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貴族情結
誰能不羨慕她呢?
她有青舂,有美貌,有不箅太俗氣的氣質和交際能力,有髙大英俊事業成功的丈夫,有一個3歲的胖兒子,有幾十萬元也許是上百萬元的家財(光汽車就3輛)。她還缺什麼呢?她想要什麼還會得不到呢?隻有她自己知道,她的生活裏有重大缺陷,或者叫隱藏著重大危機。
實際上丈夫的公司是以她為主創起來的,當時丈夫剛從部隊上回來,對分配的工作不滿意,成天愁眉苦臉,一副鬱悒不得誌的樣子。她借助自己父親那非同一般的力量,使公司姑住腳並發展壯大了。當時人們曾稱她為“女強人”。如今公司成了氣候,丈夫讓他的兄弟姐妹外甥侄子把住了各個部門的實權,卻不許她過問一句公司的事情。
她的任華戟是呆在家裏,管好家,帶好孩子。她無意爭奪公司的領導權,也不想讓娘家人頂替婆家人,她感到自己要失去的比權力和金錢重要得多。
她當“女閑人”當了兩年了,成夭無所事事,卻感到非常累,非常緊張。頭發該怎樣梳,眉該怎樣描,唇膏該用什麼顏色,該戴什麼項鏈,該穿什麼衣服,見了人該怎樣笑,說話該怎樣張嘴運舌,走路該怎樣擺腰邁步,怎樣坐著才能優雅端莊……隻要兩個人在一起,丈夫無時無刻無事無處不挑剔她,教導她。在社交場合她常感到丈夫的眼光像錐子一樣老在盯著她,提醒她。回到家裏丈夫對她的管教就更加肆無忌憚,甚至連怎樣鋪床,在床上怎樣躺,怎樣哄孩子,她都一無是處。他的理論是在家裏要養成習慣,到外麵才能做得像,應該從骨子裏換個樣兒。
到底應該換成什麼樣兒?他也提不出一個標準。或者他心裏有個標準而嘴上不敢說出來。因為他沒有見過真正的“貴夫人”,隻在電影和小說裏感受過貴族的場麵和氣派。
他愛孩子,需要這個家,也不想拋棄她另覓新歡。隻是覺得有了錢就有資格踉著社會漸流走,做個上等人。恨不得讓自己的妻子一夜之間就具備公主般的雍容高貴。既是自已的光彩,又可以趁孩子年幼就熏陶他、培養他,使他將來成為不同凡俗的人物。為此他諤以不再碰她的身體,對她失去了生理的激情,她雖著意修飾自己,仍日漸僬悴。她感到無所適從,不能出去工作,也不能出去上學,中備目前還沒有貴族學校,大學裏也還沒有開設家政係。丈夫經常是早晨出去,到深夜才回來,她很孤獨,卻又感到丈夫的眼光時刻在掃射著她。
他為什麼不研究一下自己的風度、儀態、言談,舉止?雖然西裝筆梃,領帶一天一換,盡量做出一副嚴謹的紳士派頭。但越想雅就越俗,僵硬,拘謹,骨子裏本就缺少那種髙貴的氣質,臉上也沒有靜氣,常使自己陷入邯鄲學步的尷尬。有時也想做出一種瀟灑,但沒有那份修養,也缺少一種過剩的智慧,強作幽默,其實是貧嘴滑舌,顯出小人得誌的淺陋。
現在為什麼有那麼多決不是傻子的人在做著貴族夢?這些人當然都是有點錢的、有勢力的和出過頭露過臉的。他們的自我感覺總是那麼好,也許是故意裝成自我感覺良好,以追求貴族化為時髦。
有才能,有作為,有一定的社會地位,見過世麵,自視甚高,把自已劃到哪個階層都感到掉價,於是就發現自己身上有一種貴族氣韻。吃得開,兜得轉,會裝腔作勢,狐假虎烕,擺出一副貴族式的傲慢。攀龍附鳳,認個貴族親戚,拉上一點貴族血統。存了點錢,由於政治的體製的社會的經濟的種種原因,不去投資擴大再生產,而是投入消費,一擲千金,擁紅攬翠,人貴不貴且不去管它,先享受眼前貴族般的生活最為實惠。穿戴奢華,出入高檔或所謂上流社交圈子,或發嗲撒嬌,或玲瓏周旋,或盛氣淩人,用姨太太式的風度混充貴族。如杲0己這一代箅交代了,那麼就投資下一代,讓孩子從小就享受貴族式的教育,現在是“小皇帝”,將來還愁不是貴族嗎?等等,各種各樣的貴族情結。
什麼是貴族?他們肯定不是“最後的貴族”,難道會成為新的一代貴族?
巴爾紮克說過,培養一個貴族需要三代人的努力。那當然是指資產階級嚴格意義上的貴族。當前某些中國人的貴族情結,展示了一種社會心態,頗值得玩味。
——大概也僅此而已。
“一次性文學”轟炸企業
“中國正在發獎”一這是今年初一家外國報紙的標題。他們是妒忌、嘲諷,還是不理解?領獎者成排、成連。
每個發獎會的台上都坐著幾個甚至幾十個企業家。他們不是因為企業家的身份才有幸做頒獎者,而是因為他們有錢。是錢給人發獎。
沒有錢也不要緊,還有產品。電冰箱、電視機、冼衣機、摩托車、自行車、鍾表、照相機……等等。五花八門,有什麼算什麼。
時勢造英雄,文壇上應運而生了一批“搞得活”、“兜得轉”的人物。辦個發獎會,搞個什麼征文活動或想出其他什麼能賺錢的“點子”,拉著作家去“走穴”。再用作家的名頭去掏企業家的口袋,
現代人都學得聰明了,不能忙乎半天隻給別人做嫁衣裳,要肥水不流外人田。操辦者比獲獎者撈更多的實惠。作家上當的大有人在。企業家更不用說了。
文壇上的這些“二道販子”既非作家,也非正式的文學編輯,更不具備真正經商的才能和品德,看中了文藝界假人精真傻子多,文壇被商品經濟的大潮衝擊得叫苦連天,他們正好三個一群,兩個一夥,靈機一動就可以辦刊物、立項目,有了項目兩頭吃——頭吃作家,一頭吃企業。
出書難,有錢就不難。
各種各樣的主要是為了掏企業口袋的既無文學價值又無專業價值、甚至連宣傳廣告作用也微乎其微的書刊,大量地堂而皇之地出版著。
這是“一日文學”,或者叫“一次性文學”。拿到錢就行,拿到錢就完。這種“文學”眼下正在中國風靡——指它的數量而言。它的內容決不會風靡,隻會“消之於—瞬”。除去有關的少數人翻一翻或放在櫃子上留花錢的紀念外,還有幾個真正的讀者?誕生就是死亡。
文學唯企業的馬首是瞻,變為社會時尚的附庸。不是文學給予企業,而是企業給予文學。那麼企業家收獲的是什麼呢?充其量隻是一些羅哩羅嗦的趨時媚俗的廣告——我都不想在它後麵加上“文學”兩個字,裏麵實在沒有多少文學。我們也難得看到真正具有文學性和藝術性的廣告。
這跟文學的責任感和表現現實生活是兩回事。商業文化君臨一切。一切都是市場商品,寫作跟傲買賣差不多。重要的是講求實際,講求交換,不再優雅,不再矜持,不再自愛自重。隻剩下一種感受一對僉錢的感受。文學失去了強有力的道德,正在變成一種枯燥乏味的低劣便宜的購貨券。
“金錢萬能”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文學精神的崩潰,再也無法保持與社會生活那種獨立的有價值的聯係。它的商品屬性正扼殺文學不能缺少的創造的想象與靈光。文學不再需要用靈魂感悟靈魂,隻需跟金錢對話就可以了,不必再與宇宙跟生命之謎直接對話。當代文學經受了中外各種文化的輪番轟炸,真的到了一個新的臨界點:繁華的衰落,熱鬧的冷寂。“發表著,苟活著”。一句話——文學就等於非文學。
非文學的文學對企業的輪番轟炸,難道不是企業的災難嗎?企業家麵對一撥又一撥“文丐”的糾纏,作何感想呢?
於是,工業題材成了一些嚴肅作家的禁區。他們不願意加入那“文丐”式的行列。可以被,為迂腐、虛偽的清高,但保留了自己不寫作的自由。
作家不僅需要有寫作的自由,還要有不寫作的自由。掌握和獲得這種自由也不是很容易的。金錢、情麵、編輯逼債,都有可能奪走作家不寫作的自由。有了這種不寫的自由才有心靈的自由和真正創作的自由。
一味地隨著大潮流下去,自己的文學地基也將遂漸消失。
說到底,還是當代文學的分量太輕。附庸憤了,平穩慣了,平衡慣了,牢靠慣了。一旦失重,立刻便失去自尊自信自立,在商品文化的旋風裏撒黃土、湊熱鬧;跟著時墦的東西一起輕浮、一起躁動;顧影自憐地悲哀地前進。難怪有人發出壯語:“隻有先掙下一大筆錢才能玩文學!”錢能通文,也能養文。
輕的東西總要拴在一個重的東西上,才有安全感。最重的就是地球,就是生活。許多被“敲竹杠”的企業也很可憐。中國有幾個真正財大氣粗的企業,能像日本的豐田汽車公司那樣每年向社會捐款幾千萬至1億美元?
中國的企業家和作家需要共同努力,為了嚴肅的事業,而不是輕浮的交換!
論串門兒
現代人串門兒的多了還是少了?—說少了。根據是城市人幾乎家家都有一個長住的“客人——電視機。每逢節假日,每到晚上,甚至在一切業餘時間都得聽它一個“白話”。盡管它有的時候很乏味無聊,庸俗煩人,但誰也舍不得或許根本就無法擺脫它。它畢竟還有可愛之處,能把全世界各種各樣的人請到你家裏來:各國首腦、名人、殺手、黑手黨徒、明星、歌星、球星。家家一到晚上都這麼熱鬧,還有心思去串門兒嗎?
將心比心,你去串門兒勢必要打攪主人一家子看電視。豈不討嫌?
商品社會教會人們願意摟著自己的心口過日子。因此現代文明已經意識到現代人麵臨著一種烕脅:互相疏遠,互相隔離,各自禁錮在個人專業或業餘的狹隘天地裏。
這也是不串門兒或少串門兒所致,缺乏心的交流。世界愈來愈擁擠,正在變成“環球村”,人與人之間的交流反而少了。下班後都躲進自己的單元住房,同在一個僂裏住了幾年相互還不熟悉。能夠聯接大家的是每隔幾個月或幾年輪上一回的收水電費。便於親融的大雜院愈來愈少。現在的大雜院也非昔日可比,天熱了也不必都坐到門口或大街上去乘涼,家家都有電風扇甚至是空調機。家用電器比人更親.現代物質文明方便了人類也限製了人類。每個人似乎都難以超越那小小的時空。
物質發達的美國,無聊也發達。有一種叫“無聊者俱樂部,的組織。該俱樂部的主席說彳我們過著無聊的生活,吃著無聊的飯菜,連家庭晚會也是無聊的。總之我們的熱情在消失,而無聊卻像無邊無際的海洋。”中國人看這個主席的“無聊”還有點身在描中不知福的味道〃俗話說是燒的^至少中國人能舉辦家庭晚會的還不多。也不像美國人那麼會欣賞“無聊”,對“無聊”那麼敏感,那麼興致勃勃地成立一個俱樂部,“無聊”而又“俱樂”。
我們更多的是用無聊對付無聊。不無聊又怎麼樣?隻要大家都無聊就行了。
孤獨的的確確地流行開來,像更年期反應一樣普遍。誰說話聲音一走調兒,同事們就會懷疑他是不是更年期到了?作家們玩孤獨,知識人談孤獨,有錢的人到歌舞廳、咖啡廳一擲千金驅趕孤獨。孤獨變成了一種時髦的東西。好的壞的國產的進口的都能一窩蜂搞成時髦的玩藝兒,這倒是貨真價實的中國特產一現代生活的魔術,魔術般的現代社會。孤獨變戍社會時尚就輕浮了。
生活單調引起思想苦悶。盡管房間裝修的很漂亮——地毯本是踩的,以目前普通人的生活水準能鋪上地毯不是很容易,任別人踐踏自然心疼。心疼就不歡迎客人來。知趣的客人去了一次就不敢再去第二次。這也是串門少的原因之一。沒有客人的房同,久而久之便成為主人的墳墓。
另有一種說法!現在串門兒的多了。不然裝門鏡的為什麼愈來愈多?恐防盜為副,阻止不速之客才是主要的。通有人敲門先偷窺一下來者是誰,俏是自己不喜歡的人便拒之門外。
也正因為串門兒的人太多,不是才有人在門上貼出紙條:“未經聯係諳勿打擾”、“談話不要超過10分鍾弋等等“泰山石敢當”之類的玩藝兒?
如今的事情難辦,大事小事都得求人。求人就得到人家裏去#似乎隻有到人家裏去才顯出拜佛的誠心,說話也方便,容易達到期望的效果。也有相反的情況,人家嫌你到他家裏去添煩添亂,能辦的事也不給你辦丁。天下熙熙,無一定之規。
串門兒的人多說明這家主人正暢銷。更有人斷言,人際關係緊張複雜,飛短流長,跟串門兒也多少有點關係。楊子榮在座山雕麵前告狀得寵的辦法,在現實生活裏也很奏效。散播小道傳聞,根據自己心理或生理的需要任意歪曲誇張某一件事。借造謠娛人娛己,靠誹謗惑眾欺世。於是罵夭罵地,罵爹罵娘。永遠不滿意,看什麼都不順眼。當然對他自己除外。索居寡聞,隻通過串門人的嘴來“知天下事”,忘記“來說是非者,便是是非人”。這也是一種病態,為孤獨所困。長此以往,勢必萎縮了自我。卻以為自我正在膨脹,感覺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