉眼就閉眼,叫坐直就坐直,叫放鬆就放鬆,手該怎樣放,腳該怎樣擺,絕對聽指揮。一位大局的黨委書記曾發過這樣的感慨:我在做報告或傳達文件的時候如果有這樣的效果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