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中對鏡宮隻字未提。南海相信,就算劉玉亭曾經提及過,他也讀不到,因為鏡宮不會讓他讀到。
南海在家裏躺了一天,柔軟的床就像劉玉亭和小婧此時沼澤一樣的心情,讓他深陷其中。無以自拔。靠近中午的時候,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掙紮著爬起來,從小書架t找出那台安置得很隱蔽的自V機。那是他此次進入鏡宮之前,事先安放在那裏的。自V機的帶子可供錄製一小時,而從他每次進、出鏡宮所花費的時間看,整個過程也就是幾分鍾的事情。也就是說,隻要自V保持正常的工作狀態,就吋以拍攝到他在進入鏡宮之前。是如何進入睡眠狀態的,以及劉玉亭成為南海時醒來的情景。
商海抑製住自己的心跳,給自V換匕了一塊新電池。自V的拍攝帶已經走到盡頭,說明它確實完成了一個小時的拍攝工作。南海倒帶,然後按下播放鍵。自V的顯示屏上出現了他坐在電腦前的情景。為了方便自V的拍攝,他有意調整了電腦顯示屏的角度,讓自V可以清楚地拍攝到顯示屏上的界麵。
一切都被如實地拍攝了下來。但拍到南海點擊了“確認”鍵之後,畫麵卻突然消失了,鏡頭似乎從那一刻起忽然閉上了眼睛,搶在南海之前進人了睡眠狀態。南海反複確認了兩次,歎了口氣,放棄了。說實話,他在安放自V之前就已經想到了會是這種結果,隻不過不確認一下,總有些不甘心。鏡宮不會給那些曾經出人過的人留下任何證據。如果你想讓誰相信鏡宮的存在,相信你的鏡宮之旅,就隻有一個辦法,讓他無條件地相信你所說的一切。何在人與人之間,信任往往都是有條件的,甚至需要反複驗證的。
此外,鏡宮也不會讓交換雙方以任何形式進行溝通,建立聯係。南海曾經在第二次進人鏡宮之前,在電腦桌麵h給崔曉留下過一封信。但是在返回之後卻發現,崔曉翻看過電腦中幾乎所有的文件,卻偏偏對那封很顯眼地擺在桌麵上的信視而不見。他知道,並不是崔曉漏看了那封信,而是那封信對崔曉來說,根本就不存在。南海在那封信裏跟“交換者”做了一個約定,請他在見信後,也留下一封信。他相信如果崔曉看到了那封信,一定會照辦,但崔曉顯然是沒有看到那封信。同理推斷,他返回鏡宮前在崔曉電腦裏留下的那封信,也永遠無法被收信人看到。
至於劉玉亭那個“我”被南海看到,看似是一個例外,怛是細想起來,似乎也自有“道理”。一是因為它並不是劉玉亭有意要給南海看的,他隻是想寫給自己看的;二是在南海看過之後,對南海作為劉玉亭的所作所為沒有任何實質性的影響。當然,這些所謂的“道理”也都隻是南海的推測。鏡宮顯然有著一套嚴格的規則,但是那些規則永遠不會為了誰先頒布出來,然後再推出一部《細則》或者《說明》。—切隻能靠你自己去摸索、去推斷、去總結。在鏡宮中,每一麵鏡子似乎都是一條通道,但能不能走得通,你隻有走過去,觸摸到鏡中的自己,才會知道。
再有,所有進出過鏡宮的人恐怕都得明白,他們因為鏡宮而結緣,俱同時也在鏡宮中緣盡緣散。就像現在,不管南海如何為劉玉亭和小婧的感情和命運擔憂、愧疚、懊悔,他都沒有機會再見到小婧或者劉玉亭,也沒有機會再為他們做些什麼,甚至連任何一點有關他們的消息都不可能得到。有句俗話說:兩座山碰不到一起,兩個人總有見麵的時候。但是對那些因為鏡宮而結緣的人來說,彼此之間就像是兩座永遠也碰不到一起的山,他們隻能在記憶中互相遙望。
傍晚的時候,南海終於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待他醒過來的時候,看見一個秀美的女孩子坐在他的床邊上,臉上的表情很複雜。他伸手去拉那女孩子的手,說:“你怎麼來了?你不是不理我了嗎?”
女孩子有些猶疑不定,說:“你醒了,還是在說夢話?”
他一驚,徹底清醒過來,用力揉揉眼睛,卻看見楊琳還坐在那裏,竟然沒有消失。他愣了好半天,剛想開口說話,卻被楊琳攔住了。楊琳說:“什麼也別問我,有什麼話等你好了再說。我今天隻是來看看你。”
南海閉上眼睛,“我明白了。”
楊琳忍不住問他:“你明白什麼了?”
南海閉著眼睛,自言自語:“我還在做夢,還沒醒。”
第二天楊琳沒有來看南海,隻是在放學後打了一個電話給他。第三天南海按時到校,開始了自己高二學年的第一天。學校裏的一切似乎都讓他有一種陌生感。南海知道,這種陌生感跟新教室和兒位新的任課老師都沒有關係,這種感覺是暑假裏幾次穿越鏡宮的記憶造成的。
下午有一節活動課,南海和楊琳悄悄地溜出學校,去了離學校不遠的一個休閑小站。兩個人麵對麵坐在兩張秋千椅上的時候,南海的心裏忽然有些失落有些茫然:此時此刻坐在他麵前的這個女孩子,還是那個他所知道的楊琳嗎?她這樣突然離去又突然歸來,像極了自己進行鏡宮之旅的狀態。難道,她也曾經被某一個穿越鏡宮而來的陌生的女孩子所替代?
南海及時地從自己錯亂的念頭中清醒過來。如果人人都可以自由地進出鏡宮,那這個世界恐怕就會失去它最基本的意義了。從某種角度上說,這個世界之所以存在,是因為在每個人眼裏,這個世界都是自己的。而一旦鏡宮變得如同這個世界一樣大,那麼每個人過的可能都是別人的人生,時不是自己的。當一個世界是由別人的人生組成的,它就不再屬於任何一個人。一個小屬於任何人的世界很快就會走向毀滅。
南海小心翼翼地握住楊琳的小手,他說:“你現在可以告訴我,究竟為什麼了。”
楊琳纖細的手指從南海的眼前劃過,同樣小心地問他:“你是南海嗎?”
南海笑了,說:“我是鏡宮中的南海。”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果汁,鎮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楊琳根本不曾去過鏡宮,而他似乎還未從鏡宮中真正走出來。
楊琳咬咬嘴唇,似乎在下一個很大的決心。然後她說:“好吧,既然你一定要讓我失望到底,我索性也讓自己失望到底!”
南海聽不懂她在說什麼,卻又不知該如何發問。楊琳說:“十幾天之前,也就是我從歐洲回來的第三天,咱們班的一個女生,我不說她的名字,因為我答應過她要替她保密,給我打電話,告訴我說,她看見你和一個女孩子在一起。”
南海一時有些糊塗,感覺自己像是在做夢,而楊琳也肯定是在說夢話:“我?和一個女孩子在一起?”
楊琳忽然放鬆下來,像是已經邁出了最難邁的第一步。她說:“是。你和一個女孩子在商場買手機。她還看見最後是你為那個女孩子挑中的那隻手機付了款。”
南海簡直哭笑不得:“這怎麼可能!我……”他想否認,但馬上又意識到了什麼,把衝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楊琳說:“她不是那種喜歡搬弄是非的女生。而且,她也很猶豫,不知道自己究竟該不該把這件事情告訴我。”
南海問:“她既然那麼肯定,那她說了,是在哪家商場,又是什麼時候看見我的嗎?”
楊琳站起身,說:“算了,我不想再說這件事了。咱們回去吧!”
南海拉住她:“既然你已經把事情說出來了,總得聽聽我有什麼話說,是不是?”
楊琳忽然抬起頭,她的臉上不知何時已經掛上了淚珠。南海被嚇了一大跳,趕緊伸手去摸她的臉,卻被她躲開了。她看著南海,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說:“你知道那些天我為什麼要躲著你,不願意見到你嗎?我就是害怕像現在這樣麵對你。你為自己辯解會讓我害怕,你不為自己辯解也會讓我害怕!我寧願自己躲在家裏為你尋找一個可以解釋的合理的理由,但是我沒有找到。”南海語塞。他現在就像是一個被突然宣布患上了夢遊症的病人,既無力向別人證明他曾經在記憶之外做過什麼,更無從解釋他那麼做是因為什麼。
楊琳的眼淚不斷地流淌下來。她說:“這件事不但讓我對你很失望,也讓我對自己很失望。在此之前,我從來沒有想過,我會因為發現你跟另外一個女孩子在一起而這樣難以自製、難以自拔。我總以為自己永遠也不會遇到這樣的事情;就算萬一遇上了,我也會表現得很瀟灑、很決然。可是我的反應告訴我,原來自己也隻是個最普通的女孩子,並不像自己以為的那樣與眾不同。以前我覺得別的女孩子身上那些很幼稚、很俗氣、讓我很鄙視的東西,其實我也有,而且可能一點也不比她們少!”
楊琳擦去眼睛裏的淚水,很驚異地發現南海的眼神很空曠,似乎越過她的頭頂在看什麼很遙遠的東西。楊琳當然無法想象,她的淚水讓南海想起了另外一個女孩子,那個女孩子現在也許正躲在什麼地方,用孤獨為自己的愛情療傷,而事實上,她的愛情毫發無損,卻在為尋找她的蹤跡而絕望而憔悴。南海告訴自己,他絕不會讓那樣的事情發生在楊琳和他的身上!
南海出乎意料的平靜也讓楊琳很快平靜下來。南海輕輕地把果汁放到楊琳的眼前:“我們都冷靜一點,慢慢說,好嗎?嗯,用一句現在比較流行的話說吧,你要對我負責!”
楊琳下意識地被他逗笑了:“什麼呀!”